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2011/05(第二零八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www.xys.org           ※ ※       国内版:xys5.dxiong.com       ※ ※            ◆赞◆助◆单◆位◆            ※ ※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 ※ ※※※※※※※※※※※※※※※※※※※※※※※※※※※※※※※※※※※                   § 【卷首诗】             §      走过深秋                   § 唐吉珂德:走过深秋         §     ·唐吉珂德·                   § 【网讯】              § 走过深秋                   § 枯黄的落叶纷纷飘落在梦的天空 【牛肆】              § 如洒满在无边天际的一阵风                   § 缤纷的落英仿佛从未在梦中浮现 树 玄:人之美与媚         § 如同永不再现的一双温柔的手                   § 肖舜旦:“逼良为娼”、“诱良为娼” § 走过深秋       与“笑贫不笑娼”    § 枯黄的落叶堆积在一条幽深的小巷                   § 如流淌在记忆深处的一条河 【丝露集】             § 清爽的天空不再有昔日的幽香                   § 如同永不消失的一缕淡淡的愁 向笔群:双坑人家          §                   § 走过深秋 嘎玛丹增:哨楼湾          § 再没有的温柔的手,                   § 捧满了淡淡的愁 阿 W:家山清明烟雨濛       § 轻轻的                   § 送到我的梦中 【网里乾坤】            § 化作眼角的一滴泪                   § 无声地投入枕的怀抱 克己明德:香烟里的核辐射      §                   § 父亲的白发,母亲的叮咛 林 子:一张机票的边际问题     § 是最温暖的棉袄                   § 伴我穿过世上的最冷的严寒 【网萃】              § 一直到世界的尽头                   § 干 旱:醉里笑秋          § 走过深秋                   § 我不再孤独                   § 冬日的风雪之后                   § 还会有开满鲜花的春天                   § 永远芬芳在心的十字街头                   § 【网讯】∽∽∽∽∽∽∽∽∽∽∽∽∽∽∽∽∽∽∽∽∽∽∽∽∽∽∽∽∽∽∽ ◆     第二届“PSI-新语丝”网络科普奖评选启事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和新语丝决定举办第二届 “PSI-新语丝”网络科普奖评选,规定如下:   一、参加评选的作品题材必须是普及科学知识、科学思想或科学方法,体裁 和篇幅不限。不接受学术论文和介绍未经国际同行评议的研究工作的文章。   二、评出一等奖一篇,每篇奖励一千美元(或等值人民币);二等奖二篇, 每篇奖励五百美元(或等值人民币);三等奖十篇,每篇奖励二百美元(或等值 人民币)。   三、评委由新语丝编委组成。评委的作品不参加评奖,但可以列入专辑发表 或结集出版。   四、新创作和已在网络上发表的稿件均可参加评选。已在报刊、书籍上正式 发表的作品不能参加评选。每人来稿请勿超过三篇。来稿将选择在《新语丝》杂 志和新语丝网站上专辑发表,并可能结集印刷出版。结集出版的稿件另外支付稿 酬。   五、中国大陆的来稿请寄xinyusi@yahoo.com,其他地区的来稿请寄 editors@xys.org。来稿请注明“参加评奖”。来稿可用笔名发表,但请提供作 者的真实姓名和地址。凡是由他人代投的稿件一概不登。   六、十月三十一日截稿。获奖名单将在《新语丝》明年一月号公布。   七、本奖以后隔年与“PSI-新语丝”网络文学奖轮流评选一次。 ◆ 以下摘自新华社5月8日电《甘当“鹰犬”的罪恶——透视“网络水军”之 恶》,记者张旭东、潘林青。   近年来,社会上出现了由“网络水军”充斥的“灌水公司”、“删帖公司”、 “投票公司”等网络公关机构,从事歪曲捏造事实进行敲诈勒索、通过话题炒作 制造虚假网络民意牟利等不法活动,已经成为影响网络健康环境、社会经济秩序 的毒瘤。“网络水军”为何如此猖獗?幕后黑手何在?如何打击这些“来无影去 无踪”的“水军”?新华社“中国网事”记者从去年轰动一时的圣元“早熟门” 事件调查入手,对此进行了调查。   【网事回顾】编造“早熟门”事件“重伤”民族乳品行业   2010年8月初,一张名为《女婴因食用配方奶粉致性早熟》的网帖在各 大论坛疯狂转载,称湖北三名女婴因食用某品牌奶粉而乳房增大,其回帖建起 “高楼”,点击率超过万余次,网民纷纷惊呼“太可怕”、“太恐怖”、“太没 安全感”,圣元“早熟门”事件爆发。   随后,圣元立刻发了一份公开信,希望尽快能有检测结果来澄清事实。然而, 这份公开信没有扭转局面,网上依然一片声讨。   “圣元没有质检吗?到底是国货还是国祸?”网民“陈胜吴广”说。同时, 网上又爆出山东、江西、广东有女婴因食用圣元奶粉而出现性早熟。当时,东方 财富网作的一项5000余名网民参与的调查显示,88.8%的网民表示不会 再购买圣元奶粉。   2010年8月15日,卫生部公布对圣元奶粉的调查结果,42份圣元乳 粉中未检出己烯雌酚和醋酸甲孕酮等禁用的外源性性激素,内源性雌激素和内源 性孕激素的检出值符合国内外文献报道的含量范围,湖北3例婴幼儿单纯性乳房 早发育与食用圣元优博婴幼儿乳粉没有关联。   至此,圣元“早熟门”事件宣告结束。但这起事件不仅让圣元损失惨重,而 且让整个国内乳业在三聚氰胺事件后再次遭受重创。   新华社“中国网事”记者7日见到圣元营养食品有限公司总经理李克时,他 看上去依然一脸忧愁。“自去年遭受‘早熟门’事件后,圣元一直没缓过劲来。 销售额虽有所恢复,但目前仅能保本;圣元在纳斯达克的股价在这次事件中下跌 50%,到现在也没能上涨,企业现在处于一个非常艰难的阶段。”李克说。   据调查,这起事件之后,国内乳品品牌占有率从原来50%左右,下降至2 0%至30%,大幅市场份额被进口奶粉品牌挤占。   【记者调查】精心策划、颠倒黑白、肆意污蔑 “网络水军”甘当“鹰犬”   圣元“早熟门”事件对国内乳品行业来讲,是伤口上撒的一把盐,将三聚氰 胺事件后消费者逐渐恢复的一点信心彻底毁灭。那么这次震动国内乳品行业的 “莫须有”事件是偶然还是蓄意策划?如果是蓄意策划幕后黑手又是谁?他们的 目的又是什么?   李克分析认为,圣元“早熟门”是“网络水军”精心策划的一起恶意网络公 关事件。从最初网帖爆料的“性激素”这一点来看,首先这个词扎眼,容易受公 众关注;其次,国内奶粉质量检测项目包括理化指标、污染物限量、微生物限量 和食品添加剂等,恰好不包括性激素,而网帖的爆料点就落在这一空白处。   “因此‘早熟门’事件出现后,企业和政府部门都措手不及,因为没有奶粉 中性激素含量的标准,这让检测核实无从着手,检测结果迟迟不能公布,最后来 自第三方的权威检测结论也不被公众所认可。”李克告诉记者。   同时,圣元指出其从未提出向女婴家属赔偿损失,但是网上却热炒圣元意欲 赔偿20万元私了此事。“圣元是‘网络水军’恶意攻击受损失较大的一家企业, 但‘早熟门’事件后,我们并没有纠缠于幕后黑手是谁。单凭一家企业,又如何 能找到隐藏于数万条跟帖后的‘水军’?”李克说。   “中国网事”记者通过网络途径曾采访到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网络水军” 时了解到,他们接受“任务”时从来不问真假、缺德不缺德、合法不合法,给钱 就干,“说得难听点,我们就是雇主的‘鹰犬’,只要给钱管他是外国人还是中 国人,管它是否对民族企业、对老百姓是否有益,按要求干完活数钱回家。”   有网友称,此次圣元被陷害是其他国内乳品品牌蓄意策划,但李克对此并不 认同。“‘早熟门’受冲击的不仅是圣元,而是整个国内乳品行业,他们在其中 并没有得利,真正的幕后黑手应该是那些获利方。”李克说,而“谁是获利方”, 只有依靠司法力量的介入后才能最终破解,但相信稍微聪明点的中国人都能心中 有数。   【事件反思】司法积极介入,是打击“网络水军”的利器   从今年4月中旬开始,中央外宣办、工信部、公安部和国家工商总局在全国 范围内发起为期两月的整治非法网络公关行为专项行动,得到了社会各界的积极 反响和支持。   中国海洋大学法政学院副院长、教授崔凤表示,网络方便了人们沟通交流、 获取信息和资源,也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和意见,被称为“现代民主的新形式”, 网络受关注度正越来越高。但由于这个虚拟世界的法律法规和监管没有跟上,部 分机构和个人怀着商业目的或个人目的,雇佣“网络水军”,用貌似公平公正的 网络言论来诋毁他人或夸大自己,扰乱社会市场秩序,损害消费者权益。   崔凤认为,整治和打击“网络水军”,首先国家应出台关于健全网络运营监 管的法律法规,或将网络领域的相关恶意行为补充在广告法和反不正当竞争法中, 让虚拟的网络社会有法可依;其次,相关政府职能部门加强对网络行为的监管力 度,司法机关要集中力量打击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网络恶性行为,对当事人予以严 惩,以起到警示作用。   李克表示,国家应严格把关网络运营商的准入标准,不让一些个人随意进入 网络媒体领域,恶意履行新闻媒体监督职能;主流媒体也应对网络出现的热点话 题进行理性分析,不随意转载和跟风报道,以免给“网络水军”形成推波助澜之 势。   山东大学社会学系教授王忠武说,网络发帖、跟帖虽都匿名,但现在公安部 门的网络监察技术要查到当事人并不困难,一旦网络监管有法可依,个人网络言 行对他人造成了实体伤害和损失也要承担法律责任。因此,无论是专业“网络水 军”成员还是盲目跟帖的网民,都应承担起社会道德义务和法律义务,对自己的 网络言行负责。 ◆ 以下摘自新华社5月10日电《图财、隐匿、惶恐:“网络水军”生态揭秘》, 记者郑天虹、周慧敏。 近年来,“网络水军”已经渗透了互联网的很多地方,他们逐利性和隐匿性 强,影响、扭曲甚至有时操纵着网络舆论的走向。那么,这个隐藏在灰色地带的 群体到底由什么样的人构成?他们是如何在网络中“翻云覆雨”?他们又有怎样 的“从业心态”?新华社“中国网事”记者深入“军营”,与部分“水军”进行 了对话。   入伙、接单、付钱——不见面的灰色“交易”   “网络水军”最初只是在各大论坛“灌水”的个体,然而,随着网络“民意” 越来越影响舆论,“水军”成为被网络公关公司雇用在网上发帖回帖造势的“群 体”。曾有网络分析人士称,网民中已有不少人专职、兼职当“水军”,“网络 水军”的“产业”已初具规模。   “水军”们的一切活动都是网上进行,从不露面。记者在百度“网络水军吧” 里看到,这里所有的帖子不是招募“网络水军”的,就是“网络水军”求任务的, 仿佛成了一个网络版的“劳动力交易市场”,供需都十分火爆。比如,其中一条 帖子这样写到:“资深水军团求任务:本团人士都是大三在校学生,人数多懂网 络操作,并且具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记者调查发现,“水军”一般分两个层级:水军头子男的被称为“团长”, 女的被称为“水母”,而他们的“部属”都叫“水手”。“团长”或“水母”的 职能是从网络公关公司“接单”,然后“派活”给“水手”,组织他们发帖或回 帖。能成为“团长”或“水母”的人必须拥有与网络公关公司“接洽”的渠道和 迅速组织聚集“水手”的能力。   广东某大学大四学生“小D”曾做过一年“水手”。他告诉记者,他从未见 过“团长”,只知道“团长”是高校IT专业的大学生,他们之间的沟通交流都 是QQ线上进行,甚至没有他的电话。而“团长”手下的十几名“水手”之间也 是不相往来,从未谋面。“最后给钱是直接打到银行卡上的。”   “小D”甚至记不清自己做“水军”时都发过什么帖。“比如某公司,会在 IT网站发一篇软文,然后要我们在下面的评论里回帖,软文是介绍该公司的主 板,然后我们就扮成用户或者专业人士对其进行评论。我们还会在回帖中贬低竞 争对手的产品。”   公关公司、“团长”、“水手”——廉价却隐秘的“网络”   事实上,非法网络公关已经形成一条成熟的利益链条:企业——网络公关公 司——“水军团长”或“水母”——“水手”,处于链条最低端的“水手”实际 上就是执行网络公关的廉价工具。   广州某网络公关公司员工刘先生曾做过水军“团长”。他说,网络公司基本 上每天都在用“水军”,业务相当繁忙。“‘水手’的主体是一些无业或者收入 低的网民,其中包括一些学生。”   “网络公关公司一般不与‘水手’直接联系,只是联系‘团长’或‘水母’, 但也只是在线上联系,没有见过面。”刘先生说。“水军其实就是一个‘公关傀 儡’,你遥控哪个,哪个就向前拼杀。具体的指挥家,运筹帷幄的还是核心的策 划团队。”   “一条发帖0.2元,一天发帖50条,每月挣300元。”这是“小D” 做水军的收入情况。为了挣这笔钱,“小D”每天要额外花1小时左右的时间, 使用各大论坛的ID大量发帖。但是,作为他的上线“团长”来说,收入会是他 的两倍以上。   “小Q”是江西省一名大一的学生。她告诉记者,她上大学不久后,偶然在 网上发现做“水手”可以赚钱,于是就加入这个“行当”。她说,刚开始会觉得 比较累,但熟悉了就好了。由于大一课程不多,她有足够的时间在各大论坛上发 帖。“刚开始努力一点的话,一天可以赚四五十元。”她说,她接受的任务都是 自己在网上找的,一般是3毛钱一帖。   “小W”算是一名资深的“水手”。“我只知道去多注册ID,天涯、新浪、 网易、百度是主要的网站,每个网站都最好要有50个以上的ID。”她向记者 透露,一天最多能赚100元,但是非常累,要一天到晚在论坛上发帖。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水军团长”告诉“中国网事”记者,“一般网络公 司给我的钱,我一半给自己,一半扔给‘水手’分。但不同‘团长’情况不同。 通常来说,网络公关公司给‘团长’的报价是,发帖超过500字的大帖配图片 差不多是0.5-1元;而‘团长’给‘水手’是0.2元,‘团长’就是赚取 其中的差价。”   他说:“‘水手’和‘团长’合作一般是月结报酬,如果初次交往是先付再 发帖。如果用新注册的账号使用机器发布比较便宜,是0.2元/帖;高质量人 工发布或老账号成活率比较高的是20-50元/帖,人工‘水军团’的帖差不 多也是0.2-1元/帖。人工发布价格主要是看帖子的要求和大小,如果需要 ‘团长’自己撰写的帖,‘团长’会收到2元/帖。”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目前“网络水军”的组织形态非常多样,除了零散分 布的各地水军之外,有网络公关公司自己“圈养”的“水军”,还有通过水军网 站招募的“水军”。   不光彩、压力大、怕打击——难以述说的惶恐   通过和多名“水军”交谈,记者了解到,一些踏入“水军”行列的人最初是 出于好奇。网名为“Canon”的“水军”说,毕业实习时特地找了一家网络 推广公司,被公司安排做“水手”,开始觉得新鲜有趣,越做越觉得“浮躁、没 意思”,甚至感觉“不大光彩”。   更多的“水手”因为感觉“钱不干净”而纠结。“小D”说:“感觉只是按 要求发帖或回帖而已,很简单,不花时间,还能挣点零花钱。听同学一介绍,就 去做了。”然而做了一年“水手”后,他主动退出了。“发的东西不是自己认同 或理解的,就这样茫茫然地发上去,发久了看网上很多东西都不敢相信,自然会 产生矛盾和纠结的心理。”“因为我知道发上去的帖子商业目标明确,看帖的人 都是和大家一样的网民,无法想象会有什么结果,于是就更加愧疚了。网络对于 网民来说具有一定的草根依赖度,上网的人会觉得网络是相对更加公平的地方, 而自己并无原则的为‘钱’发帖说话,自然在道德上会有自责。”   不过,对于做“水手”缺乏法律畏惧感和道德底线的网民也有不少。一些 “水手”就表示,他们接受“任务”时从来不在乎帖子的内容是什么,不论缺德 不缺德、合法不合法,给钱就干。   但是,记者在采访中还是能感觉到很多“水军”内心隐含的惶恐心理。由于 当前政府部门对“网络水军”打击力度加大,社会舆论的谴责声也越来越高,他 们经常担心东窗事发受到法律的制裁,“其实心理压力还是很大的,毕竟有些事 情违法,网络是虚拟的,但法律却现实无情。有时候想想自己干的事情内心还是 很惶恐,万一因为当‘水军’被判了刑就非常不值得了。”一位“水手”坦言。 【牛肆】∽∽∽∽∽∽∽∽∽∽∽∽∽∽∽∽∽∽∽∽∽∽∽∽∽∽∽∽∽∽∽ ◆   人之美与媚 ·树玄·    “美”与“媚”是两个相似却又不相同的美学范畴。   “美”与“媚”作为形容词,既可用于物也可用于人,本文只就人的美与媚 谈两三点。   第一,美多为静态,媚则多为动态,且多表现在眉眼的动态上。   眉眼盈盈是美,是静态的,暗送秋波则是媚,是动态的。“巧笑倩兮,美目 盼兮”(《诗经·卫风·硕人》)也是动态的,当然也是媚。眼角留情、眉目传 情,都是动态,都是媚。但如果动态过了头,随便向人“飞媚眼”,即“滥施秋 波”,则“媚”得过火了。 当然,美不是绝对静态的,“媚”也不是绝对动态的。   “秋水双眸”是“美”,这是静态;“娇波流慧”也是美,这是动态,但是 她一派天真;宋吴子和之《蝶恋花·春思》“媚态盈盈闲举止”,似应是静态的 媚。西子捧心虽也有动态与之相随,但那不是媚,而是美,是姿态美。   “双眸剪秋水”可以是美,也可以是媚。如果一位少女静静地凭栏远眺,其 “双眸剪秋水”,那是美;如果她面对一位少年郎,“双眸剪秋水”,那一“剪” 就是动态,如果有“暗送秋波”之意,就更有媚的成分了,因为她“有所待”了。   “媚”多用以形容女性,且多在男女之情上。不能想象张飞、李逵“媚”起 来,连《西厢记》之张生,《红楼梦》之贾宝玉,也不能媚。男人可以风流倜傥, 可以玉树临风,却不能“媚”,一“媚”便不是男人了。   当然,男人也不是绝对不能“媚”,但男人之“媚”往往是负面的,且多不 在情爱方面;男人之媚,见于语言者多,见于眉眼者少。官场上的谄媚,多是男 人,多用语言,且作摧眉折腰、俯首帖耳状。   男女之间的男人之媚,如面如莲花的张易之兄弟之媚武则天,此等事,就历 史记载看,如果不说是绝无,怕也是极少的。 用于女性,“媚”是主动地以其动态传达某种信息,爱的信息。 《聊斋志异》中《恒娘》一文似可说明这一点。   朱氏是洪大叶的妻子,很美,而洪又娶一妾,妾远不如妻美,而洪嬖其妾, 冷其妻。邻居恒娘,可谓朱氏“闺密”。恒娘对朱氏说:“子虽美,不媚也。子 之姿,一媚可得西施之宠……”(看来,蒲松龄老先生与明代戏剧家李渔心有灵 犀,李渔曾言“女子一有媚态,三四分颜色,便可抵过六七分。”)请看恒娘是 如何教朱氏夺回丈夫之宠的:   “于是试使睨,曰:‘非也!病在外眥。’试使笑,又曰:‘非也!病在左 颐。’乃以秋波送娇,又冁然瓠犀微露,使朱效之,凡数十作,始略得其仿 佛。……”   且不说一妻一妾是对妇女的侮辱,于封建社会的有钱人,似已成常态,只就 其教朱氏之“媚”试论之。   “试使睨”的“睨”是媚眼看人,眉目传情,是动态;“试使笑”的“笑” 当然是动态;“秋波送娇”,“瓠犀微露”的“送”与“露”则更是动态。   因此,“媚”多是动态。若非动态,很多时候是“媚不起来”的。《西厢记》 第一本第一折崔莺莺“临去秋波那一转”已臻眉目传情之极致,当然是“媚”。 “秋波那一转”必是动态,这动态是有所待的,她在向张生发出爱的信息。   第二,“美”是自足的,她并不因谁而美,似无对象,也无“关系”,不求 回应。她无所待,无所求。她只是“自美”,因此,她是自然的,“天然去雕 饰”。她并不自炫其美,甚至不自知其美,只是一派天然。   凡事不可绝对,美也不是绝无对象,绝无所待,如“女为悦己者容”,那 “容”是打扮的美,已不是“天然去雕饰”的美,为什么要“容”——打扮?因 为她有对象,即“悦己者”,她的所待也是“悦己者”。   “媚”,特别是动态的“媚”,必有对象,且有求于他人。她因他而媚,为 他而媚,无“他”,媚就失去了动力。媚要求回报。因此,媚须借助“关系”来 表现,她有所待,有所求。   “回眸一笑百媚生”(白居易《长恨歌》)的“媚”是有所待的,她“待” 的是君王(唐玄宗李隆基)之宠。“小鸟依人”是“媚”,形容小女子与其所爱 的关系,这鸟当然是拟人。“鸟”与“人”其间有“关系”;“鸟”有所待,它 要求得“人”,即“他”的喜爱,所以她“依”,在“依”的时候,恐怕眼睛还 会说话。这“依”就是一种“媚”。   有些“媚”似无对象,但是在她心中是有对象的,如一些美女照片的媚态, 其“媚”的对象可以是确定的人,也可以是不确定的“众人”,这些都在她心中, 表现在外,就是那媚态。若全无对象,一位美女,独坐空房,作娇媚状,是很可 笑的,也是“无效”的。   至于男人之谄媚,则更是有所待,更是有所求,更是要求特别的回报。谄媚 如投资,他要换回比之所投更多的东西。 第三,“媚”中有“美”的成分。   “临去秋波那一转”的媚是崔莺莺,崔莺莺本是极美的;“回眸一笑百媚生” 的媚是杨贵妃,杨贵妃也是极美的。因此,“媚”中必有美的成分。   当然也不必都如崔莺莺、杨贵妃那样的极美,但是,“媚”至少要有几分 美,哪怕只是自认为有“几分美”,这“几分美”就是“媚”的本钱,如果连这 几分美也没有,就“媚不起来”。西子捧心是美的,东施效颦则不美。东施是 “媚不起来”的。如果东施欲以其“效颦”来取得媚的效果,是不可能的。因为 她没有美的成分。   美而媚,其质美且善而媚,是可爱的,但这“媚”不能近乎“艳”,更不能 近乎“妖”。媚而艳,是一种强烈追求的表现,但已渐失其美质,如依然要 “媚”,则近乎媚惑;媚而妖,其质丑且恶,全失其美与善,仅以姿色惑人,又 欲以其似美而诓人,进而害人,是可怕的,俗称之美女蛇,就是这等人物。   丑而媚,非但不可爱,反而令人作呕,甚至有时到了令人厌恶的程度。“丑” 是“媚不起来”的,“丑”却要“媚”,是令人恶心的。   赵树理《小二黑结婚》之三仙姑,本已人老珠黄,却偏爱老来俏,“小鞋上 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上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只可惜宫 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像驴粪蛋上下了霜”。这位“三仙姑”是个如京 剧中丑婆子式的人物。试想,如果三仙姑像崔莺莺那样作“临去秋波那一转”状, 谁人受得了?只能“坚闭门而不出”或“挈妻子而去走”(《庄子·天运》)了。   此外,尚有许多词语形容人之媚,如:妩媚、献媚、秀媚、明媚、妍媚、狐 媚、媚世、媚好、媚笑、云娇雨媚、烟视媚行、奴颜媚骨、倚娇作媚……等等, 本文就不作探讨了。 ◆       “逼良为娼”、 “诱良为娼”与“笑贫不笑娼” ·肖舜旦·   题目所显示的三个概念都是围绕“娼”作文章的,而其中意义的嬗变颇耐人 寻味。   “逼良为娼”说的是在外力逼迫下,良家女子无奈走上为娼之路。虽然大节 有亏,一世清名被毁;但在道德上毕竟还是有值得人们同情的地方。“诱良为娼” 的意义则显得有些复杂,施动者改“逼”为“诱”,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温和” 或“温情”意味,虽然还免不了有欺骗欺诈的嫌疑,但为恶意味明显减弱;而此 时娼妇的角色地位作用则有明显提升,主动性增加,堕落色彩增强,人们道德上 的同情感减弱,而同情点也只限于娼妇被骗这一层面上,而娼妇的甘于被“诱” 已清楚表明了娼妇内心的一种质变,与“被逼”时的心境迥异。“笑贫不笑娼” 则是一种由量变到质变的“飞跃”,娼妇在外力的推动下,完全完成了自己的角 色转化,丑小鸭变成伟天鹅,昔日的耻辱变成今日之荣耀,真正是世事沧桑,风 水轮流转,娼妇们终于扬眉吐气,挺直腰杆做人了。   三个概念,三个阶段,三位一体,深刻昭示了一种值得人们警醒的社会现象: 传统的道德价值观念何以会不知不觉发生这种本质位移的。 以上感触是因反思国内大学论文造假成风现象而发的。   这些年的诸多论文造假案最让我震惊的还是2009年引起学术界震惊的中国井 冈山大学论文造假案。说实话,作为一位井冈山(即江西吉安)人,第一次在媒 体上看到“中国井冈山大学”这尊贵的称谓,心理上难免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名 不见经传的挂牌不过两年的本地一小学院,竟然一下子成为了中国的“形象”代 表,直接冠以“中国”修饰,成为世界学术界触目的核心词,这是不是一件很有 面子的事情?要知道,历史上吉安享有这种知名度的机遇实在是少得可怜。古代 吉安(古称庐陵)因为欧阳修、文天祥曾名噪天下,这实在是古庐陵留给今人的 一笔难得的财富和荣耀;现代吉安曾因为红色革命历史而燎原全国,也足以凭此 傲视群雄;之后,吉安几乎一直是以江西最贫困落后地区而默默无闻。可现在吉 安却因了“井冈山大学”的论文造假案而直接与世界“接轨”,几乎“享誉”全 球了。国际期刊《晶体学报》因此直接将“中国井冈山大学”列入了黑名单,足 见其重视程度之“深”、“享誉”影响之大!只可惜,此“享誉”非彼“享誉”, 此“黑名单”非彼“红”历史,是非荣辱完全倒了一个个儿。也许这也不过就是 历史玩的一个“风水轮流转”的大玩笑而已。当“娼妇”们终于扬眉吐气的一天 又突然恶运当头,重新又变得灰头土脸了。“中国井冈山大学”论文造假案一曝 光,中国井冈山大学立即展开调查,随即对两位造假者钟华、刘涛作出严肃处理: 撤销两人的所有造假学术成果,追回所有造假论文的全部奖励3.2万元;开除钟 华、刘涛的公职。并给予党员钟华开除党籍的处分。   一切似乎已尘埃落地,但是,学术造假,中国井冈山大学学术造假,中国学 术造假,究竟谁之罪?又突然想到前不久在网上热议的中国最年轻市长周森锋虽 被指责博士论文造假却并不影响他的升迁以及与此形成明显对照的德国国防部长 古藤贝格被批论文抄袭后支撑不到两星期便不得不辞职事件,似乎有些明白了此 中复杂多变的无穷奥秘。   想起了“黄口小儿”韩寒的一句妙语:“世界上逻辑分两种,一种是逻辑, 一种是中国逻辑。”此“中国逻辑”乃意味无穷,博大精深,道尽一切潜规则和 非潜规则的含混关系及意义,此之谓“中国特色”或“中国国情”。想当初“中 国井冈山大学学术造假”案刚曝光之时,舆论大哗,很多媒体都用了“令人震惊” 一类词语以表示出人意料的惊骇程度;但我以为,这多多少少有些夸大其辞,有 些大惊小怪。因为中国学术造假早就是国人皆知的事实,岂止学术造假,各行各 业的造假现象早已深入民心骨髓,谁不心知肚明?谁不习以为常?谁不见怪不怪? 有什么值得大呼小叫的呢?基于此,我甚至有些同情钟华、刘涛这两位倒霉运的, 他们终于在“与时俱进”的造假大潮中弄出了一些大响动,好不容易鹤立鸡群之 时,却遭受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不幸打击。而与此同时,众多的造假者、 造假现象依然堂而皇之的享受尊荣礼遇,依然登大雅之堂而大行其道,依然营造 出一片莺歌燕舞、盛世繁华景象。对此,人们依然视若无睹,毫不“震惊”,甚 至歌功颂德,感恩戴德;只扔下这两倒霉催的一边“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去 了。最新最近的证据就是刚刚荣升的中国最年轻市长周森锋,尽管造假证据确凿, 却何曾有丝毫颓败之象?只是相形之下,人们不禁对异国他乡的德国国防部长无 端产生无限怜悯和遗憾,感叹他没有生在中国,否则,何至于阴沟里翻船以致声 名狼藉?德国人太较真,较真得近乎苛刻残忍无情,而中国人却中庸宽仁,宽仁 得皇恩浩荡是非莫辨黑白颠倒。大概这就是“中国逻辑”的博大精深处吧!?   良家女子难道天生愿意堕落吗?大学讲师、教授难道天生愿意造假吗?可是, 时势难违啊,当形势逼你为“娼”、逼你造假时,你又当如何?比如钟华、刘涛 二造假者,如果他们没有论文,他们将很难在大学混下去,他们将肯定受到领导 冷眼,无法晋升职称,甚至将遭解聘,这难道不是一种同样可悲的结局吗?现在 他们因为造假(其实他们也不过和千千万万的人一样造假),遭致开除公职;但 他们如果不造假,也依然可能丧失公职,用陈胜吴广起义时的说法就是:“今亡 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有什么办法,只好豁出去了。这就叫 “逼良为娼”。况且,君不见,造假之后,名誉、地位、职称、金钱,诸多好处 滚滚而来;领导青睐,学校表彰,教授职称到手了,学术带头人的荣誉也有了, 此外,奖金还大大的有,如此奖掖,谁不爱之若狂?谁不趋之若鹜?这岂不就是 “诱良为娼”?带着这些荣耀走向社会,你尽可以张狂,尽可以宣讲,滔滔者天 下皆是你的粉丝,咻咻然谁不为你鼓掌喝彩?虽然到头来,也有不少全国劳模、 人大代表、学术精英均不小心露出狐狸尾巴,曝出虚假丑恶嘴脸,但是,这“曝 光”的几率极小。而且,在“曝光”之前,尽管大众明明知道你的底细,明明不 屑你的作为,但还是佩服你,恭维你,吹捧你。因为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现实就 是一切,所以眼前的荣耀光辉是值得尊重的,虚假的成功光环依然让人目眩心醉, 所以,你尽可以享尽虚假带来的荣华富贵。这就是我们这个“笑贫不笑娼”的社 会现状,大家不妨为成为一个富裕的“娼”而努力吧,只是尽量要将狐狸尾巴藏 好,藏稳。   其实,反思钟华、刘涛论文造假案的历史教训,我以为真正重要的一点就是: 二位造假者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不该把这“假”论文造到国际学刊上去,不该 造到外国鬼子面前去,而且数量巨大,终于让外国鬼子心生怀疑,以致东窗事发, 前功尽弃,悲乎哀哉!二位造假者“造假”造得实在太投入、太忘乎所以了,竟 然忘记了国外的“逻辑”不同于“中国逻辑”,这实在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意 失荆州,以致误人误己甚至误国,罪莫大焉!   最后忽然想到钱钟书在《谈中国诗》里说过的一句话:“中国的艺术和思想 体构,往往是飘飘凌云的空中楼阁,这是因为中国人聪明,流毒无穷的聪明。” 虽然钱先生在这里说的是艺术领域里的事,但我以为对中国人的“聪明”本性的 调侃,依然入木三分。迄今为止,中国人在造假方面所显示的天分和创造性有目 共睹,以致国人早已产生审“假”疲劳了;所以,七十多篇造假论文在国内挑不 起一些涟漪,却在国际学术界掀起轩然大波,这老外实在少见多怪,不通逻辑, 这回也总算领教领教了一番中国人的“流毒无穷的聪明”才智,以后可该多长一 颗心眼了。 【丝露集】∽∽∽∽∽∽∽∽∽∽∽∽∽∽∽∽∽∽∽∽∽∽∽∽∽∽∽∽∽∽ ◆       双坑人家 ·向笔群·   腊月初八的早晨,乌江河畔的双坑寨一片白茫茫的。瓦上与地上的积雪如死 人戴孝一般。然而,这天,寨里的人们心里都是喜滋滋的,本寨的后生四全接花 姑娘了!   四全家的门上与窗边都贴上了鲜红的对联,给这幢古老的吊脚楼添上了几分 格外生气。像一个满是皱纹的老妇的脸上胡乱地抹了几把劣质的脂粉:古里古怪 的,同时又给人一种神秘的观感。   四全娘却乐得眉开眼笑。六十大几的人了,一辈子就是盼的这么一天。眼下 总算对得起死去的男人啦!自己守了二十几年的寡,总算守出了林。不是为了这 一天,还图个啥?想到这些。热泪在老人的眼里打着转转。 眼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在她沧桑的心里无限地扩散着。   “嘟嘟哒……”唢呐从寨子边的山路上响起来了。古老而又苍凉的曲子开始 在大山里回荡着,然后蜿蜒曲折地吹进了四全家的堂屋。 一些围观吹鼓手的客人在道着吉利的话语:“好期辰,要想发,不离八……” “成香这寡母子终于守出林了……”   听到这些溢美之词,四全娘心里如打翻蜜糖罐一般,乐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只是摆摆手,卑谦地笑笑。 啪啪啪……火炮炸起来了,唢呐节奏变更快起来。   人们开始涌向大门边,堂屋的香龛下的方桌上的那对燃得旺旺的红烛给这古 朴的屋里添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气。站在桌边的管事,拿着红纸条儿声音沙哑地 叨念道:“拜堂了……”几个男女就从偏房里簇拥着一对男女来,那位眉大眼粗 的汉子就是四全,他旁边那位穿着绿色衣服的苗条女人就是蛮三。此时,她正低 着头,害羞的眼里闪烁着一道说不清楚的泪光。 “一拜天地……” “二拜祖先……” “三拜高堂……”   夫妻双双跪在早已经站在桌边的娘叩头,表达他们人生中的感恩之情。此时, 老人一手牵着儿子一手牵着媳妇,眼里流出了慈祥的老泪:“幺儿幺媳妇快起来, 娘的贵儿贵媳妇……娘赦封你们大富大贵……” 说罢,老人就拉着儿子媳妇进了洞房。 “真是天生一对,表兄表妹!”   “你看,今晨的红烛燃得四平八稳,两口子的日子今后会过得和和睦睦……” 客人们在七嘴八舌的议论。 “大的那边的那支红烛燃得大一些,肯定先生一个崽!” “那才不一定呢?”有一位后生说出了自己疑问。 “乌鸦嘴,不信你今后看看,我的话非常显灵。”一位老妇立即反驳。 “十不离八九!”   刚把儿子媳妇拉进洞房出来,老人听见亲戚朋友说自家儿子要生一个崽谈论 时,心头就像严冬里遇到了暮春的太阳一样的暖和,满是皱纹的脸上又添上了一 道平常难得的喜气:“承蒙你们的福口!” “开席了……”管事开始招呼客人。   “嘟嘟哒……”凄厉的唢呐划过双坑的天空,向远处传去。远处的大山也像 在寂静的聆听着,似乎在为这对新婚夫妻默默的祝福。 起雾了。   双坑寨子的下边,有一大一小的坑,大坑如斗,小似锅,深不可测,究竟有 多深,至今还没有人知道,只是每天早晨都会自然地冒出白茫茫的雾,开始是一 大一小的两团,没有一袋烟的功夫,就连在一起,向四周扩散,半顿饭的时间, 就笼罩了整个双坑寨,接着又弥漫着乌江河边的山坡,有时也会越过山顶,向山 那边飘去……   双坑寨上一户普通人家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一家三口人过起了从前他们 就希望的日子。   儿子孝顺,媳妇听话,这就是一个传统的老人所盼望的家境。人老了就是希 望自己家的香火有人续上,自己将来坟上有人烧几柱香,张家的一房人人丁不断。 这就是山里小户人家亘古就延续的一种生活方式。难道还有别的追求不成?老人 对自己人生追求的结果非常的满意。以前是怕自己的儿子找不到媳妇,自己无法 去面对自己死去二十几年的丈夫,现在她不怕了,完成了儿子的终身大事,自己 就是死也可以暝目了!   老人百般地照顾自己儿媳妇。她常常眯眼睛无数次地遐想,自己的儿子真是 前世修的道,修到了这么一房好媳妇。   蛮三过了门,称呼就变了,以前叫姑,现在喊妈。称呼上的变化让她从一个 未婚姑娘过渡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蛮三当姑娘时常常听那些出嫁的姐妹们诉苦, 婆婆嫌弃媳妇,老爱挑自家媳妇的毛病,甚至有时还百般地刁难自己的媳妇。那 个时候,她曾经为自己的将来担忧。过去姑对自己轻言细语时,她的心里在嘀咕, 做什么过场,分明是自己找不到媳妇才这样装给我看的!现在她才明白,自己以 前的想法全错了,甚至对婆婆还有一些内疚。婆婆对自己真好!   蛮三的婚姻大事是由自己的爹妈一手包办的:表兄妹成亲。老表开亲在乌江 畔自古就多,老表成亲,亲上加亲,在这一带亘古就是婚姻的延续方式。甚至还 有些开摇篮亲的,孩子生下来在摇篮里就和别人订了亲,称为娃娃亲。到了一定 的年龄,派一对唢呐吹着就算接过了门。不少的姑娘和自己的男人不合,吵吵闹 闹地折腾了一辈子,但是日子还得照旧过下去。不少的女人已想摆脱这种传统的 婚姻,但是闹也是白搭,女人家生就只有这个命,过了门,拜了堂就是别人的人 了,只有侍奉公婆和男人,给男人家传宗接代。不少的女人会一辈子窝一肚子的 气。比起山里大多数女人来,蛮三还是比较幸运的,她自从过了门,还没有受过 婆婆的气,婆婆不但没有为难她,还常常想把她含在自己的嘴里。进屋和出门, 婆婆总是堆上一脸的笑。家务事基本上都是婆婆一个人包揽了的,喂猪做饭,洗 碗抹灶……打柴干农活,重的活儿是自己的男人干的,她只是有时候陪自己的男 人上山干一点直门活儿。有时连她自己都有一些过意不去了,想自己在山里带一 点柴火,但是自己的男人不让:“你弄啥子?我一个人弄就够烧了!”   这些年头,土地下了户,山里没有好多活可忙了,不少的人还去了外面打工 挣大钱。山里一年就是下种,薅草,秋收……然后翻生土,年复一年地过着,山 里人发不了大财,一年只要填饱肚子就知足了,人生来就是为了吃饭而干活。一 入冬天,还要扎两个月的雪,坐在火铺上整整烤两个月的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 起,山里就形成了这样一个规矩,山里婚嫁喜事、立房子、开财门……都选择在 这一段空闲时间。山里人是讲究义气的:礼轻仁义重。这家吃喜酒,那家踩房 子……家家户户都来凑热闹。自从蛮三进了这家门,四全家吃喜酒、走人户这样 的美差就让蛮三一个人给包了,让双坑几个才过门不久的新媳妇羡慕不已。她们 常常在一起咬耳朵,数落自己的婆婆差劲,有时在心里和自己的婆婆顶嘴:“你 去学学别个四全娘吧,看人家是怎样对待自己儿媳妇的!”婆婆不免也要反问: “你才该去找人蛮三学学呢?别人对自己的婆婆好孝顺!”   当这些话传入蛮三耳朵的时候,她就有了几分的满足感,脸上就像天边飘起 了两朵红云。   蛮三自从嫁到双坑以后,倒比当姑娘时还过得好一些。脸上常常挂着无限的 笑意。内心也比以前快活一些。当姑娘时,每天还没有亮,娘就会喊:“蛮三, 起得床了,把洗脸水烧好……”只要听到娘的喊声,她就得慌慌张张地起床,热 洗脸水,然后做饭、喂猪……一切家务作完了,她才敢松一口气。现在她再也不 会重复那些零碎的家务事了,一起床就洗脸吃饭。常常被婆婆当成心肝宝贝。   四全也有了以前没有过的人生体验。人也变爽了,想不到自己这样一个粗野 的山里男人,还找到了这么一个乌江河边的妹子。真不知道是上辈子修的啥道积 的啥德。在双坑,蛮三是人们心目中的好女人,有姿有色……是不少的双坑男人 在梦里曾经意淫过的乖女人。四全以前也自卑过,在蛮三没有过门前。如花似玉 的表妹真的会嫁给我吗?会变成我的女人吗?他曾经多少次在心头问自己。当蛮 三同自己睡在一起的时候,他又有些舍不得去玷污她,新婚之夜,他还颤悠悠的, 脑子里一直处于一种朦胧的状态,好似在大山里累了,找到了一片栖息之地,迷 迷糊糊地闯入了表妹那一片茂密的黑森林,看到了那一片盛开的殷红的花朵…… 他仿佛置身在生命的另一种梦境,开始了他生命的延续,开始了他生命的另一种 期望。   过起了有家有室的日子,四全一心要照顾好自己心爱的女人,尽量让她的日 子过得舒心一些。只有这样,他才感到体现自己做人的价值。当他看到蛮三的肚 子腆起来之后,他的心里乐滋滋的,常用庄户人的幻想去勾画他们未来的崽,他 美美地想,蛮三怀得那么的粗,肯定是一个娃崽,一定能够给自己家里续上香火。 只要有了自己的后人,就是完成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事情!人嘛,不就是为了吃 饭穿衣,传宗接代?将来自己死了,有人烧一张纸,上一柱香,就足够了,老辈 子们不是常这样说吗?山里人的生活法则就这样简单!   夏至过后的一个赶场天,四全去乌江边的黑獭场买了一只竹编的摇篮,乐哈 哈背起回了家。寨里的人都夸四全懂事,是过日子的后生,想得非常周到。蛮三 也和娘乐得眉开眼笑,蛮三怪嗔地说:“想不到你……”   这天夜里,双坑这家人都做了同一个美梦:崽儿生下来了,大方脸,两耳垂 肩,如同老辈子摆《三国》里的刘玄德一般。第二天,两口子和老人在一起圆了 这样一个梦,大家的脸上都开起了希望的花朵。   老人想抱男孙,媳妇想生伢崽,四全就更不用说了。一家三口的想法都凝聚 成一个生活中的期待了……山里人是非常看重这事的,一旦生了娃,人们就会问: “生的是啥?”若是带把的,家人就会得意地说:“光脚板,望牛的!”若是一 个女孩,家人就会蔫头蔫脑的,难言启齿,好半天才说:“是一个做鞋子的!” 双坑寨里还有的人家把女婴悄悄地扔进双坑里了事,别人问起时就说没有捡得起。 双坑的人家都想自己有一后代……   双坑位于乌江的蛮王洞的附近,蛮王洞传说古代巴子蛮住的地方,说是一个 民族的发祥地,有人考证,一个民族——土家族就是诞生在这里。   这个地方被人们称为蛮地,现在这里的不少人的名字里还带有蛮字,我不知 道是谦称还是什么的。这个位于乌江边偏僻地方,至今没有几个读书人出来,过 去没有出过秀才什么的,现在基本没有读出大、中专生,反正这里没有几个认识 字的人,每年过节,或者红白喜事,这里的人们就会拿着12块钱红封封去泡桐坳 去请冉茂名先生来写对联什么的,冉茂名先生在这一代很有名声,解放前读过几 年的私塾,解放后,当过几年的民办教师,写得一手好字,见过大世面,还是冉 土司的后代,周身流着一种高贵的血液,是乌江边上人人景仰的人物。他是双坑 人们崇拜的读书人,也是这里老一辈人心里的文化偶像。双坑人常常这样地教育 自己的儿子:“好好地读书,看人家茂名先生……将来你有茂名先生的本事就行 了……”   至今,双坑还没有像茂名先生的人出世。但是,四全却在想自己将来的崽一 定要好好读书,争取做双坑的茂名先生……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像茂名先生一样有 本事,成为读书人,让自己也想沾沾光……一想到这些,黝黑的脸上泛起了一种 只有自己才能诠释的笑意。   蛮三要生崽了。双坑大多人家都来道了喜。看见要生了,大家就走了,生崽 在这里是非常避讳的事情。只有家里人才能在一块打望。   四全和娘都上下左右地忙碌着,急团团转。他们既兴奋又有一些着急。四全 抱着蛮三坐在床边,老人不安地站在一旁不断祷告着:“阿弥陀佛……大慈大悲 的观音保佑!” 儿奔生来母奔死!   蛮三一阵比一阵剧疼,脸上的汗珠像油豆子般地滚动,一声接一声地呻吟。 四全紧绷着脸,他不敢看自己老婆的脸,只是用手不停地在蛮三的额头上抹着汗 珠,仿佛在履行一桩庄严而神圣的使命,似乎又在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母子俩的心在持续地紧张着,巴望崽早日生下来,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着, 呈现出一幅凄婉的生活图景。   这景况持续了大约两时辰,娃儿终于哇哇坠地了。蛮三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老人连忙抱起娃儿仔细地瞧一下:“前世造的孽呵!”说着泪水夺眶而出。谔然 四全和虚弱的蛮三莫名其妙地惊呆了,同时问:“妈,怎么啦?” “你自己看一下吧!”老人将孩子交给了蛮三。   蛮三用早已发软的手捧过孩子:“天呐……”她已经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 从她的眼睛里淌出来了。   隔了一会,四全抱过哇哇大叫如狼嚎般的娃儿,打量了一下,心里震哑了。 “怎么是一个缺缺嘴呵……”娃儿上下嘴唇对称着有一指头宽的口子。一个怪胎! 怎么会这样呵?天呵,我在哪里得罪你呐!他的心里沮丧起来。 不是一个带把的!还是一个陪钱货! 一家人都大哭起来了,哭声完全淹住了婴儿的怪叫声!   这场面持续了好半天,四全娘才回过头来:“还不快把娃包好!”这时,四 全才意识到崽还是赤身裸体的,还没有用布包着。于是,他拿了一床早已经准备 好的旧被单将孩子包好递给蛮三。蛮三仍然在哭着流泪,枕头已经早被泪水打湿 了……这时她才有一些清醒。   “四全,我原来给你说,你就是不听,开春你做锄把时就不该放在大门坎上 做。你……不听老人言……”老人哭着责备儿子。   经娘一提醒,四全终于想起来了:今年春上他做锄把的时候,确实是几次不 小心把刀碰在大门坎上。当时,娘就说了他几句,但是他却当了耳边风。想到这 事,他就不断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脯,自责地流下了眼泪。当时要是听娘的话,也 不会出现这种怪事来。他好后悔,不停地扇了自己一阵的耳光。但是晚了,一切 都晚了,不管如何地自责,都是无济于事。   蛮三仍然在哭泣。自从她见了娃的缺嘴,她的心也就发沭了,此时,她的心 里比生娃崽时还痛苦好多倍。她不能怪自己婆妈,也不能怪男人,就怪自己当时 没有给他提个醒。出嫁不久回娘家时,娘就再三提醒她:“你现在的怀娃的时间 节,要四全注意,不要在家里的东西上乱整乱碰,免得以后生娃有影响。”可是, 她一直没有对四全说过这些话。一想到这些,泪水直淌,身子几乎失去主心骨。   老人被这突然来的打击弄得神志失常。先前那些欢喜不知道游到什么地方去 了。她真想痛哭一场,让泪水冲走心里的痛楚。想到自己守了几十年的寡得到这 步下梢头时,她真的有些不想活了……我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这可是几十年来 双坑这个地方出的怪!几十年来的人生苦苦的坚守已经甩进乌江了!我今后死了 怎么对得起祖宗?她的心里掠过无数道的阴影,把娃丢在坑里再生一个……但是 她马上就否决了这个残忍的想法,这毕竟是一条生命呀?她揩了一把眼睛水,对 儿子和媳妇说:“都不用焦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们都还年轻,今后还可以 再生……就是被罚得倾家荡产,我们也要有一个值价人。四全,快去给蛮三弄点 吃的!” 蛮三仍然在抽泣。她的心碎了,碎成数不清的瓣儿。   四全听到娘这么一说,才想起蛮三有两天没有进水米了,赶忙去厨房里打几 个鸡蛋,给她煮碗汤喝。 “别伤心了,蛮三,蛮……娘不怪你……”老人给媳妇的脸上抹了一下泪水。   蛮三更加伤心了,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老人的手还没有退走,双眼里又滚 出来了。   传说双坑里有怪物,大坑里有大妖精,小坑里有小妖精。每天早晨的雾就是 妖精吐的雾。雾出来的时候,人只要到坑边去,就会被妖气裹住,妖精趁机出来, 将人拖下坑去,男人当肉吃,女人当老婆……这个神秘的传说,给双坑寨里的人 们的心里添上了一道恐怖的阴影。至今,还没有人敢在早晨腾雾的时候去过双 坑。   四全家自从添了一个缺嘴女娃,家里原来快乐的气氛就被突如其来的不幸赶 得消失殆尽。原先准备的月米酒在痛苦中被取消了,四全原来那硬邦邦的身体已 经没有精气神,周身发软,像害了一场大病,干活也没有原来有劲了。命孬,干 什么事情都没有心肠。他的头发在无形中开始发白了。老人呢?比儿子和媳妇更 是焦心,头发突然像染上了一层霜。时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暗自落泪。她在挖空 心思为自己的家里找补救的方法。有时甚至整夜都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想…… 有几回曾经在梦中向自己死去二十几年的丈夫哭诉一场,梦醒之后,也是满目泪 水,那种完成儿子终身大事之后的轻松与快感已经不复存在了……她自己常常是 在泪水浸泡中度着难熬的日子。成天愁眉苦脸的,记性也不如从前了,有几回搭 面,竟然把鸡蛋丢在锅里了,一次次地重复:“我是咋啦?我是咋啦?我的记 性……”   蛮三也在苦水中开始当母亲的日子,昔日脸上的红晕,好像被魔吞噬一般, 青皮寡脸的,像刚从土地里挖出来似的,娃儿出生的第七天,娘家要来送月米饭, 打山糟……却被她哭着拒绝了,她生了一个缺嘴巴的娃,还有什么脸面见娘家的 人呵!娘来看她,娘俩抱头痛哭一场就回乌江边的泡桐坳去了,她回去也没脸面 对自己家族的询问。女儿的命苦呵!女儿的命苦呵!   满月了,蛮三感到无地自容。像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丑事一样,常常是闭 门不出,出门一遇到寨里的人,老是埋着头。上山干活时,悄然地出门,生怕遇 到外人。当娃儿发出五音不全的啼叫时,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 外流着,鼻子里一阵一阵的酸楚。慢吞吞地将乳头放进缺嘴里,然后失神地想着 一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事情……   每天一回到屋里,几娘母的脸上布满了乌云。毫无声息地做饭吃饭,晚上, 又点上淡淡的煤油灯,小坐一会,就早早地睡去。其实他们都睡不着,他们三个 大人的心里装着同样的心事。 四全常常在责怪自己,为什么当初不听娘的话。 老人也无时不在责怪自己没有尽到当娘的责任。 蛮三也在深深地责怪自己。 蛮三常常是在提心吊胆的熬着生命中的日子。   有一夜,蛮三起来解手,好圆好亮的明月照亮着双坑。寨里一点雾也没有, 她望着远处依稀可辩的山梁,心里产生了古怪的念头……她想去寨子下面的坑里 去看看。她从屋里拖了一条板凳出来坐在阶掾边坐着,如丝的夜风似乎给她的心 灵里好多的安慰。以前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夜晚,她想让自己破碎的心里得到 修复。但是家里的不幸,让她无法摆脱一种阴影的纠缠,想起自己的命运不禁潸 然泪下。山里的女人命如草一般贱,生下来就是苦命,小时看牛,打柴,大了些 就许配人家,之后就是生娃养崽……最后悄然无声地离开人世。人比草又能好到 哪里去呢?   男人见女人出去了好久没有进屋,就出门来看妻子,见老婆在看着远处流泪, 站在女人的身后陪着流泪,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悲凉已经融化着他的全身……好 半天才拍了一下蛮三的肩膀说:“快着凉了,回屋里去吧!” 蛮三揩揩眼角,跟着男人进了里屋。 就这样,一家人度过难熬的两年时光。   一天,村长从乌江边的泡桐坳来到他们家里。问了问娃儿最近的情况。他们 就将缺嘴巴女孩叫到村长跟前,一家哭成了一片。四全妈跪在村长面前,哭着请 村长开恩。村长把老人拉起来说:“你们家还有救,头胎残废,还可以申请生第 二胎。再说,那嘴巴上的缺口还可以去医院补上!不过要花钱!”   一家就像在绝望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四全妈赶忙从家里拿了1000块钱交 给村长。   村长就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生育证,交给四全妈:“老嫂子,你千万不要对别 人说,我知道你几十年守寡不容易。把第二孩子生了再去给这个崽补嘴巴!” 一家人千谢万谢村长。   尽管看到了一丝希望。但是一家人心里多少还有一些乌云。双坑就数他们家 的人口单。其他人家都是三儿两女的,如果万一生下来又是一个绣花的又该怎么 办?双坑这个地方自然条件差,最近几年有一些人打单身汉,不少的人去乌江边 的河坝地方当上门女婿。因为那几年过难关,四弟兄就只剩四全一人了。这还是 老天有眼!没有叫这家人断根!四全想,娘这一辈子还有我,我要是没有一个继 香火的,我家就彻底完了!活着还有啥意思?   蛮三失神的眼里一热,终于又有了一丝希望。她说不出是悲还是喜,老天, 保佑我们吧,我一定要给四全延续香火,完成一个山里女人传宗接代的神圣使命!   老人的心头又燃起了一抹念想。但是她仍然在责怪自己没有守出过儿孙满堂, 这叫守什么节呢?死后如何去向自己的男人办交割呵!她常常梦见自己死去的男 人,在梦里埋怨自己的男人如何放得下她,每逢年过节,没有少给自己的男人烧 几柱香。却又不保佑自己家里有一个好儿孙……她的男人是农业学大寨的时候修 大寨田时炸死的。当时,她就跪在死去的男人跟前发誓:“娃他爹,放心上路吧, 我一定把孩子守出林,把你的香火接上……”从此,她就再也没有嫁人。   可是,她的三个孩子相继饿死了丢在双坑了,只剩下最小的儿子四全。四全 是她唯一的希望。而现在,她的愿望又要落空了:她常常做梦,梦见自己掉在双 坑里了……虽然是梦,但是她明白,这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村长走了,一家人又返回了自己生活的角色。   但是他们毕竟有了希望。 为了生一个值价人,一家人都在找着补救的措施。   有一天,趁着蛮三上山打猪草去了,老人对儿子说:“全儿,娘给你讲一件 要紧事。” “啥要紧事?”四全心里忐忑着,既紧张又有些喜出望外。 “你得昧一点良心,为了传宗接代!”老人的表情凝重。 “只要能够生崽,只要不杀人……啥子事我都敢做!” “那你就去和别的女人睡一回,千万不能对蛮三说……”   “……?”四全听了娘的话,心里一震,呆若木鸡。不知道如何回答娘的话。 去睡别的女人,就是做对不起蛮三的事情,要是蛮三知道了,不气死才怪!四全 哽咽起来,脑子里一片混沌。   “你不这样做,你今后就莫后悔……”老人也有些无可奈何了,眼睛圈红了 起来,泪珠马上就滚到了腮边。 四全说不出什么了,泪珠在脸上不断地滚动着,像在人生中下了一场大暴雨。   老人在一旁抽泣着,泪水像一条无名的小溪,无声地流着。以前她是很少流 泪的,就是拖养儿子的时候,再苦再累也没有掉过一滴泪。而现在,人老了,一 想到家里的不幸,常常就是老泪纵横。   见到老人哭得那么的伤心,四全的心绞疼起来,娘养大自己不容易,可是现 在到了怎么一步田地……谁又不是想自己的家里好,娘还不是为了我们能够传宗 接代。为了自己有一个后代,豁出去了……他麻木的心变得颤抖起来,伸手去给 娘抹去泪水:“娘,我听您的,我去试试!” 从这天夜里开始,四全有些失眠了。   寨上有一个玉泉嫂,三十来岁的年龄,男人在黑獭堡赶场在乌江里洗澡时淹 死四五年了,至今还没有改嫁,她也在学四全娘守节,争取把儿子盘出林。守节, 在这一代是非常受人称道的,不少的女人为了这个永远也看不见的荣誉而浪费了 自己美好的人生岁月。想来想去,四全就把自己的主意打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上, 但是他是不抱多大希望的,去试试看。   七月的夜晚,双坑寨里一片寂静。深夜里四全装着出来解手,蹑手蹑脚地去 了玉泉嫂的门外,他的心在七上八下的。在门外徘徊了好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去 敲门。   运气真好!门是虚掩着的,仿佛是他们早就预约好的。一进屋,他就听到玉 泉嫂均匀的叹气声,然后他朝这个声音扑过去,一下子就把女人压在了身下。那 个女人开始想叫喊,但是终究没有叫出声来。一怕别人晓得了嚼舌根,二来她自 己也无力反抗,自打自己的男人死后三、四年没有沾过男人身了,她就软了下来, 手死死地搂着四全的脖子,上下的起伏着,如干涸的六月遇到甘霖一般。四全也 使尽了全力发泄着,释放出自己一种强有力的愿望。   干完了那事之后,四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精力,回到家里抱着蛮三,狠狠地 干了好几个回合,直到把蛮三弄得下身疼痛。 果然没有过多久,蛮三又怀上了,缺嘴娃也断了奶,跟着婆婆睡。   四全娘俩有些说不出的高兴,十有八九不离是一个值价货,四全还在乌江的 黑獭场找了一个算命先生算了几卦,算命先生说他要生一个大贵之子。当时,他 听了之后,心里激动好一阵子,不由分想就将自己准备称盐打油的十块钱交给了 那个算命先生:“承得你老人家的福口!”于是,他就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虽然怀起了娃崽,可是,蛮三仍然心事重重:她怕自己不能够给四全家继上 香火。世事难料,不少的事情就是不以人的想法为转移的。她真的开始有些怕生 娃崽了。 九个月就在凝重的空气里慢慢度过了。   蛮三又要生崽了,她仰在床上,腹部剧烈地发疼。疼倒没有什么可怕的,娘 奔死来儿奔生!生崽是每一个女人的天职,每一个女人必须经过的人生关口,是 死与生的考验。而此刻的蛮三真怕娃崽落地,若是一个带把的,就是她人生的转 机。反之就是她人生苦难的延续,她的生命将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她 将使双坑在几十年后,绝一户人家。她的心头一次又一次地默念:生一个儿!生 一个儿!生一个儿…… 婆婆和男人都是非常急切等待着一个传宗接代的崽的诞生。   四全把蛮三抱在怀里,心在不由自主地跳着,虽然算过命,但是他还是怕事 与愿违的情景的出现。 他们都在等待着家庭命运的判决! “疼吗?”婆婆不断地问着媳妇。 蛮三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摆摆头。   四全沉默地用左手托起妻子的头。用右手轻轻地拂着蛮三身上的猛汗。屋子 里空气似乎在凝固着,每一个人的心都是那么的紧张,那么的担心。但是,他们 都有同一个愿望、有同一个目标…… 老人巴望崽早点生下来,以了结她多少年的愿望。 男人想崽早些生下来,是一个大贵之子!   蛮三经过三个时辰的疼痛和挣扎,随着阳水的潮涌和汗水的浸泡,娃终于哇 哇地来到了人间。   老人用一个古老的木盆托起,仔细地瞧了一会:“天呐……”然后漫漫地将 木盆放在床边。一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办? 娃在激烈地叫唤着,如抗议般的呐喊。 四全呆了,蔫打茄子般地耷拉着头,脑子嗡的一声地失去了知觉。   蛮三听到婆婆的叫声,就知道了是全家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冒起了冷汗和 分娩时热汗,一同把床单完全泡湿了。   “哇哇……哇哇……”娃儿在木盆里失声地大叫着,这惊人的叫唤声,划破 着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家人都忘记了抱起木盆里的娃,似乎都没有了主意。老人说不出话了,四 全也失去生活的信心……只有蛮三几次想爬起来,但是她太虚弱了,她爬了几下, 终究也没有爬起来,她迷迷糊糊地感到自己已经完全掉进了双坑里。 娃的叫声越来越弱了…… 第二天,蛮三和新生的娃儿消失了,只是在双坑边看到了一件蛮三的衣服…… 四全和娘跪在坑边嚎啕大哭…… ◆ 哨楼湾 ·嘎玛丹增·      秋天的这个傍晚,哨楼湾的炊烟,在我眼里,就像挂在博物馆墙上的一张画 片。   如果可以假设,去掉公路两侧排着长队的水泥电杆和横七竖八的线缆,我所 靠近的乡村,正是我想继续的行程。   哨楼湾是存留在川东地区为数不多的老宅之一,典型的大户人家建筑式样, 一楼一底,当地人习惯称其为“走马转个楼”。它最初的主人范绍增将军已经作 古。据说,范将军年幼的时候,很是顽劣,少时就加入了袍哥会,曾经有过因违 犯帮规,被活埋的历史,在死亡边缘转身人间,多亏了他威风八面的爷爷。一个 帮会中年龄最小的孩子,尽管早熟,很多时候不懂那么多规矩,所有喜好完全服 从天性。直到后来成为川东袍哥头目,有过爱国抗日的光荣历史以后,方知世事 无常,规矩甚多,解放前夕率部起义,最终和平民站在了一起。范将军在上世纪 50年代初,就把这座庞大的房子捐献给了政府,于今居住着近20户村民。这样的 一处深宅大院,是很多人祖祖辈辈的梦想,就像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想拥 有这样的老宅一样。这只是我奔跑在梦中的脚,试图握手月亮。   高高的山墙,即便在阳光灿烂的正午,它所沉积的耄耋之气,就足以暮色看 它的眼神,傍晚时分的宁静,让它显得越加悲悯老旧,瞬间就让我追寻旧物古迹 的心思手舞足蹈。青石墙基风化严重,那是没法修复的时间,无声地层叠着过去, 虽然经过不断粉饰和修葺,石头的斑驳和木头的腐朽,都在指正时间本来的寒冷。 对于旧物古迹,要保留它的温度和姿态,一直就很艰难。   有几个孩子站在老宅门楼东侧田坎上,对着荷塘中央的几朵荷花指手画脚, 看得出来,他们正在商量摘荷。挨近路边的荷花已被路人摘光,剩下几朵纯白, 在距离塘坎稍远的荷塘中央,有些孤单地坚守着一池浓绿。如果我是孩子,早就 挽起裤腿下到了荷塘,就像我在那个年龄所做过的一样。用不着犹豫,无知者无 畏,为了达到目的,无需虑惧荷塘水深水浅,卷起裤腿下到池塘就是。孩子们的 快乐,没有成人那种疑虑,任何时候,都不用担心突然的枪弹,压根儿不晓得生 活中会有很多的陷阱。小时候下河抓虾摸鱼,只是脏了衣裤,顶多回家以后,被 母亲亲昵地数落几句。不过,在我年幼的时候,绝不会为一朵花的美丽冒险,最 大可能是为了泥鳅黄鳝。   花朵不是粮食,在肚子没有填饱之前,世界上有很多的美好,不在饥饿者的 视线。当年的乡村除了认识粮食,对花朵的身份不明究理。一个被饥饿频繁纠缠 的孩子,自然更关心田野里即将成熟的稻谷,以及山原谷底四处飘散着的,迷人 而热闹的秋收气息。   这是一个露出污泥的荷塘,它的边缘紧挨着哨所湾的门楼。塘水轻浅,鹅和 鸭子留在淤泥上的爪印清晰可见。荷叶浓密,叶伞上方,已有几茎莲蓬稍显性急, 匆匆露出自己了青嫩的身子。孩子们如果下到塘里,可以轻易实现藏身。我当年 在荷塘抓鱼摸虾就是那样干的,不管母亲站在塘坎上如何叫喊,永远看不清荷叶 下方笑容满面的秘密。   在川东大竹县哨楼湾的傍晚,我很愿意成为荷塘边的孩子,但我不会因为一 朵美丽的荷花,下到淤泥深深的水塘,一如老宅里坐在檐下摇扇乘凉的老乡,永 远不会像我一样,因为见到布满青苔和薅草的青石老墙兴奋不已。我知道,这是 久居都市的一种病态,也是生命滑向暮年的信号。这些年,我的相机流浪途中, 总是为旧物旧迹的日渐稀少失魂落魄。   显然,孩子们最终没有下塘,嘻嘻哈哈一阵以后,纷纷沿着田间小径,陆续 消失在炊烟轻笼的山原田野。孩子们并不知道,我所看到的这个黄昏,会在多年 以后,必然成为他们心中格外想念的背景。   没有听到犬吠。房舍四周倒是有密密麻麻的蚊虫在飞舞,它们原本很尖细的 叫喊因为“蚊子朝王”时刻的到来,显得异样兴奋和喧闹。   大竹是苎麻之乡,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植物,在川东这片浅丘地区, 到处都能看见它们。有的在土地里生长,有的浸泡在稻田溪流的一角,有的堆放 在檐下,有的晾晒在竹杆……在路上,你随时都可能见到背负着一肩苎麻的农人。 眼下,我看见一个妇人端坐在自家院坝,正用夹在拇指和食指上的铁夹,认真地 剥离着苎麻的皮衣。整洁的水泥地面上已经有一大堆苎麻皮衣,麻瓤栓成一个花 结,整齐地码放在竹编大斗腔里(大簸箕),给人一种劳动的井然有序。男主人 端着饭碗坐在柴房门槛,细嚼慢咽的样子很是闲恬。大黄狗远远地端视着我,并 不停地在堂屋前方走来走去,给人强硬而又危险的警告。这是一条凶猛的公狗, 外婆和母亲从小就教导过:叫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   这样的景象,我太过熟悉,我曾经在梦里千百次来过这里。金黄的稻穗和柏 树枝叶,扶着微风在耳语。炊烟飘散在竹林丛中越聚越密,它们会一直站到夜的 尽头,成为黎明时分最纯净的人间烟火。我能在越来越沉的暮色中,准确分辨出 牛儿竹、硬头篁和慈竹的生长区位。它们各自的模样,就像布景在我身体的故乡, 即便双目失明,依然方向明确,随时都能准确辨认。周边散放出苎麻被水浸泡之 后,浓烈而又清润的气息。这种气息,很容易让我的感官恍惚,时间瞬时倒转, 似乎看见外婆坐在石灰坝子边缘纺麻线,院落里弥漫着薰蚊柴草的刺鼻烟气。装 满针头线脑的竹篮上面放着一把棕叶扇,老人偶尔会停下活计,用它驱蚊。母亲 很可能在柴房做饭,灶膛里不时有桔杆或瘪壳的豆角在爆响。鸭们嘎嘎嘎地叫过 不停,大摇大摆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远方这个傍晚,充满柴烟、苎麻和牲畜粪便的味道。苎麻对于我的记忆,虽 遥远,但无间歇。麻衣。麻裤。麻鞋。麻蚊帐。麻被子。麻毛巾。过往生活中, 一切暖身近体的东西,无一不和苎麻亲亲密密。   现在的麻卖不到几个钱。以前还可以用来纺线制麻布,现在没得人穿它了。 我们连蚊帐都不用挂,点个灭蚊器,啥子虫虫都没得。细细端详,这个大姐和我 当年外婆一般年岁,手脚十分麻利,也很健谈,一边干活一边和我唠嗑。在大竹 遍地生长的苎麻,早就离开了农家的纺车和织机,这种到处都能生长的物种之所 以在大竹还能存续,一半源自传统,一半因为管理简便,无需施肥撒药松土,多 少也能给农家添加一些收入。苎麻去皮晾干全部廉价卖到了麻纺厂。这些温暖过 漫长历史的苎麻,如今经过化学和机械处理以后,完全脱离了它原始的属性。实 际上,经过现代化工厂加工的苎麻,更加美观和贴身。我们一直在改变这个世界, 源源不断地颠覆着传统,所有深具个性的事物本相,已经被科技得面目全非,或 者一模一样。很多时候,我们不需要真相,真相已经不再重要,所有的真相就是 彻底改变真相。粗麻布衣哪里有细纱软线美丽。社会在进步,在更加接近我们想 要的那种文明。我怀旧病态中的酸儒情绪,只不过是刻意在僵冷面孔下的一厢情 愿,完全忽略了坚持传统和维护个性,所要支付的生命成本。   青砖黛瓦的房子已经难觅踪迹,越来越多的水泥房顶也没有炊烟升起。我日 渐麻木的感官,对记忆中的稻谷香味无从感受。虽然我被包围在行将收获的田野, 稻谷成熟的香味并没有进入我的感官。我只是在想象中,非常刻苦地捕捉着它的 气味,以及,鸣响在时间深处的阵阵蛙声。我总是妄想时光回转,就像我在寒夜 中不停地行走,如无必须,我的双手总是更加贪恋自己的怀抱。乡村暖色的背景, 以家园的地址存在,不管如何努力,我的精神已不能安全地衣锦还乡。   漫无目的地穿行在秋野田畴,稻谷以金黄的色彩铺满大地,一直伸向火烧云 点燃的远方天际。   偌大的停车场只剩下我那辆满身灰尘的汽车,在沉静的暮色里,用一种刺眼 的方式,完全破坏了这个可能会更加古老沉静的乡村黄昏,让我的身份一下子变 得十分孤立。我越来越厌恶我的城市背景,标注在身体上的每一个标签,大多和 利益攸关,全部努力,以获得更加优越现代的生活。而习惯就像魔咒,把我封印 在身份大同的世界。一个人的精神就是所有人的精神,一个人的历史,就是所有 模糊不清的历史,迫使我经常在一个远离乡村的地方想念乡村,在远离城市的地 方想念城市。这种病态的轮回,让我们的精神杂草丛生。   我对乡村并不陌生,在我离开鸡鸣犬吠很多年以后,不管是哨楼湾的傍晚, 或是保管在我心中的故乡,它们对我潦草的缅怀已然陌生,就像我经常对自己的 身体和灵魂,弄不清出处和去路一样。   胡大妈出现在这个傍晚尽头,我并不知道,会成为一生中,最干净的一次 “交易”。她从瓜架下方探出头颅,我恰好经过她的身边,筲箕里刚刚摘下的丝 瓜和黄瓜,激发了我对乡村田园持久的热情。没有打过农药,都是种来自己吃的, 大哥买点?胡大妈随口一句戏言,被我当真。我对大地上生长的一切,从来就充 满深厚的感情。我赶紧掏出十元纸币,接过胡大妈手中的筲箕。胡大妈说,钱大 多了,我再给你摘一点。挂架上剩下的丝瓜,大多结瓤,蓄留做种,以前人们用 干瓤洗碗刷锅。还有几只青嫩的丝瓜长在瓜架高处,即便踮起脚尖,也很难摘到。 看到胡大妈在瓜架下一次次跳起身体,我很是过意不去。最后在陆续到来的农民 兄弟帮助下,摘下了瓜架顶端的丝瓜。胡大妈一再念叨给我的菜蔬值不了十元钱, 高矮把我引到她家堂屋,用青椒、玉米和苦瓜把手提袋塞得满满。   多拿点,我明天要进城看女儿,一个人也吃不了。古老着的纯朴,就这样, 把我的内心也装得满满。   黑夜回来的时候,我离开了哨楼湾。哨楼湾的傍晚,犹如灯火,再一次照耀 着我前行的道路。 ◆ 家山清明烟雨濛                 ——怀念我的母亲 ·阿W·      又到清明时节,家乡有谚:清明清明,不晴不溟。“溟”音“明”,意为潮 湿迷蒙。少年时代误以为这句谚语写作:清明清明,不“清”不“明”,甚是困 惑。少年懵懂,不谙诗韵,其实不晴不溟是形容:既不晴热也不溽闷。如今离乡 辞国,远涉重洋,每到清明,这句谚语最能概括我对家乡的诗意怀想。清明时节 的赣东,山花烂漫,春意盎然,风和日煦,景致迷人。清明是家乡最有诗韵的时 节,早则略寒,晚则略溽;日煦时长,霏雨时短。这句谚语还让我油然而生一丝 狭隘的自豪感,无愧于这是孕育了王安石和汤显祖的乡土,正可谓:文豪故里, 俯拾皆诗。   清明时节扫墓,天上人间,逝者健者,相忆更近,日久弥新。幼时扫墓,每 当走进坟山,心中一阵肃煞。少年时代扫墓,无意忆祖,心猿意马,多在山水之 间。稍后,离乡别井,奔波劳顿;扫墓旧习,不能随俗,未觉可惜。前年母亲走 了,虽说卧病多年,毕竟阴阳两界,依稀常在梦中。青年时代,求功名、求利禄, 朝思暮想,不出名利二字。如今渐入中年,离乡别国,功名利禄渐渐淡然。中年 时代的遐想,儿女满地疯跑,高堂尊慈鹤发童颜,愉然若仙。每每忆起母亲,多 年卧病在床,未及古稀却撒手人寰。为儿未尽孝悌,心中常生愧疚隐痛。奔波半 生,潦倒半生,名不达,利未腥,然儿痴心无悔;惟忆母亲,扶汤送药时,辗转 病榻侧,思儿远茫茫,儿心常凄凄。   母亲走了,   从此我理解生命的终点并不遥远。   母亲走了,   从此我觉得死亡也是一种温馨。   母亲走了,   清明我才觉更有怀想的诗韵。   清明清明,不晴不溟。   家山清明岁岁雨,母爱经年忆更醇! 【网里乾坤】∽∽∽∽∽∽∽∽∽∽∽∽∽∽∽∽∽∽∽∽∽∽∽∽∽∽∽∽∽ ◆ 香烟里的核辐射 ·克己明德·   现在,烟盒上都会印有“吸烟有害健康”这样的警告提示,但是在中国,烟 民们,甚至非烟民们对这个提示往往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样子。除了无聊地拿着烟 盒把玩的时候,没有人会读一读这几个字,更不要说去注意和这个警告印在一起 的有关焦油和尼古丁含量的标示了。根据在中国广泛流传的中医思维——“是药 三分毒”和“首长特供”的特权思维——烟盒纯白,上面没有一个字的烟是给中 央领导特供的好烟,人们对这些警示往往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我们不知道在香烟的外包装上印上“吸烟有害健康”的警示让烟草公司多么 不高兴,也不知道人们为了让烟草公司打上这个警示付出了多么艰辛的努力,因 为没有人提这事。我们无处不在的“宣传”从来没有提过这些事,或者悄无声息 地提过,没有“宣传”到我这里或者我的朋友这里,我在一个省成长到另一个省 学习再到另一个省工作,周围的朋友都没有听过这样的“宣传”。所到之处只看 到人们在“禁止吸烟”的警告语下面从印有“吸烟有害健康”警示的烟盒里抽出 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点火,吸,吐,……为什么会这样呢?随便找一个人问一 下,他都会告诉你:烟草税对政府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收入。随着国外禁烟消息传 播到国内来,现在人们会在聊天的时候说出口到外国的香烟烟盒上印的图案特别 恶心,没有国内的烟盒漂亮,因为外国要求烟草公司这么做。   也许以后烟草公司除了要把烟盒印制的很难看,在上面标上“吸烟有害健康” 的警告之外,还得在香烟外包装上再加印“辐射接触”的图案——就是我们在电 视上看到的存放核弹和有核辐射危险的地方所标出来的那个图案,不但要标出焦 油和尼古丁的含量,还得标明核辐射的剂量。斯坦福的几个科学家在分析了1500 多份相关文献资料后建议,应该要求烟草公司加上这个图案,因为香烟和香烟的 烟雾里都含有放射性元素:钋—210,而钋—210发射出来的核辐射会对人体造成 危害,导致肺癌。   在中国,对于普通人来说,提到核辐射能直接想到的就是原子弹,核能发电 厂,然后想到制造原子弹和用于核能发电的“铀”。原子弹和核能发电厂有什么 区别,人们并不知道,即使是浙江大学的一位核专家都认为核电厂搞不好会发生 核爆炸呢。但是人们都知道,核辐射很危险,能把人杀死,或者让人畸形。所以 当远在日本的核电厂因为地震发生核泄漏的时候,中国从南到北都发生了抢购食 盐的恐慌,因为有人说吃食盐可以防辐射。最近又有个云南什么地方的党委宣传 部部长出来爆料说中国科学院某个研究所的研究证明云南某地的仙人掌可以防辐 射,据说“炒成菜美味极了”,不知道会不会导致人们疯狂抢购仙人掌。中国的 民间总流传这样一个“豪言壮语”,说如果中国和美国开战了,就互相扔原子弹, 反正中国地方大,把美国炸完了,中国还有没被原子弹炸过的地方。现在看来这 个“豪言壮语”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精神病呓语,想想远在日本的核电厂发生核泄 漏都把这个国家由“炎黄子孙”搞成“盐荒子孙”了,真要发生战争,早就不战 而屈于人之兵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对核辐射很是害怕,当然人们都害怕核辐射造成的危害。 因为害怕核辐射,现在我们中国人对一切辐射都害怕。最奇特的景象是对电脑、 电视、手机等日常电器的电磁辐射有着难以名状的恐惧。凡是人,对威胁到自己 和自己亲人生命安全的东西当然会感到恐惧,但是我们中国人的这种恐惧已经到 了一个比较奇怪的地步。比如前面提到的家用电器的电磁辐射其实不会造成什么 危害,可是因为害怕,中国的孕妇还专门穿一种所谓的防辐射服。可是,人们对 会造成人体实际损害的中药,对能引起肺癌的香烟却没有丝毫恐惧,甚至对烟盒 上的警告也置若罔闻。   即使是烟草公司,也不会说吸烟无害,而是通过质疑吸烟者得肺癌也许不是 因为吸烟导致的这种借口来推卸责任。从1964年知道自己的产品里含有钋-210起, 大的烟草公司就极力避免把公众的注意力吸引到这个话题上来,按他们的内部记 录是“避免唤醒这个沉睡中的巨人”。香烟里的钋-210发射出来的可不是什么电 磁辐射,而是实实在在的核辐射,能够致癌,专业术语叫阿尔法辐射。每天抽 1.5包烟的人一年下来所受到的辐射量相当于做了300次X光透视。实验室的动物 实验表明,钋-210被动物吸进身体后会导致肺癌。有证据表明,香烟里的钋-210 被吸烟者吸进身体后,会在肺部沉积,然后对肺部进行直接的高能核辐射,引起 癌变,这种辐射甚至对不直接接触的细胞也会产生不好的影响,术语叫做“旁观 者效应(bystander effect)”。   其实,钋-210在空气中也是自然存在的,就跟空气中的其他物质一样,正常 空气中这些钋的数量少,辐射比较微弱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地壳中的镭-226会 自发地经过衰变,产生钋-210。可是烟草中的钋-210大部分不是来自于空气,而 是来自于烟草种植过程中使用的磷酸盐肥料。肥料中的钋-210一部分被烟草作物 通过土壤吸收,一部分在施肥过程中被烟草植物的叶子吸附。虽然烟草公司一知 道烟草中有放射性的钋,就试图去清除它,但是四十多年来都没有成功过。有一 次好像快要成功了,但是发现对能沉积在人的肺部进而导致肺癌的钋-210没有什 么清除效果。烟草中的钋-210的危害大,有两方面原因,其一是与其他农作物相 比,烟草中的钋-210会沉积在肺部对肺造成直接的伤害,其二是空气中的钋-210 因为含量太低,呼吸进肺里也对人体造不成什么危害。经检测,钋-210在吸烟者 身体器官的平均浓度是不吸烟者的两倍多。   钋-210不仅存在于烟草中,更严重的是香烟的烟雾中也有。现在香烟都有过 滤嘴,这个过滤嘴不但可以清除一部分烟雾中的尼古丁和致癌物焦油,而且能清 除一部分钋-210,虽然对清除被认为导致肺癌的钋-210没有什么效果。可是,有 总比没有强呀。那么,不吸烟的人在吸入二手烟的时候,连这最低的保护都省去 了,直接把烟雾里的焦油、尼古丁和钋-210及其他固体颗粒物都吸进去了,这就 是为什么人们说二手烟的危害比较大的原因。   斯坦福的科学家说,虽然文件表明大的烟草公司(那些比较大的跨国烟草巨 头)都试图去清除自己产品中的钋-210,但是,是不是所有的烟草公司都这么做 就不清楚了。不过,当前苏联的切诺尔贝利核电站发生事故的时候,其他的烟草 公司似乎通过清洗的方法来去除烟草上沾染的放射性尘粒。那么我们现在来看, 我国的烟草公司会采取多少措施去清除烟草中的钋-210呢?不要忘了,我国出口 的香烟被别国检测出重金属超标呢!我们一般人有多少机会去买进口香烟呢?就 算你抽的是进口香烟,斯坦福的科学家在分析了烟草公司内部的文件后指出,发 达国家烟草中的钋-210含量会高于某些发展中国家种植的烟草。   当孕妇穿着所谓的防辐射服去躲避电脑、电视等家电散发的不会对人体造成 伤害的电磁辐射的时候,她是否正从二手烟里把放射性的钋-210吸进自己的肺里 呢?当人们对远在日本的核泄漏感到恐惧而抢购没有预防效果的食盐的时候,是 否正悠闲自得地把香烟里的钋-210吸进自己的肺里,让肺部接受高能阿尔法辐射 呢?当父母们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让他们接收过多X光检查的时候,是 不是也毫无警惕地让孩子把二手烟里的钋-210吸进肺里呢?   吸烟有害健康! ◆ 一张机票的边际问题 ·林子·   美国著名经济学家曼昆的著作《经济学原理》,是经济学的经典之作,也是 经济学专业的必修课。经济学是研究人们日常生活的科学,所以经济学的理论应 该也必须受现实生活的检验和印证。但即使有正确的理论,如果对世事认识不足, 也容易作出错误的判断。曼昆的《经济学原理》里就有这么一个“错误”的案例 分析。   《经济学原理》上册是“微观经济学”分册,在讲“经济学十大原理”时, 有一个原理是“理性人用边际来分析问题”,曼昆举了一个机票的例子来说明。 这个例子说,在航班快起飞时,往往有旅客在值机柜台等退票(候补),假定机 票票价是500美元,而一个旅客只愿意出300美元时,航空公司是否应该把票卖给 他?曼昆的答案是应该。因为从边际上看,航空公司多乘运一名旅客所增加的成 本是很低的,因此这张机票按300美元出售航空公司仍然有利可图。案例本身是 没有逻辑问题的--推理没错,问题在于实证。如果你根据这个理论在航班快起 飞的时候跑到任何一个机场售票柜台去买这样的“特价”票,你会很失望的,因 为实际上没有这样的票。一个理论被事实所推翻了,是不是说明这个理论错了呢? 理论没错,只是曼昆举例时把假设条件弄错了。   航空公司有边际成本的变动,旅客也有对机票的边际需求,而在交易中,供 应者是有榨取消费者盈余之意图的。当你心急火燎地去赶这趟航班的时候(试想 一下你在雨夜去赶末班车的心情),在边际上你所愿意付出的代价必定高于500 美元,而这个时候航空公司如果按300美元把机票卖给你,那么你的消费者盈余 就相当可观了,这当然就违反了榨取消费者盈余的原理。所以实际情况是这名赶 飞机的旅客的消费者盈余会被最大限度地榨取,航空公司会按当时最高的票价把 这张机票卖给他。当旅客拥有一张机票时,他对同一航班的机票的边际需求即下 降至0,无论你以什么价格出售机票,他也不会再购买了。   售票员们都知道什么是“边际”吗?不是,只是他们的销售行为在不经意之 间符合边际的理论,那么我们可以假定为他们都是理性的,至于实际上他是智商 的高低,就不重要了。你如果说你之所以没买到300美元的机票,是因为售票员 不懂边际理论,那你就要闹出大笑话来。   讨论的一个原则,是不要一开始就在假设条件上起争议,而是等对方从他的 假设里引出能被事实所验证的含义,然后我们再观察是否与事实相符。倘若结果 被事实推翻了,那么就要检讨理论上有没错误,或者更改之前的假设条件。曼昆 的机票问题,理论没错,但用错了假设条件:这个旅客实际上愿意付出高于500 美元的票价。 【网萃】∽∽∽∽∽∽∽∽∽∽∽∽∽∽∽∽∽∽∽∽∽∽∽∽∽∽∽∽∽∽∽ ◆ 干旱 ·醉里笑秋·      我们不是生活在大地上,而是某一段的时空里。   ——题记   一   窗子外泛起一片红,微弱的阳光中看到无数个小微粒在飞舞,感觉它们好像 脱离了尘世的诱惑,正在自由地飞翔。夕阳过后,黑夜即将来临,这让楚怀祥感 到恐惧,最近失眠一直萦绕着自己。此刻,躺在摇椅上的楚怀祥尽管显得安静, 但大脑中好像有一队蚂蚁在攀爬,甚至感觉这些蚂蚁在一段一段地吞噬自己的神 经,让自己的一切都显得迟钝,模糊。   旁边棋盘上的自己的“帅”已经穷途末路,但对面的对弈者已经不在了,楚 怀祥掐了掐自己的脑袋,疼痛让自己皱起了眉头,接着眼角的鱼尾撒开错落有致 的网,向整个面部罩去,致密而清晰。这不是幻觉,但楚怀祥已经记不起刚才的 对弈者是谁,一边的茶还冒着热气,而地上,有刚打碎的茶杯,银白的碎片如撒 落的珍珠,楚怀祥好像听到茶杯落地的声音,但又感觉那当的一声是从遥远的时 空中穿越而来的。   天暗淡下来,不远山上的寺院已经响起钟声,洪亮悠远,钟声过后是大悲咒, 抑扬顿挫,让大地静谧中显得祥和,门前的小路向远方延伸,如在暮色中飘扬的 白色带子。楚怀祥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只是记不起来,这条通向远方的路,将自 己带往天堂还是地狱,如果是通向白马寺,或许可以被超度,楚怀祥终于想起来 了,白马寺的无信和尚和自己是多年好友,他肯定会为自己超度的,或许刚才来 的就是无信和尚。楚怀祥突然问,刚才谁来了?   整个房间静得让人窒息,除了楚怀祥没有第二个人的影子,妻子呢,楚怀祥 已经想不起来了,不由长叹了口气,如拉动的风箱一样咝咝有声。良久,楚怀祥 转身重复向那条白纸带般的小路望去,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并且把人家手上 的东西撞落在地上,发出噗一声响。 是妻子。你上哪里去了?楚怀祥显得愠怒,大声地质问。   抓中药去了。女人跪下拾东西的身影如飘零的枫叶,一切显得无声无息,祥 大声的训斥声如一枚松针经风一摇,向一个深渊飘去。   楚怀祥再次响起叹息声,显得无限凄凉。女人的声音轻飘飘地在祥的耳边掠 过,我出门的时候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去镇上给你抓副中药的,看你,又忘了。   谁说我有病了?楚怀祥又想发火,突然发现是徒劳的,远山的那点赧红终于 化成乌云,如一张黑毛毯挂在天际。小路两边的桑树林黑压压一片,如无边的深 渊,楚怀翔看到几个模糊的影子在晃动,虚幻又真实。   这个场景依稀被自己蕴藏于脑海的一个角落,一些往事突然如一个少女向自 己献出宝贵的贞操一样让人激动…… 二   整个房间就像整个蒸笼,一夜过后居然没有凉快下来,东方泛白的时候,经 过一夜煎熬的楚怀祥感觉眼皮像灌了铅,脑袋也沉沉的,楚怀祥不由自主地皱紧 了眉头,心里头燃起一股莫名的怒火。楚怀祥翻身起床向灶头间走去,舀了勺冷 水向脸上冲去,然后舒畅地啊了声,接着开始洗脸刷牙,眼神却向外面瞟去。天 上一片碧蓝,如被粉刷上一层蓝色的染料,楚怀祥心里咯噔了一下。   楚怀祥已经记不起来了,这个干旱已经延续了多久,好像从上个世纪延伸而 来的,地里龟裂的缝如一张张鳄鱼的嘴,显得狰狞。酷热的天气好像吸干了血液 中的水分,陪伴自己是无休止的失眠,每天早上起床眼皮像灌了铅,脑袋上如扣 了一顶重重的头盔,因此脑袋沉重的想往墙上撞。   楚怀祥回到房间的时候,妻子已经起床,邋遢地趿着一双拖鞋,手上的扇子 机械地晃动,楚怀祥没有感受到一点风的凉快,不由厌烦地推开在背上晃动的扇 子说,这个鬼天气。   妻子停住了扇子的摇晃,对于丈夫的怒火已经习惯,半晌说,老张那里来了 请贴,是儿子满月,你看——?   楚怀祥端起隔夜的野菊花茶,却迟迟没有喝,妻子的话让自己犹豫,心想着 这个老张,这个时候还办什么酒席,却又不能不去,因为他和乡长的关系,要不 是他牵线,自己或许还没有那么快站在村支书这个位子上。送什么呢?楚怀祥皱 起了眉头,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说,我去村里了。   其实天色尚早,路上行人寥寥,几个去农田里浇菜的老农远远就点头招呼。 但学校显得喧闹,已经有人在球场上打球,篮球击打地板的声音如大地的心脏在 跳动,教师办公室响起了笛子声,是自己熟悉的“十送红军”,楚怀祥不由自主 地哼了起来。吹笛子的是校长丁文渊,这座学校和自己管理的这方土地并没有多 大关联,这座技术学校是乡办的,因为设备陈旧,技术落后把学校推向倒闭的边 沿。唯一和自己有那么一点联系是丁校长的老婆是村里的姑娘,这个自己曾经心 仪的女子,也展开过攻势,但最终成了丁文渊的老婆。   楚怀祥来到村委会二楼办公室,打开窗子,天际已经一片彤红,如刚刚燃起 的火苗。不远的地里的菜耷拉着叶子,垂头丧气。楚怀祥起身倒水,水壶里空空 的,不由恼火的把水壶放在桌子上,通信员不知道哪里去了,正想吆喝一声,这 时通信员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汗水正顺着额角涔涔而下,楚书记,楚书记,不, 不好了!   通信员是自己亲手挑选的人选,一向机灵稳重著称,今天看到他冒失鬼一样 辞不达意,反而镇定下来了,说,什么事情,慌里慌张的。 不好了,张村和李屋争水发生斗殴了。通信员说着擦了擦汗。 斗殴?!有伤亡没有?楚怀祥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好像有,好像没有。通信员支吾着不置可否。   通信员的结巴和不置可否让楚怀祥火冒三丈,恰巧民兵营长夹着公文包笑咪 咪地走上来,楚怀祥干咳了下,说,张村和李屋争水打架了? 民兵营长显得意料当中说,刚才路上是听说了一点点。 这两个自然村是你分管的村子,要不你去看看? 民兵营长刚转身,突然踅回来说,张村好像是老张的宗族,你看。 楚怀祥突然干咳起来,对通信员说,去烧壶水来。   民兵营长愣了下,尽管没有领会楚怀祥干咳的涵义,但还是很知趣地下楼而 去。通信员提着水壶向会议室走去。 楚怀祥突然说,老张儿子什么时候满月?   通信员恢复了自信和世故的表情,对于村支书的心思当然心知肚明,应该可 以肯定地说,这档子事情自己从来没有办砸过。通信员自然知道老张和村支书的 关系,说,好像是这个月十五吧! 楚怀祥随口就问,今天是多少号? 十号。   屋子外已经嘈杂起来,村主任已经在主持人员准备下地抽水灌溉工作,这是 台新的抽水发电机,自它抬到广袤的田野上,已经记不起来它彻夜工作了多少个 日夜。天气持续的干旱,心急如焚的人们正想尽办法让这台机器在自家的地里多 工作一天半日,尽管今天抽进地里的水经过一天的蒸发就消耗殆尽,但是地里吼 叫的机器可以让心里感到塌实。   楚怀祥抓起电话想咨询一下,乡里新分配的抽水机什么时候到位,乡长书记 的电话一直关机,只好打到办公室,办公室秘书说,乡长书记一早上县城开会去 了。楚怀祥望着纷乱的人群,也心急如焚起来。窗外的太阳已经光芒四射,透过 窗子正好照在楚怀祥的脑门上,楚怀祥感到头晕目眩,明显感觉到头皮血管在突 突跳跃,好像一切人和事都变得虚假和虚无起来。   突然,楚怀祥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楚怀祥吓了一跳,如被惊醒的蚱蜢,定 眼一看,只见丁春花笑咪咪地站在自己面前,因为自己的恍惚,楚怀祥感觉到面 前有无数个笑脸在晃动,重叠。 三   丁文渊顶着书本向教室走去,该死的太阳好像蒸干了自己一切的激情而变得 慵懒起来,丁文渊走进教室时,突然发现莫名的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好像背后的 瘙痒因为手无法够及变得无所适从。丁文渊心不在焉地翻开书,眼睛开始扫射教 室里的学生,因为设备陈旧,技术落后,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生员不断减少,整个 教室显得空荡荡的。丁文渊有时候很为自己的坚持留守感到诧异,有关系的老师 都已经转到别的有前途的学校去了,而自己却还在做无谓的坚持,尽管坚持的理 由是妻子是这里的人,其实很多次丁文渊为这个滑稽的借口哑然失笑。   丁文渊的眼神突然在最后一排的左角落的座位停住了,这个座位空荡荡的, 这直接让丁文渊感到上课时间的漫长。   丁文渊的普通话是出了名的,但今天因为那个空座位经常走神,书本上的字 体也变得模糊起来:牛的尾巴是用来奔跑时平衡身体的……   整个教室一片安寂这让丁文渊感到奇怪,因为很多次都有调皮的学生趁自己 讲课的时候在下面开小会。当丁文渊发现大家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才发现自 己将牛尾巴的功能念成了马尾巴的功能。   这个失误让丁文渊脸上一阵发烫,不由匆忙宣布,你们先阅读!自己走到教 室外深深吁了一口气。   学校前面是一片田野,曾经的碧绿让丁文渊神往,特别是不远的田野改种桑 树林后,因为政府推广养蚕致富,学校成为了技术普及的龙头,并暂时迎来一次 生员的小高潮,丁春华就是这批学员之一,这个刚过笄礼的女子,丰韵如待放的 牡丹花。特别是走路时上下跳跃的乳房的轮廓让丁文渊一度认为这呼之欲出的欲 望是现代女子的特征。显然,种了几亩桑树的父亲希望女儿能早点学成归来,丁 文渊当然知道为人师表的尊严,但还是为自己的脸红耳赤感到羞耻。   那日黄昏,丁春花请丁文渊去自己桑园实地请教,接近黄昏的夕阳显得少见 的妩媚,这让丁文渊感觉到自己却正向黎明中走去,翠绿的桑园被阳光镀上一层 难以喻言的红。   事情的发生让丁文渊感到意外却有种说不清的喜悦,丁春华刚入地里,嘴里 就响起骇人地惊叫并钻进自己怀里。这个惊叫让丁文渊大吃一惊又不明所以。但 丁春花扭动的身躯和身上特有的果香让自己感觉在做梦!   半天,丁文渊才知道丁春花腿上爬上去一只蚂蚁,这让丁文渊感到为难,丁 文渊不知道只身约自己前来的这个女子是真的怕蚂蚁还是矫情了,或者说是某种 阴谋,但花枝乱颤的丁春花显然已经需要自己帮助把这只小小蚂蚁处理。丁文渊 下意识地望了望四周,尽管此刻为自己的脸红感到有辱师尊,但伸出的双手还是 有明显的颤抖,丁文渊轻轻卷起丁春华的裤脚,这个农村的女娃显然没有受到劳 作之苦,白皙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如在蠕动的蚯蚓。丁文渊没有找到那只本来就微 不足道的蚂蚁,因而,只能将裤脚不断向上卷。   蚂蚁在膝盖的地方找到了,蚂蚁咬过的地方已经泛起红点,丁春花长长出了 口气。而此刻,平常轻易处理的事情今天在丁文渊的手里手忙脚乱起来,一只小 小蚂蚁如一只滑手的泥鳅。终于,丁文渊将蚂蚁摁在手心,然后轻轻将蚂蚁捉在 手指之间,激动地说,捉到了,捉到了。却发现丁春华已经若无其事地在欣赏最 后的晚霞。   丁文渊多少感到失望,但并没有处死这只蚂蚁,而是轻轻将蚂蚁放在地里, 却发现无信和尚正从小路经过,并朝自己诡异地微笑。   而现在映入眼幕的是一片苍凉,桑树林的残枝败叶一度将自己引入残秋的凄 凉,但骄阳却不断提示干旱将进行到底,丁文渊感到口干舌燥,就在这时,丁文 渊发现了那个期盼已久的身影,但并没有向自己走来,而是向自己挥挥手,然后 向村委会走去。   丁文渊彻底失去了授课的兴趣,直径向办公室走去,却发现无信和尚也缓缓 而来,并很有礼貌的向自己鞠首,丁文渊发现,无信和尚那诡异的笑容后面藏着 莫大的讽刺或者讥笑,因为他在向自己鞠首的同时却向村委会的方向瞟去。 处于礼貌,丁文渊问,大师哪里去? 无信和尚说,我先去询问场法事,饭后去找楚书记。 四   本来心情不错的张宝回忆起昨天晚上的电话感到忐忑,张宝把这一切归罪为 该死的干旱,昨天晚上,趁着天干口渴,多喝了几杯,张宝趁着酒兴把儿子满月 的日子告诉了就在自己乡当乡长的表哥,当打完电话,张宝发现自己把日期说成 了初十,也就是明天,但又好像没有说错。起初张宝没有在意趁着酒意就睡着了, 早上一起床总发现有错误,想给表哥一个电话确认一下却一直关机,这样忐忑的 心情让张宝无所适从。   张宝把没发完的请贴重新检查了一下日期,结果真的有几张写错了日期,这 个发现让张宝感觉到问题的严重,因为昨天刚刚发出去一些请贴,而有没有差错 只有天知道了,想到这里张宝感到莫名地烦躁。   张宝感觉需要调适下自己的心境,信步来到后院的松树下,这棵松树曾经以 苍劲翠绿博得自己的欢喜,但这棵老松树到底没有抵挡住持续的干旱,如今了无 生气,倒像只垂死的羯羊,一只飞来的乌鸦立于枝桠上,好像在昭示某种不祥之 兆,张宝随手抓起一只破碗向树桠甩去,却只收获到瓷器摔碎的声音,后院的一 切让张宝感到失望,貌似今天要收获一个好心情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楼上响起小儿子的哭声,张宝觉得,这是今天唯一让自己心情好转的可能性, 张宝向屋内走去,妻子正抱着儿子下楼,妻子眼睛红肿,张宝感觉,这不光是睡 眠问题,干旱让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心浮气燥,妻子掀起内衣喂儿子的乳房显得干 瘪,张宝突然感觉妻子失去了真实的感觉,如从墙上走下来的纸片人。   妻子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但字字清楚,并显得自然随口,你把请贴的日子 写错了? 是。张宝又变得无所适从起来,不由搓了起手。 叫你不要办什么酒席,你就是不听,天干地燥,谁还有什么心情吃什么酒。   妻子不大的声音却像把鞭子,鞭鞭抽在张宝的心坎上,这让张宝彻底愤怒了, 冲口骂起来,你个臭娘们头发长见识短,懂个屁。张宝骂完就漫无目的地冲出家 门,向门口大路走去,张宝生怕妻子拉他到她表哥那里评理。   东方的阳光如刚被点燃的火苗,来往的人们不断向张宝点头,其中一些人张 宝自己并不认识,这都得益于表哥来到乡里当了乡长,尽管这个表关系是妻子那 头的关系,但并不影响自己的威望在不断攀升,其中,迅速和自己成为铁兄关系 的就有当今的支书楚怀祥,不知道自己发给他的请贴日期有没有写错,想到请贴 的事情张宝又烦躁起来。   远处传来歌声,是《十送红军》,唱歌的人是丁春华,胸脯随着她的雀跃在 晃动,张宝感到口干舌燥,心想,如此娇嫩的奶子该不会捏出水来吧。 宝哥,宝哥,你在看什么呢?   张宝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别扭,支吾着说,这个,那个,哦,对了,你去村里 吗? 不去村里,但路过,嘻嘻,宝哥有什么事情吗? 麻烦你搭个口信给楚书记,说十五来我家吃饭。 好的。丁春华继续哼着《十送红军》的歌,雀跃而去。   这时地里浇水人多了起来,不远处两个人正在争执,张宝走过去,本村的张 二狗和李屋的李宽正在为水的流向争得脸红耳赤。 李宽仗着自己高大不断推着张二狗说,我推你怎么着。 张二狗也不示弱,用胸脯顶着李宽说,有本事你打我呀。   两个人如两只公鸡打架来来往往,眼看着张二狗被推到路的边沿,张宝见状 上前推了一下李宽,李宽开始一愣,待看到推自己的是张宝,干脆顺势坐在地上, 扯开喉咙喊,不好了,打人了,争水打人了。   持续的干旱到底没有让人们对一切事物感到麻木,特别是打架斗殴这样的事 情,或许输赢已经无关要紧,干旱让人们产生的微妙变化使人们需要什么新鲜事 物来驱赶内心莫名地恐慌,尽管这不是一场雨水,哪怕是一片充满希望的雨云, 但人们依旧下意识扔下手中的活计,纷纷向事故的地方跑去,并跟风似地喊,打 架了,争水打架了…… 五 是无信和尚首先发现那辆崭新的白色“丰田”轿车的。   尽管经历持续干旱的人们对白马寺的和尚们早已经失去了信心,因为他们不 再相信这帮和尚能为这里祈祷来那怕是一阵小雨,当然,无信和尚也从来不相信 自己会祈祷来一场雨,自己压根也没有祈祷过,当初面对前来求雨的人们,无信 和尚自己更多的是劝解:因就是果,果就是因,人世间没有意外,一切皆注定, 不如接受现实,活在当下。   但一个现实无信和尚也不得不接受,那就是布施的减少,倒也不是因为寺庙 里没有祈祷来一场雨,或许持续的干旱让作物欠收是个原因,但主要的原因是持 续的干旱让人们陷入一种莫名的疯狂状态,它如一股瘟疫在悄无声息地蔓延。早 上起来,天上如挂了一块碧蓝的毛毯,无信和尚打了一趟自己创造的拳法,然后 在树下默诵“金刚经”,但却感到心底泛起莫名的波澜,自己竟然无法压制住这 股说不清的冲动,这让无信和尚感到心惊。   当无信和尚勉强诵完“金刚经”,起身向田野望去,发现丁春花在路上跳跃 而过,胸脯随着跳跃在晃动,无信和尚突然找到了自己心起波澜的根源,具体的 日期无信和尚已经无法记起,那是一个黄昏,夕阳少见的妩媚,桑园被镀上一层 奇怪的色彩,自己化缘回来路经一片翠绿的桑园,突然听到惶恐地尖叫,只见技 校的校长丁文渊手忙脚乱的从丁春花裤脚里捉出一只蚂蚁来,并激动地说,捉住 了,捉住了。丁文渊把蚂蚁放生的时候,抬眼望了一下自己,自己只能讪笑着匆 匆离开。   无信和尚不由脸色通红,暗念惭愧,并为自己的邪念感到羞耻,自己辜负了 人们赋予的“得道高僧”的称号。不可置否,自己在这一带是相当有威望的,包 含寺庙里不多的人员当中,尽管方丈没有明言,但种种迹象来看,方丈圆寂之后, 自己将是白马寺方丈的继承者。   好在丁春华最终消失在白纸带一样的马路的尽头,无信和尚不得不感叹干旱 切实让一切变得冲动而疯狂。   一辆白色“丰田”轿车在离白马寺不远的路上停住了,这让无信和尚打起了 精神,寺里好久没有像样的施主前来朝拜了,尽管持续的干旱让一切变得远不如 以前,但如果有殷实人家前来朝拜神佛,他们临走之际往往会留下可观的布施, 如果有可能,不久将再次前来还愿。   车上下来一个西裤白衬衣的中年男人,皮鞋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架着一副眼 镜,浑身一股儒雅之气,这个中年男人好像并不着急前去朝拜神佛,而是东张西 望,心不在焉的样子,并且拿着手机这拍拍,那里拍拍。显然不是来朝拜的,更 像游山玩水的文化人。   这个中年男人到底没有上白马寺来,而是上车向张屋的方向开去,车后扬起 一片灰尘。   无信和尚并不感到失望,佛曰,一切皆讲缘,这个人只是和本寺没有机缘而 已,却突然心头一动,难道是微服私访的干部或者记者,持续的干旱得不到缓解, 或许有村民不满上访去了,上头派人暗中调查情况来了。   想到这里无信和尚不由心里一惊,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楚怀祥,觉得应该将 自己看到的情况向他说说,刚好离村委不远村子里有场法事需要接洽,并安排了 中饭。无信和尚给自己制定的路程是先接洽法事,吃好饭后就可以去村委会。无 信和尚匆匆向一个杂役和尚招呼了声,朝村委会的方向走去。 六   突然,楚怀祥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楚怀祥吓了一跳,如被惊醒的蚱蜢,定 眼一看,只见丁春花笑咪咪地站在自己面前,因为自己的恍惚,楚怀祥感觉到面 前有无数个笑脸在晃动重叠,楚怀祥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显得很有礼貌地问, 春花,你找我什么事情?   丁春花端起桌子上的水牛饮起来,然后舒坦地啊了一声,说,张宝哥叫说我 传个话,这个月十五,叫你去他家吃饭。   楚怀祥心中感到不悦,思忖着一个满月酒犯得着这样三请四催么,楚怀祥看 到丁春花已经转身下楼,挽起的发梢上布满白色的灰尘,楚怀祥好心地说,怎么 满头的灰尘,也不理一下。 丁春花下意识拍打起来,看着扬起的灰尘,说,都是那辆该死的轿车。 轿车?楚怀祥警觉起来,问,在哪里看到的?   丁春花皱起了眉头,把脑门拧起一个川字,说,对了,我路过白马寺不久, 一辆白色的轿车,崭新的,在我身边驶过,并扬起一片灰尘。   丁春花已经匆匆下楼而去。一辆轿车,白色的,尽管不排除外面打工的人回 来,但楚怀祥还是感到莫名地忐忑不安。楚怀祥用力按压自己的脑袋,感觉持续 的干燥好像把自己脑袋里的一切都蒸发了只剩下一堆石头。   楼梯上传来通信员的脚步声,楚怀祥明显感觉到楼房轻微地颤动,无故的烦 恼不由埋怨起来,这个通信员是怎么了,重手重脚的。   通信员一脸重大发现的样子让楚怀祥放弃了习惯性的训斥,尽量让自己保持 镇定。   果真,通信员说,就在一个小时之前,村门口来了一辆白色的轿车,车上下 来一个很有儒雅气质的中年男人。   楚怀祥倒抽了一口气,为掩饰自己内心莫名的惶恐,端起桌子上水杯想喝点 水,杯子里却空空如也,楚怀祥才想起杯子里的水让丁春花喝完了,不得已楚怀 祥自己起身倒水,并随口问,是不是外面打工的人回来了。   通信员显得肯定十足地说,不可能,现在又不是春节清明中秋什么的,很少 外出务工的这个时候回来,这个人在杂货店买了个火机,听店主人老陈说,这个 人是说的是县城口音,至于其它,老陈说,因为忙着打麻将,没有注意。 楚怀祥并没有向杯子里倒水,问,你知道这个人哪里去了吗?   通信员脸上充满暧昧,他说,这个充满儒雅气质的男人转悠着最后去了丁校 长家里,并且是从后门。通信员说到后门的时候故意加重语气。   楚怀祥自然知道里面的意思,在这个村子,丁校长老婆的名声不是很好,这 让自己百感交集,根据流传,丁校长之所以一直还窝在这个破技校,就是想看住 自己的老婆,对于这个说法楚怀祥感到无稽,但又有一些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 那就是丁校长和刚才来的丁春花的故事,那是个黄昏,夕阳少见的妩媚,桑园被 镀上一层奇怪的色彩,两个神秘的人影在桑园出现,尽管视觉不好,但还是看到 一个女的突然扑进男人的怀里,而那个男人却蹲下去卷起女人的裤脚……,这两 个人影自己感觉熟悉,更让人浮想翩翩,后来被无信和尚证实,这两个人就是丁 校长和丁春花,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场景总是让自己莫名地冲动。   楚怀祥佯装若无其事,说,一个开轿车的人有什么大惊小怪,你去给我买点 野菊花过来泻泻火。心里却开始打鼓,这个该死的干旱,千万别给我捅出什么漏 子出来,而偏偏这个浮躁的季节里,好像什么事情都会被点燃,并燎原出一场大 事。   崭新的轿车和轿车上的神秘男子在楚怀祥脑海中之打转转,总觉得在这该死 的干旱里,孕育着什么阴谋,并且和自己的仕途有着直接的影响,这直接导致楚 怀祥没有了吃中午饭的胃口,匆匆喝了一杯野菊花茶,然后躺摇椅上准备休憩一 下,持续的干旱和持续的失眠已经让自己心神不宁,楚怀祥刚刚闭上眼睛,却感 觉到有蚂蚁顺着自己的神经在爬行,这让楚怀西祥感到痛苦万分,不得已睁开眼 睛,却发现无信和尚就站在自己面前,楚怀祥一下抓住无信和尚的手,说,你可 来了。   本以为,无信和尚的到来可以帮助自己解开心中众多的疑团,可楚怀祥错了, 无信和尚貌似没有去阐释生活禅机的兴趣,他的语气充满了神秘和关心,当然这 个关心是对自己的关心,无信和尚说,我发现了一辆白色的“丰田”轿车,在白 马寺的地方停住了,车上下来的人很有儒雅气质,并拿着手机到处拍照,你看, 会不会是记者或者微服私访的官员…… 七   下午的时候,丁春花回到了座位,不知道为什么,丁文渊丝毫没有授课的兴 趣,眼睛始终有意无意朝后面那排座位扫去。丁春花趴在桌子上恹恹欲睡,这让 丁文渊感到莫名地失落,在这个该死的干旱季节里,一切都显得慵懒,既然是成 年技校,很多校规变得无视起来,老师也没有去训斥学生的兴趣。   丁文渊延续了上午的授课状态,显得心不在焉,这个情况引起了前排一个学 生的注意,这是名好学的学生,他对于丁校长的课总是打起一百分的精神聆听并 做好笔记,但今天丁校长的状态让这名学生一无所获。   终于下课了,学生们纷纷回家,丁文渊决定找丁春花谈谈,丁文渊给自己找 了一非常充分的理由,那就是今天为什么在上课的时候没精打采,恹恹欲睡。   在办公室丁春花依旧显得没精打采,脸色潮红,眼睛却在东张西望。丁文渊 看见了,几个男生在校门口正在朝办公室张望。丁文渊尽量声音柔和地问,春花 同学,下午你怎么了,怎么没心思上课? 丁春花勾着头,好像问到什么隐私,半天支吾说,没什么? 是不是不舒服呀?看你脸色潮红的。   哎呀,没什么了啦,真是的,问问师母不就清楚了。丁春花突然大声说,眼 神里充满了不耐烦,说,没事我走了啦!   丁文渊望着远去的丁春花,突然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骂了句,神经病! 好在办公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丁文渊突然发现,自己最不想回的就是自己的 家。   丁文渊回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大门紧闭,这让自己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心中不由骂道,大白天关什么门呐,脑袋有问题。丁文渊伸手推了推门,发现里 面上了门闩了,丁文渊心里咯噔了一下,用力拍打起来。   这时,无信和尚从那头走来,看到丁文渊一脸微笑说,丁校长,怎么,回不 了家了么,是不是两口子吵架了。   丁文渊感到晦气,这个无信和尚怎么像个阴魂不散,特别是眼神里的笑意总 是充满讽刺的味道。丁文渊还是莞尔一笑,说,哪能呢,是内人正在洗澡。 无信和尚匆匆别过,妻子开门了,丁文渊不快地问,天还没黑怎么就关门了? 妻子也显得很生气,说,天快黑了不关门等小偷呀。   丁文渊放下手中的书,嘴里哼起了《十送红军》,突然发现有串清晰的脚印 从后门而去,心里不由泛起莫名地醋劲,问,今天有人来吗? 妻子正在动手淘米做饭,说,早上有一个人来,还是从后门进来的呢。 男的吧。   真是比狗鼻子还灵。妻子骂了起来说,上午十点的样子,突然后门进来一中 年男子,匆匆打听了一下张屋的路怎么走,然后借上下洗手间,对了,临走的时 候在门槛上跺了跺皮鞋上的水。 就这样么?丁文渊很随口地问。 妻子突然骂了起来,你他娘的你想他来做什么! 丁文渊沉默了,半晌说,我洗个藻,我那件白色衬衣在衣柜吗? 妻子怔了一下,说,晚上睡觉前洗不可以吗,没酱油了,你去买一瓶回来。   一身汗呢。丁文渊向衣柜走去,拉开门,却见楚怀祥走了出来,笑眯眯地说, 丁校长,你好。然后匆匆地向后门走去,然后“咚”一下撞在门外的柱子上。丁 文渊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半天突然抓住妻子暴打起来…… 八   楚怀祥下定决心去丁校长家缘于一段对话,尽管通信员和无信和尚提供的信 息让自己感到疑惑,但却束手无策,就在近黄昏回家的路上,旁边一对父子正有 一段没一段地对话。 父亲问,今天学校教什么课程了? 儿子说,咳,今天什么课也没学到。 为什么?老师不在?   在呢,但今天丁校长讲课的时候颠三倒四,心不在焉,把牛尾巴的功能都当 马尾巴的功能了。 丁校长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   楚怀祥听到这里突然拐了个弯,向丁校长家走去,听小道消息,丁校长有个 同学在市里当了个不小的官,今天来的难道是丁校长的同学?楚怀祥决定去询问 个清楚。   楚怀祥来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门是关着的,不由感到尴尬,但心中的疑团就 像一团棉花堵在心口让人感到不爽,想到这里楚怀祥敲响了丁校长的家门。   出来开门的是丁文渊的妻子翠花,这个曾经的恋人尽管三十出头了却如开在 三月的杜鹃花,传闻那个时候,丁校长也正是贪恋翠花的美貌才和自己竞争的。   翠花看到是楚怀祥,脸上嫣然一笑,脸上的酒窝如风刮过水面泛起的涟漪, 说,哟,楚书记,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里面坐。   楚怀祥感觉在做梦,这么多年了,翠花的笑容依旧那么可人,稍微不同的是 显得不够真实,本来打算如果丁校长不在的话就告辞的,但此刻却鬼使神差地跨 进了门槛。 翠花随手把门关上,并喀嚓一声上了门闩。   楚怀祥心里也喀嚓一下跟着抖了一下,整个屋子暗淡下来,楚怀详感觉一切 都是在梦游,桌子放着没有绣完的“十字绣”,从轮廓来看像一对鸳鸯,楚怀祥 赞美地说,没发现,你还心灵手巧呀。   翠花就在不远的地方坐下来,声音充满嗲声嗲气,说,是呀,现在知道了吧, 我正愁着没人给我穿针呢。 楚怀祥感到整个屋子充满莫名地冲动,不由说,我来帮你穿好了。 哎哟,楚哥哥,你可能不知道吧,我的针眼可小了。 楚怀祥嘿嘿笑起来,抓起翠花的手抚摩起来说,当年没有穿今天补上吧。 翠花用手勾住楚怀祥脖子,轻轻朝吹了口气说,那还等什么呀,死鬼。   楚怀祥抱起翠花向卧室走去,心里想着,丁校长,对不起了,这可不能怪我 呀。   就在手忙脚乱之间,外面响起敲门声,接着是丁文渊和无信和尚的简短对话。 楚怀祥如惊慌失措的兔子,摸到了衣扣却找不到扣眼,说,怎么办,怎么办呀?   翠化的动作显得麻利,神情也很镇定地说,你先在衣柜里躲躲,我先想办法 支走他,你然后再回去。 楚怀祥想也没想,就钻进了衣柜。 门口传来丁文渊地抱怨,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呀? 翠花显得很生气,大白天不关门等小偷呀。 …… 九   无信和尚感觉走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无边的桑林在月光下闪着墨黑 的绿光,就在桑树林里,充满许多暧昧的声响,无信和尚感到自己如一个充满气 的气球快要膨胀了,突然林子里走出一个风韵的女子,无信和尚定眼一看,发现 正是丁春花姑娘,裸露的乳房如熟透的山桃。无信和尚感到恐惧,却无路可逃, 因为自己被一群丰乳肥臀女子包围,直到一个激灵,自己像火山一爆发了……裤 裆一片潮湿。   师傅,师傅,你醒了,你怎么哭了,杂役和尚看到无信和尚的眼角泪痕惶恐 地问,张施主正在找你呢?   这时,张宝一脸沮丧地走进来,发现了无信和尚的异常,关心地问,大师, 你不舒服吗?   无信和尚长叹了一口气,如风灌进一条狭长的山谷一样急促悠长,良久,无 信和尚伤感地说,失败了,多年的修行失败了,看来佛并没有在我心中。   张宝也跟着叹了口气,说,今天我也倒霉透了,昨天晚上我给表哥打电话的 时候,把儿子满月的日期报错了,本来是这个月十五,我报成了今天。结果表哥 上县城开会去了,派了一个刚调到乡里当乡长助理的中年男子前来贺喜,乡长助 理开着白色的“丰田”轿车,到处打听我家住处,等找到我家的时候我又不在, 哎——,这事弄的。   此刻,张宝的手机响了,是村里通讯员打的,通讯员在电话那头说,楚书记 不小心撞在柱子上了,昏迷不醒呢,医生说是脑震荡,弄不好要失忆一阵子,所 以十五可能就不能来吃你儿子的满月酒了。 接完电话,张宝半天才说,这个鬼天气,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无信感触地说,是呀! 十   干旱还在持续,楚怀祥的记忆也还没有恢复过来迹象,但准备还俗的无信和 尚还是决定去和老朋友告别。   无信和尚走进楚怀祥家,楚怀祥躺在摇椅上正哼着莫名的歌,看到自己,只 是淡淡地说,来了。 无信和尚说,来了,我是来告辞的。   告辞?来了就陪我下把象棋吧,我一个人可无聊了。楚怀祥说完也不等无信 和尚同意还是不同意,就张罗着倒好茶,摆好棋子。   没几步,楚怀祥的“帅”就穷途末路了,楚怀祥生气地把茶杯扫到在地上发 出当一声响,银白的碎片如撒落的珍珠…… ※※※※※※※※※※※※※※※※※※※※※※※※※※※※※※※※※※※ 本期编辑:自如 本期校对:笨狸 审 稿: 笨狸、方舟子、古平、克己明德、太蔟、肖毛、应帆、紫弦、自如 技术支持:李晓峰、Yawl、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xinyusi@yahoo.com 发 行: 新语丝社( 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国际刊号:ISSN 1081-9207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 档:http://www.xys.org     http://www.xinyusi.info     http://xys5.dxiong.com     http://xys2.dropin.org 订阅《新语丝》月刊,请寄信到xys_gb-subscribe@yahoogroups.com 订阅新语丝网站新到资料,请寄信到xys-subscribe@yahoogroups.com 订阅“新语丝之友”,请寄信到xys_friends-subscribe@yahoogroup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