※※※※※※※※※※※※※※※※※※※※※※※※※※※※※※※※※※※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2011/10 第二一三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www.xys.org           ※ ※       国内版:xys5.dxiong.com       ※ ※            ◆赞◆助◆单◆位◆            ※ ※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 ※ ※※※※※※※※※※※※※※※※※※※※※※※※※※※※※※※※※※※                   § 【卷首诗】             §     围墙                   § 张 炎:围墙          §    ·张 炎·                   § 【网讯】              § 小巷是块块石板铺成的                   § 雨水打湿的时候                   § 我喜欢来回踱步 【牛肆】 § 或者疯跑                   §  方达明:我的脚板印儿 § 家就在小巷的边上 郭 为:前两天我在地铁车站遭遇 § 隔着一堵 的一件怪事    § 半高的围墙 刘书娜:小确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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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使用我20年前瘦猴旧照片,说明不了解我。我现在像猪不像猴。   史玉柱是否需要担责自有公论,但其类似行为却并非个案。奇虎董事长周鸿 祎通过微博发动“3Q大战(360大战腾讯)”,为360赴美上市造势;演员袁莉通 过微博回应“透视装”搦战某电影演员,被媒体称为借微博上位;而息影数年的 林青霞,借新书出版之际,注册微博账号直接号召粉丝“买书”……   微博平台粉丝数量倍速上升,以新浪为代表的微博于2011年3月注册用户数 过亿后,正逐渐演变成“意见领袖”们的新“名利场”。   类型:不同风格的表达和背后的“为什么?”   传播型多了一种传播工具;评论型用“观点”赢得粉丝;创作型可能变成内 容“弹药库”;杂糅型多是“随感而发”。   所谓意见领袖,本为传播学专有名词,指在人际传播网络中经常为他人提供 信息、意见、评论,并对他人施加影响的“活跃分子”,是大众传播效果形成过 程的中介或过滤环节。他们往往比普通大众更早或较多接触大众传媒信息,然后 将自己认知、加工过的信息再传播给其他人,类似于信号传输的中转站。   而在微博平台上,有人戏言,当一个ID(注册账号)的粉丝数超过1万,这 个账号就堪称“公共知识分子”,也可称为“意见领袖”。   这样的评判标准虽有调侃成分,但也颇为形象。毕竟,当一个账号拥有1万 名关注者(注:过多“僵尸粉”的除外)时,该账号已经很难每天只与粉丝们讨 论自己的吃喝玩乐等个体生活,需要通过更多的公共事件来分享自己的看法,获 得认同或引发争议。   如果从粉丝数量与对应其关注的内容上分析,目前的微博平台上比较热门的 “意见领袖”大抵可以分为四类:传播型、评论型、创作型、杂糅型。   传播型:以娱乐明星为主。   如小S、赵薇等演艺界名人。以小S为例,她是目前新浪两位微博粉丝数量破 千万的明星之一,另一位是姚晨。微博上,小S每日孜孜不倦地与娱乐圈中好友 互转微博或者描述自己的工作、生活,基本不涉及公共事件的意见评价。在某种 程度上,小S取代了部分传统八卦媒体对其生活的曝光,而这种自曝,除了有利 于保持人气外,还能在相当程度上主动降低负面新闻爆料的风险。   评论型:以各界“名嘴”为主。   如黄健翔、李承鹏、刘胜军等人。他们以本业评论为主,兼谈社会,就各类 公共事件发表自己的看法,其观点往往精辟独特,表现形式不拘一格,或严肃批 判,或嬉笑怒骂。如李承鹏更多偏重于社会事件评论,中欧陆家嘴国际金融研究 院副院长刘胜军则以各类政策、经济现象为主。   创作型:以各界“有创作功底”的人士为主。   如经济学家韩志国及知名作家李敖。前者创作了很多感悟和段子,后者则基 本就是在为出书“写底稿”。   杂糅型:综合兼有以上三种风格的就属杂糅型。   如姚晨、潘石屹、方舟子等人均是典型代表。   相较而言,传播型的“意见领袖”“水分”足一些,更多是为了个人的社会 交际和营销需求,绝不得罪人,是个人日记的微博公开版;评论型的意见领袖针 砭力度要大一些;杂糅型则满足粉丝窥私欲的基础上,展现博主主业之外不为人 知的另一面,无论视野还是情怀。至于创作型,其部分佳作,往往无偿为“冷笑 话精选”等微博摘编账号提供了免费“弹药”。   设置:从“名人战略”到“公众激发”   “名人战略”解决了微博平台的两大匮乏点——缺人、缺热点话题;而“公 众激发”则带有强烈的“中国特色”,是对传统媒体渠道缺失的补偿性满足。   无论怎么说,微博平台的中国代表——新浪微博的“名人战略”无疑相当成 功。这与其此前在博客产品中采取的运作思路一脉相承。   彼时,因为博客中国等专业博客网站发展较早,积累了大批注册用户,当新 浪意识到博客可以产生用户原创内容、降低门户网站采编成本、增强用户黏度等 好处后,后发者新浪通过力推老徐(徐静蕾)、韩寒等的名人博客迅速赶上。   与此类似,在国内,新浪微博的起步也晚于饭否、滴答等“先烈”。   2009年7月,饭否等独立微博网站被关停,饭否创始人王兴只能眼看着新浪 微博通过“名人战略”风生水起,而独自玩味微博作为“网络工具”和“媒体工 具”之间的“度”的拿捏。   事实上,作为微博鼻祖,Twitter(推特)并不进行名人推荐。但善于做门 户内容、进行“议程设置”的新浪瞄准了微博平台的两大匮乏点——缺人、缺热 点话题,而明星恰好可以实现从关注度到微博的迁移,成功提振这两点。同时, 因为明星本身就有较为成熟的社会关系脉络,内容不会太出格,这无疑降低了微 博可能因内容越界而带来的风险。   于是,新浪开始与一大批名人独家签订“战略合作”协议——一旦签约,名 人们摇身变为新浪微博上的意见领袖,不能再在其他微博平台上发言,新浪则保 证名人们出现在新浪微博显眼位置,帮助其发展粉丝。   但随着微博后来的发展可以看出,娱乐和窥私更像是微博的两大“摆设”, 对公共事件即时、快速、交互、短时间内的爆发式聚集才是核心“要义”。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副院长、舆论研究所所长喻国明认为,微博是一个个 人媒体,是个人如何向社会喊话和向社会表达的工具,它构成一个微观结构,这 对于整个社会的信息透明度、意见表达的均衡性和对真相追逐的空间,都提供了 一定的可能性。微博是促进社会民主开放和社会健康平衡的一个重要的手段。   显然,微博的强大和迅速普及不仅在于iPhone等3G手机的硬件支持,也不仅 是互联网门户的“标配”与“必争”,而在于普通公众(草根们)的表达需求被 激发。   “中国网民中利用微博和博客关心公共事务的热情和实际发生量很明显,这 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因为中国网民喜欢利用微博,而是传统媒体渠道缺失导致的 补偿性满足。”喻国明说,现在由于新技术的突破,我国在传媒体制方面已很难 保持过去的一套体系。   正是在这种状况下,新浪微博开启了“名人战略”的第二步——2010年“两 会”前后,大批传统媒体开通内容账号、大批媒体记者入驻微博进行了实名认证。 让新浪微博的热点事件能迅速通过“议程设置”变为传统媒体的报道对象,微博 真的开始起到了改变很多人的日常生活的作用。   鸿沟:商业利益下“混乱的微博生态圈”   如何巧妙地利用粉丝众多的微博账号进行嵌入式营销,成为企业营销显学; “钓鱼账号”出现让微博意见领袖们感到“无所适从”。   现在,随着用户的日渐增多,微博也终于变成了一个现实的“名利场”。   先是有人发现了明星们对于粉丝多寡的“虚荣心”需求,于是各种提供廉价 增加粉丝的僵尸粉账号到处推销。   继之,以微博为平台,模仿传统媒体账号,定位于某领域的草根平台开始兴 起,目前,冷笑话精选、微博高校排行榜、精彩语录等微博草根账号均拥有数百 万粉丝。   而部分草根知名微博主,甚至打出了“只可沟通、不可买通”的旗号,相应 地,怎样巧妙地利用粉丝众多的微博账号进行嵌入式营销,成为企业营销显学。   微博营销和商业利益的各种关系交织下,一个混乱的新传媒生态圈开始成形。 而这无疑加大了运营商的政策风险。   2010年底,金庸“被死亡”的微博假消息传出。由于中国新闻周刊官方微博 进行了转发,直接导致了该杂志一位副总编辑、一位主编和一位编辑的辞职。微 博作为自媒体,相对追求速度而忽略准确性、缺乏把关人的先天缺陷开始暴露。   新浪采取的措施主要有两种:越界信息尽快删除以及“官方辟谣”。   当然,新浪微博提供的“删帖”也并非只是瞄准政策风险,一些公关公司的 广告投放也会让新浪放下身段,屏蔽一些相关公司的负面微博消息。为此,新浪 微博甚至开发出一种“假删除真屏蔽”技术——微博发帖人以为消息已经发出, 个人微博账号可以看到发出消息,但其粉丝根本看不到。   同样,随着意见领袖们越聚越多,一些监督意见领袖微博内容的账号也开始 出现,公众人物言行在微博的“自动纠错”监督下,生态圈愈加丰富。   但一些造谣者还是能够找到空子。而微博相对开放的形态为他们提供了足够 的生存空间。甚至于,还有一批貌似专门的“钓鱼”账号出现:通过编造有一定 真实性的假消息,骗取知名账号进行转发,然后,再通过曝光这些知名账号的 “不察”,对其进行奚落或攻击。   其他对诸如精彩微博创作者的知识产权的保护不力,同样引发不少“意见领 袖”的微词。   此外,随着微博对公众事件介入程度的加深,尽管微博账号不断增长,恐怕 更让人担心的是“数字鸿沟”的加深。   “数字鸿沟”又称为信息鸿沟,即“信息富有者和信息贫困者之间的鸿沟”。 也即是说,微博成为名利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信息贫困者无法在这个场中找到 可以代言自己的声音,甚至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通过这个渠道争取自己的权益。 ◆ 以下摘自《城市快报》2011年10月12日报道《名人也在遭遇人间烟火》,记 者李宁。   10月10日,央视主持人张泉灵的一条微博在短时间内引起了公众的广泛关注。 张泉灵说她家中的热水器需要修理,在百度上搜索到一个该品牌的“维修电话” 后,联系维修人员上门服务。“工人”检查后称,要收费2460元,张泉灵认为价 格昂贵,便“咆哮着”致电客服抱怨,竟得知登门维修的工人是假冒的。   在微博中,张泉灵强烈鄙视百度,称百度为“骗子温床”。两天之内,该微 博被转发两万多次,百度成了众矢之的。虽然百度公司相关负责人已在第一时间 与张泉灵取得了联系,并称如果核实之前上门服务的公司确实有问题,将向有关 部门举报,但已不能阻止网友的激愤,支持张泉灵的队伍仍在扩大。   在这起事件中,张泉灵俨然成了“意见领袖”,而一条微博之所以产生这么 大的影响,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张泉灵的名人身份,对此,有网友调侃说,其实早 在骗子上门之前,张泉灵就该“报上自己的名号”。   如果说张泉灵是在为自己出头的同时说了公众想说的话,那么,还有一些名 人,则是自觉自愿地就公众关心的问题在大声呼号。   回顾   名人替公众出头的那些事儿   在微博中玩久了,不难发现,微博中的热门话题大多都和那批最早加“V” ——即有身份认证的名人有关,要么是和名人相关的娱乐八卦,要么是名人们说 过的话。而在名人们的言论中,有的可以一笑而过,网友转发多而评论少,比如 谁和谁要离婚了,谁和谁有过一段情,离网友的生活十万八千里,是网友们茶余 饭后打牙祭的作料。   但是,还有一些言论,其中所提及的那些事,比如节前买票遭遇黄牛党、机 场有VIP停车位、雨后马路积水通行难、在网上遭遇虚假信息……是你、我、他 都可能“遭遇”的,所以总会出现VIP挑头质疑、网民响应的火热场面。   【事件一】   童话大王较劲黄牛党与VIP   人物:郑渊洁   时间:2011年10月   童话大王郑渊洁可不是生活在童话中的人物,对公众关心的话题“说三道 四”,这样的事儿,他常干。   在刚刚过去的“十一”长假前夕,鉴于不断有网友给其留言说火车票难买, 郑渊洁就想“亲身体验一下”,于是揽下了给助手买回家火车票的活儿。刚到代 售点,他就被长达数十米的队伍吓了一跳,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后,又被售票员 的一句“没票”打发了。但随后郑渊洁发现,网上的黄牛居然有票,于是,郑渊 洁在微博上向铁道部发问:“为什么售票处没票而黄牛有呢?”此微博被转发了 近两万次。虽然还没得到铁道部的回应,且有网友给其留言说“不会有结果了”, 但是郑渊洁表示他会继续发问,直到铁道部回应为止。   紧盯铁道部的同时,10月8日,郑渊洁又在微博发文,称首都停车场最好的 停车位被辟为某银行VIP客户的停车区,“机场停车位紧张时,该银行贵宾停车 区却门可罗雀”,并质问机场“是纳税人的钱建造的还是企业盖的”。网友纷纷 表示“郑老师问得好,咱也关注下”,并呼吁取消特权,10月10日,首都机场官 方微博有了回应,表示正在积极协调解决。   【事件二】   “微博女王”抱怨交通拥堵、打车难   人物:姚晨   时间:2011年9月   摇号、限行,众多政策的出台都没能阻止首都变成“首堵”。在民众的抱怨 声中,“微博女王”姚晨也憋不住了。2011年9月的一天,在北京的四惠遇上交 通管制后,一直被“堵车”折磨的她终于在微博中发飙,愤愤然说:“这是谁又 来了呀?北京天天就够堵的了,没事还老跑来添堵,烦人!”虽然那些发泄的言 论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北京的拥堵问题,但起码,这提供了一种让相关部门更深地 了解民意的可能。   这不是姚晨第一次对交通问题表示关注了,在这次抱怨前不久,姚晨就和 《环球时报》总编辑胡锡进就如何解决北京打车难问题发生了一场争论。   对于北京的出租车现状,胡锡进表示应适当调高价格,姚晨当日回复说: “胡主编可能太少打出租车了,调高打车费,不如先降低司机每月要缴纳的份子 钱。”   之后,胡锡进表示:“(姚晨的评论)很像一句台词啊。微博定个调调,大 家一起背诵,多舒服呀。”姚晨不甘示弱作出回应,双方的粉丝也一度卷入争论, 背后则是打车依旧难,但很多人都在考虑,到底如何解决?   【事件三】   “打假斗士”向央视要解释   人物:方舟子   时间:2011年9月   有些事件,虽不是名人最先提出,但其影响力,是随着名人在微博中对其进 行转发而扩大的。方舟子代表网友向央视《赢在中国》要解释就是一例。   9月14日,注册名为“赢在中国原始股东”的网友在微博发文,称央视已停 办了三年的节目《赢在中国》通过短信投票方式,随机抽取产生了数千名的原始 股东,但时隔多年主办方没有履行当初的任何承诺,网友质问:“当时短信收入 超亿(估算投票一次一元),这种方式算不算是诈骗?”   在其发出的微博中,只有寥寥十几条评论,但在9月15日,“打假斗士”方 舟子转载了这则消息后,千余人留言,希望央视和该节目总制片人王利芬做出解 释。甚至,有网友在王利芬的微博中留言,让其先放下手头其他事,因为“方舟 子在那儿催着呢”。   9月16日,王利芬通过微博回应,承诺自己回京了解情况后再向公众解释。   在此期间,“赢在中国原始股东”曾给方舟子留言,请方舟子帮他转发。名 人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溯源   “名人大哥”是怎样炼成的   类似的事件还有很多,比如年初于建嵘发起的“随手拍照解救乞讨儿童”活 动后,很快形成了一股风潮。名人效应,加上话题的公共性、微博的易于传播、 网友回复的即时性,使得越来越多的明星或有心或无意地成为了公共意思“发言 人”。   如果没有微博,积者成云状况的出现、公共问题解决的难度系数会大为增加。 微博时代,名人的微博本就是人群聚集地,然后粉丝、粉丝的粉丝竞相关注,影 响力可能达至无数网民。就像之前于建嵘发起的“随手拍照解救乞讨儿童”活动, 被李承鹏在微博上转发后,就意味着该活动至少多了30万粉丝,而姚晨转发后, 又有一千多万网民可能看到并转发那则消息。   传播模式之外,回应速度快也是一条言论能迅速变成风潮的重要原因。微博 中,网友几乎能进行实时交流,分享交流感受,同时,也能使得争论升级。在姚 晨与胡锡进的争论中,正是由于两人之间的持续交锋,使得争论升级、事件升温。 否则,饭凉了,再炒炒也不会好吃。   微评论   不平则鸣,起码能震慑   如果你以为,微博时代,普通人能拥有和明星一样的话语权,那可能是误解。 在对郑渊洁关注买票难问题的回复中,有网友说“名人说一句,顶上我们N句”。 这句话其实并不难理解。微博的影响力来自于受关注程度,一个拥有几百万粉丝 的微博和一个只有寥寥数百粉丝的微博,其影响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古有“人 微言轻”的说法,微博时代,通常情况下都是“粉丝”少则“言轻”。   郑渊洁说过:“我希望自己作为一个公众人物,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来力 所能及地为民生问题做一些事情。比如说像火车票难买这种问题,需要有一个人 提出来,并引起大家的关注。”虽然并不是所有的名人都有这样的觉悟,但是微 博时代,当名人遭遇人间烟火时,有时候会不自觉地担当起为公众出头的角色。   名人的作用并不是无限大的,很多时候,他们并没能直接促成问题的解决, 更多的时候,他们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是名人效应下的舆论声势,则为一 些问题的解决提供了可能性——当千万人都发出同一种声音时,牵涉其中的任何 一方都不能忽视,除非他们愿意做闭目塞听自欺欺人者。   路见不平一声吼,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保持沉默,就一定解决不了任何问 题,连震慑都不能。 【牛肆】∽∽∽∽∽∽∽∽∽∽∽∽∽∽∽∽∽∽∽∽∽∽∽∽∽∽∽∽∽∽∽ ◆            我的脚板印儿                ·方达明·   “脚板印儿”这个词组看起来颇不吉祥,但总比“创作历程”要更有活人味, 再说“脚板印儿”这东西你只要不把它们捡起来,看一看还是不妨的。   我1968年12月9日出生在福建漳州海澄的古月港边上,这件事必须使用一个 成熟词组:“不由自主”,或者“被”。祖籍云霄。离我家七十米左右有一条小 桥,叫港口桥,跟朱元璋的曾孙子一样老。桥口住着一个叫饭桶的人,超神奇。 我经常坐在桥沿上,望桥下嬉闹的浪花。抬起眼,不远处就是宽阔得适合摆放航 母的九龙江下游水面。我们租住在生产队的可以在夜间观察星座的队间里,夜里, 银河经常呼呼喝喝地跨过我家屋顶。队间的前面是一口可以淹死牛的大池塘,池 塘的水是活的,青蛙经常在夜里把塘底吵得翻过来。越过池塘是一片毯子一般平 整的水稻田,水稻田浩浩荡荡,一直伸展到日头每天收工的地方。那片水稻田肥 得插根扁担都能发芽,可是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几乎天天饿肚子。我在水里抓 过鱼、虾、田螺,摸过鸭子的屁股和水蛇的尾巴,我曾经叫得出田边屋角所有野 草野花的名字,我曾经坐在田头看一家田鼠忙活了一个下午。我喜欢水。被我领 导过的动物除了鸡、鸭、鹅、猪,还有一只战无不胜的母山羊。我没放过牛,一 是出身不好,不可靠,二是大家都认为书和我的距离要比牛近得多。我作为新中 国“第一产业”从业人员的日子持续到十四周岁。然后我到镇上自己住,然后糊 里糊涂地到城里上了两年学,然后到山上教了七年的物理,然后被我妻子收容到 城里来了,继续教物理,顺便养了一个女儿。   我的第一个老师是我外婆,外婆带大了我们姐弟五个,外婆不让我跟别人家 的孩子一样说假话,她说:“你跟别人不一样!”结果我到现在连句假话都说不 完整,脸红,冒汗。只好不当领导。   我的第二个老师是我父亲。他从1957年开始在海澄乡下“监督劳动”,我懂 事时林彪已经离开了,气氛比较放松,于是我爸只要有空就卷根烟就着星光或者 月亮的影子给我们讲三国,讲西游记。水浒他是不讲的,因为我们用不着当流氓。   我的第三个老师是我母亲,我母亲小时候是个天才儿童,数学天才。1975年 夏天,幼儿班的老师找到我母亲,要她赶紧把我送到小学里,没想到小学竟然不 要我,说我年龄不够。这样一拖拖到1976年秋,总算混进了学堂。我一进学堂, 伟大领袖就主动离开了,于是空气马上毛手毛脚起来,供销社里甚至出现了一些 不是毛选的书。我发现我喜欢书,所以我开始到处找书看,这年11月初,我甚至 把攒了好几年的一毛一分钱拿去买了一本叫《候补民兵》的连环画。我母亲觉得 我的行为很不气派,恰好当时她给“结合”到海澄镇上的公社手工业联合社上班, 偏偏镇上竟然有一家图书馆,就在手联社隔壁,于是我妈每天都要夹回三本两本 杂志来,有一回她一下带回了十五本,一齐压在我的书包上,说,你看个够!害 得我忙活了四五天,差点忘了倒尿桶。后来她上班时干脆让我模仿跟屁虫,带到 图书馆,丢进去,不管了。由此可见,母亲的爱常常是不讲原则的。我妈对我的 这份爱造成的直接结果是我小学三年级就近视了,如今想看看对面游过的美女都 使不上劲,只好抬头望云,大家都说我人品很好。    我在小学里冒充了很长时间的天才儿童,直到有人不愿意面对这种现实并且 采取了一些有力措施,这种局面才得以改观。我开始还很高兴呢――这样就不会 每个人都盯着我了,我也可以翻墙上树了,多爽。   我的第四个老师是我初一初二时的语文老师侯文普。他是晋江安海人,个子 矮小肚子肥大,如今想起来,他满满一肚子都是墨水,不是脂肪。他是个资深右 派,大学一毕业就当上了。在伟大领袖离开前,他一直在为学校的食堂养猪,因 为猪也怕饿肚子,所以大冬天的他总得套只短裤头跳到池塘里捞浮萍喂猪,一边 捞一边抖,搞得池塘里水花四溅。侯老师一开学就教我们古文,他要我们每天上 课时先背下两首唐诗或者宋词,他教我们四角号码,他还准备要我们学元曲,他 把现代文丢在最后,只讲生字生词和课文梗概,中心思想他是不管的,他说, 《荔枝蜜》这种东西能叫文章吗?!侯老师开始还以为我是个小流氓呢,因为有 次全班同学整整齐齐地张圆了嘴巴坐在大操场上承接老师的口水,我身为班长却 原地来了个后滚翻,闪开了迎面射来的唾沫星子,还笑。侯老师第一次看到我的 作文时大叫:“震惊!”还到处乱说。他从来不改我的作文,只在上面打分数。 他的满分标准是85分,我的一位同学有次就得了85分,如今他是我们区的作协主 席,直接领导着我,经常载我出去玩。侯老师图省事,每次都给我85,有次他不 小心给了我98分,因为我写了一篇怀念我外婆的小东西,大概四张稿纸,他在课 堂上念着念着,眼眶眼白红起来,鼻腔里也起了动静。为什么抠掉2分?因为我 竟然写了两个错别字。人家写日记都要先写日期、天气等等等,再写内容,我有 次只写了一句话:“妈的,小便还要享受毛毛雨!”底下签上日期。他大笔一挥, 一个比他个子还大的红字蹦出来:“好!”他也有生我气的时候,有一回,他亲 手把我的日记本重重地拍在我桌上,看都不看我一眼,走了――我一看,他在我 的本子上划了一条愤怒的红蟒蛇,上面当然是我的字,我写:我们的班主任是 “全校的矮子冠军”。我们班主任的身高只有一米四多一点,比侯老师还矮一截。 我的脸登时热得受不了,从此我记住了,不尊重人是不可以的。我们初三时他调 回安海老家了,因为他也是有家室的人啊。后来老家的学校要他当校长,他不肯, 当了副校长。2000年初,我和我的区作协主席同学约好了要请他回来住几天,才 知道他1999年就退休了,12月底,出门要到对面的老年活动中心充当老人,不想 有车飞过来,把他撞了,因为撞得太狠,他只好离开了人间。我很难过,但是没 办法。我有一大叠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对我来说最要紧的东西。我在本子里画 了一只土馒头,前面立了一个长方碑,上写:“侯先生千古!”我想念他,我非 常想念他!   侯老师走了,我只好自己教自己。我教自己整晚整晚地看各种书籍,天上的 地下的,过去的,未来的。我喜欢狐狸精。我教自己上课时买副黑框眼镜戴着, 端端正正地坐在第一排睡觉,而且从没胡乱流过口水。   一直到我分配去山里的中学教物理。   我快二十一周岁的时候,碰到了第五个老师郑镛。他是我好朋友的班主任。 他是历史系教授,市历史学会会长,过几天他要去台湾当特邀教授,讲学。郑老 师身段很好胸部很高,事业线相当的清晰。我在山上时,他每个月都给我准备下 一叠书,等我下山来拿。人文、经济、哲学、艺术、野史,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 当年我想调进城里来,他还特意带我搭公共汽车到县里找教育局长的爱人,说妥 了,可是没想到隔天教育局长竟然把我扣住了,理由是我走了我原来的学校就坍 了――局长纯粹是在嚼舌头,我又不是不周山。郑老师热爱姜太公,喜欢钓东西。 我女儿一苇还在她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有一天,他钓到了一只小脸盆大的王八, 赶紧炖好了,叫我把一苇之妈运到他家吃,要求吃光光,吃得一苇之妈直打嗝。 一苇的名字就是他取的。我如果心神不宁了,就跑到他家里讨杯茶水喝,顺便顺 点东西回来。他是我的老师,更是我的大哥,我女儿叫他:“小狗阿伯!”我口 袋里经常没带钱,但我的文字一点酸味也没有,跟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我的第六个老师是天上掉下来的,不姓林,姓涂,叫张惟默。我叫他师父。 《纪念白求恩》里那几句动不动就跳出来的话语用来描绘他再合适不过了。毫不 利己,专门利人。他让我感到生活是如此的美好。他是本百科大全,要什么,有 什么。他骚扰我,他逼我写字,他时不时来敲我的窗玻璃:“是时候了,该起床 了!”他告诉我,人是需要互相帮助的,人帮你,有机会,你也要帮人。我把这 句话嚼烂了,吞下去了。我是个守信用的人。   我最喜欢的古代作家当然是苏东坡,因为我们使用的是同一种型号的心脏, 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我最喜欢的当代作家应该是林斤澜。至于为什么喜欢他, 您找到他写的短文《十月电话》看一看就明白了。   二十多年来,我遇到的意外实在太多,搞得我好像是个超长途障碍赛跑爱好 者。我很年轻的时候,竟然写诗,到了1989年,我发现写诗对我来说是一种极端 不合适的写作方式,于是专心写小说,写得得意,不想遭遇到了主旋律。最大的 意外是,1997,国家大喜,香港回归,可是我的所有重要稿件被意外全部遗失, 而且汪曾祺过世了,王小波也离开了人间。我把腰摔坏了,眼眶撞裂了。我很不 舒服,于是停笔,整整四年,一个字都没写。彻底换了世纪后,我把残留的几只 稿件整理出来,寄给当时的厦门文学常务副主编沈丹雨先生,沈先生竟然说我是 天才,发!四个月发了3篇。可是,意外又来敲门了,真是的。2003年春节刚过, 我写了《非典型性肺炎》,已经终审了,不想意外匆匆闯了进来,狠狠地把地板 跺凹下去了。这样打打停停,搞得很没自信心。在这关键时刻,我从兄弟何葆国 那里知道了新语丝。新语丝月刊给了我足够的自尊心。并且我还得了两次新语丝 文学奖。但我没能拿到第一名,因为方舟子那一票我肯定拿不到,他是个有道德 洁癖的人,他避嫌――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他的业余老乡啊。我会继续给新语丝月 刊投稿,但我不会再参加新语丝文学奖的比赛了,机会应该留给比我更需要的人。   我还没见过一个可以把物理讲得比我更清楚的教师,听我讲物理可以充分体 会到生活的美好。物理是基础教育中最有意义的学科,它会让你明白你生活的这 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不用被每天骗去聆听各种养生讲座,或者反对转 基因。   因为我不敢把物理讲得不清楚,所以我工作量特别大,在我们这块神奇的土 地上,如果你被当成人才,那么你离棺材也就不远了。这直接影响到了我的小说 写作,毕竟敬业是一个男人应该保持的姿态。饭神皇帝大。因为时间破碎,所以 我无法在小说的整体性上动用太多心思,只好让它像水一般顺流而下。这点写短 篇小说时还不要紧,但写中篇或者长篇就麻烦了。这就是我不敢动手把长篇生产 出来的原因。到目前为止,我在结构上动用心思的并不多,短篇的如《曲蹄》, 中篇的如《春江水暖鸡不知》,都拿得出手。我写得很慢,常常几千个字要磨上 好几天,比如《春江水暖鸡不知》,两万多个字,我整整熬了三个月。有次我听 人说她自己一夜打了两万多个字,差点晕死。这怎么可能,写小说又不是蹿稀。 她不是头把门磕坏了那铁定是在说瞎话。我们国家人才辈出,从来不缺骗子。   我过几天就大忙了,我女儿要跳级上初一,因为不到法定骑车年龄,我得天 天接送。我要跳级去当她的班主任,我还要上三个班的初三物理,到时肯定有点 像下坡的车轱辘。我现在呆的这个学校叫漳州七中,我已经呆了十五年了,还想 呆下去。 ◆         前两天我在地铁车站遭遇的一件怪事                                 ·郭 为·   一天早上我一同往常在地铁车站等车去曼哈顿上班。只见一个短发的白人女 孩,二十出头的模样,朝我走来。我想她可能要向我问路或要求捐款什么的,这 在纽约地铁里也是司空见惯的。没想到她一言不发,伸出拳头在我肋下推了一下, 转头就走了。她走进对面站台上的地铁车厢,又伸出头来向我指着印在地铁车厢 外边的美国国旗。   当时我和其他在场的等车乘客都呆住了。地铁进站了,好在我虽然吓了一跳, 但也没受到什么伤害,就没有去追究那个女孩。   上了地铁,我当然在想着刚才发生的怪事。看来那个女孩神经有点问题。但 她对我发动攻击,并向我指美国国旗,显然是冲着我的东方面孔来的。莫非她刚 被亚洲人抢了饭碗?可是在森林小丘上下车的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亚洲人,怎么 就挑上我了呢?也许她曾经或将继续做这样的事。但愿她不要太出格。咱一个大 老爷们被一个发神经的女孩骚扰一下也没啥的,伤人害己就不好玩了。   我来美国二十五年,一直呆在纽约没动地方。美国是个各民族的大熔锅,纽 约更是如此。我在纽约基本上没有遇到过种族歧视的问题,因为太不起眼了。走 在纽约街头真是长什么样的人都有,可一眼就能分清哪位是游客哪位是纽约当地 人。有一次我去波士顿,走在街上,也是如同纽约一样的高楼大厦,但总觉得有 什么不对劲。后来才发觉:呵呵,原来波士顿人与纽约人长得面孔不太一样。   在纽约最初的种族歧视的体验来自我们的邻居。那时我们刚刚买了房子,隔 壁是个东欧来的独身老太太,她自己一张嘴也是叽里咕噜的,照春节小品的说法 就是“英语说得像快板”。看我们初来乍到,对我们趾高气昂地指手画脚。她的 野葡萄藤爬到我们这边了,装没看见;我们在篱笆内侧种植物,她却说会侵占到 她的地方。我们请工人在自家房上架设电视接收器,她跑出来不准,说是风一刮 掉下来会砸死人。我老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了,有一天和老太太认认真真地吵了 一架。老婆虽然不是英语科班出身,但一直在美国学校里当教师,用英语吵架或 bargain最是擅长。只见她哇哩哇啦地给老太太数落了一顿,老太太当时哑口无 言。以后见到我们就装没看见。不久卖掉房子,搬到佛州老人院去了。   最近我们搬了新家,周围都是白人的大房子。有一天老婆在附近遛狗,走到 一家的车道,一个白人老头正倒车出来,他向我老婆示意不要过来。于是我老婆 就停下来等他的车通过。我们的狗看到人不走了,就在草地趴下来。白人老头马 上说狗不能趴在他家的草地上。老婆生气了:“你不让我们过,又不准我们停, 到底要让我们怎么样?”白人老头一下呆掉了下巴,半晌不知说什么。大概他一 辈子也没见到一个东方小女子敢顶撞他的。   要说我们所经历的最明显的歧视还是让我老婆碰到的。多年前我们带着孩子 去佛州的迪斯尼,一天早上我在安排别的事,太太就和儿子先下楼,在旅馆的餐 厅排队等服务员待位。轮到母子俩了,女服务员却绕过他们,叫排在他们身后同 样是两个人的欧洲游客过来。老婆一下就火了:“It’s our turn!”坐定之后 老婆说:“叫你们经理来!”这么明目张胆的歧视行为在美国真的是兹事体大。 经理使劲陪不是,说请我们明天免费来用餐。我来了之后,太太把刚才发生的事 讲给我听,这时正看到那位女服务员背个包走了。看来脸面有点挂不住了,没想 到东方母女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吃过早餐后,也没见有人来送账单过来,大概 不好意思。我跟太太说:“就留几块钱在桌上吧。”太太说:“不留!不叫他们 关门就算不错!”事后我对老婆笑言:“那女孩真是个倒霉蛋,怎么就撞在老娘 枪口上了呢?”   晚上在同一家旅馆,太太前台排队,我在远处用中文对她吩咐什么事情,只 听在她前后排队的人一阵笑:“What are they talking about?”这让我们很吃 惊,因为在纽约不论你说的是什么鬼话鸟语都没有人抬抬眼皮的。   我曾在佛州北部和华盛顿州南部的大学校园里,见到过路人对我发出好奇的 表情,这也是在纽约感受不到的。那些地方亚洲人的确很少,也许是他们从没见 过亚洲人长成一米九的大个子吧。   多年前,我正处于学业、工作、新生儿几方面压力的困难时期。在一个年末 的风雪夜,我在回家的路上匆匆走过纽约法拉盛的街道。猛然一抬头,见到法拉 盛邮局门前立着一个巨型招牌,上面用几十种语言写着“圣诞快乐”。我顿时有 点热泪盈眶的感觉:只有在美国,只有在纽约,只有在法拉盛,才能有这样的牌 子。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多民族的大家庭。我发誓一定要做一个优秀的家庭成员。   在中国无外乎就是百十来个姓氏,很少有没听说过的,但名字各显神通。而 在美国正相反,姓氏由于各国各民族的移民而千奇百怪,多的数不胜数。譬如华 人的张姓,就有Zhang、Chang、Chong、Cheng、Chung、Jang、Zang、Tran甚至 Teo等等不一而足。而起名字却是标准化,无外乎Michael、Michelle一类,很少 有人们不知道的。有一天来公司上班,电梯里见到三人,我向其中之一打招呼: “Hi, Brian!” 一转头:“Hi, Brian!” 再一转头:“Hi, Brian!”结果我们 四个人都乐了。我在哥大时有个台湾同学英文名字叫Hans。他说他有点后悔,到 了美国才知道没有美国人叫这个的。我对他说:“你在台湾时一定是安徒生童话 看多了。”还有一位物理系的中国高材生,为人处事一向我行我素,两个孩子一 男一女,名字是他的恩师、两位获诺贝尔奖的物理学大师各自的姓氏。我们都在 背后骂他:这人真是神经病!拍马屁也不是这个拍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叫的是 什么意大利汽车呢。   种族的意识就是自我的认定,在谈什么平等、博爱、尊重都有这一不可磨灭 的胎记。世界上每一个多民族的国家都有种族问题,没有一个能够解决好的。三 十年前我到新疆支教,那时新疆还有个一言九鼎赛福鼎,维族人都听他的。当时 新疆的民族问题与如今是天壤之别,但汉族人和维族人还是分得很清,你是你我 是我。当地人对我说,汉女嫁维男,可以,但不可能,因为很少有汉女愿意嫁给 维男。而汉男娶维女,绝对不可以,那男的不是吃了豹子胆就是活腻歪了。   在美国也是一样,婚姻嫁娶在族类上分得很清。虽然表面上不涉及歧视问题, 但在报纸或网站上的求偶广告中自己是什么种族要对象是什么种族都不含糊。甚 至叫朋友也大都是人以群分。我儿子承认在大学与他成天玩在一起的大都是亚洲 孩子。   说起我儿子,虽然当年SAT考了满分,但还是没被心仪的耶鲁和哥大录取 (比老爸差点,呵呵)。人们说家在纽约的亚洲男生是最难被一流大学录取的一 群。我儿子就不幸是其中一员。他的一个拉丁裔同学成绩比他差了一截,却是各 名校争抢的香饽饽。虽然各大学都极力否认有种族歧视,但这也是秃子头上的虱 子——明摆着的事。   我承认我进了现在的公司是沾了中国背景的光,也因为中国背景在此占据了 一个独特的位置,一呆就是十八年,任凭外面风雨飘摇。这里有没有玻璃天花板? 当然有。也有中国人做到合伙人的,但那就是要把你摁在亚洲不准回来。多年后 你想回来时,美国的事情你也不会做了,只好继续飘零海外。   有一个星期五,我在电梯见到公司的两个大老板。一个老板问另一个老板: “周末有什么好玩的计划吗?”“Well…”老头子停顿了一下。在这停顿的短暂 时刻,我在猜想他下面会说什么,是要陪老婆逛街?还是和朋友打高尔夫?或是 在家弄子怡孙?而他的回答却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能力:“I just fixed my plane.” 人和人就是TMD不一样!我当时狠狠地想。 ◆              小确幸                ·刘书娜·   小确幸,a little happiness for sure,微小而确定的幸福,一个可爱的 词,出自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散文集《兰格汉斯岛的午后》。在这本散文集里面村 上讲到自己有个奇怪的嗜好:喜欢买许多没什么机会穿或者根本轮不上穿的内裤, 洗得干干净净,把它们一个个像寿司卷那样卷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在抽屉里,这 时候他内心会有一种满足感。这种满足感就是“小确幸”。也许,很多人都会觉 得这是个怪癖,但它对于村上来说却是一种真真实实地存在过的感觉。   的确,生活,是需要小确幸的。而对于每个人来说,每个阶段的小确幸是不 同的,也许它们稍纵即逝,但它们却曾经恩泽与我们每个人的生活,给我们波澜 不惊的生活,激起一朵朵微小却美丽的浪花。   小确幸,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无关金钱、权利与欲望。寒冷的冬天, 抱一本书窝在床上随意翻翻,很安全,很安静的感觉,或者躺在床上透过床边的 纱窗,看天空的一弯残月,然后就这样沉沉地睡去;有一天,你去商场看到,你 一直想买的衣服正在打折,此时你内心欣喜无比……如此,能触动我们内心深处 最细微神经的小事,能带给我们快乐或满足感受的小事,就是小确幸。   毕业工作1年多,现在的日子,写不出以前那样干净简单的文字,没有了以 前那样灵敏的触觉,再也不似以前那样能安心地坐在一个角落读自己喜欢的书, 更多地是在接受来自互联网五花八门的信息,也会经常想不起来一个字怎么写。 现在的日子,每天上班、下班,少了闪着无尽瑰丽色彩的想象,有的是对现实更 清楚的认识,对房价、生活成本数字变化的敏感。以前,总是患得患失,害怕生 活的压力会让自己失去应有的快乐与幸福,但其实,目前的生活状态,我也很满 足,所谓知足常乐,我想我就是属于这样一种人吧。还是会在上网时听以前喜欢 的歌,还是想去旅行,还是喜欢简单干净地生活,这些都是只属于我自己的小确 幸。只是现在的生活多了压力,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人生如旅途,每个阶段有 它必经的风景,没有必要为不断逝去的风景而惋惜,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 生命的轨迹不断前行,兴许后面有更美的风景在等着我们呢。踏着铺满诗歌的年 华,我的小确幸陪着我走在生命里最美丽的一段,把最明媚的日子刻成年轮,在 这平淡似水的日子里,一遍遍播放着青春快乐的旋律。   其实,你身边也有很多小确幸,你发现了吗?如果没有,那就怀着一颗感恩 的心去对待生活吧。 【丝露集】∽∽∽∽∽∽∽∽∽∽∽∽∽∽∽∽∽∽∽∽∽∽∽∽∽∽∽∽∽∽ ◆            诗三首             ·李戈瑞·   一、房间      走出房间,我便成为一条狼。   看好时机,瞄准猎物,   消灭饥饿,梳理毛发。      走出房间,我便成为一条狼。   坚守本性,捍卫尊严,   驱除危险,看护家庭。      走出房间,我只看见密密麻麻的丛林。   强者享受阳光,弱者暗中求生。      回到房间,我卸下装甲。   裸露肢体,敞开心怀。   在这里,可与家人尽情欢笑。      回到房间,我摊开思想。   任由自我,畅游天下。   这里是,伪装与防备的禁区。      二、快 乐      蓝天拥抱着游丝般的白云   匆匆飘远   天际边净的只剩一片丹霞   黑夜悄悄袭来   一切消失如初   好似从未来临      我将真实小心翼翼地取出   仔细按摩   细数着过往   这里才是真正的归宿      纯洁如同黄金   夹杂在生活里   只能精心提炼而成   当你提起钻石?——那只不过是信仰   仅供世人欣赏   规定着世俗仰望的方向      摆脱羁绊,随风飘逝   这是我的心愿   我将生活还原到他的本来面目   人世间哪里会有天堂? 三、命 运 你要将我永远地钉在这阶层? 命运 你坚如磐石 多少人在你面前跪倒 被你的庞然、被你的威风所震慑 但我,却不惧怕你 即使你无情打击 我依然随性而为 我相信凡事没有绝对 你注定让我虚度此生? 命运 你无所不在 多少人在你面前折服 为你的万能、为你的神奇所迷惑 但我,却不相信 我知道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我知道,既然来这一趟 就不应该愧对初生时的那一声啼哭 所有的自怨自艾 都来源于软弱的恐惧 横亘在我面前的铜墙铁壁啊! 请你看,请你张开双眼看清楚 我要用我的努力!我的激情!我的血汗! 还有那不顾一切,打破命运枷锁的无畏! 将你彻底的击碎! 那怕粉身碎骨! 只要一息尚存,我必抗争到底! ◆          红色年代的爱情               ·文远·   老粘生日那天,她打来一个电话,说要唱歌给老粘听。   老粘真的不敢相信她会真的唱。当电话那头当年的小红真的给他唱起了《好 人好梦》——这是多年前一首热门电视剧《空镜子》里的主题歌——老粘仍然很 惊讶。小红的声音依然像在学校时那样的甜美动听。   “烛光中你的笑容   暖暖的让我感动   告别那昨日的伤与痛   我的心你最懂”   特别是那一句“我的心你最懂”唱得老粘两只老眼眼泪盈眶,心情顿时激动 起来。   是的,她的心老粘最懂。怎么会不懂,那年读书他俩最要好。工作上的接近, 共同的家庭背景,还有年轻人的荷尔蒙……   当年他俩走得最近,近得令人妒嫉。   她爱唱歌,新生迎新会上她与另一同学上台演唱了一段《红灯记》里李铁梅 的“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形象不怎么像,京剧中的李铁梅是中国传统美女形象椭圆型,小红是圆脸盘, 但唱段中的高腔部分她能完全唱下来。引起同学们的一阵喝彩声。   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就是从这时,老粘喜欢上了这个皮肤白晰、爱笑的、 比他小两岁的女同学。   他帮她抄过乐谱。小红说她至今仍保存着那本他抄有乐谱的本子。那是一本 普通横线薄纸本,封面还有一幅几名红卫兵手握毛主席语录的造型,背景是一面 大红旗,前面有金色的太阳在闪着光芒,旁边有一段口号:教育要改革,工人阶 级领导一切。   她问老粘,你的字有没有改进,当年你的字并怎么样。“有字为证”,老粘 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尴尬的笑了笑。老粘当年知道自己的字不好,也为了讨好小 红,买过两本字帖习字。无奈这方面没有天赋,至今字也写不好,就像他的二胡 功夫一样。   老粘当年拼命地学习拉二胡,可能也有讨好小红的意思。有些乐曲段落他反 复练习,甚至拉到旁人厌倦的地步,而老粘竟然不知。都是被二胡练习本身迷住 了。   小红组织的文艺活动老粘当年一定是踊跃参加,因为这是可以接近小红的唯 一机会。他参加过小组表演唱练习,也参加过与小红一起主持的诗朗诵。   小红是班里的文艺委员,经常组织大家开展文艺活动。   “尽管这夜色朦胧   也知道何去何从   我和你走过雨走过风   慢慢地把心靠拢   就让我默默地真心为你   一切在无言中   有缘分不用说长相守   让感觉与众不同   就算是人间有风情万种   我依然情有独钟   亲爱的我永远祝福你   好人就有好梦”   但缘分这个东西确实存在,老粘与当年的小红没有缘分,或者说叫做“有情 没分”令人十分遗憾。   尽管他们曾经有过一段时间走得很近。   但学校不准谈恋爱,这是一条红色杠杠。谁违反谁就要吃苦头。上一届同一 专业的一对师兄师姐就被学校警告批评了。记得那师兄姓梁,来自都安。那师姐 姓师,来自崇左驮卢。一个很少见的名字,就像她的篮球打得好一样的稀见。红 色年代,谈情说爱很忌讳。即使要谈,也是用另一个名目,比如说是谈工作,或 交心,或汇报思想之类的借口。   而这个借口被当年的学生党支部书记利用了。支部书记找她了,小红很害怕。 老粘至今也不知道书记找她谈了些什么,他当时不敢问小红,小红现在也认为事 过境迁,一切向前看,也不愿重谈旧事。老粘也不好意思逼她说出来,但心里总 是有一个疙瘩,想到,事至如此,何必当初。   但当初的事情经过大概也是可以猜出来的。支部书记可能会对小红说,你是 一名入党积极分子,学校有不准谈恋爱的规定,现在有同学反映你俩在谈恋爱, 有没有这个事你心里最清楚。   支部书记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盯住小红年轻而纯真的脸。支部书记年纪不小 了,二十六了,是一名复员军人,荷尔蒙早就在他的脸上反映出来,他每天要花 不少时间在镜子前挤青春豆。作业不会做,学历太低,只能向政治方向发展。他 对政治工作非常热心,尤其热心找女同学谈心。   小红面红耳赤在支部书记面前不安地低着头,虽一口否认有这回事,但两人 确实比一般人在一起的时间要多是一个事实。   支部书记要小红今后要注意影响。   小红只得诺诺点头答应他。   从此后,小红与老粘恍如陌生人。广播员的交接班有如站岗士兵上下岗交班 一样,规范而面无表情。当年老粘与小红都是学校广播员,一周有一两天值班。   老粘很苦恼。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期末表演节目,小红也不与老粘一块上台主持了。表现得很决绝。老粘本来 就不善于与同学相处,面对班上不少同学的窃窃私语,这时就显得更被动了。   既然如此,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文革中那些专业学习对他而言,也没有 什么吸引力了。工作也得过且过。班里的期末工作总结第一稿是由他先写出来了, 但在讨论中受到班委会某些同学没来由的严厉批评。老粘一摔稿纸,你们另请高 明吧。   朦胧和忧郁中毕业了。老粘与小红彼此既没有说再见,也没有握手言和,再 续前缘。事情就像风轻轻地刮过一样,一切就随风而去了。   事情过去了多年,严格地说距离见最后一面有二十八年(说错了怪我,不怪 老粘),在老粘生日的这一天,当年的小红给他打来电话并唱了一首叫做《好人 好梦》的歌。   在老粘看来,小红的声音依然多情、甜美和专业,但让老粘最为感动不是她 的歌声,却是她这种难得的纯真和柔情。在这个骗子横行感情淡薄的年代里,老 粘感到心里有一阵久违了的温暖和感动。   小红还说在下一年老粘的生日里还要为他唱一首歌曲。老粘问小红,你想为 我唱哪一首歌曲。小红说她要为他唱一首李琼的《叫一声我的哥》。老粘的眼睛 又马上湿润了,电话这头连连应诺,好的,好的,谢谢你。   李琼是老粘最喜欢的女歌手之一。李琼有点儿野性、有点儿高亢、民歌味十 足的嗓音让人有一种荒原般的震撼感和家乡原始风味的亲切感。   小红说她在以前的一次声乐比赛中唱了李琼的这首曲子,结果获了奖。老粘 相信她的话,因为当年的小红一直喜好声乐,嫁的男人也是一名音乐爱好者,会 演奏包括二胡在内的许多乐器,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和兴趣。老粘为小红的婚姻而 感到由衷的高兴,心想如果说当年小红真的嫁给他,可能也不会有现在的结果那 么好吧。听得出来,小红她今天的生活一定很幸福,因为她很快乐。   缘分啊,你不信还不行。   老粘期待着来年生日小红为他唱那首他喜欢的李琼的《叫一声我的哥》。 ◆         九一一祭——纪念我的朋友王维斌                                ·郭为·   九一一那天在电视看到难属噙着眼泪逐一念出受难者的名字,我也有止不住 眼泪的感觉。那是多么长的一个名单啊,一直到快结束,终于念到了我的朋友的 名字:Weibin Wang。   王维斌与我是哥大的校友。他的孩子和我儿子一样大,所以时有接触。我的 人寿保险的经济人还是他领到我家来的(可惜那人是半个骗子)。王维斌瘦高, 带副眼镜,一看就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学者。他是CUSPEA项目的学人之一。当年诺 贝尔获得者李政道和中国官方很熟,他亲自在中国各名牌大学挑了一批学物理的 顶尖学生来美国深造,被称为CUSPEA (China-United States Physics Examination and Application Program)。李政道是哥大的教授,自然把最好 的学生自己先留下,然后其他人在分到其他学校去。所以王维斌可以说是精英中 的精英了。   哥大的物理系很强。我当时与我合租宿舍的一位日本留学生就是学物理系的。 他的项目找遍全日本的学府和政府机构,没有人肯赞助他。哥大有兴趣,就让他 来了。他对我说系里那些中国人太厉害了,简直没法比,让他这个东京大学的高 材生自惭形秽。他举例说,有一次考试,由学生在四道题中任选两题作答。一位 中国学生花二十分钟时间把全部四道题都答完了。教授问他:你让我判哪两道题。 那位老兄答曰:您随便吧。   物理毕业生很难找工作是出了名的。一度这帮物理精英很窘迫,后来突然脑 袋开窍了,全部跳槽到华尔街去了,也全都发了。王维斌去了Cantor Fitzgerald。那是一家专做债券的公司,需要一大早就要上班。所以当飞机九点 零三分撞向世贸大楼的时候,全公司的人都在班上,除了出差的和请病假的几乎 全员遇难,成为损失最惨重的公司。其实当时王维斌所在的部门刚经过裁员整编, 最后只剩下经理和他的得力干将王维斌,结果双双遇难。昨天听我太太说, Cantor Fitzgerald浴火重生,十年来虽然背负着所有受难家庭的医疗保险,公 司仍然不断壮大。   我记得与王维斌的最后一面是王维斌请我们全家到他家里吃他做的烤鸭。王 维斌穷苦家庭出身,里里外外一把手,老婆只偶尔洗洗碗即可。当时他还是工作 没着落的穷学生,全家五口人挤在哈莱姆黑人区的狭小公寓里,家里的东西摞到 天花板。那天又涌进我们全家,几乎没有转身的地方。在这种条件下,烤鸭不算 地道也情有可原。后来他进了华尔街,很快就在Fort Lee买了房子。我们也搬离 哥大,从此就断了联系。   九一一发生后,我们忙着与朋友联系,还在庆幸大家都毫发无损。我有两个 同学在世贸大楼里上班,人倒是没事,我借给他们的书都消失在废墟里了。然而 有一天太太突然告诉我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王维斌死了!从此我们两家又恢复 了联系,我老婆在随后的一两年中成为帮助他家的主干。当时王家最小的孩子刚 学走路,没有人忍心把大人的事告诉他。孩子好多天没有见到爸爸,可能觉得奇 怪,有一天自言自语地说:“爸爸找不着回家的路了。”听着令人鼻酸。   后来美国政府出钱买机票请王维斌的父亲和五六位亲属来美国参加葬礼。我 们请他们到我家来吃过一次晚饭。我老婆和维斌夫人为选一块可心的墓碑跑了不 少地方。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维斌的夫人要给所有人发一封感谢信,请我帮她措辞,于 是我就写了下面这段文字:   Dear [first name],   We just would like to tell you once again how much we are grateful and indebted to you and how much your love and support mean to us during our family’s most difficult time after the September 11 tragedy.   Dr. Weibin Wang, our loving and beloved husband, father and son, lost his young life together with several thousands of other innocent people. Day after day, every phone ring made us long for his voice and every door knock kindled our hope for his returning home. We simply could not accept the fact that he was gone forever in one of those sunny mornings after he prepared a regular breakfast for the kids and left home to work as usual, until several weeks later when the local crisis center informed us of the recovery of Weibin’s body. The pain we have experienced is beyond our words.   That was, however, also the time we touched the brighter side of the human nature.   九一一惨剧发生时我正在上班的路上,地铁走到唐人街就不走了。出了地铁 站,一抬头看见世贸大楼正在冒烟,心想这火灾可够厉害的。我继续向南步行, 奇怪为什么更多人是向相反的方向走,神色慌张。走了几个街口,有警察拦住不 准再往前走了,正想去问问为什么,突然听到闷雷般的声响,我亲眼见到世贸大 楼正在崩塌下来。守在路口的黑人女警察大喊:“Hide! Hide!”但人们慌不择 路,尘埃早已让眼前不见五指。   我随着人流向北撤退,公共交通早已停顿。我一直走到三十四街的中城隧道。 那里有很多人等过路的汽车搭载,我也终于等到好心人的汽车离开曼哈顿。那是 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在回家的路上,我走在安静的小区街道上,鲜花绿草依旧, 与刚才在曼哈顿见到的恍如世界末日的景象真是天壤之别,让人感到和平生活的 美好,生命弥足珍惜。   十年过去,世间又几经风雨。昨天,九一一纪念日的第二天,早上我到日本 财政部纽约代表处去办事,地点就离世贸遗址只有一个街口。听说世贸纪念馆开 放了,我早就想好办完事就去看看。没想到尚未完全对外开放,街上全是翘首驻 足的人群,之后随便在门外拍了些照片,然后走到炮台公园。那里有One Life, One Flag的纪念活动。在绿地上飘扬着无数面白色的旗帜,上面写满了受难者的 名字。我又看到Weibin Wang了。   老朋友,愿你在天堂安息! 【网里乾坤】∽∽∽∽∽∽∽∽∽∽∽∽∽∽∽∽∽∽∽∽∽∽∽∽∽∽∽∽∽ ◆        李叔同书法之“有”与“无”及其他                 ·树玄·   李叔同可说是近代中国艺术的全才,音乐、绘画、戏剧、诗词、篆刻……他 无所不能,且都成绩斐然。   在音乐上,他能作词、作曲,他独自编辑了中国第一份音乐刊物《音乐小杂 志》,其封面的木炭画为《乐圣比独芬(即贝多芬)像》,杂志中又发表了《乐 圣比独芬传》。贝多芬像第一次上了中国杂志封面。   在绘画上,他是“中国传统绘画改良运动的首倡者”,他油画、中国画、水 彩画、炭画……等等,都有不俗的成绩。他第一个将油画介绍到中国,他最早创 作现代木刻,最早撰写西洋美术史。他首创广告画,首先使用裸体模特儿从事教 学,现在依然可以看到他画的《裸女像》。他的油画“为印象派之作风,近看一 塌糊涂,远看栩栩欲活,非有大天才真功夫者不能也。”(姜丹书《追忆大 师》)。   在戏剧上,他曾饰演京剧的黄天霸、褚彪、穆玉玑,他又是 “春柳社”剧 团(“春柳社”是文艺团体,但主要从事戏剧活动)的创始人,他曾饰演话剧 《茶花女》中之玛格丽特(茶花女),这是中国人第一次话剧实验。当时日本的 戏剧权威松居松翁盛赞李叔同所扮演的玛格丽特“优美婉丽,决非日本的俳优所 能比拟”(见陈星《弘一大师传》)。他又扮演《黑奴吁天录》中的爱米柳夫人,   他是一位爱国者,他差不多是最早一批剪掉辫子的中国人(1905年),他于 1906年加入孙中山组织创立的同盟会,他高呼“我的国万岁,万岁万万岁”。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他高呼“看从今,一担好山河,英雄造。”(李叔同词 《满江红》)。   不过,本文主要谈其书法艺术。   书法是李叔同一生之所爱,其书法作品为众人所宝。夏丏尊说他“文学演剧 音乐书画靡不精,而书名尤藉焉”,“碑版过眼便能神似”(同上)。1931年, 鲁迅先生为得弘一大师的书法作品曾向内山完造“乞”之,终于“乞得弘一上人 书一纸”,上书“戒定慧”三字。(据《鲁迅日记》)1942年,郭沫若远在重庆, 曾写信给弘一大师,求书法,大师满足了他的要求。郭沫若非常赞成弘一大师主 张的“文事要在乎人”,认为这是“见到之言”。   现在,我们能看到的李叔同书法作品,可分前后两期,以李叔同出家为界。 出家前后,书法面貌迥然不同,如果说,这不是同一人的书法作品,怕也有人相 信。   一日,与友人谈及李叔同出家后的书法,友人坦率地承认,看不懂,但是他 感觉到李叔同出家后的书法作品中有内涵,但是那内涵是什么,却说不清。又谈 到,学习书法的人,对于李叔同出家后的书法作品,是不能学的,不是他的书法 作品不够好——那是炉火纯青的书法艺术——而是学不到,下功夫也学不到。可 是,这又为什么?依然说不清。   是的,常用以说明卓越的书法艺术的词语,诸如遒劲、苍老、古朴、瘦硬、 浑厚、茂密、飘逸、严谨、雄强、洒落……等等,用在李叔同出家后的书法上, 一律格格不入。但是,那书法中分明有着某种精神在,而那精神是什么,却不易 说清。   友人告别后,我又细细回味若干年前曾徜徉于博物馆观赏李叔同书法,那出 家后的书法作品,与他出家前的书法作品相对照。确实,出家后的书法作品中分 明有某种精神在,可是,那精神是什么呢?   问题在心中留存数日,依然不解。   数日后,读《弘一大师传》,读到大师出家的段落,忽然悟到,大师出家前 后的书法作品以“有、无”二字或可概之。   出家前,李叔同的书法作品,不论是篆书、隶书还是魏碑,都有追求,有棱 角,有憧憬,有自觉追求的个性,有某种“火气”,甚至有某种霸气。那便是一 个“有”字;出家后,弘一大师的书法作品,霸气全无,追求不见,没有了棱角, 似也无憧憬,无个性,没有了“火气”,没有了自觉的追求,仿佛已“不食人间 烟火”。那便是一个“无”字,用佛学的语言说,那是一个“空”字,即“空 无”。出家后的书法作品中,“空”得什么都没有了。   艺术作品是艺术家审美心境的外化,这个道理证之以李叔同出家前后的书法 作品可得说明。内心是什么样子,外化为艺术作品,也就是什么样子。内心的境 界决定了艺术作品的面貌。李叔同出家前后,其心境的不同在其书法作品中表露 无遗。   出家之前,他20多岁的时候,曾出入上海声色场所,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翩翩 佳公子。他是戏剧家、音乐家、画家、书法家、篆刻家……而且什么都要做到完 美的极致。东渡日本回国后,他醉心教育,“英才蔚出”,“及门数千”(陈星 《弘一大师传》),如潘天寿等卓越的画家,艺术家,都是他的学生。生活的充 实,心灵的充实,外化为演戏、作曲、诗词、绘画、篆刻,也外化为书法艺术的 灵魂,于是那书法中便有个性,有憧憬,有追求,有棱角,有一点点“火气”, 甚至有一点点“霸气”。那书法中的“有”,是其生活的充实,内心的充实之表 现。   1918年李叔同出家以后,便成为弘一大师,且持律甚严,绝守佛门法度。遁 入空门后,他苦心研佛,云游四方,行脚无定,走到哪里,就弘法到哪里,“不 为名闻,不求利养”(性常《亲近弘一大师之回忆》)“不以名相牵”,不以 “利相饵”,不以“声势权位”相依倚,“誓舍身命”,弘扬佛法。他的戏剧活 动停止了,其他艺术活动,包括绘画、书法、篆刻等等也仅限于围绕佛法的传播, 成为弘法的载体。他心如止水,一心只想弘扬佛法,无欲无求。以此,他的书法 作品绝似脱胎换骨,“火气”全无,追求殆尽,心境寂然。这寂然的心境外化于 书法作品中,便是个“无”字、“空”字,使那书法作品的内涵仿佛什么都没有 了。仔细观玩大师的书法作品,飘然出尘,方外境界,只能说,那是真如境界的 外化了。   既然书法是心境的外化,要学写弘一大师的法书,除了必须有多年下功夫习 书的基本功外,还必须有他那种心如止水的寂然心境。两者之中,艺术技巧,只 要下功夫,总能略得一二,而要获得弘一大师那种心境,却非易事。学习弘一大 师的书法所以不易,并不是因为大师的书法是炉火纯青的艺术,而是因为倘无大 师那样的修养,那样的人品,那样寂然的心境,如何能学?内心“空无”,方能 外化为书法的“空无”;尘事拂心,甚至内心浮躁,却要学写弘一大师的法书, 无异于缘木求鱼。因此,弘一大师的书法是不易学的,对于某些人来说,竟不能 学,学不到,勉强学也是学不好的。   不过我们要问,弘一大师(李叔同)真个是“心如止水”,真个是心境寂然? 出家以后李叔同的书法作品真的只是一个“无”字,一个“空”字?   其实,弘一大师的书法并非“全无”,并非“真空”,并非真正的全无个性, 我们不是依然可以用一个“无”字,一个“空”字去说明他书法作品的特点吗? 那书法中不是还有一个“无”,还有一个“空”吗?这不依然还是“有”吗?真 正的“无”,真正的“空”,恐怕连那书法也没有了,连那“无”,那“空”也 没有了,即连那“无”,那“空”也“无”了。这样的“无”,李叔同是做不到 的。   就在他成为弘一大师近20年后,1937年,那是国难深重的年代,他为厦门第 一届运动会作词作曲的会歌中有这样的句子:“外来敌(指日本侵略者),多么 狓猖!”面对外敌,他要年轻人“饮黄龙,为民族争光”。(见陈星《弘一大师 传》)他表示:“吾人吃的是中华之粟,所饮是温陵(泉州古称温陵)之水,身 为佛子,于此时不能共纾国难于万一,自揣不如一支狗子!”可见,他依然没有 忘记被外敌欺凌的祖国,他要“勇猛精进,救护国家”(同上)。这哪里是空无 的心境?这岂不还是那位高呼“我的国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李叔同!可见,在 他内心的一隅,依然保留着那炽热的爱国情怀。   弘一大师也并未忘记红尘之事。他认为,教育“关系国家民族,至重且大。” 认为小学教师“人格实至高尚”。1937年,他劝因因生活清苦而欲改行他去的小 学教师“未可轻易转途”,并破例为教师题字。(据陈星《弘一大师传》)   弘一大师的内心是矛盾的。这矛盾一直保持到最后,那绝笔“悲欣交集”四 字,不是说明他内心既“悲”又“欣”且“交集”吗?他内心并非真个“空无”。 却是“云空未必空”,那“空无”世界,只在乌有之乡。   但是,弘一大师毕竟是一代高僧,他的人格、人品令人钦佩,令人敬仰。当 他唱出“饮黄龙,为民族争光”时,我们为之热血沸腾;当他以其寂然的心境创 作了那“空无”的书法作品时,我们感受到如光风霁月般的一片清凉世界。   其实,佛教之所谓“空”,谁人真个能做到?某位高士,人称不食人间烟火, 前面必加个“似”字,即“似”不食人间烟火。如果有那位方外高人,真个去做, 试试看,不食人间之粟,不饮人间之水,不出十日,怕就真个“不食人间烟火” 了,因为他不存在了。 ◆ 被阉割的语文                 ·王淦生·   我一直对中小学教材的编纂者们钦敬有加,因为正是他们的努力与付出,才 使得我们的亿万孩子有了一架求知与上进的阶梯,才使得那么多的念“书”者与 教“书”者这手中的“书”有了着落。而在这些教材编写者中,我对语文教材的 编者们还存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除了钦佩之外,更有一份同情在。说起来这帮 人身份高贵,一个个都是专家学者,享受着很高的职称、不菲的薪水、各种津贴 和海量的版税,我来“同情”他们,说起来真的有几分不自量力。要说“同情”, 实在源于对他们编书时一个个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几乎带着显微 镜细挑、剔除选文中的瑕疵的举动的怜悯。如果这是出于一种学术上的严谨,那 我只有崇敬的份,可他们做的,与政治有关,与道德有关,与“风化”有关,偏 偏与学术无甚关联。而那些在他们心目中与政治、道德、风化相抵牾的内容,很 多恰恰是他们臆断的“假想敌”。正常人眼中寻常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很多都成 了污迹。让一群有着政治、道德、风化“洁癖”的人来编纂一套语文教材,该耗 去他们多少心血与精力,这能不让人同情?   记得以前的高中语文课本在选用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时,删去了文中 “又如刚出浴的美人”这句对荷花的美妙而传神的比喻。其原因大概是怕学生读 此句后引起不良联想而污染了莘莘学子那一颗颗单纯的心。初中课本中闻一多先 生的《最后一次讲演》中,则删去了长长的一段赞颂为中国的教育与和平作出了 巨大贡献的司徒雷登的话。今天的教材中《荷塘月色》已经补上了那句在不少道 学家眼中很是香艳的比喻,未见得学生读过后就“看见淫”了;《最后一次讲演》 中的那段话依然阙如,可司徒雷登却已在许多国人(特别是知识分子)心目中恢 复了他伟岸的身影。有句话叫“青山遮不住”,很多遮掩有时只能是欲盖弥彰。   总以为今天不再是那个什么都需要遮遮掩掩的时代了,可我们的语文教材依 旧在干着挖补整容的勾当,有的甚至是一种阉割。如果只是字句上的斟酌和文辞 上的润色倒还罢了,但大段删除编者认为可能带来负面影响的东西的现象依然盛 行。譬如新近出版的苏教版高中语文教材中选用的台湾作家杨子的《十八岁及其 他》一文中,就被删去了以下三个自然段:   “听说你有了一位还谈得来的‘女朋友’了。十八岁正是做彩色梦的年龄, 我完全了解十八岁男孩对初恋的憧憬。可是,我也知道十八岁的年龄,对于爱情, 会有非常简单的定义。想起感情的生活,我有难以说明的歉疚、忏悔和创伤,因 此,我要劝你珍惜爱情。不要把感情上的冲动和爱情附会在一起;不要让这样的 冲动,成了爱情的负债。   多姿多彩的爱情生活是罗曼蒂克的,但我宁愿你在爱河里只饮一勺。因为真 正令人心灵颤动的爱,不能求之于泛滥的感情中。古今中外许多爱情故事的可歌 可泣,便由于有真的倾心和忠贞。东东,记住:在我们的社会里,女孩子依然是 较弱较、易受损害的一方(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感慨地说,女孩子的心都像黄金)。 在感情生活上最痛苦的莫过于因为自己的轻浮,而负上内心不愿承受的责任;或 者,因自己的薄幸,而终身受到良心的谴责!   一个能爱而又能被爱的人是幸福的,曾经爱而又被爱的人生是美好的。但是, 即使爱而失落也酿成醇香的回忆。所以,假如你不幸在爱情的天地里折了翅膀, 不妨哭,但不要庸俗!”   《十八岁及其他》是一位父亲写给刚满十八岁的儿子的一封信。除了谈自己 对儿子“十八岁”的感受,作者还和儿子倾谈了“两代人的矛盾”、“读书的苦 乐”、“恋爱”、“青春”这四个话题。不知编者出于何种原因,在编辑时删去 了以上几段有关“恋爱”的文字。一个父亲能跟儿子交谈的话题却成了中学语文 教学的禁区,我真的是不敢想象。读者不妨细品上面几段文字,多么情深意切语 重心长!初读高中的孩子正处于青春期,我们可以在言谈中避开恋爱的话题,但 孩子们在现实生活中是逃避不了的。可以说,想找一篇对学生进行恋爱观教育的 文字都不好找,可送上门来的这段辞美意丰的文字却被我们的道学家们轻轻删去 了!   有人把我们的语文教学比喻成“戴着手铐脚镣跳舞”,语文老师在自己的课 堂上也时时有着一种黛玉进贾府后的“不可多走一步路,不可多说一句话”的感 受。当手中的课本都成了七零八落的“洁本”,这本身就是一个隐喻:语文教学, 早已是一匹被去势了的怪物。   以前读旧小说,时不时地看到一串方框,然后一句“此处删去XX字”,不免 一声长叹,骂上编书者几句;今天我们的语文教材的编者们依然在删,可删得悄 无声息,既没有方框,更不告诉你删去多少字,让你误以为文章原本就这样—— 这不禁让人赞叹起古人的侠气来。 ◆ 一动不动的狗                 ·沉 路·   (一)   迷恋过“成功学”的人应该听过这个段子——据说科学家做过一个有趣的 试验,把一只跳蚤放进杯子,拍桌子,跳蚤会跳出来;然后在杯子上加个盖子, 再拍桌子,跳蚤跳起来时被盖子挡住……碰壁多次之后,去掉盖子,但跳蚤已跳 不出杯子。      成功学、管理学、八卦心理学都喜欢用这个例子,来说明人们在经历多次挫 折后,常常会自我设限,所以人要学会突破自我,愈挫愈勇。这个故事流传各种 版本,有的是把跳蚤放进杯子,有的是把跳蚤抛在地上;有的只是让跳蚤跳不出 杯子,有的是让盖子的高度不断降低,最后把跳蚤变成“爬蚤”;做试验的人的 身份也一再变化,有时是心理学家,有时是生物学家或动物学家。但究竟是何人、 何时、何地做过这个试验,却语焉不详。还有一个著名的“温水煮青蛙”的类似 故事,后来被证明是假的。      不过,在心理学史上,还真有人做过这类试验——试验对象是狗,而不是跳 蚤——证明了动物在遇到无法克服的挫折之后,会发生一种叫“习得性无助”的 效应。      这还得从一次失败的心理学试验说起。      1964年,21岁的马丁·塞利格曼到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实验心理学研究生, 师从心理学家理查德·所罗门。当时,所罗门正带领两个学生做一个叫作“迁移” 的试验,试验的原理是巴甫洛夫的经典条件反射。      试验的对象是一些狗:第一步,先给这些狗放一个声音,紧接着给它们一个 轻微的电击,反复几次,让狗把这个声音和电击“联结”起来;第二步,把狗放 进一个叫“梭箱”的大箱子里,箱子中间有矮闸隔开,狗呆在矮闸的一侧,然后 给狗一个电击,让狗学会跳过矮闸逃到另一侧(这是很简单的),从而躲避电击; 第三步,把狗放进梭箱,给狗放那个声音,看看狗会不会跳过矮闸。      试验没有按照预想顺利进行,而是在第二步时出现了一件怪事:那些受到电 击的狗躺在梭箱里一动不动,只会哀鸣,并没有跳过矮闸。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 能,为什么这些狗宁肯承受电击却不跳过去呢?这么奇怪的结果让在场的人都傻 了眼。狗不动,试验就无法继续下去。      这一幕刚好被闯进实验室的塞利格曼看见。一个叫欧佛米亚的人向他解释了 试验的过程和遇到的困难。也许是因为没有受到思维定势的影响,塞利格曼突然 想到:这些狗不动与声音无关,而是因为在这之前,这些狗从某个过程中学会了 “无助”——它们了解到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于是在下一步的试 验中,它们继续预期电击是不可逃避的,于是放弃了躲避的尝试。可以想象塞利 格曼产生这个灵感时内心有多么激动:“当我听着欧佛米亚的解释,看着这些哀 鸣的狗,我意识到一个远比‘迁移’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了……我被这件事背后的 意义所震惊。”      塞利格曼把这种现象称为“习得性无助”。他和另一个同学斯蒂芬·梅尔决 定设计试验来验证这个假说。这个载入史册的试验被称作“三元试验”——它用 三组狗来做试验:      24只狗,随机分为三组,每组8只。第一组是“可逃脱组”,这些狗只要挤 压头部两边的鞍垫即可终止电击;第二组是“不可逃脱组”,这些狗无论做什么 都无法终止电击;第三组是控制组,不接受电击。      第一步,给前两组狗施以电击;第二步,把三组狗都放进中间有矮闸、可以 来回往返的梭箱中,给狗以电击,看看狗会不会跳过梭箱。      塞利格曼和梅尔预测:经过第一步,不可逃脱组的狗将产生习得性无助,因 此在试验第二步中将不会跳过矮闸;而可逃脱组和不受电击的控制组将和正常的 狗一样跳过矮闸。      在给出塞利格曼和梅尔试验的结果之前,让我们先退一步……      (二)      心理学试验同样遵循科学试验的随机、对照的原则。“对照”是科学试验的 基本原则,是为了从各种变量中分离出现象的原因。假如没有设对照组,只是把 一组狗进行电击,并发现它们出现了“无助”,这时我们无法确定是什么原因导 致了这些狗的“无助”:是电击本身的效果,还是梭箱的环境导致的?抑或是这 些狗本身就是“无助”的?      随机分组是为了避免被试——即这些狗的个体差异影响到试验结果,否则如 果三个组的试验结果出现差异,我们可以怀疑:是不是那些“无助”的狗本身比 较“脆弱”,经不起电击?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可以提出质疑:首先,如果被电击的两组狗受到的电击 的强度、频率和持续时间不同,那会不会是电击的压力差异导致了狗的不同反应? 其次,如果同一组的狗接受的电击是相同的,那最后产生的结果会不会是特定强 度、频率和持续时间的电击导致的?      因此,试验是这样设计的:首先把组内的狗分开,可逃脱组的8只狗可以分 别控制电击的终止;其次让可逃脱组的8只狗和不可逃脱组的8只狗一一配对, 形成“共轭”:接受相同强度的电击,当可逃脱组的狗触碰鞍垫终止电击时,与 之配对的狗的电流也同时被切断。这样就确保了8对狗对与对之间接受的电击不 同,而每一对的两只狗接受的电击的强度、频率和持续时间完全相同——唯一的 区别是其中一只可以控制电击终止,而另一只不能。      当时,除了梅尔,所罗门实验室的研究生,甚至所罗门本人,都不相信塞利 格曼的试验能得出有意义的结果。在那个年代,实验心理学界流行的理论是“行 为主义”。根据行为主义,动物(包括人)只有在有奖励或惩罚的情况下才能发 生学习。被奖励的行为会重复,被惩罚的行为会被压抑,而没有被奖励的行为则 会慢慢消退。这个实验设计中的电击与奖惩无关,动物能学会什么呢?而且动物 能学会的只是“行为”,决不可能存在认知、预期这样的“高级”心理活动,因 此动物不可能学会“无助”这样的东西。动物怎么可能认识到在一种情境下自己 无论怎么做都没用并且把这种“经验”复制到未来呢?      在当代心理学兴起之前,行为主义和精神分析、人本主义并称为心理学界的 “三大势力”,后二者因为无法实证被排除在科学心理学之外,因此行为主义成 了实验心理学的主导理论。从巴甫洛夫的经典条件反射到斯金纳的“操作性条件 反射”,行为主义有着坚实的实验基础。相对于精神分析和人本主义,行为主义 不但可实证,而且是一个相当简洁的理论,而“简单性”恰恰是科学理论所追求 的。因此,当时美国的实验心理学家几乎都是行为主义的信徒。      (三)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试验结果。      虽然无人看好,塞利格曼和梅尔却对这个试验充满信心。试验从1965年开 始。按照既定程序,试验重复了8次,结果是:不可逃脱组的8只狗中,有6 只坐在那里等待电击;而可逃脱组的8只狗均跳过了矮闸。当然,另外一组没有 接受电击的狗也跳过去了。      这样的结果证明了塞利格曼的假说,否定了行为主义的说法。狗学会“无助” 与电击本身无关,而与狗无法控制电击有关。当狗既无法逃离又无法终止电击时, 它就会慢慢知道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环境,并预期未来也同样如此,所以后来 在本可以轻易逃避电击的情境中,这些“习得性无助”的狗却放弃逃离。      塞利格曼和梅尔把试验结果写成论文,发表在《实验心理学期刊》。后来塞 利格曼在书中写道:“在心理学史上有许多实验可以称得上是‘关键’的实验。 梅尔和我当时只有24岁,却做了这个扭转乾坤的关键实验。”“我们等于是向 学习理论家下了战书,我们两个羽翼未丰的研究生竟敢说行为主义学派的宗师斯 金纳的理论是错的!”      面对这个结果,行为主义者辩解说,不可逃脱组的狗并不是学会无助,而是 学会“静止”:一定有某个时候,当狗躺着不动时电击恰好停止,电击停止作为 一种奖励让狗学会了“静止”,所以在后来的情境中就总是重复“静止”的这个 行为。      这是一个牵强的辩解。因为一定也有某个时候,当狗躺着不动时电击恰好开 始,那么受到“惩罚”的狗就应该压抑“静止”这个行为;或者,当狗做出某个 动作(比如叫了两声)时电击恰好停止,那么狗就应该学会这个动作。为什么狗 学会的偏偏就是“躺着不动”呢?行为主义者无视这个逻辑漏洞,坚持声称狗学 会了“静止”。      梅尔决定再设计一个试验,让行为主义者无话可说。既然行为主义者认为偶 然的奖励可以让狗学会静止,那么如果在试验中刻意对狗的静止行为进行奖励, 那狗就更应该学会静止。这个试验与上一个试验很类似,也是把狗分为三组,第 一组可以控制电击停止,第二组不能,第三组不接受电击。区别是在第一组中, 如果狗静止不动5秒钟,电击就停止。      对这个试验,行为主义者预测:第二组的狗因为偶尔的奖励将习得静止,第 一组的狗因为受到充分的奖励而将变得更加静止。而梅尔他们认为,第一组的狗 因为对电击停止有控制力,所以不会变得无助;第二组的狗依然会变得无助。分 歧就在第一组的狗,它们在试验第二步会跳过矮闸吗?      试验的结果是这两个年轻人大获全胜。“……第一组的狗,当它们刚刚进入 往返箱受到电击时,它们会静止几秒钟,等待电源切掉。当电源没有切断时,它 们开始乱窜……跳到另一边去了。”      (四)      和认知失调理论一样,习得性无助理论的崛起也是从挑战行为主义开始的。 通过这些程序并不复杂结果又很明确的试验,塞利格曼建立起了“习得性无助” 的模型。他沿着这个方向研究下去,硕果累累。其他学者的研究也不断丰富、充 实着这个理论。      动物能够习得无助,那人呢?按照推理,应该是这样——那些抑郁症患者的 症状和习得性无助极为相似。后来有人用人做试验,证明了控制力缺失的情境确 实会导致人的习得性无助。      动物能够习得无助,那么这种情况能否治愈呢?在后来的试验中,塞利格曼 把那些习得无助的狗放到梭箱里拖来拖去,教它们跳过矮闸并认识到自己的行动 可以控制电击,最后那些狗自己会动了。它们被治愈了。      习得性无助可以治愈,那么它能否预防呢?塞利格曼在试验中发现,如果一 只狗在经历无助试验之前,先学习控制情境,那么它在后来无法控制的情境中居 然就不会产生习得性无助——这只狗获得了无助“免疫”。      这些结果具有显而易见的应用价值。如果不可控制的情境会导致习得性无助, 那么我们在教育中就应该尽量避免这种环境的出现;如果有效控制的经验可以治 愈并预防习得性无助,那么我们在教育中就应该尽量让孩子去体验成功和自主。      后来,塞利格曼注意到,并非所有经历不可控制情境的动物都会产生习得性 无助,总有一些动物无论经历怎样的“折磨”都不会变得无助,这样的情况大约 有三分之一;同时大约有八分之一的动物是天然无助的,虽然它们没有经历任何 困境。一开始,塞利格曼以为这只是一种没有意义的误差、噪声或特例,但这种 情况在他连续十年的试验中一再出现,他开始意识到:习得性无助固然是环境使 然,但还是与个体的某种心理特质有关。什么样的个体永不放弃?什么样的个体 一开始就放弃?什么样的个体比较不容易放弃(乐观)?什么样的个体比较容易 放弃(悲观)?      顺着这个思路研究下去,塞利格曼提出了“解释风格”理论。不同的解释风 格,导致了乐观和悲观的重大区别。乐观者喜欢把“好事”解释成永久的、泛化 的、与自己有关的原因,把“坏事”解释成暂时的、特定的、与外界有关的原因, 而悲观者恰恰相反。比如,悲观者如果数学考砸了,他会解释为:我永远都考不 好(永久、泛化),我真笨(自我);而一个乐观者则会解释为:这次我的数学 没考好(暂时、特定),试卷太难了(外界)。      “解释风格”理论是众多归因理论的一种,它简单、易理解,可操作性强。 一个悲观者需要意识到悲观不是什么不可改变的因素决定的,而是他的解释风格 出了问题。只要有意识地把悲观的解释风格转换成乐观的解释风格,即可“治愈” 自己的悲观。而研究表明,悲观是抑郁的决定性因素之一。      塞利格曼通过“习得性无助”理论重新构建了抑郁症的模型,通过“解释风 格”理论发展出了有效的治疗抑郁症的方法。再后来,他沿着自己开创的道路继 续前进,从悲观研究转向乐观研究,开创了现在风靡全球的“积极心理学”。 【网萃】∽∽∽∽∽∽∽∽∽∽∽∽∽∽∽∽∽∽∽∽∽∽∽∽∽∽∽∽∽∽∽ ◆              那抹蓝                ·醉里笑秋·   一    当我决定杜撰一个故事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屋檐下的蜘蛛网显得格 外清晰,一度我认为那是蜘蛛演绎的生活年轮,不过蜘蛛和人一样,都没有逃出 生活那张网。透过蜘蛛网上无数个小方格我看到天空中的那抹蓝,如挂在天空中 的一碧湖水。   我给自己做了个决定,杜撰的故事就取名叫“那抹蓝”吧,其实躺在床上的 我并不知道以后杜撰的故事里这个题目会不会夭折,因为我取这个故事名字的时 候,我没有想出关于蓝的任何深意。我突然发现,窗子上的油漆经过岁月的剥离, 露出惨白的底漆,仿佛剥离了一个经久的往事。   剧情的背景我放在一个黄昏,尽管这是虚拟的道具,但依旧能听到枯叶落地 的声音;因为天色已经暗淡,炉火明亮起来;又仿佛听到时光流逝的步伐,如千 万队蚂蚁在向西沙沙而行。   我望了望天际的那抹蓝,对于故事的杜撰,人物始终是贯穿的主体,我设置 的第一个人物叫澜,而为什么叫澜,或许是为了和题目有点关联,哪怕是牵强附 会,想到这里我感到幼稚,但为了故事的延续,我给这个女子打扮成一身天蓝的 颜色,当时给我的感觉她是穿越浩瀚的天际,从一个预言中走来的。   这个叫澜的女子炊烟般袅袅而来,虚幻如在黄昏中摇晃的影子,然后在西窗 下驻足,一笑嫣然的向我招手。   就这样我们静坐在西窗下,一起观望黄昏向远方延伸。   她说很早以前我们都认识,我觉得可笑,这个女子只是我随意杜撰的人物, 又何来的我们以前认识,但从她熟稔的眼神里看得出她的不容质疑。   杜撰的开始,故事是生涩的,我和杜撰中的澜在西窗下看完黄昏,没有安排 故事将剧情延续下去。   我决定去医院复查,长期的熬夜和失眠让我健忘,甚至出现幻觉,上次检查 的时候医生说,长期的神经衰弱容易出现幻觉。我合上笔记本电脑的时候,我仿 佛看到澜骑着银色时光的骏马转瞬即逝般就回到天际,装点天空中的那抹蓝。   医生说,我的病情加重了。   万家灯火的阑珊和人声鼎沸的闹市将孤独渗透入人的骨髓,在江岸莫名地蹀 躞已经成为了习惯,林荫下蛰伏着很多算卦的老人,妇人,他们身穿着八卦道衣 向来往的人们招揽生意。   老张从来不招揽生意,他赖以生存的道具爻卦早已经斑驳不清,但他深邃的 目光好像能洞穿每一个人的内心,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目光后,为之一震。   我坐在老张的对面只是闲聊,对于阴阳八卦之类我微妙的处于信与不信当中, 我的人生哲学是一切皆有定数,但并不需要高人术士去道破,还是让生活充满迷 吧,什么都知道了,就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女,突然裸奔于公众之下,索然致 级。何况多数道者只不过是为了点卦金在添油加醋,卖弄玄学。   老张是个随性之人,他是从一座城市不断迁徙到另一座陌生城市的流浪汉, 他并没有怪我耽搁他的生意,或者说他的修为已经淡出了金钱之外,他端坐于树 荫之下只是为了不断悟道生活的真理,我做出这个判断之后,觉得老张是个高人。   直到有一天,我说,老张,无聊测个字吧。   老张做了个请的手势,并说,我只测过去,不说未来,因为未来一切皆有可 能,岂能凭谶语武断。   我随手拿起树枝在地上划了个“欠”字。   老张沉吟半晌,说,坎西之水欠土必崩之,这里属于东方,坎水离位,巽木 必寻之。   当时我只是一笑离之。直到一个晚上,老张突然说,一个叫澜的姑娘可否找 到你,她好像从西边来,路过这里时向我打听你的住所。   我当时愕然,这个人明明是自己故事里杜撰的人物。   我想起前些日子测字时老张的话,感觉一切都是个预言,至于过往,我感到 渺茫,印象深刻的一次是我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河西镇的繁华和远山的那抹蓝, 我没有发现四周不可思议的目光,我只是说,你们看,远山那抹蓝真的很美。   然后是医生的感叹,这是一次生命的奇迹!   二   杜撰的故事山穷水尽,但我并不沮丧,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正在这 个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而来找的并不是老张所说的澜,我也不相信自己杜撰 的人物会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除非她是聊斋中的女子,会根据人的意念随 时出现。   敲门的是乡下的二婶,这个记忆中丰韵的女子,曾经因为热心在村子里有不 错的口碑。但也因为二叔的客死他乡,她的热情让无数男子在半夜摸门而入,此 举引来村子里妇女们的憎恨,直到她某一天突然消失。   我的住所属于比较偏僻的一隅,不知道二婶是怎么找到这个住所的。二婶老 了,曾经丰韵的身躯邋遢了不少,我问,二婶,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二婶吃惊的表情不亚于六月飞雪,她张大嘴巴半晌说,你还真的不知道吗, 你父亲前几天去世了。   我一下陷入失措的境地,自己好久没有打电话回家了,我把这些过错都归于 小偷,因为一月前小偷地撬门而入,将家里的手机及值钱的物品一洗而光,其中 还包含电板甚至U盘之类的东西。当然,我并不相信二婶是单纯地来报告一个死 亡的噩耗来的。   果真,二婶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奉承话之后,怯怯地说,二侄子,能不能给 我点钱,要知道,一个没有一技之长的妇人在城市里要生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其实,我早都知道,她就在这个城市里做着皮肉生意,随着岁月地流逝,人 老珠黄而捉襟见肘是很正常的事情。   说实在的,我对二婶并没有厌恶之见,我给了二婶一百元钱,我没有理会二 婶的千恩万谢,而是在考虑明天的车程。   尽管死亡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凡自己的亲人离开人世,莫名的悲伤总是涌上 心头,我合上笔记本电脑,开始回忆父亲的某些音容笑貌,但感觉模糊。   到达河西镇,乘船渡过一条江再走五里地就是自己的家乡,到达的时候已经 是黄昏,暮色中的村子显得静谧和飘渺,感觉一切都失去了真实,这让我一度怀 疑父亲死亡的真实性,或许是二婶为了要钱编织的谎言。   我穿过最西边的祠堂,有的房子因为年久失修倒塌了,不远传来狗地鸣吠, 低矮的泥房终于出现在面前。   旁边一堆烧化的灰烬,这让我确信父亲死亡的真实性,因为刚刚逝世的人, 家人总是给他烧化生前的蚊帐或者床塌。   老学究用草纸写的门联在黄昏中显得肃穆,我突然悲从心头来,下意识望了 望天际,企图通过这个习惯性动作缓解心中的悲痛。但天际一片灰暗,并没有自 己希望的那样出现那抹蓝,看样子天气要下雨了。   我推门而进,里面已经亮起了灯,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缝制麻衣,母亲木然 地抬头一看,眼神中闪现不可思议的表情。或者对于母亲来说,毫无音信的儿子 是怎么知道其父亲归天的消息。   母亲望着胡子拉碴的我,半晌才说,明儿,回来了,回来了就好。然后落好 缝制好的麻衣,开始认真地搓草绳,经年的稻草在她手上扬起细小的灰尘并散发 出陈旧的味道。   不知道母亲是麻木还是坚强,印象中,母亲是个懦弱的女人,经常在父亲地 训斥中偷偷哭泣,而灯光下的母亲如尊雕塑,我感到不习惯。   气氛显得沉闷,我问,父亲是怎么死的?   母亲望了望灰暗的天,思绪好像在追逐远去的黄昏,神情木讷,眼神呆滞, 母亲曾经说过,当你父亲决定不再写作的刹那心就死了。或许父亲这次离开的只 是一具躯体。   良久,母亲说,那是个黄昏,你父亲在灶下烧火,久未疏浚的烟囱让灶间烟 雾妖娆,在一阵咳嗽之后,你父亲终于拿起加长的扫帚,扛着楼梯,登上了屋顶, 没有想到,一根瓦梁因为经年浸水发霉了,你父亲一脚踩上去,然后一声惊叫, 就从屋顶摔了下来,砸破了灶间的水缸,掉到地上当时就不省人事,没有想到, 就再没有醒过来。   母亲终于开声哽咽,接着哭诉起来,这日子教我怎么过呀……   这是母亲和我最长的一次说话,母亲的哭泣显得压抑,这让我烦躁,来到灶 间,房顶上父亲摔下来的那个窟窿还没有补好,水缸的碎片散了一地,狼藉不堪。   父亲的灵堂摆在厅堂的右边,左边是二叔的房子,因为久无人居住显得死寂, 整个厅堂充斥着油漆的味道,显然,父亲的棺木刚刚涂上油漆不久,灵堂除了飘 忽的烛火,就是飞舞的秋蚊,我在父亲的灵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从台 上拿起草纸,在烛火上点燃,轻轻放在地上,我静静地望着草纸燃烧的过程,思 维陷入短暂地回忆。   父亲的身世是个迷,但因为父亲的严厉我们不敢多问,好像会触及什么秘密。 在左邻右舍的闲话中我们收到一些信息。那个时候哥哥尚在人世,就在二叔客死 他乡不久,村里的老学究是常来二婶家的人之一,一日,老学究对我说,知道么, 伢崽,我根据你们兄弟两面相判断,你们不是亲兄弟,并只有一人可以善终。   当时我就拉着哥哥的手跑到父亲的房间询问,我和哥哥不是亲兄弟么?   父亲正在看书,他最喜欢看的就是《诗经》之类的古代文学书。父亲听到我 的发问,突然甩掉手中的书,非常震怒地说,跪下!父亲高举的木条最终落在哥 哥的手掌上,留下红红的印痕。母亲听到声响跑来,看到受罚的哥哥,只能发出 心痛地尖叫,却不敢前去劝说。   对此,哥哥一直耿耿于怀,他对我说,我肯定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我也觉得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出现在灵堂里,她的身影随着烛光地晃动在摇晃,母 亲苍老了不少,曾经让我引以为傲的明亮眼珠也浑浊无光,我知道,其实哥哥在 河里没有起来的那一刻起,母亲的心已经死过一次了,此刻,母亲恢复了沉默, 她拉我重新跪下来烧了三贴草纸,并喃喃祷告,他爸就安心走吧,别出来吓明儿, 在地下要保佑后辈们的长命百岁。   祷告完毕,母亲说,你父亲安葬的日子在后天,明天做道场的乐师就会到场, 不早了,我把你以前的房子收拾了一下,早点休息吧。   天下雨了,这里显然好久没下雨了,雨点打在干燥的地面上扬起一阵土腥味, 自己曾经温馨的狗窝现在让我觉得陌生,床上散发着花露水的味道,这是母亲用 来驱赶蚊子用的,雨水带来的清凉让我安静下来,灵堂传来母亲隐隐约约地哭泣, 我决定去父亲的卧室看看。   父亲的卧室和以前没有任何改变,那张檀木椅的坐把蹭得发亮,父亲的文学 书籍依旧整齐的放在桌案上,我不由拿起桌子上的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一张纸 条从书的夹缝中飘到桌子上,上面写着:长子夭折,次子富贵,但坎西之水欠土 必崩之,坎水离位,巽木必寻之。   捏着纸条,我陷入一段回忆,那是个酷热的中午,我和哥哥刚刚摸河蚌回来, 厨房里飘出炒肉的芳香,这让我和哥哥垂涎三尺,家里好久没有飘逸出如此美妙 的味道了,但凡发生炒肉的事情,必然有贵客来临,而小孩子是不能上桌吃饭的。   我们在厨房窥视所谓的贵客,却只看到一个硕大的后脑勺,父亲正一杯一杯 地敬着酒,花生米在齿间迸发的脆响让此刻的生活充满美妙,高兴之处,父亲说, 给我两个儿子算个命吧。   我隐约感觉到父亲的朋友做了短暂地犹豫,但还是颔首说,那拿个便条来吧, 我姑且算算。   此刻母亲把留下来的几块肉片放进我们碗里,这让我和哥哥兴奋异常,至于 父亲那边发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当我吃完最后一块肉片,我看到父亲接过纸条, 脸色铁青。   河西镇的表妹来了,穿着一身天蓝的衣服,整天笑咪咪的,因为表妹的笑容 我和哥哥发生了争执,哥哥说,表妹的笑容像三月的茶花,清新纯洁。   我说,表妹的笑容像不败的向日葵,什么时候都充满温馨,我和哥哥一向和 睦的关系因为这个问题发生了扭打,结果我们没有分出胜负。最终,我们想出一 个决胜的方法,那就是看谁摸的河蚌多。   那是个黄昏,我和哥哥分别拉着表妹的手,向村里那条河走去,天刚下过一 场雨,黄昏里沐浴着清新的空气,河堤上的放牛娃正在唱着儿歌:小蜘蛛,拉银 丝,来来回回把网织。织网干什么?专吃苍蝇和蚊子……   因为一场大雨,河里的水位涨了不少,浩浩荡荡向河西镇流去,我和哥哥没 有犹豫,脱光衣服如一条梭子鱼在水中钻来钻去。我们用脚在河低下踩,发现有 河蚌就潜到水底把河蚌挖出来,扔到河堤上叫表妹放到捅里,每扔上去一个河蚌, 表妹就高兴地拍着双手。   不觉河蚌已经满了半桶,经过表妹的报数,我和哥哥不分胜负,哥哥感到不 服气,一个翻身朝深水区游去,当潜出水面的时候手里举着一个硕大的河蚌,兴 奋地说,看,蚌王,说不定有珍珠!身体却朝一个巨大的旋涡飘去。   小心!我惊叫起来,但哥哥的身体已经在旋涡里挣扎,巨蚌已经滑入水中, 哥哥地挣扎显得徒劳,眼神已经被恐惧代替,并下意识的向我招手。   我游过去想拉哥哥一把,却被哥哥死死地拽住,我也向那个旋涡滑去,我下 意识看着河堤上的表妹,表妹正在惊慌失措地呼喊,表妹的身后是碧蓝的天际, 渐渐,表妹越来越远,最终也化成天际的那抹蓝。   当我睁开眼睛时候,感觉一切都是场梦,透过窗子看到河西小镇的繁华和远 山的那抹蓝,我没有发现四周不可思议的目光,我说,你们看,远山的那抹蓝真 的很美。   此刻,医生感叹说,这是一次生命的奇迹!   后来才知道,我是断了气送到医院的,在医生的努力下居然恢复了生命体征,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的后黄昏,而哥哥的尸首一直没有下落。   三   天还在下雨,屋檐上的滴水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噼噼噗噗的声响,清新的空气 让我睡意全无,并感到时间的漫长,后悔自己没有带来本喜欢的书籍打发无聊的 日子,如果笔记本电脑在身边,也可以继续演绎自己杜撰的故事,此刻,发现自 己除了写作和读书什么都做不了。   对于我的职业,父亲感到无比失望甚至绝望,父亲不止一次说,写作是一个 垂死者发出的挣扎,更是一个生活失败者才发出的声音。父亲作为一个写作爱好 者,我对于他这个观点一直心存异议,其实我先前的职业并不是写作。   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达的时候父亲感到无限欣慰,这点从他大摆宴席就可 以看出来,录取我的是一所医科大学,大一暑假的时候,父亲说,去镇里你李叔 那里看看,实习一下,尽管你考的是西医临床,但作为医生对于祖国医学必须有 一定的了解,你李叔是这个镇子上最有名的中医医生,随便看下你表妹,上次她 问起过你。   或许父亲还不知道,我在学习医学知识的同时,也在进修中文,但父亲的叮 嘱我一向是遵从的。   李叔的房子临江而建,其中还有向江延伸而出的阁楼,在阁楼上我看到来往 的渡轮并发出悠长的鸣笛,这让我有作诗地欲望。   我不知道已经有几只兔子死在我的银针下,来的第一天起,李叔叫我读的书 是《伤寒论》,对此我恹恹欲睡,这和我读解剖书时的情绪是一样的,后来干脆 把书摊上的《故事会》买回来阅读。李叔无奈地叹起了气,只好叫我学针灸,而 针灸的第一课就是不停地扎冬瓜和南瓜之类的东西,我捻着银针望着河水呆滞, 感到时光的漫长,这使我无端愤怒,正巧婶婶捉了几只兔子进来,说用来行针之 用,就这样,一只只兔子无辜地死在我的银针下,我望着最后一只兔子感到自己 的残忍,当我捉住最后一只兔子的时候,身后飘来浓郁而醉人的果香。   针灸不是这么扎的,看你重手重脚的,怎么像个医生呢。面对表妹地训斥我 并不感到沮丧,表妹亲手教我在兔子身上捻动银针,并说,由上向下捻动叫补法, 由下向上捻动叫泻法,上下捻动叫平补平泻……   表妹认真的表情让我着迷,并醉心于表妹浓郁的果香,我并没有听到表妹在 说什么,感觉表妹在对我朗诵一首世界上最美妙的诗歌。   说来是件奇迹,我竟然能够熟悉地捻动银针,并准确找到穴位的位置,对此 李叔颔首嘉许,并说,看来,明儿将来肯定是行针的好手。   在表妹的陪同下,我的中医理论掌握得有所进步,表妹的话并不多,喜欢穿 一身天蓝的衣服,感觉纯洁而庄严,她嫣然一笑的摸样让我一下找不到确切的词 语来表达,觉得表妹是穿越浩瀚的天际从天湖中走来的。   我在婶婶的闲言碎语中得知,表妹真正的名字叫木澜,而带“木”是算命先 生说,命中带木,须水润之,将来必将找一个命中属水的夫君,对此我一知半解, 却莫名惆怅。   就这样,在莫名烦躁和期盼中暑假即将结束,我竟然不舍得。那是个黄昏, 碧蓝的天际漂浮着几丝白云,我认为那是飞鸟留下的痕迹,阁楼里江风习习,李 叔出诊还没回来,而婶婶娘家去了,表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躺椅上睡着了,下垂 的手在暮色中如白皙的莲藕,翻开的《伤寒论》放在胸脯上下起伏,这是多么美 妙的一刻,我徒然感觉自己口干舌燥,我着魔般靠近那张躺椅,表妹有醒来的迹 象,我颤抖着伸出手,解开了表妹上衣的第一个纽扣,里面是多么美妙的一幕。   外面传来李叔的脚步声,表妹翻了身,面朝着西河,西河上荡起的涟漪在夕 阳下如撒上点点金粉。   晚饭额外的丰盛,表妹意外陪父亲喝了不少酒,绯红的脸膛如盛开的牡丹, 李叔也醉了,或许趁着酒意,李叔给我讲一个简短的故事,我当时就惊呆了,而 李叔长叹而去。   整个房间静得可以听见时光流逝的声音,我笨拙地对表妹说,明天我要走了, 学校要开学了。   表妹恢复了调皮的个性,既嗔又乐的表情显得天真烂漫,说,表哥,学了这 么久,我得考考你!当归知道吗?   此刻我哪有什么心绪去理会这个,何况自己根本不知道,半晌我说,当归, 当归是什么?   表妹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说,呆子!然后风一样飘进了自己的房间。   雨声被嘈杂的声音代替,不久,厅堂响起断断续续的唢呐声,尽管还想静心 享受下乡下久违的清新空气,但思维的打断我感到无比懊恼,穿起衣服来到厅堂, 为首的法师正在颂经,抑扬顿挫:判官不怕有钱人,阎王不怕英雄汉……   就在闲暇的时候,我问乐师,为什么你们吹奏的唢呐断断续续?乐师无奈地 说,有的乐师出去了,这是支临时凑起的班子,不默契是很正常的。   左临右舍的邻居都过来帮忙做饭什么的,这使母亲有时间哭丧,扶在棺材上 号啕大哭,不一会,村里其他的妇女都过来哭丧来了,但和母亲比较起来显得做 作和虚假。我吃惊地发现,其中居然有二婶的影子,这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到了家里,在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泣中我甚至发现她朝我诡异地一笑。   前来哭丧的人和祭拜的人越来越多,这得益于父亲在村子的威望,在村子, 父亲是有名的读书人,记得自己去遥远的城市工作的时候,父亲眼神充满失望甚 至绝望,因为我去从事的不是医学工作,而是他一直反对的文字工作,他说,文 学就是一个垂死的人发出的挣扎,更是失败者发出的宣言。这让我感到诧异,对 文学痴迷的我为父亲的言语感到不解。   四   父亲出殡的那天依旧阴雨绵绵,阴霾的天气让人感到压抑,八仙①在哼哈声 中把棺木抬起,母亲经过连天不停歇的歌唱般地哭泣声音已经沙哑,我捧着灵位 随着送葬的队伍机械地前行,批麻戴孝的队伍在绵雨中显得肃穆,并随着山间小 路蜿蜒着时隐时现。母亲的身躯如随风飘扬的枯叶,好在有一个人搀扶着母亲, 这个人颀秀的身影让我感到亲切,我能感觉到她在后面一直注视着我。   父亲的墓穴在一个山腰上,风水先生说,这个地方是块好地,你看,前面视 野千里,两边群山护龙,将来他的子孙前途不可限量,对此我无谓地一笑,父亲 的棺木在八仙地呐喊中缓缓移进墓穴,然后砌起了墓碑,或者应了入土为安的老 话,送葬的人群中气氛轻松了很多,二婶甚至和一个乐师开起了荤玩笑。我不自 觉在人群中寻找那个颀秀的身影,那个人正在和母亲聊着什么,看得出来,她和 母亲的关系处得不错。   她的目光轻轻朝我的方向漂来,然后和母亲动手种植一棵“湿地松”,她正 在用力地踩实填好的黄土,我折了根树枝挑了挑没有烧化的草纸,灰烬随风飞舞, 送葬的队伍渐渐散去,母亲也随着队伍在后面和她说着什么,而她心不在焉地朝 我望了望。   乐师走了,村子恢复了我习惯和期待的宁静,其实我大可以回到我工作的那 个城市,但我决定为父亲守孝一个星期,当我向母亲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母亲 当即就失声痛哭,我知到母亲哭泣的原因,但也知道自己滞留的原因。   除了早晚在厅堂烧化草纸我无所事事,决定用纸张手写我没有杜撰完的故事, 但脑海中一片混乱,黄昏的时候,我决定出去走走,天际的那抹蓝在霜风中凄凉 了不少,后山的枫树叶子染成枯黄的颜色,纷纷扬扬,山脚下传来牧童地歌唱和 大水牛缓缓朝村子走去,对面的山头我看到了那个颀秀的影子,这么多年来,自 己一直心醉于河西李叔家学习中医的日子,并坚定地相信,在解开澜的第一颗纽 扣的时候,她是醒着的。此刻,她正在捆绑收集好的松针,我越过山壑朝对面走 去,她好像沉浸在黄昏的暮色中而变成黄昏的一分子,一切都那么安静,我轻轻 将她板倒在我怀里,她先是一惊,随后是下意识地挣扎,但最终躺在我的怀里发 抖,在她淌下晶莹的泪珠的时候,我才确信她是激动得不能自已。   二婶晚上来借米,但母亲量好五升米的时候二婶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和母 亲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眼睛却漂向正在喝酒的我,她说,嫂子,知道么,澜的日 子好像并不宽裕,他的丈夫是个赌鬼,今天好像下河西镇去了,赌上了八成不回 来了。   我放下筷子洗了把脸,母亲对于我的婚姻的关心程度和一个农村妇女格格不 入,她对我的单身一直是沉默的,但从她老道的目光中,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从河西李叔那里学习中医回来的那一天起,我的心就被人偷走了。   我分不清楚,二婶的话是说给母亲听的还是我听的,她提那五升米大摇大摆 地走了,并留下句话,二侄子,有时间来婶家坐哈。   澜的房子是靠在河沿的那家,周围的人都外出务工去了,天空中的星星如点 缀在蓝色布料上的眼睛,霜风刮在脸上一阵生痛。   我敲了敲门,门是掩着的,我感到犹豫,进退维谷。   进来吧!   我走进简易的房子,却看到一身蓝色的澜已经飞进我的怀抱,几度销魂之后, 她啜泣着说,你怎么才来,还记得么,那年在我家学习中医你要离开的时候,我 考你的题目是“当归”是味什么药?其实,那一夜我没有栓门……   澜聊起了自己的婚姻,她说,丈夫是个高考落榜之人,在河西偶遇了父亲, 父亲为他丰厚的知识感到震惊,这样就决定了我的婚事,是希望未来的女婿能用 知识在言传身教下成为衣钵继承人,没想到赌博将他陷入了不可挽回的深渊,父 亲感到绝望,就将他赶出了家门,无奈,我们在只好在这里租了个房子,知道么? 澜说到这里拼命捶打我胸脯,说,我曾经独身到过你那座城市找过你,并向一个 算命先生打听过你的住所,却没有找到。   回到家我酣睡至午饭时刻,醒来后没有理会母亲在灶里地呼唤,而是整理好 父亲陈旧的鱼杆,并在水流湍急的地方甩下了鱼杆,这条河是奔向河西的源头之 一,对面河岸几个妇女正在挑水,她们嘻嘻哈哈地讨论,明儿做了城市的人,怎 么连祖宗留下来的钓鱼的方法都不懂用了。我知道这次垂钓是肯定没有鱼获的, 好心的出去务农的老人提醒,要钓鱼应该到水势平稳的地方去,那里或许能有鲫 鱼上钩。   我笑了笑说,水流湍急的地方有梭子鱼。老人叹息着地走了,我望着湍急的 水流,上游不断有杂物卷入旋涡,然后向河西的方向流去,我不停地望着对面的 房屋,屋檐下的竹篙上空荡荡的,这让我莫名地惆怅。   我回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澜的疯狂和她白天周身表达出来的恬静格格 不入,今晨自己从澜的卧室出来的时候,澜已经起床,并恢复了黄昏般的沉静。 她对着镜子梳头的时候,如定格好的一副画,让我着迷。   我无所适从起来,澜却淡淡地说,如果我的丈夫没有回来,会在屋檐下的竹 篙上晒那套蓝色的裙子。   天色接近黄昏,对面屋檐下的竹篙上依旧空空如也,甚至整个房间显得死寂, 这使我浮想联翩,感觉自己是从一个虚幻的预言中走来,我泄气的将没有鱼饵的 鱼杆甩进了河里。尽管为自己的异常感到羞耻,但好像无法摆脱预言般的诅咒, 我趟过河,越过一片水竹林,发现二婶神情异常地走来,此刻我谁也不想见,特 别是二婶这样的人,生怕被二婶用老辣的目光将我的心事窥透,然后诡异一笑, 好像说,呵呵,这个文化人和我也是一丘之貉。   我刚想掉头就走,但二婶显然是来找我的,而且找了很久,二婶招手说,二 侄子,出事了,出事了!   我故作镇定的表情却没有掩饰好内心地慌张,竟然慌不择言,结巴地问,婶 子,出什么事情了。   二婶快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好像在确认环境的安全性,然后用袖子洇了洇额 头的汗水说,知道么,澜出事情了。   我极力假装这些并和自己没有关系,并以旁听者的身份说,怎么了?却下意 识折了条竹枝在手心来回地搓动。   二婶的目光显得犀利,她的声音不急不缓,没有了刚才的惊慌,或者说被我 镇定的假象所迷惑,她说,上午晨曦时分,澜的屋子里传来澜骇人地尖叫,晨起 的人们闻声而去,却发现门被牢牢地顶住了,透过门缝我看见澜吊在苦楝树上, 他丈夫正在用竹鞭抽打,白色的乳房上留下鲜红的印痕。   二婶说,知道么,澜招架不住折磨最终说出了你的名字。此刻澜的丈夫正在 到处找你,他扬言要杀了你。当我们放下澜的时候,她已经遍体鳞伤,但还是坚 持提着包裹走了。   此刻我倒镇定下来,倒希望和澜的丈夫有个了断,我问,你知道澜去哪里去 了吗?   二婶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说,我送澜走的时候,我问澜,你丈夫是怎么 知道的?   澜说,明刚走不久,我还在镜前回味着发生的一切,此时响起推门的声音, 我以为是明踅回来了,但我到门口的时候发现是丈夫,瞪着血红的眼睛,好像发 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显然,几天的赌博手气没有给他带来值得高兴的事情,我 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果真,一回到卧室,他就开始拉扯我的衣服,我尽量掩 饰说,我去给你打盆水洗脸。丈夫却已经将我抱到床上,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当 他光着身体贴着我的肚皮的时候,我却哆嗦着全身僵硬,我知道,当我决定和明 一起的时候,自己就彻底的完了。   二婶的目光充满同情甚至某种深刻体会,二婶关心地说,你要不要马上回到 你那座城市去,澜的丈夫是个无赖知道么。最后,二婶说,二侄子,有三百元钱 么,我打算去沿海看看。   我搜遍全身的口袋,零散加起来才两百零几元钱。我问,要不要回家里拿点?   不用了。二婶拿着钱,脸上的表情如完成一件大事充满成就感,二婶挥了挥 手,说,知道么,澜是真心喜欢你的。   母亲保持一贯的沉默,好像事情的发生和自己的儿子没有关系。这是第七天 了,日子平静的让人心惊肉跳,刚才在厅堂燃化的是最后一天的草纸,我沉醉于 乡村米酒的芬芳,我望着天际,一天灰暗,那抹蓝呢,这让我消沉。我不知道这 次离开这座村庄,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突然厌倦一切,倒希望有人来结束自己的 生命,或许生命没了,预言也结束了。   母亲哆嗦着找柴火好引燃蜡烛,不知道为什么今夜停电了,母亲的身影在暗 淡中显得苍老和迟钝,我不由轻轻地唤了声,娘!   母亲一脸错愕的表情,似乎不相信发生的一切。   娘!我明天走了。   母亲没有应声,而是轻轻啜泣起来,说,这么多年来,你终于叫我声娘了, 其实我并不是你亲生的娘。   我知道,娘,我都知道,我是父亲朋友的儿子,我亲生的父亲和父亲因为联 手写了一篇文章被打倒了,我的母亲不堪其辱自杀了。我亲生的父亲独自承担了 罪名,最终死在监狱里,那年我才一岁,父亲将我抱过来的时候,做了一个决定, 从此不再写作了是吗?   母亲由啜泣变成迷惑,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李叔那里学习中医的时候他告诉我的……   夜深了,我觉得应该出去走走,整个村子静得让人毛骨悚然,明天就要走了, 有些事情应该去做个了断了,我消失在夜色中的时候,感到从来没有过的镇定, 我敲响了澜曾经呆过的屋子,敲门声在夜里显得清晰而扣人心弦,屋子里没有任 何声响,或许自己要找的人烂赌去了。   我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来到那片竹林,风吹过竹林飒飒而响,突然一道白 光,那是杀猪刀刃的白光,我感觉到刀锋的阴森。   你等我很久了?   是呀,本来打算你明天一早经过这里的时候找你的,没想到晚上你就摸来了, 我都没完全准备好。说话的是一个鸦片烟鬼一样的男子,显然我的出现让他既兴 奋又意外。拿刀的手甚至有点颤抖。你好像一点都不怕?   我冷笑起来,说,怕,不过现在不怕,想知道为什么吗?   澜的丈夫的手越来越颤抖,问,为什么?   这么多年来,原来我们都很爱着对方。   澜的丈夫沮丧的表情如泄气的皮球,这个我知道,其实她从来没有爱过我。 澜的丈夫突然扔了刀,颤抖着摸烟,但不知道烟放在哪个口袋了。   你的烟掉了。   澜的丈夫拣起烟,点燃,深深吸了口,似乎想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半晌, 澜的丈夫的手停止了颤抖,并说,我们做个交易吧。   说。   我需要一笔钱,我欠了很多钱,都是输的,其实澜走了也是好的,我不能保 证有一天澜也被我输掉……   五   我终于回到工作的那座城市,城市的热闹让我一下子惶恐起来,决定重新完 成自己杜撰的那个故事,思索良久,打开电脑,却震惊地发现,电脑中没有关于 “那抹蓝”这篇文章的任何痕迹,尽管现在是黄昏,天际挂着一碧蓝,我甚至看 看窗子外,是不是有传说中的澜出现,一切都是徒劳的。   我跑到医院,医生听完我的讲述,说,你又产生幻觉了。   老张依旧在树荫下静坐,我还没坐下,老张声音如入定的高僧,说,你来了。   我对老张讲述着自己幻觉般的感受。   老张说,生活本来就是个预言,我要走了,明天要到去别的城市流浪了……   在黄昏中,我发现老张有一颗硕大的后脑勺。   注解1:八仙——是专门抬棺材的人的称呼。 ※※※※※※※※※※※※※※※※※※※※※※※※※※※※※※※※※※※ 本期编辑:太蔟 本期校对:肖毛 审 稿: 笨狸、方舟子、古平、克己明德、太蔟、肖毛、应帆、紫弦、自如 技术支持:李晓峰、Yawl、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xinyusi@yahoo.com 发 行: 新语丝社( 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国际刊号:ISSN 1081-9207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 档:http://www.xys.org     http://www.xinyusi.info     http://xys4.dxiong.com     http://xys2.dropin.org 订阅《新语丝》月刊,请寄信到xys_gb-subscribe@yahoogroups.com 订阅新语丝网站新到资料,请寄信到xys-subscribe@yahoogroups.com 订阅“新语丝之友”,请寄信到xys_friends-subscribe@yahoogroup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