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2011/03(第二零六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www.xys.org           ※ ※       国内版:xys5.dxiong.com       ※ ※            ◆赞◆助◆单◆位◆            ※ ※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 ※ ※※※※※※※※※※※※※※※※※※※※※※※※※※※※※※※※※※※                   § 【卷首诗】             § 羊秘密--眼前的、现实的                   § 李粹意:羊秘密--眼前的、现实的  §   ·李粹意·                   § 【网讯】              § 羊的秘密                   § 是路过村庄的勃勃生机 【牛肆】              § 温良的一群白色的 一种云朵                   § 肖舜旦:造假简史 § 牧羊人不懂羊的秘密 吴德余:让“公民”飞(外一则) § 喝完烧酒就只会挥动鞭子 尤其拉:可疑的身份   § 风飘风飘,风飘过原野 阿 W: 知识、素质和能力与中国教育 § 牧羊人唱着歌儿走下山坡                   § 羊带着自己的秘密 【丝露集】             § 一路沉默一路儒雅                   § 姜 了:诗人之死   § 牧羊人靠羊生存 这不是秘密 伯颜明远:鱼骨头与乳房     § 牧羊人用羊做鞭 这不是秘密 王万然:墨猫失踪记       § 羊的秘密不说出口 黄 凌:我的爱情是芥末味     § 温良的洪流或者涌动         § 从不给人以惊艳的外形 【网里乾坤】           §                   § 羊的秘密 是创世之初就有的恒定 向笔群:艾青现实主义诗歌中的苦难意识§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 树 玄:《九级浪》前的遐想 § 万千草芥需要生活得体   § 【网萃】            § 羊的秘密走不出自己的悖论                   § 悖论的尽头就是暴戾的愚蠢 醉里笑秋:流进烟斗的岁月  § 羊带着自己的秘密                   § 一路温良一路儒雅                   § 一群白色的 一种云朵                   § 一种不同于热烈的大火                   §                   § (寄自中国湖南)                   § 【网讯】∽∽∽∽∽∽∽∽∽∽∽∽∽∽∽∽∽∽∽∽∽∽∽∽∽∽∽∽∽∽∽ ◆ 以下摘自新华社北京3月15日电《中国40余名作家发表公开信指责百度侵权》。 记者程志良、姬少亭、荣燕。   40多名中国作家15日发表一封公开信,指责中国最大的互联网搜索引擎百度 未经授权收录他们的作品并对用户免费开放。   这封公开信发表在知名出版人沈浩波个人博客上,并在互联网上广为传播。 公开信称,“百度文库收录了我们几乎全部的作品,并对用户免费开放,任何人 都可以下载阅读,但它却没有取得我们任何人的授权”。   公开信称,“它(百度)偷走了我们的作品,偷走了我们的权利,偷走了我 们的财物,把百度文库变成了一个贼赃市场。”   作家方舟子和冯唐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表示他们参加了这一针对百度的 行动。方舟子说,他在百度文库发现几乎他所有的书,甚至是十年前的书都有人 扫描并传上去。他怀疑这可能是有组织、有意识的盗版行为。   沈浩波介绍说,许多作家从去年开始筹划,而3月15日是一个“维权的日 子”,是一个发表公开信的“合理时间段”。   沈浩波说:“对结果不报奢望,要以愚公移山的态度不断推进。”   参与公开信联名的作家李承鹏则在他的个人博客中打了个比方:“我一直误 以为百度文库是向读者提供免费阅读的地方,跟政府在大街上设置了一些连锁的 公用自行车一样,是善举,现在明白,这些自行车其实是小偷从我家偷来的,它 每被骑一次可以给小偷带来很大利润。”   记者通过电话联系到百度“某高级经理”,该人士表示已经知晓公开信一事, 但要求记者发电子邮件提供采访提纲。记者用不同邮箱向该人士提供的电子邮件 地址发送邮件,均显示无法送达。记者多次致电百度公司公关部,电话没有人接 听。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百度首次因为旗下的“在线互动式文档分享平台”百度 文库陷入纠纷。2010年末,盛大文学首席执行官侯小强曾在微博上呼吁包括作家、 出版社在内的内容创造者、提供商,向百度“开火”。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此后 也在网上发表支持声明,呼吁各出版机构、民营出版策划机构、作家等著作权人 加入联合起诉百度的队伍。   中国版权保护中心宋慧献博士认为,百度既然推出了百度文库,就应当有能 力也有义务履行审查义务。   宋慧献指出,互联网知识产权纠纷是一个普遍的现象,在许多国家包括发达 国家和中国都存在,客观来说不大可能完全杜绝。现在需要做的是探索一套更为 完善的机制,使得信息既能通过互联网有效传播,又能有效保证作品权利人的利 益。   方舟子认为,如果仅仅依靠作家本人通过起诉等手段维权,成本太高,而中 国对版权侵犯的诉讼赔偿还处于一个较低水平,得到的赔偿甚至还不够付律师费。 因此,目前需要加强执法力度。   “这次呼吁的意义就在于引发社会舆论对网络侵权的关注,引起国家执法部 门的重视。”方舟子说。   中国官方坦承,发达国家用数百年的时间建立了现代知识产权制度,美国也 用了二百多年,而目前中国实行这个制度还不到三十年。中国在知识产权保护、 执法方面确实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制度不完善,公众知识产权意识薄弱,侵犯知 识产权的现象在一些地方领域和产品中比较突出,而知识产权滥用行为也有所发 生。   针对“版权混乱”“盗版”等现象,2011年全国两会期间,导演张艺谋等多 位全国政协委员再次联名提交提案呼吁整治盗版、盗播现象,加强知识产权保护。   在刚刚结束的全国两会上,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作政府工作报告时指出,中国 将“深入开展打击侵犯知识产权和制售假冒伪劣商品的专项治理行动”,要“坚 定不移地实施国家知识产权战略,提升知识产权的创造、应用、保护、管理能力, 激发全社会创新活力”。 ◆ 以下摘自《中国青年报》2011年2月16日报道《迷雾笼罩下的市长微博》, 记者谢洋。   “我关注了南宁市市长黄方方同志的微博,反映了几句关于南宁治安方面的 问题……我再次进他微博的时候就进不去了,咋回事呢?你们都能进入吗?”2 月15日零时16分,新浪微博网友“长镜头的力量”上网时突然发现,昨天下午刚 刚开通的南宁市市长黄方方的微博已经不能访问了。   2月14日13:10分,一个名为“勤奋黄方方”的博主突然出现在新浪微博上, 由于博主使用的头像是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市长黄方方的照片,并且姓名旁还 有新浪的实名认证标志,不少网友都确信,这个在电脑前发出信息的人就是南宁 市市长黄方方。   “各位网友好,有机会上网来和大家交流、见面,感到非常高兴,我也想借 此机会向各位网友,向关心、支持南宁市工作的各位网友表示衷心的感谢。祝大 家新年快乐!”   “作为南宁市市长,我真诚地邀请大家到南宁来做客,我相信大家到南宁会 有一份惊喜,这份惊喜是来自于南宁市居民的热情和包容,也来自于南宁市山清 水秀地干净的环境,欢迎大家”。   “南宁城市环境和投资环境都很好!首先是我们历届党委政府十分重视环境 保护和生态文明建设,所以我们才能看到今天美丽的绿城——南宁”。   短短3分钟之内,黄市长的微博就更新到了3条。虽然内容并不丰富,但仅有 的3条微博仍然在短短时间内吸引了数百名网友的转发和评论。到当天18时,该 微博的粉丝已经超过4000人。   很快,便有网络媒体对此进行了报道,并称其为“全国第一位开通微博的市 长”。在一些南宁市市民常去的论坛里,“南宁市长黄方方开通新浪微博,以后 南宁市民可以直接跟市长进行交流了!”等消息也不胫而走。   然而,这样一个备受关注的“市长微博”却在开通后5小时突然关闭,再也 无法访问了。很多期待通过微博跟黄方方交流的网友发现这一情况,便发出了如 文章开头的网友那样的疑问。   刚刚开通不久的市长微博为何突然关闭?微博的主人是否是黄方方市长本人 呢?   2月14日傍晚,中国青年报记者致电南宁市委宣传部,相关工作人员表示 “黄方方”微博并非南宁市长黄方方本人开通,属于冒名顶替的微博。记者希望 宣传部提供一份书面的调查结论,对方表示网络宣传科的工作人员正在调查。   2月14日21时,当中国青年报记者致电南宁市委宣传部相关负责人询问调查 进展情况时,对方却改口说,是真是假还在核实,先前所说的并不能代表官方的 声音,市长微博真实与否将在调查清楚后尽快向媒体公布。   “辟谣说”突然又变成了“核实说”,事实真相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随 后,记者拨打黄方方市长本人的电话,对方没有接听。中国青年报记者只好发短 信向其核实微博是否是他所开,几分钟后,黄市长回了一条短信,只有短短8个 字:谢谢关注,实在没空。   据了解,为了避免身份混淆,引起公众误解,新浪微博客实行名人身份认证 策略。而认证通常都有一套严格的审核程序,不仅要提供确切可验证的即时联系 方式,如邮箱、单位和个人电话,还要提供身份及工作证明的扫描件等,要冒名 顶替并不容易。在南宁市长微博事件中,到底是冒名者骗术高明,钻了新浪认证 的漏洞,还是该微博博主因其他原因被迫取消?   2月15日,记者致电新浪微博市场部公关经理毛涛涛,他回应说具体情况他 也不了解,他是昨天下午看的时候才发现黄方方的账号已经不存在了。目前事情 的真相,得等待同事的调查结果,如果有一个具体的说法了,一定会告诉大家。 记者电话联系新浪微博事业部副总经理曹增辉后,他表示目前不方便评论此事, 相关消息将由负责公关的同事对外发布。   一位微博行业的业内人士向记者分析说,类似这种事件,背后的原因可能多 种多样。有时候他们也会遇到一个明星来网站开微博,可能是他本人答应了,但 忽然又说经纪人不愿意,而导致关闭微博的情况。目前来看,要在微博的实名认 证上作假还是很难的,特别是对于政府官员,网站管理人员一般会从多方证实他 的身份。而国内官员出于祸从口出考虑,大都会谨言慎行,对开微博还处于观望 状态。   近一段时间以来,名人微博被冒名顶替,或是利用微博传播不实信息的事件 屡有发生。很多人不禁担心,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被微博”或是被微博上的假 信息所伤害,该怎么办呢?   广西欧亚嘉华律师事务所律师张树国认为,如果冒名开通微博或博客,对当 事人没造成实际损害的,目前还没有办法从法律上对他进行有效的处理。如果以 别人的名义,诋毁、诬陷、捏造事实,对他人名誉构成损害的,就可以用诽谤等 相关法律法规来起诉相关责任人。   “这次的事件,无疑敲响了一次警钟。微博没有发布有害信息还好,如果发 布了有害信息,而且是以官员的身份发布的,控制不好,则会引起社会动荡。” 张树国说,通过互联网发布信息,在信息的发布、传播等环节的相关责任人都负 有法律责任、社会责任和道德责任。由于我国互联网发展非常迅速,相关的法律 出台还比较滞后,加拿大针对互联网信息发布和个人权利保障制定了三个专门性 的法规,值得中国借鉴。   市长微博事件虽然已告一段落,但还是有网友期待能通过微博这一新媒体, 与政府领导有更加顺畅的沟通。网友“洒水”留言说,退一步说话,就算先前的 黄方方是冒牌的,还请正牌的黄市长正大光明地再开一次微博,开风气之先。   在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胡泳看来,网民的这种盼望和期待,跟现 实的政治环境有关系,因为民众缺少跟官员沟通的途径。 【牛肆】∽∽∽∽∽∽∽∽∽∽∽∽∽∽∽∽∽∽∽∽∽∽∽∽∽∽∽∽∽∽∽ ◆ 造假简史                ·肖舜旦·   目前的社会风尚如果用“歌舞升平,假风阵阵”来形容,大概不会有多大问 题的。在一派繁荣热闹的局面下充斥着无数的污泥浊水、假冒伪劣;对此,国人 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追根溯源,这种“假风”劣根性由来已久。历史上中 国人爱面子,讲虚荣,自欺欺人以致误己误君误国的例子数不胜数。其实,无需 远溯,只看建国以来的诸多国事政事大都与“假”或“造假”有关,可见这种 “造假”劣根性如何根深蒂固,难以去除。择其大概而言,建国以来的诸多与 “假”或“造假”有关的重大国事政事列举如下:   1957年的“反右”运动。   1958年的人民公社、大跃进运动。   1959—1961年的三年自然灾害。   1966—1976年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   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的全方位的各类造假事件,“假风”盛行,俨然时代的 标志。   1957年反右运动的恶果和是非现在是一目了然了。不过,也许有人会认为这 和“造假”无关,其实不然。反右运动原本与“假”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本 质上完全可以属于“造假”案例,当然,它的表现形式呈现出复杂化和多样化的 特点。这次运动的基本前提就是假定在国内有一个庞大的反党反社会主义联盟或 群体,因而把大量的对现实的批评反对意见都视为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论。于是, 反右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深入民众。运动本身又具有“假戏真做”,或“真戏 假做”的著名“阳谋”特点,先是引蛇出洞,鼓励民众大鸣大放大辩论,说是 “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之后却“秋后算账”,大开“杀戒”,让人不禁胆战 心寒。这种“反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变化手段实在令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此外,反右运动的另一特点是,受害者多是清一色的大大小小的知识分子或准知 识分子。运动结束,据官方统计,全国有55万右派分子成了这场运动的牺牲品。 (当然这也是一个“假”数据,实际受到打击牵连的当在数百万之上。)   1958年的人民公社、大跃进运动是建国以来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造假” 运动。它完全忽视了现实客观的经济发展规律,过分夸大了主观意志和主观努力 的作用,使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共产”风泛滥成灾。“造假”后果触目 惊心。全民炼钢铁,全民奔向共产主义。农业上亩产几万斤、几十万斤,工业上 钢产量超过美国英国之类青天白日说瞎话的“光辉业绩”宣传俯拾即是。大跃进 的造假浮夸风现在已完全成为了笑柄,然而在当时,却是谁也不敢笑的;谁笑谁 就是敌人,谁就是右派。大跃进的浮夸造假运动虽然不久就得到了纠正,但人民 公社的恶劣影响直到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才得以彻底肃清。可见这场造假 运动的误国误民,流毒无穷。   紧随而来的是1959—1961的三年自然灾害。三年自然灾害最触目惊心的后果 是饿死了三千万农民,是八年抗战期间因战乱死亡人数的一倍半,且这数字可能 是是有史以来短期内人类因饥馑死亡人数的最高纪录。然而,造成这后果的主要 原因是什么?简而言之可以说就是人为“造假”的恶果。据现在披露的一些史料, 1959—1961其实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恶劣的自然灾害天气,总体而言,甚至可以 说是风调雨顺的年成,但粮产量锐减,是因为大跃进运动造成的大量耕地抛荒和 弃收现象,如大量青壮年农民都去炼铁或修水库,农田荒芜自然粮产量锐减。而 灾情发生后,大家伙欺上瞒下的隐瞒灾情,以迎合拥护“大跃进”的总路线政策, 以至于国家当时甚至还将较充足的粮食储备用以出口,而非赈灾。灾情最严重时, 饿殍遍野而中国没有任何救灾机构,也没有任何灾情呈报、灾情调查和灾情评价。 1960年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依然凯歌高奏,四月召开的人大会议上,几千名人大代 表依然争先恐后的歌颂本地区的大好形势。就在这样一片“假”风飘飘,颂歌阵 阵的祥和气氛中,三千万农民默无声息的饿以待毙而无人知晓。直到62年的中央 七千人大会,刘少奇代表中央才承认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一场“造假” 惨案才算暂且尘埃落定。   1966—1976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场史无前例、 气势恢宏的“造假”运动。追根溯源的话,文革可说是对57年反右运动的发扬光 大,或者说,57年的反右运动只不过是文革运动的一次小规模的预演而已。文革 的“造假”意义主要体现在从一个假设的党内的“资产阶级司令部”的存在出发, 然后发动全国人民,进行“清剿”。从中央到地方,从城市到乡村,全民上阵, 全民折腾,全民造假,都义无反顾地向假想中的资产家级司令部或虚无缥缈的莫 须有的资产阶级思想进行坚决的毫不留情的斗争,斗得鲜血淋淋,人仰马翻,国 乱民穷,呜呼哀哉!到头来却发现,这几乎是一场唐吉诃德式的与风车的大战, 假想敌并不存在,纯属心造“假相”;但以假乱真的程度却真正是“史无前例”。 这场造假运动中有虚假又虔诚的“造神”运动,有虚假又暴力的阶级仇恨,有虚 假又迷狂的政治热情,还有虚假又荒谬的爱国情怀;此外,当然还有更多更多伪 善而卑劣的政治阴谋,愚民政策,草菅人命……到头来,文革中的名言“天下大 乱达到天下大治”成了不折不扣的“史无前例”的弥天大谎。   文革结束,“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 正本清源,一切似乎风平浪静,返本归宗了。国家开始讲究实事求是,尊重科学 民主,造假的时代应该就此结束了。大家都有了洗心革面、弃恶从善的意愿,都 想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干事,一心一意、真心诚意地实现四个现代化了。   然而,大概谁也没有想到,改革开放后的中国,虽然是百业俱兴,一片繁花 似锦,生机勃勃。孰料“造假”风尚在金钱物欲的刺激下,显得更加强劲有力, 且如“春风化雨”,“滋润”万物,无微不至了。“假”风如影随形,无所不至, 无孔不入。“假”风盛行,堪称我们时代的标志。改革开放后,生活中一切莫不 与“假”息息相关。   追溯“假风”攻城掠地的轨迹,大概首先是在日常生活物品上发难。改革开 放之初,就有了大量假冒伪劣商品充斥市场,于是出现了王海的知假买假借以索 赔的“侠士”兼“刁民”的双重形象,所谓“质量万里行”的打假活动也在全国 范围开展起来了;但似乎没有多少成效。因为,我们很快就发现这种“假风”已 经大面积的向各个领域推进,犹如病毒的变异,转移,以其更迅速的感染传播, 很快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比如,不久就有了“假酒”的盛行,然后又有了“假 药”,“假水”“假肉”……食品领域几乎无假不在了,最后发展到三聚氰胺的 “假牛奶”,让国人大大震惊了一番。与此同时,“假风”大军也开始在上层建 筑诸领域大获全胜。从上到下的官员腐败已是司空见惯,腐败导致的“假执法” “假评比”“假视察”“假政绩”“假劳模”……不一而足,“假”到今天,大 学这个被人称为“知识分子良心”的栖息地也成了“假风”盛行的藏污纳垢之所 了,大学教授的学术造假、论文造假、文凭造假早已不新鲜了,以至于09年底, 中国井冈山大学的两位大学教师甚至把这“假风”吹到国际学术界,让老外也不 禁目瞪口呆了好一阵。10年的肖传国的“肖氏手术”的造假被曝光,使得这位准 院士级别的大知识分子,竟然不顾斯文,如黑社会老大一样雇凶伤人,舆论大哗。 大学,大知识分子,这些人类知识尊严良心的象征,都被“假风”大军占领、催 化、侵蚀,这意味着什么呢?想起《扁鹊与蔡桓公》中的那段名言“疾在腠理, 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 之所属,无奈何也”,不仅诚惶诚恐,不胜悲悯。   以上就是建国以来的“造假”简史一览。细究“假风”性质的衍变,我们不 难发现假风“病毒”变异的可怕症象。虽说改革开放后的“造假”声势似乎远不 如文革前的那几场“造假”大运动的狰狞可怖,但是,我以为这正是假风“病毒” 变异的狡猾可怕处。因为在文革前的“造假”历史条件下,老百姓的“造假”或 “被造假”都可以视为在政治高压或政治迷狂形势下的一种被动行为,大家都是 迫不得已、稀里糊涂的卷了进去,而“造假”的苦果子大家很快就品尝到了,并 知道是难以下咽的了。而现在却迥然不同了。现在的造假在相当普遍的意义上来 说,几乎完全是自动自愿的,没有谁强迫你的(当然,从本质上说有一种潜规则 的压力,但这种“压力”与文革前的“政治高压”性质迥异,它是柔性的,温和 的,甚至是无形的);而最可怕的是现在的“造假”行为很快就会让你尝到甜头 的,而老老实实、实事求是的行为只会让你自寻没趣,自找晦气,远不如“造假” 那么顺风顺水顺潮流,风光八面乐无穷。现在的“造假”风尚完全转入了另一种 神秘而自然的境界。她悄无声息的深入到社会的血液、骨髓、神经动脉;而且, 她毒害你时,你几乎感不到痛苦,充其量而让你觉得有些无聊,但它的甜头很快 让你觉得物有所值。虽然他人的造假会让你感到一些不适以至痛苦,但你自身的 造假绝对让你获益多多。所以,“造假”临头时,虽然你有些不甘或者厌烦,但 最后你还是乐意“造假”,因为你完全理解这是必须遵循的大势所趋,你不可能 抗拒她,抗拒的后果简直就是自毁前程。   两相比较,文革前后“假风”盛行的本质区别在于:变异前的“造假”是强 迫的,粗暴的,痛苦的,赤裸裸的;而变异后的“造假”是主动的,温和的,甚 至是甜蜜的,伤人于无形的。我以为这种“变异”是一种更可怕的症状。它会成 为“丑陋的中国人”的劣根性的又一新的证据。倘不能根除,再假以时日,这种 “造假”劣根性将会成为中华民族的一种人性基因,遗传到子孙后代,后患无穷。   鲁迅1927年在《老调子已经唱完》这篇杂文中,谈到中国文化的老调子为什 么总是唱不完这问题时,分析说这是因为“中国有一种‘特别国情’”,而这 “特别”的原因之一就是“中国人没记性,因为没记性,所以昨天说过的话,今 天忘记了,明天再听到,还是觉得很新鲜。”鲁迅为此感到悲哀:“我想,叫我 们用自己的老调子唱完我们自己的时候,是已经要到了。”这不禁让我想到建国 以来这中国文化的“造假”老调子已经一唱再唱,且三四五六无限唱,不仅没有 唱老,反而越唱越多,越唱越广,越唱越“新”,甚至唱得出神入化,创意无穷, 哪里有一些完结的意思呢?倘若鲁迅在世,他又该当如何呢?他老人家是不是只 能感叹自己完全“out”了,完全是杞人忧天了呢?或许也只有徒唤奈何的份了。   “这里是东方文明的发祥地之一,这里是举世闻名的国际大通道丝绸之路的 起点,这里培育出古老的历史遗存和人文景观,这里真实地存在和珍藏着历史文 化名城的记忆……”这是西安新火车站——火车北站——宣传视频的开场白。年 复一年,日复一日,西安的广告词永远是这几句,因为西安只有历史,没有未来。 (寄自中国江西吉安) ◆ 让“公民”飞                ·吴德余·   我们到底是什么?子民?黎民?国民?屁民?人民?群众?百姓?   这里不是作人的本体价值的形而上的追问。执政党的十七大要求民众“加强 公民意识教育”,可是我们越来越频繁和肆无忌惮地被称为“老百姓”或“群 众”,使人产生去公民社会渐行渐远的感觉。   我们不是所谓的老百姓,不是所谓的群众!我们是公民!   什么是尊严,第一尊严就是对我们的准确的称谓。   随便听一段无论哪个电视台或广播电台的播音员解说,随便翻开那一家的媒 体报纸杂志,在称谓我们时都用“老百姓”,甚至许多知名公共知识分子尤其是 一些时评的大家,他们的文章里,对民众的指称也是用“老百姓”、“黎民百 姓”、“大多数老百姓”。   至于官方除了用“百姓”外,国家领导人无一例外的高度统一,只使用“群 众”、“人民群众”。   有记者统计,2010年12月23日新华网置顶发表“本网年终特稿”文章《2010 年中央高层的“民生语录”》,载有九常委在2010年关於民生问题的重要讲话30 条,其中对公民的称谓高度一致的使用“群众”,高度警惕的避免使用“公民” 或“民众”?   为什么这样?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称谓问题,在称谓的背后有着极其深刻的文 化背景和根深蒂固的政体意识,有着鲜明的“中国特色”。   什么是“群众”,“群众”语出儒家,意为“需要有人领导的一群乌合之 众”,历代帝王称其民为“愚民”,并有“顺民”、“暴民”之分。   什么是“老百姓”?“百姓”即百家之姓,是从属专制帝王、没有独立人格 而又互不相干的散漫人群。   什么是“公民”?著名作家张抗抗早在前几年的一篇《我是公民》的文章中, 极其准确全面的揭示过其内涵,可谓振聋发聩的经典。她是这样来定义“公民” 的:   ——在政治上,是有权监督公共权力的人;在法律上,享有私有财产、个人 尊严、知情权、言论自由等多种得到宪法保护的权利;在经济上,是国有经济的 “股东”,共享国家的公共资源;在道德上,具有更自觉的独立人格、自主理性、 公共责任和公共精神。因此,公民这一称谓,兼有政治和法律的双重身份,是民 主社会的基础。只有“公民”与“公仆”,才是“民”与“官”的合法关系指代。 只有确立公民意识,它的对应物“公仆”一词,才会名符其实……公民是这个国 家的主人而不是被统治者,他们在履行自己职责的同时,也要求自己的权利和利 益,得到国家宪法的维护和保障。——   如果你是一个人,别人以“奴才”呼之,你有尊严吗?   如果你是一个人,别人以“走狗”唤之,有尊严吗?   如果你是主人,公仆却称你为“群众”,你不觉得颠倒吗?   我们每天都在纳税,我们是纳税人,纳税人就是公民,就是主人。   我们呼吁,每一位公民都响应“加强公民意识”的号召。自尊,从抵制加在 自己头上的侮辱性的称谓开始!自觉的不以“我们老百姓”、“咱们老百姓”自 居!   我们呼吁,每一位公共知识分子为公民意识启蒙!首先在自己的言论或文章 中自己不使用对民众有侮辱性 的“百姓”、“群众”称谓!   我们抗议,政府官员强加给我们的侮辱性的“广大群众”、“人民群众”、 “老百姓”等称谓!   让有尊严从有尊严的称谓开始!   让我们尽快的步入公民社会!   让“公民”飞! ◆ 打工的名字                ·吴德余·     近日,用谷歌搜索“农民工称谓”,真是热闹非凡,竟然8万多条,其中立 场多位,而不认可者众。   特别注意到有地方政府出台了有关“农民工”的文件,将这个称谓改为“进 城务工人员”、“进城务工农民”或“进城务工者”(如西安市雁塔区委、区政 府要求对“外来人口、外来务工人员、打工者、农民工”等称谓统一规范为“新 市民”,该区并出台了具体办法。在北京、山东、江苏等省市下发的有关文件中, 也抛弃了“农民工”的称谓,统称“外来务工人员”等等)读罢感觉十分滑稽。   中国农民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公民”身份认同的边缘群体,他们的房子没有 产权不能进市场,他们种的地是租的,不准出售的,更没有为他们代言的农会什 么的。共和国建立以来,他们的称谓被反复修改,但始终没有改出一个政治和法 律意义的称谓,所以现在讨论农民工的称谓是否得当的问题,是一个十足的伪问 题。只有获取与城市居民等量的政治和法律权利才有意义。   在网上上读着这些评论议论时,突然想起2007年从南方打工者诗人网站上下 载的一首诗人刘虹的诗。制度认可上的无奈,没有公民身份认同的忿懑,在共和 国土地上游荡着生存的艰难辛酸,跃然纸上,几读不能掩卷。谨录于下,以飨诸 君。   打工的名字(刘虹)   本名:农民工   小名:打工妹 打工仔   学名:进城务工者   别名:三无人员   曾用名:盲流   尊称:城市建设者   昵称:农民兄弟   俗称:乡巴佬   绰号:游民   爷名:无产阶级同盟军   父名:人民民主专政的柱石之一   临时户口名:社会不稳定因素   永久宪法名:公民   家族封号:主人   时髦称呼:弱势群体 ◆ 可疑的身份                ·尤其拉·     我每每为我的身份而担忧,按说我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公民,可我只是被临时 的某个组织所承认。我租房而住,出卖我的能力过活,靠各种各样的关系确定自 己的生活价值,无人过问我的灵魂,当然我也拒绝别人过问。   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所以我的身份是普通人,这是底线。我很怕被别人说 成是嫌疑人,这是罪犯的委婉说法。尽管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被说成是嫌疑人, 不管你是不是和某项案子有牵连。   所以我每每觉得自己的身份可疑,说不定我就栽在别人手里,因为粗心大意, 没有带身份证而被堵在大街上,被强迫搜身,因辩解自己而被摁在地上反绑,被 打得昏迷过去。就像我昨天看到的那个偷摩托车的人。   我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靠山,即使有一座山能被我靠着,似乎也很不 安全,因为山是位置固定的,而我是活的,我可以到处跑,我不得不绕着各种各 样的山去寻找谋生的路。我这人欲望不高,所以我不必过分的心惊胆战,我有有 限的选择自由。   我想象自己的一生靠着一个小小的山头,而我的灵魂可有一条弯曲的自由路, 可这也只是一个梦而已。我常常在山脚下惊醒,对脚下的糊涂路,自己莫名所以 的存在很为难。我真希望自己没读那么多的书,没考虑那么多的问题,原来快乐 也可以是很纯粹的,只要有一座山投出了慷慨的荫凉。   我周围的人没有谁敢说他不是活在可疑中,某种确定无疑的生活是理想境界, 好比某个诗人说他诗意的栖居在仙境里一样,而实际上,他活在莫名其妙之中, 他的房子建在沙堆上,他行走在悬崖边,他和时代一起堕落,尽管他的灵魂随时 可飘浮起来,被每一阵风吹高吹远。   是啊,你只有一些漂亮的语言碎片,你的全副身家,就是一只生锈的喇叭, 你就憋足了气吹吧,向空虚里吹出一些肥皂泡也是很怡人的,可你别有非份之想。 我从来不能看透自己和所有的人,就象我看不透那些肥皂泡。我好象什么也没说, 比自言自语还轻微。   我的世界就是我的那个家,而我是个小人物,我的生活被我的现实限制所虚 化,其实,我是非常看重生活的虚化的一面,因为,其中有我内心所确定的东西, 我可以有各种身份,就象名词和动词一样充实。   从理论上说,任何一个人都是一个世界,而现实是任何一个人都可有可无。 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不可替代的,而任何人都不是唯一的。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彻 底组织化的世界,有身份的人是组织里的头面人物,而组织之外的人,就是身份 可疑的人。   我们的所谓自我,也是组织化的自我,它依附于组织,是一颗螺丝钉。组织 确定我们的身份,我们的利益,我们的灵魂,我们的习惯,业余爱好,感情表达 方式,冲动的限度。国家是最大的组织。组织缝隙里的人,除了能人就是流浪汉, 很少有普通人敢活在其中。   若不是生活的可疑,也许我才不费事想那么多呢。可疑的事会越想越有趣, 谁的确认的思想不是从可疑开始,并以问号结束?这一过程并非一律的导致怀疑 主义,反而会使理智健壮起来,而理智的确是个可确定我们灵魂身份的东西,可 稳定我的现实的不确定之感。尽管我的现实并不因此而有丝毫改变,因为我从来 没有想过,靠读几本书,就可改变自己的命运,这只不过是一种人生的慰籍罢了。 ◆  知识、素质和能力与中国教育                ·阿 W·         如下这些想法和提法也许早已经有文章论述,我可能是阅读过相关文献才形 成如今的印象,也可能仅仅是本人的陋见和偶然的心得体会,抑或是杂感,总之 没有抢著作版权的意思。我现在按自己的理解整理如下。这里要论及的知识、素 质和能力是指人的综合能力的三个方面,就是指知识的多少、素质的优劣和能力 的强弱。知识是指相对孤立的信息,比如当前联合国有多少个会员国、狮子的平 均寿命是多少、两臂张开的长度与身高差不多。所谓相对孤立,就是说,知道某 一点知识如果不凭借甚至根本没有良好的思想素质,没法推知其他的信息。素质 是指综合思维素质,包括以概念-推理-判断的严密性和有效性为表现的逻辑素质, 也包括对自然、社会和人生规律的掌握程度,还包括抽象思维能力、语言表达能 力、心理素质和记忆力。能力就是立刻能够做出来的事情的类别和程度。换句话 说就是,他人能够做出来的某件事你是否也能在与他差不多的程度内做出来。这 三个方面共同构成人的综合素质能力,缺一不可,彼此无法替代。   中国当前的教育,尤其是中小学教育,以应付考试为主导(应试教育),严 重偏离为培养人的综合能力为目标,也就是说,不是全面教育,而是孤立知识的 竞赛。乐观一点说,应试教育只能提高人的知识量,培养人对基本自然规律和形 式逻辑规律的掌握。当然,没有学校教育,人也会自我教育和提高。因此请不要 妄加推测,认为我否定中国人在孤立知识、自然规律和形式逻辑之外的能力。   毛时代的中国,提倡德、智、体三方面教育,偏颇更多。提倡德、智、体, 并不等于真是贯穿了这三个方面。假设真正兼顾了德智体三个方面,与知识、素 质和能力三方面对比来看,哪个体系更概括,哪个体系更符合需要,一目了然。 更不要说当时所谓德,实质就是指对某某党的领导的忠诚和服帖程度。   当前中国的教育形式主要是老师讲-学生听,间或有不多的讨论。这样的教 育模式,即使不以考试为主导,以用人单位试用为主导,教育模式适合学生的知 识、素质、能力的全面发展吗?相对于欧美,中国老师讲得太多,学生听得太多; 讨论得不够;缺少让学生动手的环节,或者说,缺乏培养能力的环节。欧美几乎 各种课都可以安排学生“做项目”,语文课可以分组出去采访,小学生也出去采 访,那可不是带引号的。数学课去飞机场数人流,这都是我在丹麦看见的。太太 上丹麦语课,历来认真、用功,可是老师经常将她们分组去讨论诸如过度城市化 的应对方略、信息化时代的自我发展规划等等。太太叫苦连天,她从来不喜欢讨 论抽象的问题。我在研究所也发现,欧美那些吊儿郎当的研究生,或者看上去总 是做简单工作的研究员,只要一开会,他们总能从容大度地把自己的想法和意见 表达得简洁明了。中国人开会,有权有地位的发言,结结巴巴、颠三倒四,都不 要紧。讲者不要花功夫准备如何把观点和想法表达得准确和简洁,而是要求听者 去领会他的意思和精神。没有地位的人,发言时要装孙子、学太监,能者在于如 何微微地扳动领导意思且不至于引起反感,多数人都是“沉默的大多数”。   请允许我矫情一下。呜呼,我心忧中国,何得以教咦。 【丝露集】∽∽∽∽∽∽∽∽∽∽∽∽∽∽∽∽∽∽∽∽∽∽∽∽∽∽∽∽∽∽ ◆     诗人之死               ·姜了· 昌耀之死 昌耀跳下楼 从医院的楼上跳下去,摔死。 他不跳楼摔死,他活不到死 他疼到死,他肺坏了 肺坏得疼死他 他不跳下楼摔死,他也疼不到死。他得瘦死 他瘦成孤硬的戈壁 孤绝在人群中 肺坏了,他心是好的。他心是热的 他身体里灼热 灼热到可以从身体深处往身体外面冒熔岩 外面太冷了,很快把熔岩冷成石头 昌耀被自己摔下楼 他在摔一身石头 海子之死 身外的天气,时暖时冷 海子在身体里升温 拿太阳、王、姐姐、麦地等等加热 不是他们远离了他,就是他离他们远了 他写更多的诗句,暖和不起来 诗句开始像绷带了 一圈圈绷紧。身上绷满绷带,身体发愣 好在没谁戳穿他的古怪 他在昌平一家酒馆要酒喝 想用他的诗换酒喝 其实是拿绷带换别人酒喝。别人也没受伤 要这玩意干啥 他没喝醉,但彻底醒 身体持续降温 他把自己弄成最冷最坏的天气 他还要把这个最冷最坏的天气销毁掉 他比铁轨冷硬 火车是硕大而有力的王 与王亲近,不大生就大死 吾同树之死 对于给你设计的圈套,你要终结掉 除了死亡你不想再爱别的 死亡大为光亮起来,彼岸完全清晰 你发现身体逐步被盗空,剩下的壳易碎 物质有家,精神当弃儿。酒没必要酿下去 咽下的,都不是滋味 重复成索链,上面有锈迹,老套陷进苦闷 捆绑得愈来愈紧,最后的一紧致命 张枣之死 癌是想大活一次,疯狂活 没法平息癌的叛乱 最终无不自生自灭 最大的孩子老大不小 最小的孩子还没出生 出生的,活着死掉。能活下去的有几个 是你身后事。活着的孩子 有没有必要靠近父亲 故乡是贮藏在比较遥远之地的啤酒 想着,去喝不是很方便。去喝 很难再喝出应有的味道 德国要旋转起啤酒的漩涡 吸引啤酒们都奔赴在归乡的路上 你是想让你的孩子四散开去 叫别人养好,孩子们要在别人那里活 孩子们的父亲,也就是故乡,已死去 孩子得有人养活 有的孩子活着,也就是你生前说的有些话还活着 邵春光之死 有自己的版图,自己的河山也有 你的腿沦陷了 曲里拐弯地生活 不能好端端地活就认真地死一下 脑袋差点完全沦陷,身体沦陷半壁山河 生活打的耳光不少了 打到挺歪斜的 没彻底趴下就很不错了 眼看要被生活活埋 你把剩下的干掉 像干掉几瓶啤酒 要孩子般 用钻刀削铅笔,断了再削,一直削 不过大人般的生活 长大了,就是怪物了。长老了,就是老怪物 怪到发射放射线,X光般 弄得世上没的遮掩 (寄自中国辽宁台安) ◆   鱼骨头与乳房                ·伯颜明远·   公元2008年8月8日晚间,不知是为了喝酒而去看奥运开幕式,还是为了看开 幕式而去喝酒,那天晚上大家聚集在一个朋友的家里,庆祝某种伟大的变化。到 底是凡夫俗子,等电视镜头上那光怪陆离的景象在酒精的作用下持续发酵的时候, 一种类似涅槃的宗教情绪涌上我的心头,我激动不已地号召大家跟随电视上的奏 乐合唱《义勇军进行曲》。这种激动导致了鱼骨头卡在了我的喉咙里。   随后的几天我被这根鱼骨头困扰不已,各种经典招术——诸如吞饭团、喝酸 醋或指头抠喉咙之类——都使上也难以解除痛苦。经网上查询案例得知,鱼骨头 极有可能牢牢地插进我的口腔壁里,于是我不得不求助于医生。那是个身穿白大 褂、眼戴金丝镜的青年才俊,面无表情如同僵尸,说话铿锵有力斩钉截铁不容置 喙。我深知这帮白大褂极有可能把一个蚊虫叮咬出来的疙瘩跟恶性肿瘤通过严谨 的科学推理联系起来,所以我是带着蜻蜓点水般的小心翼翼进到这家医院的,怀 着咨询病情的态度尽最大程度保持清醒的头脑以图辨析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语言 陷阱即医疗陷阱。但是我失败了,青年权威的盛气凌人完全把我的蜻蜓点水转化 为任人宰割,把咨询转化为必须接受治疗。他动用了一盏硕大刺眼的强光灯和一 整套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来探寻黑洞深处的鱼骨头,最终在一个全世界只有他一个 人知道的地方找到了那根鱼骨头。   完后,我说能不能看看取出来的那根鱼骨头?究竟有多坚韧,竟然在我喉咙 里盘踞几日而不去?他边在一张单子上奋笔疾书边说,还没取出来,需要去拍个 片,之后才能实施手术。   手术?!我说用镊子夹出来不就完了。之后他讲述了一大堆闻而生畏的医学 道理,进而把一种繁琐的医疗程序跟口腔感染联系起来。我说我不怕口腔感染, 你直接用镊子给我夹出来就完了。他说不行,医生得为患者负责。我气愤不已, 说就让鱼骨头长喉咙里吧。   他笑了——终于笑了。   我看着那张单子走出医院,上面写着一堆类似伊斯兰经文的杂草,唯一能看 懂的是一个数额:“1200.00”。几日后,我不知把那张单子丢哪儿了,鱼骨头 也消失不见了。   这个经历与我青春期末尾时候的那个经历很相似。突然地,几日间,乳房肿 胀起来。手摸,感觉有酒瓶盖大小的硬核,有痛感。对于一个近二十年来一直被 定性为雄性的男孩来说,这是一种荒唐可笑且难以启齿并伴随着恐惧的症状。我 日夜焦虑起来,生怕这现象昭示了一种人生的重大转折,譬如向着韩国河莉秀的 方向转去。我赤身裸体站在镜子面前仔细观察自己的生理结构,毫无任何转折迹 象,嘴上那层薄薄的绒毛依旧缓慢生长,雄性最重要的标志性器官也未现异常; 我又从对外部硬件的观察转向了对内心的自省,蹲在大街上看着熙来攘往的芸芸 众生,仔细体味我在俊男与美女之间的选择倾向(这是种令人恶心的心理实验), 结果那凹凸有致的女性曲线仍让我神魂颠倒。除了乳房,其他一切正常,我觉得 还是去医院看看。   医院门诊大厅里的女导医问我要挂哪个科的号,我说不知道。她问什么症状。 我支吾了半天,实在羞于详述自己的症状,你可想象一个青春期的小伙儿对着一 个刚过青春期的姐姐说自己“胸部要变大”是一件多么离奇的事情?那算不算行 为艺术?到最后追问急了,我指着胸口说,这儿疼。她的回答很干脆,噢,那得 去胸腔外科,刚来了个专家坐诊,很厉害。专家有多厉害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 肯定不该去胸腔外科,但是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这个部位到底归哪个部门管。假 使我真要转折的话,说不定就归妇科管了吧?最终我还是缺乏走向妇科的勇气和 决心,再三犹豫,我决定挂号去胸腔外科,即使被专家笑话一番也比跟姐姐说 “胸部要变大”更能让我接受。   走进胸腔外科的时候,那老专家正跟几个老娘们儿聊天,这种众目睽睽的场 合更加重了我的心理负担。专家问什么症状?我指着胸口答这儿疼。他问怎么个 疼法?我答肿胀。他把胸前的听诊器挂耳朵上,说撩起衣服来听听吧。我撩起衣 服来他正要听,我指了指异常部位说这里肿胀,一碰就疼。老专家迅速摘下听诊 器,说,乳房的事,来我这里干什么?去乳腺科。我怀着一种当场崩溃的感受逃 离了老专家和几个老娘们儿的目光。   乳腺科的医生,也是个青年才俊,他诊断一番,断然出招——手术切除!我 吓一跳,问不手术的后果是什么?他答,可导致乳腺癌,男性也可能得乳腺癌的, 所以几千块钱切除乳腺,一劳永逸。一大堆严密的科学推理论证下来,我基本上 听明白了一个逻辑:   因为脑袋可能会长肿瘤,所以治疗发烧头疼的唯一办法就是把脑袋砍了去。   过度的愤怒使我产生了强烈的道德使命感,强烈的道德使命感使我产生了一 个荒唐的想法——做一面“催死促伤”的黑色锦旗送给这个医生,与“救死扶伤” 的红色锦旗挂在一起。当然,我什么都没有做。不知过了多久,乳房的硬核也随 着我的愤怒消失不见了。  ◆    墨猫失踪记                ·王万然·   我不赞成养宠物。但我儿子收养了一只刚出生、眼睛还没有开、没有父母的 黄色小猫,我既没表示赞成,也没说反对。毕竟收养小动物,能多一份爱心。我 反复交待,既然要养猫,就得对猫好,千万不能虐猫,不小心被人视频上网,那 就惨了。   儿子先前养过两只猫,第一只猫老是要缠人脚,很讨厌,儿子抱它去奎山公 园放生,猫自己跑回来。后来给人家,据说是吃了老鼠死了。第二只猫关在后阳 台,想从窗口跳到餐厅的窗口,因为两个窗都有防盗网,不小心掉到楼下,断了 一条腿。一天我在上夜班,家里来电,说猫被淹死了。原来儿子把它放在塑料桶 里洗澡,由于桶高,猫站不到底,慌乱挣扎,儿子一慌,把手放了,以致猫活活 淹死。当时他很小,没读过司马光砸缸,不懂得把桶推倒。   墨猫是去年暑假儿子在楼下捡的。半夜两三点钟,窗外连续传来猫的叫声, 儿子好容易挨到天亮,踩单车到楼后,在草丛中发现了一只带着脐带的小猫,便 捡起来,后面有一只狗跟过来,他便踩着单车急忙回家。   由于猫崽没有母奶吃,儿子便喂它牛奶。过几天上学了还带去学校,并把猫 的成长过程发到网上,引来同学、网友的关注。儿子有次洗阳台,把猫放在阳台 的栏杆上,猫不小心从四楼摔到楼下,摔坏了眼睛和退。据说猫有九命。寒假了, 把猫装在行李袋带回家。一个学期不见,猫长到一尺多长了。猫左眼有层薄雾, 但中午的时候两只眼睛没有什么差别。   儿子每天要给它洗澡,冬天隔天洗一次,洗好了用吹风筒吹干。经过儿子的 调教,小猫能自觉到卫生间小便、大便。猫平常和儿子一起睡。有晚儿子在被窝 里打电话,猫居然要去抢他的手机。他把被子压紧,猫却要拉开被子。   猫很好动,好吃墨汁,我命名它为“墨猫”。那是想起鲁迅先生的墨鼠。上 网一查,有“墨鼠”,但鲁迅先生写的是“隐鼠”,是我记错了:   “这类小鼠大抵在地上走动,只有拇指那么大,也不很畏惧人,我们那里叫 它‘隐鼠’”,“看地上,躺着一匹隐鼠,口角流血,但两胁还是一起一落的。 取来给躺在一个纸盒子里,大半天,竟醒过来了,渐渐地能够饮食,行走,到第 二日,似乎就复了原,但是不逃走。放在地上,也时时跑到人面前来,而且缘腿 而上,一直爬到膝髁。给放在饭桌上,便检吃些菜渣,舔舔碗沿;放在我的书桌 上,则从容地游行,看见砚台便舔吃了研着的墨汁。这使我非常惊喜了。我听父 亲说过的,中国有一种墨猴,只有拇指一般大,全身的毛是漆黑而且发亮的。它 睡在笔筒里,一听到磨墨,便跳出来,等着,等到人写完字,套上笔,就舔尽了 砚上的余墨,仍旧跳进笔筒里去了。我就极愿意有这样的一个墨猴,可是得不到; 问那里有,那里买的呢,谁也不知道。‘慰情聊胜无’,这隐鼠总可以算是我的 墨猴了罢,虽然它舔吃墨汁,并不一定肯等到我写完字。”   墨猴、隐鼠都喜欢舔吃墨汁,猫也喜欢舔吃。   某日中午,我没事学写字,因为桌子不够长,一边写一边把写好的一段宣纸 垂下桌子,没想到,被猫撕破了。重新写好后便顺手收起,拿到外面大厅拍照。 等我回来,猫已经爬到桌子上面舔墨汁,走近一看,这只猫居然在砚台“洗脸”, 搞到一脸黑黑的。   这猫曾经睡在我的砚台上。   砚台是贺兰山石刻的,长度大概20公分,猫把四个爪子缩在砚池内坐下去, 而把头伸到前面的笔筒里面。笔筒是石头车出来的(或是石粉压制的),用来洗 笔,大概有六七成的洗笔水,可能猫是在偷喝水。   墨猫雌性,好上串下跳,连柜子、抽屉都要进去,小男孩般调皮。动物的眼 睛没有喜怒哀乐,而小猫圆溜溜的眼睛,有点让人怜惜的样子。它除了吃墨水, 就是抓宣纸,害得我这段时间不敢写字、画画。另外就是喜欢抱人的小腿,张开 大口咬,虽然是玩耍的,但不小心咬重了怎么办?   春节后儿子回校,把小猫留在家里,成了家庭负累。它长期据守在主房的床 与卫生间之间的踏脚布上,有时候在布上翻来覆去,有时候虎视眈眈,看到有人 走来,便扑上去用两只前腿抱住人的小腿,口乱咬。穿着长裤,咬不到肉,它便 把口伸向脚盘。有天我试着在裤脚和袜子上滴上几滴二天油,它才有所收敛。没 穿袜子的话它就用舌头舔。每天都要和墨猫进行两场斗争,睡觉前,它赖着不走, 我真怕等我们睡着了它爬上床,只能想办法把它捉住抱在外面沙发上,可我前脚 一走,它后脚又冲在前面进入了房间。有次我抱它出去时把门带上,猫从沙发跑 到隔壁房间,看到猫没有出来,我关灯开门,想不到,猫“刷”地一声又冲进去。   二月二十四日晚十一点多,我下班回家,开了铁门,便把前阳台的花浇了。 锁掉铁门开木门,没有看到猫像平时那样守在门后,进到里面的厅,妻在看电视, 我问猫呢?她说你也关心猫了。她介绍说,刚才,看到猫在卫生间用“手”拨水, 便问,给你洗澡好不?给猫洗了澡,并吹干。后来,在沙发上,猫爬到她身上, 意思是要她抱,便抱它一会。   我想去找猫,她说,别弄醒它,等下又吵死人了。   直到一点钟上床睡觉,都没见到猫。我看了一两个多钟头的书也没有听到猫 的动静。   第二天早上,先起床的妻进来说,猫不见了。   这就怪了,我去上夜班的时候,大门是我关的,回来的时候是关了铁门才开 木门,根本没有看到猫。   而所有的窗除了主房卫生间的开条缝比较大,大厅、餐厅、厨房的窗是紧闭 的,因为以前怕老鼠进来。春节前大扫除,发现储藏室的上面有老鼠屎和老鼠拖 上去的糖果、花生、毛巾等。这两天,小猫经常爬上去玩。由于墨猫平常喜欢钻 到抽屉、柜子里面,便逐一打开查找,也找不到。妻说,只有在晾衣服的时候才 打开后面前阳台的门,如果这时候猫在阳台,有可能是掉下去,从四楼掉下,死 是死不了,但会断腿。我最担心的是,一旦猫被什么卡住出不来,叫的时候刚好 电视声音大,等到关了电视,猫叫不出来了。墨猫的叫声比较小,一般猫叫的时 候声气是往外冲的,墨猫叫的声气却是往内收的。妻说看中午有没有回来了。   中午我在外面吃,妻打来电话说猫不见了。后来我叫她到楼下找找,担心猫 摔断了腿跑不动。她回信息说:“等起床后再找,我以为不喜欢它,现在才感到 伤感。不敢打电话。我流泪了。”   四点钟,我还专门回家,首先问楼下的老林有没有猫从上面掉到他的院子。 他说没看到,他老婆说掉下来就会叫,没有听到叫声。我又在楼下巡视了一圈, 无果而归。回到家里继续寻找,还是失望。   下到三楼,看到门开着,便问有没有猫进来。答案是没有。   猫究竟是如何失踪的,还是一个谜。   半夜下班后回家,猫还是没有踪迹。妻说,我流了一担目汁。   二十六早上起来,她说:“虽然天天要扫猫屎……”   我说把楼下那只猫抱起来给你养,她说不要,没有感情的。   猫究竟是如何失踪的?最大的可能性是我打开木门以后想到铁门外的三角梅 两三天没浇水了,便开了铁门去浇花,这时候木门究竟有没有打开我记不起来了。 才一秒钟时间。恰好是阳台的灯没有开,如果开了就可以看到猫出去的影子。到 我要找猫的时候,妻说不要去吵醒它,如果当时找不到,我就会到楼下找。一切 事情,发生的都是在偶然间。   按理,如果猫是跑出去的,它自己应该会回来。精牲是有灵性的,不少猫狗 被主人丢在很远的地方放生,人还没有回来,猫狗却抢先回到了家。有个故事很 生动:   某人用袋子把狗(也有人说是猫)的头蒙起来,用车载到很远的山里放生。 由于乌天暗地找不到回家的路,便打电话回家说迷路了,他老婆说狗已经回来了, 他忙说:“叫狗听电话!”   上午十点钟,已经把本文基本改好了,忽然隐约听到楼下有猫声。虽然不能 确定是墨猫,但我还是想抱着侥幸的心理下去看看,进去换外衣、穿袜子,因眼 睛有点不舒服,便打开卫生间的窗拿晒在防盗网上的面布擦一下,看到前面工地 上有两只黄色的,一只远的是狗,一只稍微近的可能是猫,但个子大,不像墨猫。 思想间,右腿突然感到被什么碰到,第一感觉是:猫回来了!   原来妻也听到猫的叫声,因为墨猫的叫声是尾气收回来的,便下去,在前栋 楼的墙角看到了墨猫。她对着猫叫一声“猫咪”,墨猫见到她,急忙扑过来。好 在是星期六,如果是上班时间,我们就听不到猫的叫声了。   中午,听对面的王老师,昨天她看到猫在二楼不锈钢门前叫,以为是我们不 要了放生的。   俗话说,日久生情,一草一木一石都有感情,何况猫啊、狗啊。   一只小猫都令人如此牵肠挂肚,如果是丢了小孩,那岂不是悲痛欲绝啊!近 来掀起的网络解救乞儿风暴,是普罗大众的爱心对撼执法部门的袖手旁观或包庇 纵容。但愿有关部门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不要心慈手软。但愿天下太平,人人 有爱,人人被爱。   2011年2月26日星期六于汕尾 ◆            我的爱情是芥末味 ·黄 凌· 如花美眷   “我是美少女战士,我是月亮派来的公主,将要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打拼,我 的人生信条是——拼经济,救自己……”   2003年,我大学毕业,有牛奶般光洁的额头,每天和太阳一起起床,用倩碧 护肤,一边听“super star”,一边像煎饼般挤在地铁里,在城市的罅隙中轰轰 烈烈的活,渴望有天找到几米漫画里的他,或是被他找到。   仿佛每天都一样,但一个紧赶慢赶的早晨,却让我惊心动魄。那天,我晚起 了40分钟,给我的打击,不亚于晚了一整个世纪,如何把这40分钟抢回来?我来 不及化妆和早餐,甚至来不及把头发捋顺,一切的寻常都变得突如其来,像《兵 临城下》里的童子军,拿了把没有子弹的枪就被赶上了战场。   我像只虎头蝇冲到地铁站,使劲推开一堆人,越过黄线钻到第一位,看着列 车即将进站,我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脚一滑竟然摔到了轨道旁边!神啊,谁 来救救我……就在一瞬间,我面前伸过来一双手,我看都没有看手的主人,就死 死的抓住了,我想当时就算是伏地魔伸的手,我也会毅然决然的死死抓住。我被 这双手的力量拉了上来,惊魂未定,和他一起上了地铁,抬眼看了看恩人,一个 普通的小白领男,微微有些发福,似乎和我一样高,虽说今天也算是英雄救美, 但谁说英雄就一定得是玉树,还要临着风?管他什么包子样,都是我的恩人!道 一声:“谢谢你救了我!”真的,我还从未如此真诚的和一个人道过谢,当我如 含羞草一般等英雄的回话时,他却说:“没事,是你命不该绝,我也是被别人挤 到前面,顺便搭把手。”一下子让我从仙界跳回凡间,他不是骑白马的王子,也 不是拿佩剑的英雄,我们都只是食烟火的草民,在一个早晨他帮了我,也许不帮 的结果会酿成惨剧,但动机却和同事之间帮忙复印文件、带个盒饭性质一样,哪 有那么多《向左走向右走》?哪有那么多“瞬间迸发的热情”?他不是我要等的 人,我有些失望吧。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请你吃一顿饭。”我和他约好了时间,他也没有拒绝, 突然有些难过,因为如果他稍微拒绝一下,我就会以为他不是因为我是个女孩才 “搭把手”,也许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就不一样了。也许很多时候,就那么小小的 一个片段,就能注定你在某个人的心里是精灵,还是尘嚣。    似水流年   我们约好吃一顿饭,知道了他叫毛率,我笑着给他取了个外号“毛驴”,而 后他又回请我,一个星期后,他又说有打折券,不用就过期,我们就吃了第三顿 饭,第四次是一群人去野外生存,第五次是他陪一同事相亲,最后他成多余的了, 让我去帮他合理的消失掉……反正,在无数理由的撮合下,我和毛驴成了哥们, 至少我是这样定位的。   我们一起过愚人节,冒充工商局给我的前老板打电话,清明时为他的宠物狗 扫墓,中秋节吃莲蓉月饼,惹到了那颗蛀牙,半夜到医院挂急诊,耶诞节为了抢 一客蛋糕,差点把圣诞老人的胡子给掀了,春节我没有回老家,他也没有,我们 一起包饺子,包完才发现,饺子馅里没放盐,最后我们连情人节也一起过了,在 吃完一顿昂贵的情人套餐后,又后悔了,计划着如何逃走,手心却一直冒汗,在 招待的一再提醒下,我们擦了擦汗,老老实实交了饭钱。   毛驴说话总爱和我呛,在一起时吵吵闹闹,却肯为我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情,有次我手机掉女厕所里,是他帮我捞起来,而我还非常不仁义的“嫌弃”了 他几个星期,我工作不顺利,他陪我喝酒,我换了工作,他送我去上第一天班, 我买了新高跟鞋,他说太高了伤脚,我画了胭脂,他说我素面时最纯洁。   我会突然在午夜打电话告诉他,我看《假如爱有天意》时哭了,不肯和他分 梨吃,路上走累了,没有地方休息,会让他蹲下,而我一屁股就坐在他背上,我 嫌弃他那件格子衬衣太老土,影响我出街的形象,帮他买了件杰克.琼斯,他却 从来也不穿,我一气之下到他家用剪刀绞了,他拿着杰克.琼斯的尸体没有说话, 过了好几天,发短信告诉我,不穿是因为舍不得。我也奇怪,为何我能对他做这 些“让人发指”的事情,而丝毫没有愧疚感呢?   一次,毛驴的初恋女友路过这里,我们一起招待了她,不知为何,我老看她 不顺眼,花舌哨马的,其实人家只是健谈而已。在紧张的气氛下,终于饭毕,他 女友悄悄对我说,我和毛驴现在只是朋友,其实你俩挺般配的。我当时就生气了, 等她一走,就问毛驴,她是不是没长眼睛,哪里看出来我们是一对了,难道不知 道我是公主,你只是青蛙车夫吗?毛驴笑笑说,我是你的小毛驴,想骑随便骑, 我说,谁爱骑谁骑,我不爱骑毛驴。    岁月轻狂   我们都爱吃肉,没钱时,去我家楼底下的排档烤猪肉就烧酒,有钱时一起吃 牛肉,从西冷、牛柳到牛展,几乎吃遍了牛身上的每一处,最贵的一次,是我生 日那天,毛驴请我吃神户牛排,我说,感觉一般,就是肉嫩点,味道还不如楼下 的排档,亏得配了冬瓜茶才咽得下去,不然还要火根子往下捅呢,特别是小日本 的芥末,太呛人。毛驴笑我说,没档次,芥末有青蛙王子的绿,虽然长得不好看, 味道有点呛,一旦喜欢上这个味道,就一辈子也忘不掉。说完看着我,我觉察他 的眼神怪怪的,赶紧说,有些味道,吃一次就知道不适合自己。说完,我也觉得 过分了,一场饭局突然了无声息,我几乎能听到毛驴身体里细胞分裂的声音。   其实我知道,为了这餐饭,毛驴攒了两个月的薪水,可是我不要他对我这样 好,我希望我们是好哥们,一直都是,我们都不是本地人,在这个繁华京城,都 是烟云,小白领靠自己永远也买不起房,更重要的是,虽然和他一起时也挺好玩 的,但我却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他更像是我那个边看电视,边吃零食的哥哥。   从那次后,我就时刻提醒毛驴,别打我主意,和他在一起挺好玩的,但是如 果当情人,感觉就差了点,我们还像从前一样聚会,只是不那么频繁了,我甚至 还告诉毛驴,我暗恋上公司的一名高管。   五月,单位里组织春游,竟还允许带一个家属,同事依云和我打赌,说我一 定找不到伴儿,我故作恐慌,心里却说,你一定输了,就算全世界没人了,我还 有只毛驴呢!他俨然成了我的备胎。毛驴欣然同往,同时去旅行的,竟然还有许 多公司的高管,当然还有我暗恋的那位和他的女友,这让我措手不及,也怪我经 验不丰富,要不是有高管,公司怎么会大方到可以带家属呢?依云拉着她高大的 男友,问我,你的伴儿呢?我把毛驴往前面一拉,这不是吗?呦,你不说,我还 真没看到呢。说完,还打量了一下身高和腰围,我脸一下红了,竟说了一句,这 是我哥。我发现毛驴的脸一下沉了,依云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引起大家的侧面, 连我暗恋的高管也望了过来,我脸红的像只火龙果,毛驴却笑呵呵地说起了家乡 话,俺到贵宝地探亲,碰巧春游,我硬是让我妹夫把这个好事让给俺了。毛驴的 一招以歪就歪,堵住了依云们不怀好意的笑,却让我和他变得更加疏离。   从那次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没多久,依云和她高大的男友分手了,而我 暗恋的高管也于六月结了婚,然后去了澳洲,至始至终,他大概都不知道我的名 字吧。   转眼又到情人节,晚上,毛驴打来电话说,情人节还一个人呢?我本来懒懒 的躺在沙发上,一下就被他激怒了,宁愿一个人,也不要你陪!话一落音,又赶 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笑了,没事,开玩笑,就你那吃相,我还高攀不上 呢。我笑了,好半晌,他说,这个城市不适合我,我要回老家了。我哦了一声就 挂了电话,不知为什么,很想流眼泪。    隔世回首   就这样毛驴从我的世界里突然消失了,就像他突如其来的那个早晨,失去的 也是这样毫无准备。   我赶去车站送他,却误了点,也许他会以为我是故意的,我没有解释,他也 没提这事,刚开始,每天晚上我们用QQ聊天,比在一个城市的时候还要亲密,有 时还视频,看到毛驴依旧微胖的脸,就忍不住笑,他也不生气,还摇着脑袋说, 想死死不掉,活起惹人笑。我们约定,结婚时一定通知对方,他还说他是我永远 的娘家人,五一、国庆、春节、生日我们都会给对方发贺卡,但以后工作越来越 忙,我晚上上网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他也渐渐的不再有消息发来。   转眼几年就过去了,我在某年某月醒来,听到巷口孩子唱的童谣“我有一头 小毛驴呀,我从来也不骑……”摸着不再光洁的脸,看着手里的护肤品,早就从 倩碧换成了雅诗兰黛,而皮肤却依然有打皱的念头,想着前尘往事,恍如隔世, 那头小毛驴大概已经是别人的老公了吧。   我还在这个城市孤独着,在体会了无数的人间况味后,还在寻找爱情的味道, 我一遍遍的品尝,从王品台塑牛排,到绿茵阁的烟熏鸡,不是太腻,就是太淡, 无论多久,无论多少人,最后总是我独自离开。   再不会有人体贴的为我点冬瓜茶,也不会为我捡厕所里的手机,或者说,再 也没有人知道我爱喝冬瓜茶,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手机掉进了厕所,从什么时候开 始,我有了一道心墙。   我越来越爱吃芥末,就像某人曾说的,“一旦喜欢上这个味道,就一辈子也 忘不掉。”一语成谶,那种味道像手纹,像纸背上的油痕,像赤字刻心,我被这 种味道黥面。   觊觎我的眼光越来越少,而我也不再轻易让一个人进入我的生活。我终于成 了剩女,和同为剩女的依云成了莫逆,她告诉我,那年,那个高大的男友其实是 租来的,我的心突然变得像台风夜,却无法告诉她,就因为她的打赌,我输了爱 情。   凉风吹来时,才发现其实我早就哭了,年少轻狂,我以为自己需要一份外表 绚丽的爱情,但其实,一颗强大成熟的心,只需要一个牵手走巷陌的人。 (寄自中国湖北宜昌) 【网里乾坤】∽∽∽∽∽∽∽∽∽∽∽∽∽∽∽∽∽∽∽∽∽∽∽∽∽∽∽∽∽ ◆ 艾青现实主义诗歌中的苦难意识                ·向笔群·   艾青(1910——1996年)是我国现代伟大的诗人。在20世纪的30、40年代, 其诗歌创造了中国现实主义诗歌的高峰。同时他的诗歌理论《诗论》①和《艾青 谈诗》也表达了他是诗学观点。在他长期的诗歌创作中,开了一代诗歌的新河: 立足现实反映,时代和人民的苦难,在他的诗歌学中反映出一种“苦难意识”, 为广大的读者所接受,为中国新诗史写下光辉的一页,成为抗日战争时期的诗歌 典范。   艾青是上世纪30年代吹着忧郁的《芦笛》②登上诗坛的。上世纪的30年代, 中国是一个苦难的年代。“我们是悲苦的种族之最悲苦的一代,多少年月积压来 的耻辱与愤恨,将都在我们这一代来清算。我们担戴了多重的历史使命。……我 们写诗,是作为一个悲苦的种族解放、摆脱枷锁的歌手而写诗。”③这是艾青写 于抗日战争初期《诗与宣传》里一段写诗的誓言,表达了一个诗歌在一个历史时 期的伟大使命。这种耕植于土地的苦难在沉重地撕裂诗人的心。他的著名诗篇 《我爱这土地》就道出了他悲哀忧郁的原因:“为什么我的眼满含泪水?/因为 我对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他把这种对祖国和人民的爱,转化成为诗人内心强 烈的社会时代责任感。   艾青在诗歌中大量的描写苦难,既是他爱国和民族忧患意识的具体反映,也 是源于他独特的诗歌美学观点:“苦难比幸福更美”。这种苦难意识的追求,是 诗人在一个苦难时代的自觉选择,苦难意识的表现,使艾青的诗歌表现出现实苦 难的沉重,鼓舞人们改变这现实的勇气和决心,同时他在描写苦难的同时,也努 力发掘苦难者本身的对于苦难的抗争。我认为,艾青诗歌的苦难意识追求和表现, 表达了他对祖国的生存关怀和人民的生命关怀。同时,蕴含了人道主义的元素, 从中让我们窥探到了诗人的悲悯情怀,以及他关心人类和社会的博大胸怀。   一、“苦难意识”与生存关怀   我们说,一个伟大的诗人总是和自己的祖国的命运连为一体的。艾青,于上 世纪的30年代,在民族处于最危机时刻,以献身诗歌和民族的解放事业的姿态, 走出了自己的诗歌地平线,他一出现很快显示出一种高度的责任感,让人感到真 诚和亲切。《北方》《我爱这土地》《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就是典型的佐证。 一方面表达了诗人对祖国的感情,另一方面表现了诗人对祖国同呼吸共命。他的 《复活的土地》这首诗歌,就是写在抗日战争前夕,他把我们民族的苦难中发现 了我们民族从危亡走向新生契机,这是的抗战诗歌的伟大贡献。艾青的诗歌在描 写民族苦难时,不是为了描写苦难而苦难。常常是忍不住仰望未来,热切地呼唤 着大地光明的太阳。于是他的诗歌大量出现了与众多苦难意象相对立的光明意象 群,如:黎明、曙光、太阳、光芒、春天等。因此有人说:“艾青的诗歌总是在 现实的苦难描绘中显得沉郁,又在对未来的光明向往中显出豪迈。”④因此,我 们看出艾诗歌里的苦难意识的追求,他的“苦难意识”不是一种绝望。而是从苦 难中寻找一种民族的支撑点,寻找民族在苦难中挣扎的希望。   一个诗歌评论家说过,一个伟大的诗人最伟大的作品的界定,就在于他的生 存关怀和生命关怀。艾青诗歌在上世纪3、40年代的“苦难意识”的追求,其实 就是在对我们民族的生存的关怀。有人评价他:“在新诗发展史上,艾青可以说 是开了一代的诗风,这是因为他的诗歌影响了一大批人,不少的人走向革命道路 和诗歌创作的道路。”⑤他的写我们民族苦难的诗歌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和历 史与现实融为一体。艾青多次说:生活着,创造着,生活和创造是我生命中的两 个轮子,一方面是生活,一方面是创作,缺一不可。我们就可以看出了诗歌创作 与生活的关系,作为一个现实主义的诗人在苦难的历史背景下,就应该写反映民 族苦难的诗篇,以此激发国人的意志。从苦难中解脱出来。我们可以看成那个时 代诗人的一种天职。比如在《北方》《旷野》等诗歌中,用极具暗示色彩的象征, 用行乞者、卖艺人、补衣妇以及悲哀北方、迷雾的旷野、贫瘠的田亩等苦难的意 象在乌黑、灰黄、灰暗的冷色调中造成为的暗示性及给人们带来的阴郁与压抑感 充分显示出一种美好的东西被毁灭的悲剧式伤感和沉郁美。这正是艾青爱国忧民 凝聚于土地的一种特殊表达方式。如《手推车》,虽然没有直接描写难民的苦难 只有手推车构成了特殊的意象痛楚地接触到了人和土地。“手推车发出单调的尖 音”和“刻画在灰黄的土尘上深深的辙印”,具象化地展示北方人民流离失所的 悲哀,表现出诗人的人道主义的情怀,也是对自己民族的一种深切关怀。   “苦难意识”作为一种诗歌的美学追求,是艾青上世纪30-40年代的一种诗 学表达方式,应该说是艾青现实主义诗歌创作的基本载体(尽管在他的诗歌里搀 杂着其他的诗歌元素)。这是诗歌诗人爱国主义思想在诗歌中的具体体现。有人 研究艾青诗时得出这样的结论:“二十年代末期,在诗歌上取得成就最高的诗人, 像戴望舒、徐志摩等人,恰恰是脱离时代,脱离革命的产物。”这样的结论应该 说错误的,应该反过来描述,如果戴望舒和徐志摩等人能够像艾青一样始终跟我 们的民族跟我们的人民同呼吸共命运,他们会取得更高的成就。艾青说“如果说 我的诗歌有一作用的话,那就是我和我们的时代和我们的民族相结合着。”艾青 的这一句肺腑之言,可以说,表达了一个诗人的诗歌追求。我们说,艾青诗歌是 现实主义在诗歌史上栽下的常青树。他关注国家、民族的苦难,把之作为诗歌的 主题,表现出一个伟大诗人责任。他的诗歌与整个民族的苦难历史是不可分割的。 这种民族的哀感和愤懑已经对土地的眷念之情,不但不消沉,而且更能激发起一 个哀伤民族的渴求意志。我们从艾青的诗歌里看到一种来自历史的深厚力量。艾 青说:“只有多年被凌辱欺压的民族才能懂得哀伤、忧郁与愤懑也能成为号召的 力量,能把苦难喊出来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描写苦难,就是描写中国上世纪30-40年代的现实。写苦难的目的就是要人 们正视苦难,改变苦难的历史。艾青在这个时代的诗歌创作的美学追求,可以说 是一个伟大诗人在一个历史时期的诗歌写作主张与实践。他的成功告诉我们,一 个真正的诗人与自己的民族和国家是分不开的。一个时代可以成就一个诗人。一 个诗人也可以创造自己的诗歌时代。   二、“苦难意识”与生命关怀。   艾青说他的诗歌非常的关注现实。他和他的诗歌始终生息在一不悲壮而苦难 的时代,与民族、土地的忧患和欢欣血肉相连。从他的人和诗,我们能真实地感 受到无比巨大的历史胸腔内创造生命的激情,这激情使人类的美好的智慧和精神 能不断的繁衍下去。我们多灾多难的民族永远感谢艾青和他的诗。   艾青诗歌苦难意识的追求,从大的方面来看,它表现的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 苦难,从民族的苦难历史挖掘出我们民族的力量,让我们的民族解放出来。是艾 青的诗歌价值取向。但是,艾青往往从一些底层人物的描写,从小处作眼,以小 题材写成为了“大诗歌”。从他一个个的诗歌个案中,我们不难看出他的这种诗 歌美学追求方向。有人说“艾青是吃着大堰河的奶子长大的诗人。”1933年艾青 写下了在他诗歌创作历程上最有意义的不朽名篇《大堰河,我的保姆》,扬名中 国诗歌坛的。他没有写惊天动地的大题材,而是取材一个普通劳动妇女大堰河抒 发了他真挚的爱。诗人让一个普通的劳动妇女的形象屹立在中国诗坛,在中国诗 歌史上建立了一座不可逾越的丰碑。一个普通的劳动妇女养育了诗人也养育了诗 人的诗歌。这不仅是对自己养母抒写,也是对天下许多中国劳动妇女命运的关注。 这首诗歌写的是大堰河苦难的一生。胡风在评价这首诗歌是这样说的:“在这里 有了一个用乳汁用母爱养育别人的孩子,用劳力用忠诚服侍别人的农妇形象,乳 儿的作者用朴素的真实的语言对这个形象呈诉了切切的爱心。”我们从中就可以 看到了一个伟大诗人的爱心。看到了一个诗人对一个苦难的劳动妇女的生命关怀。 让我们永远记住了一个苦难的普通劳动母亲形象。   苦难是那个时代普通人民的现实,艾青把人民苦难作为自己诗歌写作对象, 用自己的爱去关怀这些底层的劳动者,以“真、善、美”作为他诗歌创作取向的 重要基石。比如他的另外一首诗歌《乞丐》,就是写的北方的一个乞丐讨乞的状 态,通过这个人被沦为乞丐苦难的事实,对日本的侵略战争的有力控诉,成了我 们永远都不能忘记的历史画面。这是诗人对苦难人们的生命关怀。艾青在回忆创 作这首诗时说:“乞丐伸出的永不缩回的手的细微动作,是我自己观察了很久才 捕捉到的这个体现痛苦的动作。”我们不难看出对底层人生的关注,这是一种无 声生命的关怀。1938年,艾青写了《人皮》这首诗歌,愤怒地控诉日本侵略者的 暴行:他们强暴蹂躏中国妇女,然后残忍地把皮剥下来挂在树上的法西斯暴行。 揭露日本侵略者这惨无人道的罪行,这难道不是生命关怀吗?这是人道主义的呼 唤吗?我们没有理由不这样的评断。   艾青的《吹号者》也是他关注人生命的诗歌。有人说“这首诗为我们的中国 历史广场上塑起了一个吹号者和浸染着血迹的铜号形象,让我们在今天清晰地听 到那曾经唤醒了一个民族并激励这个民族奋勇前进的号声。”   “苦难意识”是艾青在我们民族和国家的一个特殊历史时期的诗歌学主张, 在他这个阶段写的诗大多是属于这类诗歌。他的诗歌里包含了特定历史时期的民 族诗歌精神。他的这种“苦难意识”和他的“散文美”和“色彩美”一道构成了 艾青诗的独特的艺术特色,是对中国新诗歌的艺术的独特贡献。   在当下诗人主张表现自我、张扬个性化的语境里,诗歌已经越来越脱离了人 民。关注现实、关心生存成为某些诗人嗤之以鼻的话题。因此,探讨艾青先生的 诗歌创作中“苦难意识”,无疑是让诗歌回到生活的本源,体现诗歌的关怀意识 和生命意识,有其非常现实的诗学意义。   注释:①艾青 诗论[M ]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0   ②芦笛 芦笛——纪念诗人阿波里内尔   ③艾青 诗与宣传诗论[M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④李万庆 沉郁、豪壮、浑朴——论艾青抗战初期诗歌的美学风[J] 辽河教 育学院学报1993 .3   ⑤周兴红 艾青的诗歌艺术成就.艾青名作欣[M] 中国和平出版社,1993.6   参考书目:苏光文、胡国强 .20世纪中国文学发展史[M]西南师范大学出版 社 ,1996.8   牛汉、郭宝臣 艾青名作欣赏 中国和平出版社,1993.6 (寄自中国贵州) ◆  《九级浪》前的遐想                ·树玄·   《九级浪》是十九世纪俄国画家I.K.艾伊瓦佐夫斯基的代表作,画于1850年。 《九级浪》表现的是在大海的风暴中漂泊的人们,他们的帆船已被巨浪击碎,樯 倾楫摧,但帆船的断桅还在,那断桅尚能浮于海。几个人抓住这生存的最后机会, 与风浪搏斗着。天空浓云覆盖,阳光透过层层乌云洒在大海的惊涛骇浪上,那是 画家给与风浪搏斗的人们以光明和信心。   画面上海上飓风呼啸而来,气势逼人,那掀天的巨浪似要吞噬一切,人的生 命显得如此渺小、卑微。但是,我们却可以站在这幅巨大的油画(221cm×322cm) 面前,惬意地欣赏大海风暴那壮阔的美,我们并没有像断桅上的人们一样,感到 生命受到威胁。这是因为我们是在美术馆里,美术馆的一切设施都是为人们欣赏 艺术服务的。如果设想我们不是在欣赏艺术,而是真实地在惊涛骇浪的海上漂流, 我们是那被击碎的帆船断桅上的人,我们还能欣赏大海的壮阔的美吗?不能了。   我驰骋自己的想象:设想自己就在那被打翻了的帆船断桅上,而我知道近处 有一个小岛,我告诉断桅上的同伴:我们必须同心协力,把这断桅划上那个小岛。 终于,我们拼尽全力将断桅——那救命的断桅——划上了那个小岛。我们够运气, 小岛上还有一座别墅,有各种生活设施,那似乎专为我们这几个海上遇难的人准 备的。我们舒舒服服地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稍事休息,便到那小岛的阳台 上,去欣赏那壮阔的海上风暴,那似要吞噬一切的掀天巨浪,那真是大自然的杰 作,那海上的壮阔之美吸引着我。我诗兴大发,吟出一首歌颂海上风暴的浪漫诗 篇……回想刚才与狂风巨浪的搏斗,真是惊心动魄……   德国思想家康德在谈到崇高时这样说:   “高耸而下垂威胁着人的断岩,天边层层堆叠的乌云里面挟着闪电和雷鸣, 火山在狂暴肆虐之中,飓风带着它摧毁了的荒墟,无边无界的海洋,怒涛狂啸着, 一个洪流的高瀑,诸如此类的景象,在和它们相较量里,我们对它们抵拒的能力 显得太渺小了。”(康德《判断力批判》上卷,商务印书馆,1964版,第101页)   康德说的这些景象,如果我们是在那火山、荒墟、怒涛、高瀑……“诸如此 类的景象”的现场,是不能产生美感的,因为我们的生命受到了威胁,生存本能 的需要压抑了美感的激发。这也正如康德所说:“谁害怕着,他就不能对自然的 崇高下评判”。(同上)   康德接着说:“但是假使发现我们自己却是在安全地带,那么,这景象越可 怕,就越对我们有吸引力。我们称呼这些对象为崇高”。这时候,“崇高”这种 美感油然而生,因为我们“是在安全地带”,我们的生命得到了保障,我们可以 用审美的态度来对待这令人惊心动魄的景象了。   回到我们原来的遐想。   为什么我们在被打翻的断桅上不能欣赏海上风暴的壮阔之美呢?因为我们的 美感被压抑了,生存的需要压抑了美感,我们的生命几乎被海上风暴摧毁,还谈 何美感?为什么在别墅的阳台上我们又可以欣赏大海风暴的美呢?因为我们“在 安全地带”,美感被解放了。   同理,站在海边,可以欣赏大海的壮阔,可以欣赏海浪汹涌澎湃的美,而一 旦海啸来临,大海的壮阔之美,海浪的汹涌澎湃之美,瞬即不见。其实,并非大 海的壮阔之美不见了,而是现实的危险压抑了美感,生存的需要压抑了美感。   只有当对象不构成对人的生命的威胁时,对象才能进入美的领域,也才能进 入艺术的领域;才能成为审美的对象,艺术的对象。道理很简单,人必须首先生 存、活着,然后才能欣赏美。   马克思说:“忧心忡忡的穷人甚至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第83页)这就是说, “忧心忡忡的穷人”其基本的生理需要压抑了美感的产生。从“忧心忡忡”到人 性地解决生存及安全需要从而使之不“忧心忡忡”是一个历史的过程,这是人的 生成过程,也是美感的产生、解放和发展的过程。   大雪封天、冰河盖地的严冬酷寒季节,如果我们衣履单薄,瑟瑟发抖,即使 景色很美,我们也无心欣赏,因为取暖的实际需要压抑了潜在的美感。但是同样 的景色,如果拍成了电影,却又引起了我们浓厚的兴趣,因为在电影院里,我们 不必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欣赏美景。   人的美感是从生理需要的压迫下解放出来的,当人还不能解决基本的生理需 要的时候,如马克思所言“忧心忡忡”,就没有美感可言;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 候,也同样不能产生美感。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人们不能一面瑟瑟发抖,一面 欣赏雪景;大森林在原始人的眼中是不美的,因为那是野兽出没之地,如果不是 几十个人你拿石块,我拿木棒,当然还有弓箭等武器去打猎,而是一个人到原始 森林中去,是可怕的,大概不长时间就会遇到危险,甚至有生命之虞;现代人认 为原始森林是如此美妙,但当手无寸铁而独自一人在林中遇见一只猛虎时,原始 森林之美便不见了。其实,并非原始森林之美不见了,而是现实的危险压抑了美 感。   这种非人的生活环境有时是非常严重的,严重到要剥夺人的生命,这时人的 全部体力的、精神的力量都被用来解决非人的生活环境对人的威胁,于是美感被 压抑了。   广阔无垠的沙漠在原始人的眼中,在人类发展的长途中,很长一段时间也是 不美的,因为它要“吃人”,甚至在现代,它还要“吃人”(科学家彭加木不是 被“吃”了吗)。为什么同是沙漠,在人类早期(原始时代)不美,而现在却 “美起来”了呢?因为,当我们的安全有了保障以后,沙漠就“美”起来了。于 是我们看到了摄影家的镜头下面和影视作品中广漠的沙丘之美,于是我们便到大 沙漠去旅游……其实,并不是沙漠自身“美起来”了,而是随着历史的发展,人 在面对自然时,力量壮大了,人自身成长起来了。   在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在人的基本生理需要没有满足时,美感就被压 抑,美感就无从产生。   从原始人类的惧怕原始森林,惧怕大沙漠到从原始森林中看出美,看出沙漠 之美,证明了人的发展,证明了人从自然界的奴隶逐渐成长为自然界的主人。这 是一个人性解放的过程,也是人的美感解放和发展的过程。“五官感觉的形成是 已往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同上),同样,人的美感的产生与形成也是已往全 部世界历史的产物。   客观世界本是美的,但是对于美感尚未解放的人来说,是不能感受客观世界 的美的,这有待于人的解放,人的美感的解放,有待于人生成为人。这是人发展 成为人的过程。 【网萃】∽∽∽∽∽∽∽∽∽∽∽∽∽∽∽∽∽∽∽∽∽∽∽∽∽∽∽∽∽∽∽ ◆    流进烟斗的岁月                ·醉里笑秋· 一   “梅江长,    梅江宽,    梅江一去不复还,    龙王的女儿叫紫衫,    看上村里的小伙叫阿强,    龙王爷棒打鸳鸯散,   屈死的阿强心不甘,    紫衫儿变蝶声声唤……”   姜老根带着六岁的孙女在河堤上散步,不时教孙女儿唱着歌谣。    “爷爷,江真的好长吗?”    “长哩,长哩,江的尾巴上就是广东了呢。”    “江水就是流到爸爸妈妈打工哪里去了吗?”    “是哩,是哩。”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看乖乖女呀?”    “快了,快了,马上过年了。”    ……      太阳飘到了远山,像穿了件薄纱,红彤彤的,云也跟着害起羞来,脸上镀上 一道金边。河堤上的枯茅杆在霜风中簌簌发抖,打鱼的小楫悄无声息的向夜幕中 驶去,像驶进一个梦,小楫的后面留下一片涟漪。“嘎嘎”如在画里的乌鸦突然 动了起来,向巢穴飞去……   最后一丝斜阳照在姜老根空洞的眼神里,一切变得虚无起来,眼角撒出的皱 纹让表情显得呆滞,“老了。”姜老根的叹息随着霜风飘荡。其实在无数个黄昏, 姜老根觉得自己就站在生命的尽头,经历了生命一切的有,很多的事情不用去多 想了,就像被时光的过滤器筛去了一切繁杂,生命已经变得透明而简单。而孙女 就不一样了,此刻,她站在生命起点,经历了生命一切的无,她的生活是幸福的, 确实是值得向往的。   姜老根虔诚地掏出一个烟斗,墨黑却闪着光亮,姜老根并不装上烟,而是默 默望着远方,夜幕里的爷孙如两具亘古的雕像。       二   梅江河,赣江的一支流,起源于赣州市宁都县肖田乡。穿洛口,越东山坝, 绕过古县城宁都,经过赖村镇时,被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江水和山岩的撞击四 季轰鸣,最终江水屈服了,一扭头形成一个7字形向红色古都瑞金潺潺而去,在 赣州与赣江汇合,向广东珠江流域奔去。   这座山上住着几十户人家,叫白家寨,风水先生说,这座山左青龙,右白虎, 风水在中央,是个出能人的地方。相传在清代,白家寨出过一个状元和两代进士, 曾经在祠堂祭祖的时候,摆过十八把金盏子(一种油灯),也传说石岩下有个龙 潭,里面驻扎了一条秃尾龙,护佑这一带的风调雨顺和五谷丰登。一年,一个不 懂事的寡妇把月事水倒进了龙滩,一时间狂风大作,下了三天三夜的血雨,淹没 了所有的庄稼,然后驾云而去,白家寨从此没落了。闲暇没事的时候,村里的百 事通白北斗就会在祠堂门口讲述着这些老的不能再老的皇历,在孩子们眼里,白 北斗满脸皱纹形成的皱褶,里面藏了数不清的古话和传说。龙王庙依旧屹立在山 的脚下,只是经年的风霜让墙壁斑驳而显得沧桑,每到逢年过节,村民们就会前 来祈祷,用骨质的脑袋把木质的地板叩得咚咚作响。      赣南的六月,正是双抢的时节,太阳炽烤着大地,发出白刺刺的光,不断的 把水分蒸成气雾,形成氤氲,大地仿佛笼罩在一片烟雾妖娆的蒸笼里。脱粒机发 出吼叫,把六月“双抢”的喧闹推向及至。   正午时分,白家寨响起了热闹的鞭炮声,白家祠帖起了大红对联。俗话说, 六月不娶,七月不嫁,并不是有什么忌讳,而是正值农忙,村民们忙着收割早稻, 接着又忙着种二季稻。二是天热不好留东西,很多东西到第二天就变味了。可白 家寨一下子同时办起了两桩亲事,不同的是姜老根的儿子姜天保娶媳妇,村长白 东宝的女儿白小芳出嫁。当然不是姜天保娶白小芳,白小芳嫁姜天保。尽管他们 曾经爱的死去活来,大家也传的有鼻子有眼。       “咳,虽然说郎有才,女有貌,但门不当,户不对呀。”    “是呀,是呀,生是田螺背壳儿,生是老鼠打洞眼,这都是命。”    “算命的说了,命里相克,不能相配,否则女的要早死。”    前来喝喜酒的人们议论纷纷。   白小芳穿着粉红色的婚纱,瓷娃娃的脸像是刀刻的一样,没有一点笑容和生 气。木然的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做些什么,像一个傀儡,被人 们玩弄着,珍爱着,更像一个宝贝,却没有快乐,没有悲哀,更不想反抗了,也 没有了力气反抗,只觉得心里好累,好累,被掏空了一样。亲朋好友的称赞和祝 福风一样在耳朵边一飘而过。就连来接亲的新郎,不久后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 总是那样虚假和模糊地晃来晃去。   白小芳的母亲拉着白小芳唱歌一样哭嫁:“心肝哟,我的宝贝哟,嫁出起是 要孝敬家婆哟,体贴丈夫哟……”边擦着泪水和鼻涕,不时点头招呼着前来庆贺 的亲戚朋友。   白东宝满脸笑容地打着哈哈,递烟倒酒。   噼噼叭叭,鞭炮声响起的同时扬起了一片青烟,天一下子朦胧起来。    “起――轿――”    “早(枣)生贵子。”老学究喝起了彩。亲朋们纷纷把枣子向花轿扔去。    “贵子连连(莲)。”亲朋们就把莲子扔向花轿。    “出入平(苹)安。”亲朋们就把苹果放进花轿。    “一生吉(桔)祥。”亲朋们就把桔子放进花轿。   轿子顺着河堤向五里开外的李屋庄抬去,白小芳掀起轿帘,白家寨的视线越 来越迷糊,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沿着河堤拼命地奔跑,不停地招着手,呼唤自 己的名字,接着后面追出来姜老根和喝酒的亲戚。白小芳终于像诀堤的河水一样, 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太阳好像一下被扯到西边,空气中一丝丝风掠过,有股沁人心脾的感觉。   滴滴嗒嗒,远方传来了唢呐声,不一会,村口飘来一顶花轿,坝子上的王寡 妇穿着大红衬衣,扭着大屁股,亲自送嫁来了,那表情丰满的如搅动的蜂蜜。    “来了,来了。”姜老根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赶忙迎了上去:“亲家母, 一路辛苦了。”    “哎哟,哪里话,不辛苦,不辛苦!”王寡妇拉着姜老根的手说:“我妮 子福气了,能嫁上天保这个百里挑一的俏后生。”    “哎哟,亲家母,哪里话,俗话说,牛吃草,马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的福, 我们高攀了。”    “落――轿――”   姜天保牵着王小英的手向家里厅堂迈去。   噼噼叭叭,黄昏中弥漫着浓浓的烟硝的味道。   随着老学究的喝彩,枣子,莲子纷纷向这对新人飞去。   姜天保拉着新娘的手,既熟悉又陌生,听到亲戚朋友的祝福,笑容像刻在脸 上,木然的点着头,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不知道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知道一 杯一杯的喝酒,像个傀儡,被人珍爱着,玩弄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一进新房,门一关,好像隔绝了一个世界,嚣喧的世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姜天保哇哇地吐了起来,房屋里一下子弥漫着一股馊酸味。姜天保使劲的呕 吐,鼻涕和着泪水顺着面颊向下流。   王小英脱下洁白的婚纱,剩下一件粉红的兜肚儿,和着烛光的红显得既喜庆 又妖艳,胸脯像红山桃一样一颤一颤的。王小英和点温水,用毛巾抹着姜天保的 脸,既幽怨又心痛地说:“叫你别喝那么多,你看你!”   姜天保突然捉着王小英的手稀里糊涂地说:“你――?你是――小芳?哈哈, 小芳回来了,回来了!”一下把王小英按在床上,啃了起来。   咣当,王小英手里的小脸盆掉到地上,水顺着地势向低洼的方向漫去。王小 英稍微挣扎了一下,接着强烈地迎合起来。   当红肚兜飘然落地,姜天保好像扯掉了一个春梦,还给自己一个真实的躯体, 雪白结实的身躯带点乡村的野性,姜天保发疯一样啃,突然一动不动,好像在高 耸的奶子上寻找着什么。突然嚎啕起来:“怎么没有痣,怎么没有痣?你不是小 芳,你不是――”哭声在白家寨回荡。   快燃尽的蜡烛芯一跳一跳的,终于被吞噬在黑暗中。窗外偶尔还能听到嘻嘻 哈哈的欢笑声和姜老根被烟呛到的咳嗽声。姜天保已经沉沉的睡去,几点泪珠儿 还挂在眼角。   王小英默默帮姜天保盖好被子,眼泪止不住淌了下来。   天持续干旱。    “十年一遇的灾年呐。”百事通白北斗感叹。   白家寨的村民们在白东宝的带领下,正在抽水抗旱,可轮来轮去就是没有轮 到姜老根家,看到枯黄发蔫的禾苗,姜老根带着姜天保一担一担的把水挑到地里, 但太阳一烤,地里依旧裂着几寸宽的裂缝。姜老根默默地吸着烟,看着牛一样不 知道疲倦的姜天保,心里像老烟一样烧辣。摸着乌黑发亮的烟斗,想起了逝去的 老伴儿南飞,“唉――,要是他娘在就好了,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呀!”    “莫挑了,天不开眼,累死去也没有用。”姜老根轻轻地磕了磕烟斗说, 然后又仔细地看了看烟斗,生怕烟斗有什么损伤,哪怕是那么一点点。    “嗯!”姜天保“咣当”扔下水桶,往河堤走去,望着无穷无尽的黄昏, 默默的发起呆了,讨厌的夜又来了。   王小英哗啦啦唰着碗筷,自从过门以后话越来越少了。   姜天保抱着凉席又上了屋顶,说那里凉快。几次王小英试探着也想上屋顶过 夜,总被姜天保挡了回来,“英子,回去吧,小心受凉了。”说完屁股一转就呼 呼地睡着了。   漫长的夏夜,王小英觉得浑身燥热难耐,想起睡在屋顶的男人,手不停的在 身上游走,身子在床上像一条滚动的白蟒。屋顶上姜天保的鼾声随着夜的深入随 风弥漫。王小英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咿咿呀呀,百事通白北斗又拉起了老掉牙的二胡边唱着“数罗(手上的罗纹) 歌”:一罗贫是那个二罗富,三罗赶猪牯,四罗做生意那个五罗染衣裤……   姜老根静静的听完,终于起身敲响了王小英的房门。    “爹,这么晚了,还没睡?”王小英眼睛肿肿的。    “唉――,爹都看在眼里呢,让你受苦了,要是觉的委屈就去找别的人家 吧。”    “爹,莫这样说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狐狸满山走。”王小英说 着说着眼泪又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接着说:“天保会对我好的,他只是还没缓过 来。”    “你真的喜欢天保?”    “嗯。”王小英点点头。    “唉――,这就是命呀!”姜老根的叹息如风刮过漫长的田野一样悠长。   第二天一早,姜老根去王寡妇家把正当龄的大公狗牵过来,一斧头就在狗头 上一下,狗当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王小英一见就哭了,这只狗陪伴自己好几年, 呼来唤去的,自己平时宁可自己少吃点,也不愿意让狗饿着了。   姜老根没有理会王小英,在厅堂前面支起一口锅,砍好的狗肉足足有一锅,, 姜老根把药铺里抓的中药放进去,调好文火,咕咕地炖起来,并吩咐王小英看好, 自己带着姜天保挑水抗旱去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天上挂起了毛月亮,看样子要下雨了,狗肉的香味已经在 白家寨弥漫开了。   劳累一天的姜天保已经饥肠辘辘,一上桌打碗狗肉稀里哗啦地吃起来,姜老 根今晚的话特多,破例给王小英倒了自制的米酒,还不停的给姜天保加狗肉。   饭后的姜天保好像加了油的柴油机,使不完的劲,破天荒的帮王小英打扫起 厅堂来,尔后哗哗地压水,把水缸装满,手一压一压地按着压水机的柄,肩膀上 的的三角肌鼓的像个肉球。王小英感到很温馨,脸色潮红地走过去一起压水,第 一次感受到夫唱妇随的味道和家的温暖。完了,姜天保问:“还有活吗?”   王小英摇了摇头,说:“你也累了,一起休息吧。”   姜天保进屋拿着凉席和毛毯向屋顶爬去,王小英跟在后面说:“天可能要下 雨,小心凉着了,还是睡屋里吧。”   姜天保怔怔地望了一下王小英说:“没事的”,说着向屋顶爬去。   王小英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酒烧得脸火一样烫,想死的感觉都有了,强忍 着泪水,怔在当场。   姜老根默默地吸着烟,装进烟斗的烟随着吸动一闪闪的殷红。   劳累一天的村民们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要带进梦境里去,只剩下河水哗哗的 向下流淌。   屋顶的姜天保却怎么也睡不着,怎么睡怎么不舒坦,酒劲,肉劲像烧开锅的 水一样在血液里翻滚,血也跟着像滚透了的油,流到哪里烧到哪里,有一股说不 出的劲,急需要宣泄出来。   姜老根敲响了王小英的房门:“英子,想做女人么,做我那不孝之子的女人 么?”   王小英点点头,浑身火烧了一样热。    “去吧,去吧,去做天保的女人,天保人不坏,是鬼迷了心窍,他会对你 好的。”   黑夜里姜天保欲火燃烧,突然飘来一个红肚兜的女人,仙女吗?姜天保想也 没想抱着亲起来,王小英热烈的回应着,觉的自己像河水一样要决堤了。    “下雨啦,下雨啦――”不知道谁在喊,雨噼噼噗噗打在地上,扬起一股 泥腥味。   屋顶翻滚震动的灰尘簌簌向下掉,姜老根轻抚着烟斗,热泪盈眶地地说: “南飞呀,你可以瞑目了。”然后点燃装进一杆烟,默默吸起来,向着漫长的黑 夜,好像走进了一段辛酸的岁月……       三   白家寨并不是姜老根的故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一个黑魆魆的夜晚,给予自 己的第一印象就是江水撞击山岩的轰鸣声,没多久,姜老根忘记了自己叫什么, 二十岁的身体应该是恣意生长的时候,但自己的身躯却像树根一样干瘦,虽还壮 实,但过度的劳累神形显得委琐。老根,老根,大家就这样叫开了,姜老根也逆 来顺受,不久,故乡传来噩耗:父母不堪凌辱,已经用上吊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姜老根感到漠然,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好,解脱了,解脱了。”   来传信的是远方的亲戚,他对于姜老根的表现感到失望,并以长辈的身份扇 了姜老根一耳光,说:“不孝子孙!”然后长扬而去。   姜老根掩面哭泣,不是因为那记耳光和长辈的训斥,而是此刻,自己宣布成 为了没有归宿的游魂。   王寡妇的来临在白家寨引起轰动,那是一个黄昏,饭后无稽的人们望着天空 呆滞,天空好像被染上湛蓝的染料,无疑,这个天空让人们愤怒,如果天空能临 幸一场雨,那就可以不出工了,尽管批斗的方式比较窠臼,但比劳作乐趣得多。 不知道是谁眼尖,发现村口出现了一个壮硕的妇人,晃动的大胸脯让人难受,其 中一个男人说:“天呐,她的笑容如搅动的蜂蜜,看着都心甜。”    很快,这个壮硕的妇人在男人们近乎淫荡的口吻中如剥衣服一样露出真相: 这个王姓妇人是下放来的富农,刚刚死了丈夫,听算命先生说,这女人命里克夫, 先后要嫁三个丈夫。   关于王寡妇克夫的依据来自王寡妇洗澡时的偷窥者,这个偷窥者说:“那个 皮肤白的,啧啧,还有那肚脐下巴掌大的红痣,这个克夫痣像只蝴蝶,看得人血 脉喷张……   一度,王寡妇成为了白家寨妇女咬牙切齿诅咒的对象,原因是收工后的自家 男人乐衷于在简易的王寡妇门前游荡。而王寡妇日夜对亡夫的哭泣对于他们来说 是悦耳的歌唱,当然,王寡妇的哭诉逐渐声小,白百斗在神情卑谔中谩骂:“这 个婊子的哭诉最终变成招风引蝶的前奏。”果真,当人们习惯性夜深倾听王寡妇 哭诉才得以入睡的时候,就在某个夜晚,白家寨静得能听见微风轻拂的声音,人 们觉得长夜漫漫,天一亮,就在好事者去王寡妇门前打探的时候,看到老光棍笑 咪咪的走出来。   一切毫无征兆,农忙的人们只能用荤笑话给疲劳的身躯带来一丝尉籍,远山 飘来的云停住了脚步,浓厚的边沿如灌满了铅,让人看了心头沉重,白东宝皱着 眉头仰望着天,一滴豆大的雨正砸在眉心上生生的痛,不由扯开嗓门喊:“下大 雨了,大家赶快回谷场收稻子了。”   人们惊慌失措,如一队蚂蚁突然被浇了一泡水,老光棍经过古樟树的时候, 突然一记旱雷,天崩地裂。当人们缓过神来,发现古樟下躺着一具漆黑的尸体, 如完全没有烧透的木炭,临近的白百斗察看了一番,突然扯开喉咙喊:“不好了 ――,老光棍被雷劈了,老光棍被雷劈了……”    “真是克夫的妖精呀。”王寡妇克夫的宿命被白家寨的女人们无限放大, 男人们开始躲避瘟神一样,看到王寡妇都绕道而过。   白家寨寂寥的夜空又开始响起王寡妇歌唱般的哭诉,只人们不知道她是在哭 诉哪个刚死不久的丈夫。   白家寨夜空的哭诉嘎然而止,不是因为王寡妇又有了新欢,而是王寡妇病了, 病的不轻,据大胆的探望者描述,王寡妇发着高烧,说着胡话,神志已经不是很 清楚。可没人愿意去照顾王寡妇,怕沾上了晦气。   姜老根被派去照顾王寡妇,姜老根倒也乐意,并不是为了占王寡妇的便宜, 王寡妇虽然长得无限风情,还有那大胸脯的随意颤动也让自己感到窒息。是牛栏 间的蚊子太毒了,咬的身上起红疙瘩,又痒又痛。   果真,表情痛苦的王寡妇如一只虾蜷缩在床角,姜老根荒废多年的医术总算 派上用场,用手指隔着衣服在肚脐边一压,然后一放,王寡妇痛的身体弹了起来, 满头大汗。这是急性阑尾炎的征兆,再不治疗穿孔就要出人命了。姜老根跑到公 社卫生所拿了几粒消炎药,再到水沟里拔了几把鱼腥草,煮了一盆水和着消炎药, 灌牛一样灌下去。   醒来时王寡妇脸色苍白,伸手抚摸着姜老根的脸,笑容荡漾在脸上,如白纸 无故泛起皱褶,说,“小兄弟,谢谢你,你一来,我就知道你是老实人,好人, 只是还这么小,做牛做马一样受苦受累。”   姜老根听了很温暖,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贴心的话,但还是尽 量不去接触王寡妇的眼神,姜老根怕这双带钩的媚眼,见王寡妇能下地走路,说: “我回去了,等下队长又发脾气了。”    “啥,就走?你也嫌弃我。”王寡妇眼圈当即就红了:“就当不被蚊子咬, 好不?”   这点姜老根没有任何意见,牛栏间的蚊子确实让人害怕。于是王寡妇继续生 病,姜老根继续照顾病人。尽管晚上批斗是少不了的,但回来照顾王寡妇时总能 有几根烤番薯让胃肠无限温馨。   这日,挨完批斗的姜老根照旧以王寡妇大病未愈需要察看回到王寡妇为他在 灶角铺的床,对于姜老根来说,没有蚊子的叮咬已经是莫大的满足。自从病好后 王寡妇已经不再哭诉。龟缩于灶角的姜老根感到无聊,那头传来的呼吸声如把毛 刷,挠得自己浑身燥热。    “哎哟。”王寡妇突然叫唤起来。    “哪里,哪里?”姜老根怕阑尾没根治复发了。    “这里,这里。”王寡妇指着自己的肚子,把裤子褪到耻骨的地方,眼角 露出诡异的笑容,肚脐下一只蝴蝶大小的痣,在白皙的皮肤上如翩翩飞翔的红蝴 蝶。姜老根浑身颤抖,手最后在血红痣那里停住了。    “想要么?”王寡妇拉着姜老根的手向大腿游去,有点喘气。    “这样不好,这样不好。”姜老根缩回了手,想起了刚死去不久的老光棍, 觉得有点晦气,自己才二十岁呢,可不想早死。外面刮起了霜风,吹得糊在窗子 上的纸吱吱的响。姜老根给王寡妇盖好被子,说:“别,别冻着了。”说完仓惶 地冲出了王寡妇的房子,如落魄的丧家之犬。   白家寨的夜空响起王寡妇鬼魅般的嚎啕大哭。   秋凉了,枯叶随风飞舞,纷纷扬扬天女散花一样向梅江河飘去,白东宝换上 了崭新的解放装,把一框框的碳往家里搬。果园的桔子黄了,地里番薯甜了,野 栗子树的果实从带刺的壳里裂出来,撒向漫山遍野。   对于姜老根来说,牛栏间的蚊子没了,但地板凉了,往往躺到半夜还是透心 的凉。   王寡妇抱着稻草杆给姜老根铺床来了,跪在地上把一扎一扎的稻草垒实,一 对大奶子在领口下晃来晃去。晒谷场一对狗正在交媾,连在一起,被孩子们赶来 赶去,汪汪狂吠。   王寡妇的屁股好圆,姜老根突然觉得口渴难耐,无限荒谬的念头涌上心头: 金窝银窝自己的牛窝,应该不会晦气。姜老根一下掀倒王寡妇,身忙脚乱起来。   王寡妇惊谔了一下,随后处处引导着姜老根,快活地叫了起来。   姜老根孩子一样呼呼的睡着了,王寡妇爱怜地摸了摸姜老根的脸,从怀里摸 出两个桔子放在姜老根的枕头边,悄悄的关上牛栏门。王寡妇知道,休息是金贵 的,姜老根晚上还要守夜呢,防止野猪糟蹋山上未收的番薯。   月亮星稀,寒气逼人,明天又有场大的霜冻,姜老根穿着破大衣,不时哈着 气,跺着脚,心里却还在回味下午的事情,觉得好龌龊,却在心里挥之不去。这 时,山腰传来悉悉簌簌的响声。    “谁?”姜老根紧张地端起了铳。    “我,给你送番薯来了。”王寡妇一扭一扭的正朝姜老根走来,山坡的陡 峭已经让她气喘吁吁,张口喷出的热气马上凝固成冰冷的水珠。    “天这么冷,不睡来做啥?”姜老根明知故问,但还是拿起番薯就吃起来, 希望增加点热量御寒。   王寡妇生了堆篝火,心痛地拍打着姜老根身上的灰:“多吃点,多吃点。”   姜老根感到有股母性的暖,王寡妇把头靠了过来,抓着姜老根的手向胸部摸 去,喃喃地说:“摸我,好久没被人摸了。”姜老根又被点燃了,什么短命,晦 气,龌龊都见鬼去吧,两条白蛇一样的躯体就在番薯地里滚起来……    “回城咯,回城咯!”姜老根披红戴花,并被安排在工厂做事,来接的是 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呀。”姜老根拉着妈妈的手跳呀,唱呀,亲呀。突然却 变成了王寡妇,姜老根对着天喊,“怎么会这样――”   姜老根感到身上一阵生痛,睁开眼睛一看,天亮了,白东宝正拿着竹条在抽, 叫几个村民架起姜老根,指着凌乱的番薯地,现场开起了批斗会,说:“这就是 典型的吃无产阶级的粮,干偷工减料的活,连个野猪也看不住。”姜老根看着那 块凌乱的番薯地,正是昨天晚上自己和王寡妇风流的地方。   秋收完毕了,闲暇的村民成群结队的去拣野栗子,好过年或元宵的时候嘴巴 里能有个嚼头。正中午,天暖一点,姜老根提着篓子向高鼻岭走去,那里野板栗 树多,山洞也多。姜老根喜欢去山洞里躺,那里没有辱骂,没有批斗,可以想自 己想想的事情,打个盹什么的,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姜老根站在山顶上,村子, 田野,河流,尽收眼底,姜老根不由“哦哦”的叫了起来,心旷神怡。然后向山 腰的山洞走去,却传来打斗撕扯的声音。姜老根扒开洞口茅草一看,白东宝正在 拉扯王寡妇的衣服,王寡妇抓住白东的宝手咬了一口,白东宝“啊”一声甩手一 个耳光,把王寡妇扇到在地,一个饿虎扑食压上去。王寡妇拼命地挣扎,眼睛里 闪着绝望的泪花。   姜老根气血上涌,冲上去一记拳头打在白东宝的脸上,白东宝的脸上马上青 紫的出现一块印记。姜老根骂道:“畜生!”   白东宝捂着脸怨毒地盯了一会姜老根,嘴角隐现莫测的冷笑,然后悻悻地走 出洞口,王寡妇钻进姜老根怀里不停地摇,“天杀的,可来了,呜呜――”   第二天,白东宝在王寡妇家里搜出了点桔子和半筐番薯,被打成挖“社会主 义墙角”。和姜老根关进了石灰间……   不觉,年来了。    “正月打点牌,二月砍点柴,三月撒禾种,四月有禾栽……”    ――白北斗拉着二胡哼的歌谣显得悠长。   正值元宵,对白家寨来说,发生了两件大事,白东宝娶媳妇了,披红戴花, 锣鼓喧天,好不热闹,新娘是河对岸戴庄村书记的女儿。姜老根也讨媳妇了,媳 妇是姜老根放牛拣回来的。   一天清早,姜老根去放牛,在河堤上发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晕倒在地。这 样的年头,挨不过批斗出跑的人很多,村民们也见多不怪。姜老根把她背回家, 灌了碗姜汤,等神志清醒了,再喂了碗鸡蛋面,总算有了人的气色,经过一番梳 理,竟然也是五冠端正,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城里跑出来。姜老根看了很喜欢, 总觉的和王寡妇一起是一种宣泄,每次完事之后总是无比的懊恼和失落,感到日 子没有希望。在牛栏间拜天地的时候,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告诉姜老 根她姓宦,叫南飞。在姜老根眼里,这个名字如诗人一样的名字。还是煮了一碗 鸡蛋面,两个人就住在一起了,事后,当看到床上的落红,姜老根抱着宦南飞心 肝宝贝的直唤,并发誓要对南飞一辈子好。   那天晚上,在王寡妇屋子里,传出鬼哭狼皋一样的哭喊,从死去的第一个老 公开始数落,数落到死去的第二个丈夫,再数落现在的日子,没完没了,整整一 个晚上。   白家寨的人都说姜老根赖蛤蟆吃到了天鹅肉,姜老根自己也觉得是这样,处 处依着宦南飞,每次睡觉的时候就搂着宦南飞说:“南飞,你是天上王母娘娘给 我派下来的七仙女。”   在物质缺少的日子里,姜老根自己宁可饿一天也不愿意看到宦南飞饿一餐。 当知道南飞怀小孩了,姜老根高兴的在牛栏间里跳了起来,干活时使不完的劲, 日子过的是滋润而有希望。直到十月顺产,宦南飞生下一个男孩时,激动的姜老 根对着老天直拜,说:“老天的保佑,我姜老根有后了。”并给小孩取名“天 保”。   一个月后,白东宝的老婆也生了个女儿,叫小芳。   可能没坐好月子,营养又跟不上,宦南飞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动不动就发 低烧,急得姜老根团团转。   不觉又是秋收,晒谷坪晒满了稻谷,天突然夏天一样乌云蜜布,远山劈着闪 电,负责晒稻谷的宦南飞放下孩子,去抢收稻谷,姜老根从地里急急忙忙的回家 拿蓑衣,看见小天保正咯咯地笑,正想逗逗,这时,宦南飞摇摇晃晃地挑着一担 谷子进门来,喘着粗气,豆大汗珠从额角涔涔向下滴。   姜老根知道,这是偷回来的,本应该挑到大队仓库的,因为口粮不足,很多 人都会找机会把稻谷挑回家。姜老根赶快帮忙想把稻谷藏到稻草堆里去,刚动手, 突然间哨声大作,白东宝突击检查来了,被抓了个正好。   宦南飞被关进了石灰间。姜老根咕咚一下跪到在白东宝跟前,头如鸡啄米一 样磕起来,哀求说:“求你,放过南飞,她身子骨受不了呛。”   白东宝哈哈狂笑起来,舒展的脸膛是绽放的花朵,然后一抬脚把姜老根揣倒 在地上说:“你也有求我的时候呀,哈哈!”   姜老根发疯般跑到村里的石灰间门口拼命地喊:“南飞,南飞。”刚开始还 能听到一点声响,慢慢的就没有了动静。   姜老根寻把柴刀把门劈开,一股浓浓的石灰味迎面扑来,呛得姜老根连打哈 欠,宦南飞龟宿在墙角一动不动,姜老跟凑上前推了推,然后轻轻唤了声,宦南 飞却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眼睛挣得大大的,还带着泪痕,因为沾上石灰显得清晰。 宦南飞看到姜老根眼神亮了一下,马上又黯淡下去了,最后断断续续地说:“这 个世界充满了仇恨,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老根,我挺不住了,要走了,回到我 该去的地方,你命比我硬,好好带好天保,那也是我最放不下心的地方。”接着 颤抖着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布包来,一层层的剥开,露出一个小巧精致,乌黑发亮 的烟斗来。宦南飞用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会说:“这是我爹在死的时候唯一留下的 东西,听说值点钱,万一过不下去了,就卖了它,好好带天保过日子,我走了。” 说完静静躺在姜老根怀里里一动不动,安详的神态如睡熟的孩子。    “南飞――”姜老根发疯似地摇着宦南飞的身躯,恐惧地嚎叫起来,突然 拿起柴刀冲出石灰间,疯狗一样在村里窜来窜去,不是叫唤:“白东宝,你这个 狗养的畜生给我出来。”    “唉――,恶是犁头善是泥,犁头常把善泥欺,铁打的犁头年年坏,不见 田间变烂泥。”有的村民们也看不下去了,纷纷劝姜老根节哀。   也就在那年,雄鸡一唱天下白,文化大革命结束了。王寡妇回坝子上去了, 和一个姓王的男子结了婚,一年后生了女儿叫王小英。姜老根没有回县城,城里 的家早没了,组织上安排姜老根回城当职工,姜老根也没有答应,住进了队里的 仓库里,觉得应该留下来,好常常到南飞的墓前看看,清清杂草,发发呆,有时 候还会在墓前唠叨说:“南飞,天保会咿呀说话了,你听到了吗……”   四   秋,田野一片空旷,茅草在田埂上随风抖动,发出沙沙的声响,田埂上到处 可见新鲜的老鼠洞。秋收冬藏,老鼠们也在为过冬忙乎着。    “鬼天,闷死人了。”姜天保坐在田埂上骂着老天,眼睛却望着田里,一 脸的羡慕。    “秋老虎,秋老虎,早晚霜冻热中午,脱毛裤,脱衣服,露出肚皮晒小 猪”。以牛牯为首的几个人正在稻草垛上翻滚,不时欢快地哼着莫名的歌谣。   牛牯是白小芳的弟弟,小两岁,丈着白东保是村支书,也成了孩子王,说要 谁就要谁,不要谁就不要谁。姜天保是村里唯一的杂姓,父辈一代又结了仇恨, 自然是牛牯不要的对象。全村的孩子,只有白小芳会和姜天保说几句话,也常被 牛牯硬生生的拉走。   远处冒起了浓烟,最精彩的熏老鼠开始了,一般老鼠都会打几个洞,在一个 洞口上生上一堆火,用纸壳把烟往洞里面扇,其他几个人用尼龙袋捂住别的洞口, 老鼠一受烟就往外窜,结果一窜就钻进了尼龙袋子。    “抓到了!”传来了海生兴奋地叫声。   天保起身,向一条较高的田埂走去,准备去田埂下屙泡屎。入秋了,番薯丰 收的季节,家家户户早上都蒸番薯,番薯滑肠,吃了屎多,姜天保不想上家里的 茅坑,尽是水,屎掉下去叮叮咚咚的响,溅得一屁股的粪水。蚊子也多,轰炸机 一样叮在屁股上一个个红疙瘩,又痛又痒。姜天保嗯的一下,大便噗噗的向外拉, 一队黑蚂蚁在脚下爬来爬去,这种蚂蚁好讨厌,咬得好痛,姜天保急忙用手调整 了一下小鸡鸡的准头,一个激灵,尿急冲而出,打在蚂蚁群上,蚂蚁顿时惊慌失 措的到处乱窜,一泡尿也能给蚂蚁带来这么大的灾难,姜天保觉得好过瘾,呵呵 地笑了。    “天保哥,回去了。”白小芳在远处招手,牛牯海生一帮人也不知道跑哪 里去了。“天保哥,下午你带我去摘果子好么?”   白小芳很白,像街上合作社里的洋娃娃,姜天保觉得很标致,点了点头说: “下午我们去高鼻岭好么,那里的山果可多了,累了还可以去山洞里休息呢。”   霜风掠过山野,到处红艳艳一片,山楂甜了,栗子也熟了。    “天保哥哥,等等我,我累了。还有好远么?”白小芳跟在姜天保后面喘 着气。    “快了,你看前面最高的那座山就是。”姜天保停下脚步,望着慢吞吞的 白小芳:“你快点儿呀!”    “天保哥哥,我,我实在走不动了,你背我吧。”白小芳干脆不走了。    “你们女人真麻烦。”姜天保大人似地说,但还是蹲下去,背起白小芳一 步一步向山上爬。    “天保哥哥,你真好,我妈妈说了,男人一般是不背女孩子的,除非是夫 妻,天保哥哥,以后我嫁给你好吗。”    “去,去!我才不要老婆呢,老婆有什么好,有山上的果子好吃吗?哎哟, 到了!”姜天保一下跌到在地上。“你真重。”    “天保哥哥,你不是说这里有山洞,带我去玩,好吗?”    “好,跟我来。”姜天保带着白小芳来到一个小山洞,里面铺满了稻草。 姜天保躺在稻草上一动不动,两条腿灌了铅一样沉沉的。嘴里不停地嚼着野果子。 突然传来沙沙的响声,白小芳正脱下裤子屙尿,露出白白的屁股。    “天保哥哥,我们来打架好么?”白小芳小声神秘地说。    “谁和你打架,好好的,我爹说了,男人是不能打女人的,女人是用来宠 的,还说以前我爹对娘可好了,再说你怎么打得过我,我是男人。”姜天保拍拍 胸膛说。   白小芳小脸蛋一下就红了,如被霜风染红的枫叶,羞赧地说:“不是真的打 架,我爹和我娘常打架,晚上我经常被吵醒,我看到我娘很舒服的样子,我们也 来打好么,打了以后我嫁给你。”   姜天保想起了一次王寡妇来家做客,半夜和爹在床上打架的样子,觉得好恶 心,不过看她们确实很舒服的样子,不由点了点头。白小芳张开两条小腿,露出 白白的一条缝,姜天保觉的奇怪了,女孩子怎么是这个样子,掏出小鸡鸡趴在白 小芳的身上,小鸡鸡软软的靠在那里,姜天保看见白小芳瓷娃娃一样的脸这时红 扑扑的,真是好看,亲了一下,一跃而起:“打好了!”心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地方。“回家咯!”姜天保伸了个懒腰,看到白小芳还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 动,姜天保轻轻地踢了一脚:“走了,丑死了!”   姜天保回到家的已经是傍晚时分,天际被染得霞红,家门口传来牛牯海生他 们自编的歌谣:“王寡妇,命真苦,一天到晚死丈夫……”   姜天保知道,王寡妇又来了。果真,爹和王寡妇正唉声叹气地聊天。王寡妇 的老公去年得肝癌死了。所以有事没事总到白家寨来窜门,这次还带上了女儿王 小英。   王寡妇看到姜天保,摸着姜天宝的头说:“真是岁月不饶人呀,天保也这么 大了,哎呀,都长桃子(喉结)了,多像他娘,将来是个标致的后生。”接着拉 过王小英的手说:“英子,叫哥哥。”   姜天保扭头走开了,因为自己很讨厌王寡妇,平日里,常看到爹拿着一个烟 斗,很虔诚地擦得发亮,然后说:“你娘是天上王母娘娘派下来的七仙女,还取 了一个诗人一样的名字。”说到这里总是摸着姜天保的头伤感地说:“爹是无福 之人,你娘去的太早。”说完就拿着烟斗出神。    “娘有白小芳漂亮吗?”天保问,毕竟娘在心中的记忆模糊,白小芳是接 触最多的女性,并觉得很漂亮。    “不要提那臭婊子一家人!”姜老根一提起白家就会发火,然后是经久沉 重的叹息。但在姜天保心里,娘和白小芳是最重要的两个人,娘没了,但王寡妇 是永远也不能代替这个位子的。   半夜,姜天保被隔床的响声吵醒,王寡妇正在哼哼唧唧地叫,姜天保觉得浑 身燥热,傍边的王小英睡得猪一样,一动不动。农村的女娃子长得快,胸部已经 可见两个拱起的小山包。   黑夜里传来王寡妇的声音来:“老根,要不我搬过来吧,相互有个照应,特 别像我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紧,两个孩子也有个伴,等她们懂事了,就把事情 办了。”    “不中呢,这样我对不住他娘,也怕给孩子的成长带来压力。”爹的声音 显坚决。   黑夜里又传来王寡妇断断续续的抽涕声,姜老根悉悉簌簌装了一袋烟,点燃, 烟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   窗外唧唧的虫叫得正酣,如催眠曲,姜天保沉沉地睡去,好像走进一个什么 世界,到处都是女人,有王寡妇,白小芳,王小英和很多不认识的人,一个个丰 乳肥臀,自己的命根子好像被什么抓住了一样,越挣扎越舒爽,一个激灵,一股 东西从体内喷射出来。姜天保睁开眼睛一看,天亮了,自己满头大汗,大腿粘粘 的。王小英正似醒非醒的半压在自己身上,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放自己的 大腿之间。    “老爹!”姜天保见鬼一样从床上跳了下来。    “咋了,咋了?”姜老根从灶间走过来,摸摸姜天保的头问。    “没,没事。”姜天保又不知道怎么说,脸涨得通红。   世故的姜老根知道,儿子长大了,姜老根又高兴又沉重地唠叨起来,“南 飞……”       五   姜天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毒的,心里总觉得有什么虫子在咬,很想很想见 白小芳,并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农村的孩子读书晚,初中一 毕业都是近二十岁的人了,姜天保那一批的孩子就没有再读了,天天打柴,放牛 过日子。姜天保觉得白小芳也很喜欢和自己在一起玩,虽然两个人的话越来越少, 有时候两个人热切的眼神,一粘上就久久不愿意挪开,心里隐约有着相拥的强烈 欲望,心里呼唤着对方的名字,也仿佛带着某种忧虑和担心,两个人就这样迷迷 糊糊的煎熬着,在等候着什么事情发生,有的时候又相互的叹息,叹息中又带着 极大的期盼。    “放电影咯,放电影咯。”别村的村长把装电影机的箱子拉进白家寨的时 候,迎来孩子们的欢呼。天一黑,晒谷坪就放满了凳子。白小芳穿着丝光袜套着 凉鞋,红色的学生装和黑色的裙子,把那张瓷娃娃一样的脸衬的更白还透着一股 喜庆。这就是爹说的七仙女吗,姜天保眼睛也看直了。    “看什么呀,不认识呀,走拉。”白小芳羞涩地看了姜天保一眼,脸蛋荡 起了飞霞,扭捏的向晒谷坪走去,姜天保像接到一跟无形的绳子,牵着自己跟在 后面,又紧张又幸福。   晚上放的电影是聊斋故事中的《画皮》,当画皮精由美女变成青面獠牙的恶 鬼把书生的心挖出来吃掉时,吓得一些人呀呀乱叫,白小芳一下钻进姜天保怀里 不停地发抖和尖叫。一股香皂的香味迎面向姜天保扑来,姜天保激动得有点恍惚, 像做梦。   《画皮》放完了,放第二个片子的时候,电影机出现了故障,放影师傅正在 加紧维修,观看的人们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怖当中,更有捣蛋者故意发出恐怖的声 音让人尖叫。    “天保哥哥,这里好闷,我们去河边走走好么?”白小芳从姜天保怀里钻 出来,羞答答地拉拉姜天保手小声地说。    “嗯。”姜天保点点头,继续自己幸福而紧张的梦游。   轰鸣的江水撞击声让夜逐渐寂寥,河堤的草丛里不时传出唧唧的虫乐,姜天 保紧捉住白小芳的手,静静的向远处走去。村里的电影机好像修好了,正场面激 烈,哼哼哈哈的放着什么武打片。    “要回去看么?”姜天保轻轻地问。    “不――,不要。”白小芳摇摇头,眼神既忧伤又期盼地说:“我喜欢静, 陪我。”   一只老鼠蹭一下从草丛里窜出来。    “呀,有老鼠!”白小芳尖叫起来,一下倒在姜天保的怀里。   姜天保搂着白小芳一动不动,白小芳偎着姜天保一动不动,彼此倾听着叮咚 叮咚地心跳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嘴唇像安装了两块磁铁,一边是N极,一边是S 极,渐渐的,渐渐的,粘在了一起,拼命地吮吸对方,不停地摩擦。初次恋爱燃 烧的激情,像一壶烈酒,把两个人醉得天旋地转,又激动得浑身战栗。   远处传来一束灯光,是去田里看水的百事通白北斗,快双抢了,稻谷正在灌 浆,如果水分不足,结的稻谷就会是秕谷。    “谁呀!”白北斗把灯子的光照向忘我的两个人儿――    “姜天保和白小芳谈恋爱了,姜天保和白小芳谈恋爱了。”    ――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在白家寨炸开了。    “伤风败俗哟,两个人在河堤上搂搂抱抱呀。”    “我看他们平时就不一样。”    “现在的孩子呀,啧啧,该管教了。”    ――村里的妇女们更是家长里短添油加醋的传开去了。    “不要脸的野种,水淹的短命子,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白小芳的母亲叉 着腰,正对着姜老根的屋子骂。   姜天保跪在灶前,姜老根拿着竹条死命地抽在姜天保背上,老泪纵横,像抽 在自己背上一样一阵阵的痛。“你这个不争气的短命子,想想你娘是怎么死的, 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哟,造孽呀!”   三天没见,姜天保身上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度日如年,不吃不喝,人如霜 打的茄子,没精打采。   姜老根拿着宦南飞留下的烟斗,不停地唉声叹气。   三天没见,白小芳眼睛肿得像灯泡,却乌龟吞了秤砣――铁了心,非姜天保 不嫁。    “这妮子怎么这么的犟呀。”白小芳的娘又哭开了。   快双抢了,天空中到处弥漫着稻谷的香味。村里人纷纷到圩镇添置农具。   姜天保掰断窗子上的木条,跳了下去,飞一样朝白小芳家走去。白小芳在窗 子边也看到姜天保,一声声直呼唤。姜天保拔开窗外的木栓,把白小芳接了下来, 两人想也没想,向高鼻岭跑去,在儿时的山洞里,两个人痛哭流涕地抱做一团, 用力的抱,喘着气,好像要把对方挤进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永远不再分离。痣, 血红的痣,白小芳右乳房上的胎痣,像一只蝴蝶,引领着两个干柴烈火似的人儿, 走进了感情的最高潮……   夜幕降临,白家寨传来姜天保和白小芳的呼唤声。姜天保用力拥着白小芳, 白小芳紧紧偎依着姜天保,好像天塌下来也不关自己的事情,只要在一起就可以 了,并不时透支着自己的激情和快乐,生怕明天就永远不能在一起了。直到沉沉 的睡去,直到白东宝狠狠地甩着姜天保的耳光,依旧觉得在梦中。   六月初六,白小芳要出嫁了,姜天保要讨媳妇了,两个人才醒过来,才发现 彼此都永远不再属于彼此;才发现爱是那样的脆弱和不能自己;才发现现实是那 样的无情和冷酷,是那样撕心裂肺的痛……    六   跌宕辛酸的青春最终被岁月招安成往昔,一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复还,姜天保 带着王小英随着南下的大潮涌向沿海。带着孙女在河边徜徉,成了姜老根最大的 乐趣。在河堤上散步的无数个黄昏,姜老根抚摩着那具烟斗,并装上烟,在姜老 根看来,烟斗燃烧的不是烟丝,而是流进烟斗的岁月,经历了一切岁月的繁杂, 生活变的透明而简单。   这日,和往常一样,姜老根牵着孙女在河堤散步,江面上反射着夕阳头投来 那片红,粼粼发光,小孙女拉着姜老根的手,无限向往的望着江水流逝的尽头, 说:“爷爷,我们一起来唱歌谣,好吗?”    “好哩,好哩,我们一起唱,让江水带到你爸爸妈妈那里给她们听,好不 好?”    “好!”   “梅江长    梅江宽    梅江一去不复还    龙王的女儿叫紫衫    看上村里的小伙叫阿强    龙王爷棒打鸳鸯散    屈死的阿强心不甘    紫衫儿变蝶声声唤……” ※※※※※※※※※※※※※※※※※※※※※※※※※※※※※※※※※※※ 本期编辑:应帆 本期校对:紫弦 审 稿: 笨狸、方舟子、古平、克己明德、太蔟、肖毛、应帆、紫弦、自如 技术支持:李晓峰、Yawl、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xinyusi@yahoo.com 发 行: 新语丝社( 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国际刊号:ISSN 1081-9207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 档:http://www.xys.org     http://www.xinyusi.info     http://xys5.dxiong.com     http://xys2.dropin.org 订阅《新语丝》月刊,请寄信到xys_gb-subscribe@yahoogroup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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