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2009/11(第一九零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www.xys.org           ※ ※       国内版:xys4.dxiong.com       ※ ※            ◆赞◆助◆单◆位◆            ※ ※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 ※ ※※※※※※※※※※※※※※※※※※※※※※※※※※※※※※※※※※※                   § 【卷首诗】             §     唐诗                   § 张雪昆:唐诗            §    ·张雪昆·                   § 【网讯】              § 无法用目光感知的艳美                   § 无法用吟哦体会的韵味 【牛肆】              § 被东方的风吹拂的文字                   § 静静地躺在春江花月夜 肖 毛:雪里蕻·撇蓝·大头菜    § 周卫强:面子问题          § 豪放不羁的思想                   § 有穿透世界的力量 【丝露集】             § 黄河酿成酒                   § 喝到白发三千丈 刘康威:渴             § 雅 娜:一只萤火虫的爱情故事    § 哪怕深埋地下 李 津:留守女人          § 依然喷发光芒                   § 这些五言七言 【网里乾坤】            § 是后无来者的绝唱                   § 潘正伯:伫立静观毛泽东对鲁迅的诠释 § 沉 路:当预言失败时        §                   § 【网萃】              §                   § 陈家麦:凤凰桥           §                   § 【网讯】∽∽∽∽∽∽∽∽∽∽∽∽∽∽∽∽∽∽∽∽∽∽∽∽∽∽∽∽∽∽∽ ◆ 中国科学与学术诚信基金会(OSAIC)近期收到彭剑律师就“肖氏反射弧手术” 受害者诉郑州神源泌尿外科医院虚假宣传纠纷共同诉讼案的资金申请。案件的详 细背景资料见新语丝立此存照·肖传国事件一栏。   彭剑律师事务所收集了在郑州神源泌尿外科医院接受“肖氏反射弧”手术患 者的信息,其中2006年8月末至2007年3月下旬手术患者110位。通过电话联系成 功访问了74位患者或患者家长。根据电话访问统计结果,彭剑律师事务所认为手 术的无效率高达73%、致残率高达39%。如果将“手术成功”定义为“治愈,功能 完全恢复正常且无残疾或不良反应”,那么,调查结果显示没有一例成功,即成 功率为零。与郑州神源泌尿外科医院、郑州大学神经泌尿外科研究中心自吹的 “85%的成功率”,存在天壤之别。   彭剑律师事务所认为郑州神源泌尿外科医院宣传手术治愈率的行为违反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及相关行政规章之规定,虚假宣传、隐瞒手术风险的 行为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等法律法规的相关规定,侵犯了患者的 知情权、人身权。拟代表肖氏手术受害患者对郑州神源泌尿外科医院提出大规模 共同诉讼。第一批涉及受害患者40人,所需法律诉讼、调查取证等费用人民币十 二万元。   由于肖氏手术受害患者大都来自低收入社会阶层,无力支付昂贵的诉讼费用, 中国科学与学术诚信基金会决定设立“扶助学术不端受害人专项基金”,呼吁大 家积极捐款,帮助“肖氏手术”受害患者讨回公道,伸张正义。也为打击学术科 研领域的不端和腐败行径,规范新技术在中国医疗系统中的应用做出一份贡献。   请在您的捐款中注明“扶助专项基金”。基金会将单独立账,专款专用。如 有结余,将留作以后同类项目的专款。   中国科学与学术诚信基金会恳请大家对这个项目给予大力支持,为这一活动 踊跃捐款。   捐款方式请见基金会网页的说明:   http://www.osaic.org/?n=OSAIC.%E6%8D%90%E6%AC%BE   如有享受减税需要,请注明姓名和电子邮件地址,以便我们邮寄退税收据。 见基金会网页的说明:   http://www.osaic.org/?n=OSAIC.%E9%A6%96%E9%A1%B5   如有任何疑问,请与基金会联系admin@osaic.org。 ◆ 新语丝镜像点www.xysforum.org被国内屏蔽。我们将开通新镜像点。 ◆ 10月16日晚,方舟子在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玉泉路校区做《反对学术腐败, 建设学术规范》的报告。 ◆ 以下摘自《中国青年报》2009年11月12日报道《网络删帖乱象亟待监管》, 记者王超。 在论坛里看到感兴趣的帖子,点击后网页却显示“您查找的页面不存在”或 “评论已关闭”;在搜索引擎搜索到的信息无法打开;在门户网站上看到感兴趣 的新闻,打开链接却是完全不相干的页面。那么,你可能碰到了已经被删除的帖 子。 什么样的帖子会被删除,请看一家专门删帖的公司的介绍:你是否在互联网 上搜索到很多关于你个人或者公司的信息?你是否因为自己的隐私被公布在互联 网上而烦恼?你的正常生活是否因为自己的电话地址照片等被公布在网上而倍受 侵扰?本站专业删除互联网信息,或帮助你消除来自网上的不良影响。 “让帖子消失”明码标价? 随着网络影响力的不断扩大,网络删帖已经成为网络公关的一项重要业务, 可以删除的包括门户网站上的新闻、搜索引擎上的结果及其频道、博客、论坛上 的帖子。有人宣称“可以20分钟内让门户上的新闻和论坛上的帖子消失”。 “不成功不收费!”北京一家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一位工作人员介绍,一般删 帖根据网站影响力、流量收费,流量越大、地位越高的网站删帖越难。有的门户 网站删除一条新闻要1万元,有的地方性的新闻网站删除则需1000元,有的著名 论坛删除一条要3000元,小论坛则一两百元到四五百元不等。 据他透露,甚至有基层政府的工作人员也找到公司,要求删除一些论坛上的 负面信息。 他说,按照删除的难度来看,搜索引擎大于门户网站,而门户网站大于论坛 和博客。论坛博客是最容易删除的,“有些论坛就是靠这个生存的。”目前搜索 引擎没有收费删除负面信息和快照的服务。 某跨国公关公司的李红(化名)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一些小网站靠积累的 人脉打声招呼就可以撤稿,在一些大的门户网站撤稿必须说明原因,出示原作者 的授权。 “根据客户的要求,我们也会协调网站将属实的负面新闻调低位置,不让新 闻放在显眼的位置。”李红说。 有一家大型门户网站,在撤稿之前还要找第三方评估机构——一家律师事务 所来评估撤稿的风险,评估其会不会造成很大影响。 维权和封口区别对待 正规的公关公司受理删除的一般是不属实的稿件,对于事实确凿的,公关公 司只能帮着发声明。但是一些规模较小的公关公司,则以删帖为最终目的,这也 是这些小的公司能生存,甚至发展壮大的重要业务之一。 陈墨网络营销机构创始人陈墨接受记者采访时介绍,网络删帖分为两种,一 种是关于企业和个人的诽谤和不实报道,一种是属实的报道和帖子。 对于第一种,不用花一分钱就能找到相关网站把帖子删掉。有一次,网上出 现关于一个客户的负面帖子,他们找到网站,出示了产品检测等资料后很容易就 删除了。 对于属实的报道和帖子,有人如果想删除就是掩盖事实的真相,侵犯了公众 的知情权。 “网络公关行业没有任何门槛,一个人就能做,有一些小公司怎么赚钱怎么 来。”陈墨说。工商部门只管广告,不管删帖,“网络公关”行业也缺乏足够的 自律。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涂光晋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这些网络删帖公司根 本算不上是网络公关,专司删除负面新闻的删帖公司是在试探法律和道德的底线。 “删帖公司纯粹是为了利益而删帖的。”资深IT观察家、五季咨询CEO洪波 说,“保护隐私”不过是删帖公司找出来的借口,看看那些删帖公司的历史,哪 有纯粹为了保护个人隐私而删帖的例子? 只要社会上有删除负面消息的需求,网络删帖行业就有市场。洪波说,只要 有想掩盖真相的企业,就免不了有人愿意提供这类服务,目前网络删帖已形成完 整的产业链,每个环节都有专业人士操作,技术层面和媒体沟通层面都已经做得 相当精细。 网络删帖监管难度大 目前,网络舆情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网上评论已成为左右消费者购物的重 要参考,很多公司都有专门的部门对网上各种关注到自身产品的信息进行分析和 整理,一旦发现负面信息,就会设法屏蔽或删除。如果删除有困难,就制造新的 新闻把负面的新闻掩盖下去。 洪波说,一些网络媒体编辑日常工作内容就包括删帖,很多敏感的话题都需 要编辑把关随时删掉.对他们来说,顺手删掉一些企业的负面新闻并不是什么难 事,网媒也并没有把这当做大事。况且每天网站信息量如此之大,更新如此之快, 一两条新闻很容易淹没在信息的海洋之中,即便删掉了也很少有人去关注。 他认为,对网络媒体进行监控也是件比较复杂的事。总有些企业和个人想掩 盖真相,所以仅仅把板子打在删帖公司身上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中国传媒大学网络口碑研究所副所长杨飞接受采访时说,删帖是把双刃剑, 删除一些帖子会破坏公众的知情权,但是不允许删帖则会损害一部分人的名誉权 和信息权。很多网站都是商业性的,以追求点击量为目的,并不考虑社会责任。 比如“闫德利艾滋门事件”本来只是写在一个博客上的,结果很多论坛网站转载。 后来被证实是不实消息,这样的信息损害了当事人的名誉权,网站应该删除。 杨飞说,在法律上,多数网站尤其是商业网站并没有采编权,网站新闻只能 是转载传统媒体的报道。有些网站跟传统媒体合作,以实现某些目的,“在这种 情况下,互联网不是舆论公器,而成了谋求私利的武器。” 如何既保护公众知情权,又保护一部分人的名誉权和信息权?杨飞说,希望 国家有关部门能制定相关的网络信息法,加强网络监管,将网络删帖置于公权力 的监督之下。 ◆ 以下摘自《中国青年报》2009年10月22日报道《网络造字“更像是一场游戏”》, 记者鄢光哲。 网上流行造新字 自从几个月前教育部“对44个汉字字形进行调整”征求意见开始,关于汉字 的各种热议就一直在持续。与此同时,网络上开始流行造字游戏,一部分人以此 表示对“调整汉字字形”的反对和讽刺。 其中,有一些字在网友中传播较快。比如将“脑残”的“脑”字与“残”字 相结合的所谓“nan”字,意为“缺心眼的,很糟糕的”。比如把“五”字和 “毛”字结合在一起的“wao”字,讽刺那些“每千字五毛钱”的被雇佣的回帖 者。 不久前,一篇名为《造字并不难,大家一起来!》的博文吸引了许多跟帖, 众网友不断将设计出的新字传邮给博主,博主将网友传来的新字不断更新贴出。 由于这些生造出来的新字往往涉及多个汉字,网友们没有定出读音,有网民评论 这些生造汉字“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目前,跟帖上网友们设计出的新字已更新至30多个。 还有网民不仅造生字,还设计出了这些新造汉字的狂草体。在百度输入“造 字”二字,可以找到若干关于如何使用电脑造字的技术详解。 火爆论坛的生僻字 在造字的同时,一些十分生僻的字,也在一夜之间火得烫手。比如“囧”, 在网络文化中,囧字的内小“八”字视为眉眼,“口”视为嘴。它的内涵就是: 作为头,表达沉重的思想;作为脸,表达浪漫与激情;也常常表示郁闷的表情。 频繁出现在QQ、MSN等即时聊天工具和各大论坛中,并出现了满载新新词语的 “囧书”,被形容为“21世纪最风行的一个汉字”。 目前,在各大知名论坛,“烎”字火爆异常。 “烎”字在拼音输入法中竟然也有,全拼之音为“yin(银)”。在9月初的 某游戏预选赛中,出现了一支自称“烎队”的比赛队伍,向一冠军团队发起挑战。 在整场比赛中,“烎队”表现出无惧的精神风貌,尽管最终落败,但依旧被粉丝 们看做是十分经典的一场赛事。从此,“烎”这个字逐渐在游戏玩家中流行起来, 用来形容自己精力充沛的竞技或游戏状态,并由此演变出流行的“烎文化”。 先前“囧”字流行,有某运动品牌生产了“囧”系列运动鞋,产品面市后颇 受年轻人青睐。这次“烎”字走红,精明的商家自然也不会错过生财之机。淘宝 商家已经嗅到了“烎文化”独特的味道,开始在网上售卖以“中国烎”为主要元 素的新中国成立60周年纪念T恤衫。 其实,近一年来在网络上曾经火爆的有不少古为今用的生僻字,比如囧、槑、 玊、勥、巭、嫑、忈、恏等。网友们用得不亦乐乎,无非是看中了这些字的字形, 并非用其原意,而是用其象形之意。 曾有语言学家称这些生造字和生僻字会扰乱汉语秩序。但也有人表示,应该 以宽容的心态来看待。 资深网友“光影”则认为,没有必要紧张这些字的流行。他举例说,网龄短 的人大概都不知道“烘培鸡”是什么东西,这个源自英文 HomePage(个人主页) 的生造词,在2000年左右比现在的囧还流行,可是到现在已经绝迹好几年了。 “现在全都是博客了,哪还有个人主页呀?”很多网络新字和新词就像流星划过 天空一样一闪而逝,没有对汉语体系产生影响。 ◆ 以下摘自《中国青年报》2009年10月22日报道《小学生比“偷菜”不输白领》, 记者姜天海、谢洋。 虚拟社区让孩子一泡就是一天 整个“十一”长假,北京中关村第三小学四年级的李昊,每天必做的功课就 是上“摩尔庄园”照看他的宠物拉姆,管理一下牧场的生意,去餐厅打工赚钱, 再和同学一起玩一下上面的游戏和任务。此外,他还要定时关注自己的“开心网” 农场,全部忙下来,三四个小时就过去了。 现如今,以“摩尔庄园”为代表的儿童网络虚拟社区正在悄然兴起。前不久, “摩尔庄园”首席运营官程云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目前他们拥有约3000万 儿童用户;“奥比岛”CEO吴立立在今年8月透露,其总注册用户为3000万,活跃 用户超过800万。这些虚拟社区大都以15岁以下的青少年为目标人群,以其漂亮 的界面、丰富的游戏和较强的互动性,吸引了越来越多像李昊这样的孩子加入其 中。 家住山东济南的小学六年级学生小雪从小就热爱动物,但妈妈一直不许她在 家养宠物。一次她从同学那儿得知网上虚拟社区也可以养宠物,便背着妈妈在网 上领养了好几只:有“摩尔庄园”的宠物拉姆,有“海底世界”的海胆宝宝,还 有“奥比岛”的精灵宝宝。 除了每天照看虚拟宠物,小雪还迷上了界面漂亮的“梦境家园”,她常常乐 此不疲地给家具换装,去舞台表演、唱歌或者是搭配新的衣服。妈妈看到她只要 一开电脑便玩个没完,只好不断压缩她玩电脑的时间,有时一周只让她玩一次。 最后小雪想出了个办法,让表哥或者外婆打电话邀请她去做客,因为在他们家 “上网玩多久都没人管”。 10月8日,记者在北京一个少儿英语培训班上,对10多名3年级~5年级的小学 生进行调查。几乎每个学生都有玩过“摩尔庄园”、“海底世界”、“开心网” 等网络虚拟社区的经历。在中关村上小学的Cindy说:“我们班上有20多个同学 在玩这些游戏,放假的时候每天都要泡上两三个小时,要是我妈不在家,我能在 网上泡一天。” 采访中,很多孩子表示,这些网络虚拟社区吸引他们的最大原因,是他们有 许多在现实生活有中无法实现的愿望,都可以在这里实现。北京史家胡同小学六 年级学生袁栎每次玩“摩尔庄园”,都是趁着家长不在家时偷偷玩的。“在网上, 我经常跟朋友比赛定胜负。别看我在操场上比不过他们,在网上我可是相当牛 的。” “班上同学都玩,不玩就没得交流。”袁栎的同学单晓群表示,学生们在选 择网络虚拟社区方面大都比较从众,以前同学们都玩“摩尔庄园”,他也会找家 长要钱充米币,这样自己就会很强大。但是后来家长不给自己钱了,而且班上同 学也渐渐不玩这个游戏了,他也就渐渐淡忘了。现在他们班上流行的是新推出的 “赛尔号”。 家长担心孩子混淆网络与现实 “本来反对孩子玩电脑游戏,但看到她的朋友都在玩,就同意她有空玩一下 ‘奥比岛’。现在我真怕她上瘾。”广州孙女士的女儿美美刚上小学一年级,自 从美美迷上儿童虚拟社区后,每到假期,女儿不再催着要上公园玩了。 每天一起床,美美就开始惦记她的宠物是不是饿了渴了,琢磨着怎么能多赚 点游戏币,和好友比一比谁的家布置得更漂亮……孙女士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结 果开学后学校普查视力,马上发出让美美去医院复检的通知。医生叮嘱家长:要 带孩子多到户外运动,避免强光刺激眼睛,不能躺着看书,更不要让小朋友打电 脑游戏。 除了怕浪费时间,影响孩子视力,小网民的家长们担心的还有这些网络虚拟 社区所传递的价值观取向。 在“摩尔庄园”中有很多的赚钱方式,比方说可以玩游戏、参加比赛、去餐 厅工作、卖家禽等,但是这些方式所赚的钱对玩家来说是又慢又辛苦。游戏设计 者为此专门设计了一个宠物超级拉姆,它不同于玩家在注册时获赠的普通宠物拉 姆,玩家每月只要充入10元现金作为“米币”,就能有强大的功效。玩家 sunruisi1999在帖吧上告诉其他玩家拥有超级拉姆的好处:“有很多摩尔豆,能 穿过隐藏背景,可以买很多普通的摩尔买不到的东西,还可以得到许多的好玩意, 参加很多有意思的活动,好处多得说不完。” 山东烟台小学生陈剑的妈妈告诉记者,她允许孩子玩游戏的初衷是好的,觉 得网络时代必须让孩子与时俱进。但是这些收费项目让孩子觉得不用自己努力, 只要家长花点钱就能变得比别的小孩子富有、强大、拥有更多的享受,让人感觉 一个表面充满童真的游戏似乎渐渐变了味儿。 北京的李翎在媒体工作,在家时她从不让7岁的女儿薇薇上网。有一天上班 时,李翎把女儿带到单位,办公室的一个同事教会了薇薇怎么在 “开心网”上 偷菜钓鱼。只要趁主人不在,一点鼠标,别人“农场”里的雪莲、灵芝立马就收 归己有。薇薇觉得好玩极了,回家后要求妈妈也帮她注册一个账号。 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儿,让李翎觉得有些不安。几天前,薇薇跟着奶奶去农贸 市场买米,趁老板不注意,薇薇随手抓了一把红小豆就揣在兜里。回家后,她得 意地跟妈妈说,这是她“偷”到的开“诊所”的药。 “偷在孩子眼里竟然成了好玩的事儿,太可怕了!”李翎认为,很多白领热 衷偷菜游戏,只是作为工作之余的放松,但低龄孩子还没有形成固定的道德观、 价值观,过早接触虚拟社区,很容易混淆网络世界和现实的区别。 过分放纵或限制,都容易造成孩子网瘾 尽管家长们对孩子过早接触虚拟社区有着各种各样的担心,但低龄网民的增 加和儿童虚拟社区不断扩张已成为不可阻挡的现实。 今年7月,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24次调查报告统计,过去的一年里,我 国10岁以下网民从0.4%增长到0.9%,总数大约在 300万人左右。其中,有 17.3%的小朋友表示经常上“儿童社区”。这份统计还显示,有67%的家长限制 孩子上网玩游戏,超过半数的家长反对孩子网上聊天交友,网上购物遭到47%的 家长反对。 面对众多质疑、反对的声音,也有家长发出不同的意见。北京的学生家长李 先生认为,粗暴干涉甚至剥夺孩子娱乐权利的做法是不妥当的。有些家长竭力反 对孩子玩网游,自己却在家里搓麻将搓得天花乱坠,相比较,显然是家长的这些 行为对孩子的影响和危害更大。 “孩子生活在网络时代。我们与其被动地躲避网络虚拟社区带来的危害,不 如主动出击。”小学教师孙女士用亲身实践来探索网络虚拟社区时代的教育方法: “我和女儿约法三章,周一到周五,每天由我帮她赚摩尔豆、照顾拉姆,双休日 再转手给她,每天可以玩两次,每次不超出15分钟。我每天主动向女儿汇报我赚 了多少摩尔豆,庄园里出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事情等等。我的主动通报,令她降 低了对庄园的惦记程度,我逐渐成了分享她大小秘密的‘第一人’ 呢……” “摩尔庄园”的开发商、淘米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媒介公关部的曲女士告诉记 者:“儿童虚拟社区除了能够让孩子在其中娱乐放松,还能让他们在一种轻松的 环境下学习知识,转向社区素质型教育,而不是单纯的灌输知识。”她举了个例 子,一个儿童玩家在玩过了摩尔银行后问妈妈为什么她存了 1000元,银行给了 她1100元,妈妈借此机会把银行借贷常识、理财知识教给了孩子。 “现今时代,‘蛋蛋后’(2000年以后生的孩子)接触的媒体更多的是电 脑。”曲女士说,“在这种大趋势下,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让运营商注意儿童网 络安全、网络习惯的培养,社会、家长和学校也有责任教会孩子怎么去自我维护 网络安全,让孩子培养自觉意识。” “中小学生是当今网络时代的主人,孩子提早接触网络生活是有意义的。” 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秘书长郝向宏认为,家长应该认识到,家庭教育对中小学生 网络使用行为有着非常重要的引导作用。因此,对孩子的网络行为应采取正确的 引导,积极与孩子进行心理沟通,才能使他们正确地使用网络。“家长的教育一 旦走向极端,不管是过分放纵还是过分的限制,都容易造成孩子网络成瘾现象。” 【牛肆】∽∽∽∽∽∽∽∽∽∽∽∽∽∽∽∽∽∽∽∽∽∽∽∽∽∽∽∽∽∽∽ ◆             雪里蕻·撇蓝·大头菜 ·肖 毛·   10月26日下午,去松花江边散步,经过一片田地,看见许多枯干的苞米、 豆角、向日葵等。茄子仍然活着,但茄子早被摘去。也许是由于天热的缘故,我 居然看到了一朵美丽的紫色茄子花,显然是刚刚开放的。除了生命力旺盛的龙葵 之外,田间还有几丛碧生生的植物,开着金色的小花,花四瓣,呈十字形,叶互 生,有些叶子为卵形,有些叶子的边缘则为波状,长角果,中有种籽多粒——从 这些特征看,它显然是十字花科的植物,与白菜、芥菜、萝卜、油菜和小小的荠 菜都是好亲戚。可是,它究竟是什么植物呢?既然出现在田地里,恐怕是可食用 的植物。我摘了一片波状的大叶子,咬了一口,立刻明白,它就是芥菜的一种 ——雪里蕻。   回家之后,在《简明生物学词典》中找到一段对它的介绍:“雪里蕻 (Brassica juncea var. crispifolia),十字花科,芥菜类中,叶用芥菜的一 个变种。叶剪裂,边缘卷且皱缩。耐寒力强,在南方冬季能露地越冬。一般行育 苗移栽。适于腌制咸菜。”《植物古汉名图考》中,则连带着提到雪里蕻:“芥 菜,十字花科,Brassica juncea (L.) Czern et Coss.又称介、辣菜、腊菜、 大芥、水苏、劳祖、大头菜、芥圪答、青芥、马芥、刺芥、南芥、石芥、花芥、 皱叶芥、旋芥、紫芥、黄农芥、银丝芥、佛手芥、鸡脚芥、排菜、雪里蕻等。 《广群芳谱》卷一四芥:‘芥,一名辣菜,一名腊菜。’注:‘其气味辛辣,有 介然之义,又可过冬也。《本草》云,冬月食者,俗呼腊菜。’芥菜学名中的 Brassica,是甘蓝原名;juncea是灯心草状的意思。……叶入蔬,种子磨粉是辛 香料,亦入药。”   唐苏敬等编写《新修本草》卷第十八云:“芥:味辛,温,无毒。……利九 窍,明耳目……似菘而有毛,味辣,好作菹,亦生食。”   《齐民要术》缪启愉校释本(农业出版社1982年出版)“种蜀芥、芸薹、芥 子第二十三”的注释说:“芥菜原产亚洲,我国至迟在西汉以前就有栽培,西汉 《尹都尉书》有种芥篇。扬雄方言卷三:‘蘴(即菘)、荛、芜菁也。……赵魏 之郊谓之大芥,其小者谓之辛芥,或谓之幽芥。’唐颜师古注《急就篇》说,芥 亦有大小二种。苏恭《唐本草》说,芥有三种:叶大子粗者,叶可食,子入药用; 叶小子细者,叶不堪食,子但作兖;又有白芥,子粗大白色,如白梁米,旧云从 西域来,又云生河东。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二六以为白芥即蜀芥。按据现代 植物学,也分为大芥菜和小芥菜二种,但小芥菜也吃叶,着名的雪里蕻就是小芥 菜的品种。《要术》这里所说‘蜀芥’,可能就是大芥,所说‘芥子’可能就是 小芥。”   《植物名实图考》卷三云:“芥:《别录》上品,有青芥、紫芥、白芥,又 有南芥、旋芥、花芥、石芥。南土多芥,种类殊夥。宋《开实本草》别出白芥, 今入药多用之。又《上海县志》:矮小者曰黄农芥,更有细茎扁心名银丝芥,亦 名佛手芥。《长洲县志》有鸡角芥,湖南有排菜,盖即银丝芥。然老圃所常艺者 两种耳:其科大根小曰辣菜,根大叶瘦曰芥圪答,亦曰大头菜。南方芥为常膳, 而王世懋乃以燕京春不老为最,盖南芥辛多甘少,北芥甘多辛少,南菘色青,北 菘色白,南芥色淡绿,北芥色深碧,此其异也。……”   去中文网查,中国的芥菜,有叶用芥菜(如雪里蕻)、茎用芥菜(如榨菜) 和根用芥菜(如大头菜)等6类,其种子有辣味,可榨油或制芥末。雪里蕻又名 雪菜、雪里红、春不老、霜不老等,醒脑提神、解毒消肿、开胃消食、明目利膈, 可作为眼科患者的食疗佳品(但有人说,有眼疾的人不宜食雪里蕻)。《广群芳 谱·蔬谱五》云:“四明有菜名雪里蕻。雪深请有冻损,此菜独青。”——雪里 蕻的名字,大约即本于此。   去维基百科查,除中国人外,非洲人、印第安人和美国黑人都喜欢吃芥菜, 所以,芥菜的英文名字又叫做Indian mustard(印第安芥)。芥菜的叶子,往往 可以食用,故芥菜的英文名字还叫做leaf mustard(芥叶)、mustard green。 我们所说的雪里蕻,英文名字为xuelihong,这显然是雪里蕻的汉语拼音写法。 我们所说的榨菜,英文名字是Chinese pickle zha cai,而其中的zha cai,自 然是榨菜的汉语拼音写法。印第安人喜欢吃榨菜,故其又名印第安泡菜(Indian pickle)。   哈尔滨不产榨菜,哈尔滨人却喜欢吃它。我们常常去市场购买四川榨菜,把 它切成条形,拌上辣椒油、酱油等,作为咸菜。对于那种根大叶瘦的芥菜,我们 喜欢把它的根茎腌成咸菜(切成条食用),称之为芥菜疙瘩,这个名称,与《植 物名实图考》中记载的“芥圪答”差不多少——文化就是这样传承下来的,尽管 在此过程中会发生变异。在腌制之后,芥菜疙瘩的辣味就不那么冲了。假如想吃 更辣的,你可以去吃芥末粉或者芥末油——包你一闻就打喷嚏,有人喜欢这种感 受,我却不敢体验。说起来,我更爱吃的还是雪里蕻的叶子。它可以清炒,可以 与豆腐一起炖,还可以包饺子,但雪里蕻炖豆腐是最有滋味的。   总之,不管雪里蕻还是榨菜,都是芥菜的一种,芥菜则属于十字花科,而我 对于十字花科的植物,往往极有好感,因为我离不开它们。白菜、芥菜、萝卜、 油菜、荠菜、甘蓝等等,哪一样都是好东西,各有各的鲜美滋味。当然,吃来吃 去,我吃过的所有蔬菜当中,最鲜的还要属普普通通的东北圆白菜(经霜者味道 最佳),正所谓“百菜不如白菜鲜”也。不过,山东的长白菜(即鲁迅所说的胶 菜),吃起来则要乏味得多。   近年来,除萝卜和芥菜疙瘩之外,我们在秋冬时又可以吃到撇蓝疙瘩,这是 一件幸事。与芥菜疙瘩相比,撇蓝疙瘩又圆又脆,吃起来甜丝丝的,既可鲜食, 又可腌制。撇蓝的学名是苤蓝(该名见于明人兰茂撰《滇南本草》第二卷),又 名擘蓝、玉蔓青、球茎甘蓝等,其拉丁文学名为Brassica caulorapa Pasp.与芥 菜同为十字花科,其球茎可分为绿白、绿、紫色。《帝京岁时纪胜·腌菜》云: “霜降后腌菜,除瓜茄、芹芥、萝卜、擘蓝、箭干白、春不老之外,有白菘菜者, 名黄芽菜,乃都门之极品,鲜美不减富阳冬笋。”《农政全书》云:“北人谓之 擘蓝。按此即今北地撇蓝,……生食、酱食,不宜烹饪也。”   在十字花科植物中,有一种与白菜类似的植物,哈尔滨人将其称为大头菜, 也是我喜欢吃的东西。但是,哈尔滨人所说的大头菜,指的绝不是芥菜(正如哈 尔滨人所说的山里红,其实就是山楂一样,因为哈尔滨的民间说法,有时偏要与 全国其他地区的说法对着干),而是原产欧洲的卷心菜(Brassica oleracea var. capitata),其英文名字为cabbage,又名甘蓝菜、结球甘蓝、洋白菜等,为甘 蓝的变种,头部呈球形,叶子往往为绿色。   有一种叶子为紫色的甘蓝,叫做羽衣甘蓝(Brassica oleracea var.acephala),其英文名是kale,看起来非常漂亮,仿佛硕大的花苞,但它比 较娇贵,无法适应哈尔滨的寒冷天气(虽然哈尔滨的冬天近年并不算冷)。几年 前,他们突发奇想,从南朝鲜高价买进不少羽衣甘蓝,栽种于省博物馆附近的花 坛里,指望它能安全越冬。可是,就连号称敢于笑傲风雪的梅花,到了哈尔滨也 会变成干枝梅,娇贵的羽衣甘蓝,在我们这里又怎么活得下去呢?结果,那些羽 衣甘蓝都被冻得满脸发紫,当年冬天就呜呼哀哉,纳税人的钱也因之而白白浪费 掉。我记得,当羽衣甘蓝们还在哈尔滨的花坛里臭美的时候,本地的小报上纷纷 高唱羽衣甘蓝之歌;等到他们尸骨无存的时候,那些小报却保持沉默了,这大概 可以叫做识时务者为小报吧。 (寄自中国哈尔滨) ◆ 面子问题 ·周卫强·   鲁迅先生的《说“面子”》真是把中国人的面子说得相当透彻了,尤其是那 “阔人大捞一票金珠珍玩并不怎么丢脸,而穷车夫拾到一个钱包就是偷,大大的 没面子”这个结论,恐怕要在中国传承许多年,这不,扫地的阿姨捡到一点钱, 差点小命难保。   不过有人把中国人爱面子说成是搞不到诺奖的原因,这就有点让人诧异了。   确实,大学的庙门修得是越来越阔绰,而且可以看到,越是不入流的学校修 得越豪华。这很符合逻辑,我想不出这些大学的校长们除了搭校门之外,还能有 什么所谓的科研成就。搭校门这件事恰恰符合我们这些校长的身份。同时,赤裸 裸地直接地“大捞一把”的手段毕竟已经过时,现在可已经是21世纪的新时代了, 直截了当地将一些款项纳入囊中的手法早就落伍了,并且法所难容,所以通过形 象工程安全地将一些好处转到名下才是高明且已经流行的做法——谁还会蠢到直 接把钱揣入口袋呢?连阿扁都忙着洗啊洗,终于还是没洗干净!形象工程的实质 首先在此,其次是能力只限于此,第三才轮到什么政绩的需要!   而诺贝尔奖之于现在的中国,那当真只是面子问题了!国人对于诺奖的认知, 已经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了!海外华人得奖了,我们国人应该感到高兴还是觉得 耻辱呢?其实应该感到耻辱的。这个人或这么多人在这片土地上得不到诺奖,换 一片土地就一个又一个,是不是应该怪罪于这方水土不灵呢?正如淮南之橘到淮 北就只能是枳了,齐国的君子到楚国就变成梁上君子,还使楚王丢了一回面子, “寡人反取病焉”;国企的“人才”干着干着就把国企干破产了,转到外企就变 成真人才了;赖昌星在这边“大捞一笔”,跑到那边去做良民了,还口口声声说 自己很爱国——他当然爱国了,能在这样的国度捞出这么多银子,换了我,连下 辈子都会爱国的!   只听说中国的官僚外逃,从没听说美国的谁要来中国避难的。来中国的都是 想到这里来骗钱的,连所谓的外籍华人都不例外;用“屁股决定脑袋的思维方式” 去想象都能勾画出中国这片土地是什么样的土地!   诺奖已成为中国人的魔咒!以前还有人嗤以鼻音,尤其是在不要许多专业知 识的文学奖上,我们总是以意识形态的问题来抵赖我们的无能;现在不再说酸溜 溜的话了,一律改为流涎期待的态度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现在很有钱了,有 钱了就应该有希望了。政府也很急,花大价钱送人去训练,再花大价钱引人回来。 引回来的又很耗油,还要继续贴钱,而诺奖的国产化得主之前景,却仍然并不明 朗。不过好在不是自己兜兜里的钱,用就用了,也不是很心疼!中国政府的思维 很怪异,以前崇尚人多,以为人多好办事,人多力量大;现在以为有钱好办事, 有钱就一定能办到,但事实上,这两次“以为”都很失算!   不光思维怪异,眼光还不准,搞不清哪个家伙会什么时候得奖,总不能说人 家得奖之后再去勾引他来也算是自家的故事,那也太不要脸了。要是真有眼光, 多用掉一些银子,去请一个“准得主”,将他的籍贯修改一下,恐怕“20年内国 人得奖”的提法就很现实了!   有个家伙更有趣,说我们得不到奖是美国人故意不给,“不是吗!”?也难 怪,年年一大批美国人得奖,不免有人以为那也象奥斯卡一样是美国的奖项,否 则按照中国的传统习惯,自然是要先照顾自家人的。何必把钱和荣誉都分给别人 呢?!   不整饬国内的水土,诺奖之花是开不到中国来的,顶多也只是什么诺贝尔 “和谐”奖之类的,而那个奖,我们又是最不屑的!真要给了某个中国人,反而 是一件“没面子”的事!   可中国人一定要得诺奖吗?我看是不一定,得了更会助长国人的虚荣心,还 是按鲁迅说的,别理我们,或许对中国的进步更有意义! 【丝露集】∽∽∽∽∽∽∽∽∽∽∽∽∽∽∽∽∽∽∽∽∽∽∽∽∽∽∽∽∽∽ ◆ 渴 ·刘康威· 压扁的空罐 扭曲的塑料袋 皱迭的纸屑 斜斜的淤积在 低低的泥叶堆 干 涸 中 ◆ 一只萤火虫的爱情故事 ·雅 娜· 整个晚上,姐姐躲在草丛里,忙着回应那些空中的灯火表演者。她在模仿不 同的发光模式。时而短促,隔两秒种发一次光;时而连续,隔几秒快速闪几下。 这些不同的闪光,高度和速度,给漆黑的夜幕上留下了一幅奇妙无比的图案。   姐姐是那么专注的做这件事情,让我很不高兴。因为我清楚她在干吗,她在 诱惑那些求爱者。目的只有一个:选一只吃掉。   这太残忍了!我愤愤地想。姐姐的行为让我不齿,我永远不会那样做。我一 直老老实实地发出一种发光模式。均匀的,连成一线的,间隔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宛如凌空挂起的一条亮闪闪的珠链。我用诚恳老实的态度回应那些空中的浪漫骑 士。   其实,擅长在夜空中做灯火表演的永远是雄萤火虫。雌萤火虫看到后,会发 出相应的信号。双方你来我往,宛如各个派系的地下接头,各自有一套联络暗号。 说白了,每一种萤火虫都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发光密码。所以,在我们萤火虫的 生命里,很少出现选错伴侣的事。而其他的物种就没那么幸运了。比如人类:他 们最大苦恼之一不就是难觅生命中的另一半么?他们常在爱情的分分合合中,患 得患失,心灰意冷。而我们萤火虫,永远不会!   可是,姐姐却在模仿,她非常擅长模仿各种的发光模式。   哈!那边,又来一只。姐姐兴奋地嚷道。她已经吸引了不下十几只,还在不 停地玩这种把戏。经过一番慎选后,她选中一只硕大健壮的黄光萤火虫。在交换 了几次信号后,我听到了贪婪的咀嚼声。   姐姐恶心!我气愤地叫了一声,转身逃离了这个血腥的场所。   明明……   很快,姐姐扑闪着翅膀过来找我。我冷冷地瞅着她。我得承认:在吃掉那只 黄光萤火虫后,姐姐的身体变得比以前更加光亮和美丽了。   傻妹妹,你以为我很残忍是不是?那是因为,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就懂了。 这是天性,我们一代一代就这样过来的。谁也不能违背……姐姐装腔作势,一本 正经地说教着:你以后会懂的。真的!你很快就会懂的。   不听!不听!我才不要听啦!我生气地堵住耳朵,再一次逃掉了。   我可不想像姐姐那样。我不喜欢欺骗,不喜欢血腥。我要做一只与众不同的 萤火虫。我暗暗地发誓:   但是,为什么我总是找不到称心如意的伴侣?是哪儿出了问题?   尽管我一再告诫自己,别着急,还有时间。但是我心里其实很着急。因为我 们的寿命极短。用人类的时间计算,最长不过二十几天。所以,每当看到别的萤 火虫成双成对,我就倍感孤单。   这时,前方再次出现一个熟悉的发光模式。我立刻积极地予以回应。等我无 意间回望时,却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东西。那是个小小的美丽圆环,闪烁着交叉的 花纹,宛如一顶皇冠的样子。   这是什么呀?我明白过来,差点儿火透了。就,就因为这个缘故,我的密码 才发生了改变。   啊!是哪个鬼东西在到捣乱,给我出来……   我气得东飞西舞,通体的光芒跟着燃烧起来。   我亮开从未有过的大嗓门喊道:出来呀!出来!——   一个小小的绿光萤火虫出现了。   我瞥了一眼就认出了他。我以前的邻居小小。外号小不点,跟屁虫,胆小鬼。 我给他起过无数的绰号。以前他总爱跟在我身后。现在,他不知打哪儿冒出来。   嗳!……明姐姐好!他的声音比以前大不了多少。   我瞪着他,一声不吭。   喂!——看看配不配?他柔声地说道,身体忽然轮子一般飞速旋转起来,空 中再次留下一个发光的美丽圆环。   我惊叹他那魔术般的美妙手法,半天发不出声音。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发光模 式。   谁知小小误会了。他以为我不记得他了。   明姐姐不记得我了?明姐姐真的忘了我了吗?小小嗫喏着,情绪有些失落。   我为什么要记得你?胆小鬼,跟屁虫。你这个死小小……我忍不住骂道。你 还笑?……你搞什么鬼?我简直要被你气死了!   我骂得越凶,小小笑得越开心。   之后,他就跟在我的身边,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儿时的伙伴,唤醒了我许 多美好的回忆。我有些不忍心冷淡他,于是想起曾经玩过的游戏。比如:钻烟筒。   好吧!小小。我说,还记得么?那个钻烟筒的游戏?如果能飞到烟筒的顶端, 我们就可以和星星媲美?现在烟筒越来越少了,可是有很多高楼,我们可以玩爬 高楼的游戏。你知道吗?在高楼的平台上,可以看见无数的星星,它们离得很近 哦!——说着说着,我突然流星一般划过漆黑的夜空。   记得,当然记得。小小大声回应着,迅捷地跟在我身后。   我们在夜的幕布上自如的翻飞。黑夜是我们的舞台,我们有小小的玲珑身躯; 我们宛如驱走黑暗的北斗星,我们是快乐的萤火虫。   当我们双双飞进一个废弃的厂房时,发现了几幢尚未拆除的高楼。我钻了进 去,小小也跟进来。一楼,二楼,三楼……飞着飞着,我听见身后的喘息声,感 到小小翅膀的震动有点跟不上了。   你能不能快点儿?——我催促着他。   嗳,我在这儿,就在你身后。小小奋力煽动着翅膀,努力跟随我的步伐。   可是只飞到一半,小小就再跟不上了。   他真是够戗啊!我放缓速度,调转了方向。我低低掠过一间凌乱的房间,然 后在垃圾中找到一只丢弃的笔帽。这个太容易啦!人类总是随意地丢弃过时的物 品,不论当初的选择多么慎重,也保不齐以后不弃若粪土。   我像从前一样,把小小放进那只漂亮光滑的笔帽里。然后举在胸前,就像舞 虻高举着献给爱人的结婚礼物那样。我一边举着笔帽,一边沿着楼层,盘旋而上。 笔帽太滑,有几次险些儿失手,幸好都被我海底捞月,一一化解。   终于飞到楼顶的平台上。我使劲摇晃了一下笔帽,通知里面的小小,我们到 了。   接下去呢?接下去我们要和天上的星星媲美,看看谁发出的光更明亮?不是 有四句诗形容我们吗?“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若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 所以,此时能下一场淅淅淋淋的小雨,就更浪漫了!   正想着,我忽然发现地上的笔帽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小小一向机灵,他应该懂得我的暗示。怎么会没反映?难道睡着 了?   臭小子,快出来,别捉迷藏了!我踢了一下笔帽。   笔帽滚了两下,不动了。   我害怕了。诺大的平台只有我一个,小小呢?他在哪里啊?   我拿起笔帽,朝里张望。这一望,吓得我一个激灵。   笔帽是空的。   小小,你在哪儿?   我紧张极了,立刻沿原路返回。我的神经绷紧了,身体陡然间增亮,简直赛 过元宵节上的绿灯笼。我仔细地照亮每一处角落,我的脑海里尽是小小的影子, 他那温柔可人的神态,他一口一个叫我“明姐姐”的样子。有几次,我神情恍惚, 居然撞到斑驳的墙面上。   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响着:我在乎他,我很在乎他,我非常在乎他!   我跌跌撞撞飞出大楼,来到草坪上。这时,我听见了人的声音。   不远处,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正举着一个布袋子。里面有一点微弱的光。   是小小,他被逮住了!   这下子,我被激怒了。我很清楚被逮住的后果。捏死踩死都是轻的,无尽头 的折磨才最可怕!于是,我的身体像开足马力的马达一样,飞快地旋转起来。我 疯狂的在空中划着各种各样的图案。那是姐姐用来勾引雄萤火虫的发光模式,我 曾经那么不屑一顾。但是现在,为了救心爱的小小,我却巴不得倾尽所知。   有连续闪过的,像一串珍珠;有隔一段连闪几次的;有的发光向上飞行,形 成一个字母“J”。有的闪光就像人类莫尔斯电码中的“点-划”……这些都是 我拿手的。因为我一直看姐姐怎么做,或者说,我的基因赋予我与生俱来的模仿 本领。虽然以前我从没有试过……那个人类的男孩,吃惊地望着一个近乎疯狂的 萤火虫,在空中划出无数的漂亮图案。   很快,他的目光就被草坪上越来越多的萤火虫吸引住了。它们每一个的个头 都很大,它们的身体发出不同的颜色和光芒。这些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把男孩带进 了一个美妙的童话世界里。   男孩上当了。他贪婪地想捕捉更多更亮的萤火虫。于是忽拉一下散开了手绢, 兴高采烈地扑向空中那些闪亮的萤火虫。我乘机拉起昏头昏脑的小小,飞快地逃 走了。   我们成功地逃到了安全地带。四周很寂静,只有熟悉的黑夜,熟悉的微风和 天边的点点繁星。我们两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突然,我们不约而同地笑起 来。   小小发出了一串均匀的亮光,我也划了一模一样的。   嗳,明姐姐,我爱你啊!经历了这场生死考验,小小终于鼓起勇气,向我吐 露了心声。   这时,我才想起来,我和小小原本就是同类,我们原本拥有相同的发光密码。   小小,你老实回答我。我扳起脸,厉声呵斥道:你是不是故意把发光密码绕 在一起的?   是。   你是不是在学着人类的鬼样子,向我求婚?   嗯!   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明姐姐不是喜欢浪漫吗?我以为明姐姐会喜欢……   浪漫个大头鬼呀!我一头撞过去,小小摔到地上。   其实我的心里很甜很甜。原来那个美丽的圆环,好像人类求婚的戒指。小小 是在模仿人类的样子,给我增加浪漫。能做点这一点,多不容易啊!我敢说,整 个萤火虫家族就找不出第二个。我却差点儿错过,差点没看懂这样既骇世惊俗又 浪漫的爱情。因为小小是那么不起眼,我几乎没有注意到过他。他是那种扔进大 众堆里,立马就被埋没的平凡之辈。但是,现在呢……好日子终于来了。   好日子啊!幸福的好日子啊!它就像被风吹着似的呼啦啦地往前跑。谁也没 办法让它停下来。很快,我就要做母亲了。这时,我体会到身体变化带来的心理 变化。我发现我越来越像姐姐了,心里总是盘算着如何诱捉一只健壮的黄色萤火 虫,好让他体内的发光毒素安全地传给我的后代。因为我们自己是不能在体内生 产这种发光毒素的。   如果我不那样做,我的子孙后代就会遭殃。他们自身也产生不了萤火虫所必 须的那种发光物质。萤火虫的光芒其实是在向其他物种发出警告:别吃我,我有 毒。   此时此刻,我终于理解了姐姐,原谅了姐姐。虽然我没有像她那样,为了营 养,为了能发出更美丽的光,为了类似种种去巧取豪夺。但是为了我的孩子们, 为了下一代的繁衍,我最终还是遵循了大自然赋予我们家族的这一规律。   在一个漆黑的深夜里,我诱食了一只黄色萤火虫,成功地将它体内的发光毒 素传给了我的后代。这之后,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我心满意足等待着成 为母亲的那一刻。   最后,告诉各位我们萤火虫家族的名字:绿光萤火虫。 附参考文章: 萤火虫的战争 ·方舟子· (摘自《方舟子带你走进科学》)   2006年的夏天我是在新英格兰度过的。在新英格兰夏夜的草地上,可以看到 许多萤火虫飞舞。突然想起,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萤火虫了。在我近年来长 期生活的地方,是没有萤火虫的:北京的市区固然不必说,南加州的郊外也见不 到萤火虫的踪迹。实际上,由于未知的原因,美国自堪萨斯州以西,萤火虫就难 得一见了。   一般人都知道萤火虫发光是为了寻找配偶。在北美夜空做灯火表演的是雄萤 火虫。雌萤火虫则躲在地面草丛中,见到同种雄萤火虫发出的信号后,再发光做 出回应。双方一来一往地用光相互联系,直到雄萤火虫确定了雌萤火虫的位置, 飞到她的身边,然后开始交配。   萤火虫在全世界大约有2000种,在北美见到的萤火虫大多数属于两个属:体 型较小、发黄光的否提那斯属,体型较大、发绿光的否丢瑞斯属。不同种类的萤 火虫有不同的发光模式,光的颜色、持续时间、间隔、闪烁次数、飞行高度等方 面各不相同。同一属的萤火虫的形态往往长得很相似,区分它们的重要特征就是 其发光模式。独特的发光密码使同种雌雄能相互识别,避免出现有害的杂交,进 化生物学将这种现象称为“生殖隔离“机制。   北美最常见的一种萤火虫属于黄光萤火虫,俗称“北斗”,它发出的是黄绿 色荧光。雄虫靠近地面飞行,每隔6秒钟发一次闪光,持续时间大约半秒,发光 时向上飞行,形成一个“J”字。地面上的雌虫如果看到了,会等大约2秒钟再发 出一次持续半秒钟的闪光做出响应。其他种的萤火虫的发光模式与此不同:有的 每件隔2—3秒种就发出持续时间长达2-3秒的光,有的每隔3-4秒钟快速地闪3 次,有的发光模式则类似于莫尔斯电码中的“点-划”(先快速闪一次,再来一 次长时间的)……   如果你读得懂发光密码,就可以知道在你眼前飞舞的萤火虫属于哪个物种。 而且,如果你用小手电筒模拟某种雄虫的发光密码,甚至可以吸引那个种的雌虫 和你对话。   在上个世纪60年代,康奈尔大学昆虫学家洛伊德(James E. Lloyd)利用这 个窍门,用手电筒做为工具来捕捉他想要的那个物种的雌萤火虫。他当时主要对 黄光萤火虫感兴趣,但是他有些奇怪地发现,绿光萤火虫的雌虫也会对他发出的 黄光萤火虫的信号做出回应。这是为什么呢?难得这二者之间的“生殖隔离”不 那么明显?   答案在1965年4月6日的晚上揭晓。当时他在佛罗里达寻找一种黄光萤火虫雌 虫,用电筒发出该种雄虫的信号(两次间隔2秒的快闪,每4-7秒重复一次), 收到强烈的响应,走进一看,是一只较大的绿光萤火虫雌虫,而绿光萤火虫雄虫 发出的信号很不同(每3-5秒发一次闪光)。洛伊德就呆在这只雌虫的身边进行 观察。在半个小时内,这只雌虫共吸引了12只黄光萤火虫雄虫的注意,最后1只 在和雌虫交换了几次信号后,停在雌虫的附近。十几秒后,洛伊德打开手电筒, 发现绿光萤火虫雌虫正抓住黄光萤火虫雄虫,咀嚼它的后背。   大多数种类的萤火虫成虫以花蜜或花粉为生,甚至什么都不吃,但是绿光萤 火虫雌虫却通过打信息战以捕捉其他萤火虫为乐,这是为什么呢?除了增加营养, 还有没有别的原因呢?对此,康奈尔大学的昆虫学家艾斯纳(Thomas Eisner) 等人通过实验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我们先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萤火虫在黑暗中发光,如此公然暴露自己,就 不怕被天敌捕捉吗?如果说这是为了爱情不怕牺牲,那么它们的幼虫和卵也都在 持续地发光(甚至某些成虫不发光的萤火虫,其幼虫和卵也都发光),又是为什 么呢?原来,萤火虫的卵、幼虫和成虫的体内含有类似于蟾蜍毒素的毒素,鸟类、 蜘蛛等天敌很害怕这种毒素,所以发光其实也是一种警告:我有毒,别吃我!   绿光萤火虫却偏偏不会自己生产这种毒素,其雌虫在捕食了黄光萤火虫之后, 黄光萤火虫雄虫体内的毒素就转移到了绿光萤火虫雌虫的身上,再传给绿光萤火 虫的卵和幼虫。所以,绿光萤火虫雌虫设计捕食黄光萤火虫雄虫的主要原因,是 为了巧取化学武器武装自己。   绿光萤火虫雄虫自己也不会生产毒素,但是体内也携带着毒素,又是从哪里 来的呢?昆虫学家们怀疑它们是通过豪夺——在空中直接捕食黄光萤火虫雄虫— —得来的。在实验室里,绿光萤火虫雄虫会捕食黄光萤火虫雄虫,在野外是否也 会如此,则还是个谜。   在浪漫的萤火虫背后,隐藏着的秘密如此残酷,却又如此奇妙! ◆ 留守女人 ·李津·   a   日落西山,寒冷的夜幕开始降临。坡下小河静悄悄的,蜿蜒着长长的身躯不 说话,像条仙女不留心飘落的丝巾。   河堤沉默着,山坳沉默着,小树林黑黢着脸儿不说话。半个月亮升起来,挂 在白杨树枝上。星河里,牛郎担着儿女,永远追赶着织女。   一个黑影划破静谧的夜幕,他径直朝小院走来,门闩被柴棍拨开,黑影蹑足 潜进大门,沿着小屋的墙根,渐渐靠近炕沿。   窗台月下,一个年轻女人的胴体,随着均匀的呼吸起伏着。她已经睡着了, 一条腿儿横陈出来,泛着白皙的光。   男人把一双骨节凸出的大手伸向被角……   你要干什么!   巧英蓦地拉亮灯,手里紧攥着胳膊粗的擀面杖。只有灯泡在摇曳,刺亮刺亮 的灯光下,女儿菲菲在酣睡,此外,无他人。   巧英揉揉眼,把擀面杖放回枕下。轻捂脸庞哭了。   女人做了一个梦。   没了睡意的巧英扒在窗台上,院里无人,月光如水。往远眺,岭上的田都犁 出来了,就她家的田荒搁着。老天爷该给的雨水,前几天就给了,再不耕作,季 节就要过去了。   女人无奈地落泪,想起白日里给娘家打电话,嫂子说,你哥也出去打工了, 我还忙不过来呢。   女人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没听娘的话;后悔把自己嫁到了山沟沟里;后悔 不该让老公进城打工。做完地里的活出去也不迟呀。   b   日落西山,清新的夜幕拉开。坡下小河流水潺潺,像仙女飘落了的漂亮丝巾。 河堤沉默着,山坳沉默着,小树林黑黢着脸儿不说话。   院上空,牛郎永远追着织女。   屋里,炕上摆了小方桌,邻居杨老汉笑眯眯盘了腿。田被杨老汉犁出来了, 翻出来的新土散发着春天气息,好香好香呢。   白日里,杨老汉一心一意帮女人犁田。拉套的老黄牛回头哞哞,扫着尾巴提 抗议。小牛犊儿在塄边扑闪着黑溜溜的杏仁大眼,不是我家的地呀。   河沟里摇曳着一指高的青草,几朵铃状的淡紫色小花躲躲闪闪捂着嘴儿笑。   杨老汉威严地扬起鞭子──驾!   做完田的老汉安然喝着烧酒,大嘴吃着炒鸡蛋,喝一口酒儿抹一把油嘴,嘿 嘿嘿地笑。   女人端来一海碗手擀面,看着老汉呼呼地吃完,怯怯地问,大伯吃饱了吗?   老汉摘下蓝色解放帽,捏着帽角转圈,左一圈又一圈。没走的意思。   女人说,早些回去吧,天不早了。   杨老汉戴正了有棱有角的帽子,反剪着双手走了。   巧英长舒一口气。她插好院门,把鲜嫩的奶浆草扔进兔笼,再抓把小米拌在 麸糠里喂鸡。最后,把杨老汉吃剩下的东西喂了自己。   母鸡们惬意地咯咯咯,连同啄去了满院的月光。兔眯盹鸡上架了,老母猪又 哼哼了起来。该死,它还没喂呢。   巧英蓦地坐起来。灯泡在摇曳……   女人又做梦了。   c   日落西山,凉爽的夜幕降临。山坡下的小河哗哗流淌,像仙女飘落了的漂亮 围巾。河堤沉默着,山坳沉默着,小树林黑黢着脸不说话。半个的月亮升了起来, 躲在白杨树上的云层里。   院上空,牛郎永远追着织女。   屋内炕上摆了小方桌,邻居杨老汉笑眯眯地盘着腿。他在大嘴吃着炒鸡蛋, 喝一口酒儿抹一把油嘴,嘿嘿嘿笑个不停。   麦穗儿刚泛黄,老天就拉起了黑脸,不阴也不阳的,摆出一副随时要下雨的 面孔。   巧英拿着镰刀,在田里和老天竞赛。几趟下来,腰疼了腿酸了脖子也歪了, 抬头看看一望无垠的麦田,女人扔下镰刀哭了,啥时候才能割完呀。   老天吓唬女人,云层里传出了隆隆雷声,女人顿时手忙脚乱,顾不上哭了。   杨老汉挥镰扑向麦田,只见银光闪闪,一抱儿一抱儿的麦子,乖乖倒伏在了 地上。   女人端来一海碗拉面。看着老汉呼呼吃完,关切地问,大伯吃饱了吗?   老汉不说话,他把帽子摘下来,捏着帽角转圈,一圈又一圈。   女人说,吃饱看就回去吧啊,不早了。   老汉戴好有棱有角的帽子,看着女人的身子笑。   女人说,大伯该回去了。   杨老汉嘿嘿笑笑,反剪起双手走了。   巧英长舒一口气,插好院门。把鲜嫩的奶浆草扔进兔笼,抓把小米拌在麸糠 里喂鸡,最后,把老汉吃剩下的东西喂了自己。   母鸡们惬意地咯咯,啄去了满院的月光。兔眯盹鸡卧蛋了,圈里的老母猪又 哼哼起来、该死,它还没喂呢。   巧英蓦地坐起,灯泡在摇曳……   女人又做梦了。   d   日落西山。潮湿的夜幕笼罩田野,山坡下的小河蜿蜒着长长的身躯,像仙女 遗落了的漂亮围巾。河堤沉默着,山坳沉默着,小树林黑黢着脸儿不说话。一牙 西瓜月儿倒着升起来,挂在白杨树枝上。   院子上空,牛郎永远追着织女。   炕上摆了小方桌。邻居杨老汉笑眯眯地盘了腿,小桌上摆着四荤四素,老汉 悠然享用着,喝一口酒儿抹一把油嘴,嘿嘿儿笑。   蓝蓝的天空卧着朵朵白云,埂边草丛里,一对蝈蝈撅着屁股,嘴对着嘴唱的 欢,它们在笑话老汉老耕别人的田呢。小牛犊警告地“哞”!蝈蝈们立马捂了嘴。 等他们收工了,蝈蝈们又说笑着唧唧喳喳起来。   田间小道,一只正掉毛的大黑狗,尾随着一只花斑小母狗,色迷迷地左右嗅 着人家的屁股。高土坡上,一只红冠子雄鸡仰着脖子悠闲踱步,它对眼前的暧昧, 无动于衷。   女人端来一海碗饺子。看着老汉耐心地一个个吃完。   女人说,不早了。   老汉捏着帽角转圈,没走的意思。   女人说,不早了呀。   老汉戴正有棱有角的帽子,看着女人的身子笑。   女人今天穿得很贴身,该凸的地方凸了,该凹的地方凹啦。一双毛嘟嘟的大 眼睛水汪汪,脑后的马尾辫直摇晃,像是在说,你……别走了。   就像女人们常说的你真坏,意思就是你真好一样。   杨老汉从炕沿上下来,扎煞起两只胳膊,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像只憋急了 要压蛋的公鸡,他撵着女人满院子跑,惊得几只花翅膀的母鸡咯嗒咯嗒飞上了墙 头。   巧英蓦地拉亮电灯,手里紧张地攥着粘有面斑的擀面杖。灯泡摇曳……   女人揉揉眼,做梦了。   e   日落西山。潮湿的夜幕降临,山坡下的小河蜿蜒着展开了身躯,似仙女飘落 了漂亮的围巾。河堤沉默着,山坳沉默着,小树林黑黢着脸儿不说话。   一轮残月升起来,挂在白杨树枝上。   院子上空,牛郎永远追着织女。   田边道旁,稻草在晚风飘香,远处几只蛙鸣悠扬,枝头山,蝉儿在歌唱。   孩子在炕角睡熟了,小嘴一张一合,她在梦中唱歌呢: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你挑水来我浇园。   巧英也在梦呓:   老公,你快回来!   老公说不,钱没赚够呢。   巧英跺着脚,再不回来,你的地就荒了。   老公说,荒就荒了吧,只要有了钱。   巧英问,不种地,吃啥?   老公答,买啊。   巧英又问,要是都不种地了,去哪买?   老公说,外国。   淡绿色轻纱蚊帐,女人翻了身子,压在枕头下的擀面杖,骨碌碌滚在了一旁。   窗台月下,女人背心裤兜,皮肤闪着白皙的光束,水一样在微波荡漾。   一个戴灰帽子的黑影划破静谧的夜幕,他径直朝着小院走来了。柴门洞开, 黑影蹑足走进了大门。黑暗中,他沿着小屋的墙根,渐渐靠近了炕沿。   鸡笼里,一只老母鸡惊醒了,咯嗒咯嗒叫起来。一只芦花小母鸡瘫软了身子, 把头埋在了白白的肚子下。 【网里乾坤】∽∽∽∽∽∽∽∽∽∽∽∽∽∽∽∽∽∽∽∽∽∽∽∽∽∽∽∽∽ ◆ 伫立静观毛泽东对鲁迅的诠释 ·潘正伯· 毛泽东既然要高抬鲁迅,总得说出一番理由,拿出若干足以服人的证据。是 的,他讲了道理,也举了些例子。他对鲁迅的评价极高极重,而提供的支持这些 评价的例证是薄弱的,二者是不匹配的。尽管如此,却被热爱鲁迅的人们迅速接 受,被视为真理。因为,鲁迅在上海处于白色恐怖中,作品遭禁,人被通缉,韧 战十年,越过越险。杨杏佛被暗杀后,小报扬言下一个就是鲁迅。鲁迅参加杨的 追悼会,不带钥匙,显示了有可能一去不返的决心。   当时,鲁迅的追随者们,对鲁迅一家人的处境,只能用“忧心忡忡”四字加 以形容。在这种背景下,突然听到中共领导人毛泽东对鲁迅的颂词,写得那样真 挚热忱,对鲁迅的评价是那样的壮丽辉煌,他们必定被震撼了!他们很可能想不 到自己的恩师能得到毛先生如此崇高的评价。他们很可能会被感动得热血沸腾。 当此之时,谁也不会对毛的颂词仔细推敲、吹毛求疵——连鲁迅的论敌都不会去 干这样的蠢事。   几十年时光过去,鲁毛均已作古,甚至连跟随他们的胡风、冯雪峰、许广 平、周扬……也都离开了人间。鲁迅去世时尚未出生的人,登上了文坛。为着不 同的目的,其中一些人急于贬低鲁迅,那最动听的理由是:把鲁迅请下神坛。由 于毛泽东在建国后犯了一系列严重错误,尤其在他的晚年,发动“史无前例的无 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给国家民族造成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所以, 只消把鲁迅与毛泽东粘连,声称毛泽东继承了鲁迅的思想,毛的错误,当然就有 鲁迅一份。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鲁迅从“神坛”上“请”下来了。   然而,这些企图改写历史的人大都趾高气扬却心浮意懒,既没有耐心去读鲁 迅的书,又没有认真研究过毛的著作,他们只是抓住毛的只言片语——诸如: “我的心与鲁迅是相通的”,就做出种种推论。他们没有看出鲁毛二人在思想上 的深刻分歧。   当毛泽东还不是中共最高领导人时,他给很多名流贤达写过信,甚至在他成 了中共最高领导人后,仍给他关注的某些名流贤达去信。但是,鲁迅活着的时 候,他没有给鲁迅写过一个字。   鲁迅去世一周年后,1937年10月19日在陕北公学举行的鲁迅逝世周年纪念 大会上,他做了演说——《在鲁迅逝世周年大会上的演说》,这是他第一次在公 共场合谈到并高评鲁迅,这篇演说词对研究鲁毛关系,是一篇极其重要的文献。 1938年胡风将它发表在他所主持的《七月》第10期上(李辉:文坛悲歌——胡风 集团冤案始末,《百花洲》1988年第4期第15页)。可是,到1951年,以中共中 央毛选出版委员会名义正式编辑出版《毛选》时,没有选入此文。说明毛本人并 不看重这篇文章。   翻检《毛选》可以看出,其中涉及鲁迅的篇章并不太多, 除了1940-41写 的《新民主主义论》中,将“旗手”“主将”的桂冠戴到鲁迅头上外,再就是延 安整风运动期间他做的几个报告。   1941-1944延安整风运动期间中共中央编辑出版了很多学习文件,除了马恩 列斯的经典以外,少不了毛泽东的有关报告,中共中央关于增强党性和关于调查 研究关于开展整风等决定,此外还有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论党内斗争》 等。也选了一篇鲁迅的文章进去。毛泽东还在《反对党八股》中,逐条做了解释。 (《毛选》第844-845页)。鲁迅写了那么多文章,他不选,他选的是《答北斗 杂志社问——创作要怎样才会好》,这是《鲁迅全集》中很少有的不涉及社会、 政治、文化、思想批判的文章,可见挑选人的煞费苦心。   在民众中影响最大的是他《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对鲁迅《自 嘲》诗颈联的解释(《毛选》第878页)。在中国大陆,中学以上文化程度的人, 基本上是按照他这番讲解看待鲁迅的。   毛为什么偏偏选了一首诗?因为,鲁迅的文章散发着浓郁的人本主义、人道 主义、自由主义气息,是毛泽东所不能接受的。他选诗,不仅因为他从小喜欢 诗,有着一定的功底。更因“诗无达诂”,解释的任意性很大。他在解释这两句 诗时,充分地发挥这种任意性,引导读者离开了作者的原意。   我们不妨重读一遍这首诗:“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这是一 种很灰心、很无奈的状态,用老百姓的俗话说:倒霉到顶了。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作者不愿见人,在闹市中以帽遮 颜,帽又是破的,勾画出一幅穷极潦倒的模样;买了酒,自己一人到船上去喝罢 (不愿与其他人掺和),偏偏又是一只漏船。这下面就是毛泽东选出加以讲解的 颈联了——“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他的诠释经过周恩来的重述 和郭沫若的延伸,早已风行全国,成为定论。每一个语文教师向学生讲这首诗 时,都会按照他的精神重述。这里没有必要再去重复。   我的理解与毛的诠释截然不同,正是在这里, 我看出了一个与毛泽东的诠 释存在着重大差异的鲁迅。   俗话说:“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是有道理的。那意思是说,一个与群众为 敌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鲁迅借用这句话。毛泽东将“千夫”解释为“敌人”, 这就将“敌人”扩大化了。毛的一生,一直在将“敌人”扩大化。从30年代初在 江西苏区打AB团开始,直到他生命的最后十年,以文革集其大成,一再将“敌人” 扩大化再扩大化,再再扩大化……。甚至不惜将自己选中,已经明示全党全国人 民的两个接班人都扩大进去,还嫌不够,还想把更多的人扩大进去。这显然不是 鲁迅的思想。鲁迅说的“千夫”,包含了所有不赞成他的主张的人,其中有敌人, 更多的是彼此认识有差异的人。而且,鲁迅常常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究竟 我对还是错?有没有更确切的观察和结论?鲁迅从来不是“唯我独革”的人。由 于他在现实世界中经常碰壁,他甚至产生了不愿意年轻人无条件地赞成他的意见、 向他学习的情绪。在他看来:走他走过的路,既艰险,前途又难逆料。他并不想 将“千夫”通通“一棍子打死”。这从诗句中的一个“冷”字揭示了出来。这个 字非常重要,“冷对”显然不是革命行动。起码不是毛泽东所主张的那种革命行 动。“革命”,按毛泽东的解释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这 里的重要属性有两点:第一,是群体事件;第二,是暴力行为。一“冷”,就没 有了群体事件,更远离了暴力行为。这和毛泽东一贯推崇的“斗争哲学”走的是 不同的路。   接着后面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更不得了,不要组织, 脱离革命队伍,不遵从上级党的决定,自行其是等等。以毛泽东的敏锐思想和文 学水平,肯定他早就看出:这诗起码是不革命的。按他一贯的极左嗜好,被他定 为反革命毒草是不成问题的。   其实鲁毛二人,对彼此思想的差异,都了若指掌。所以,毛在1957年对罗稷 南的谈话中露出了对鲁迅的杀机。鲁在30年代就对冯雪峰说:“你们来到时,我 要逃亡,因为首先要杀的恐怕是我。”(吴作桥,吴东范,吴虹贤编《再读鲁迅 私下谈话录》第35页,时代文艺出版社2003.3出版)双方都看得很透。早已读过 鲁迅著作、自以为对鲁迅很了解的朋友们:请你们从毛泽东曲解鲁迅的阴影中走 出来,重读鲁迅著作,你一定会读出一个真实伟大而又亲切的鲁迅来。 ◆ 当预言失败时 ·沉 路·   (一)   态度改变是社会心理学的一个重要课题。关于态度改变的最有影响力的一种 理论是美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利昂·费斯汀格(1919-1989)提出的“认知失调 理论”(cognitive dissonance theory)。   费斯汀格创立这一理论的灵感来源于1934年印度发生的一场大地震。地震后, 调查者发现灾区之外谣言盛行,说还会有更大的灾难。为什么谣言发生在灾区外 而不是灾区内呢?印度心理学家杰蒙纳·普拉萨德研究后认为:谣言不是用来增 加恐惧,而是用来为恐惧辩护的。灾区外的人无法解释自己没有受灾却也恐惧, 为了给自己的恐惧找个理由,所以产生了谣言。另一位心理学家达甘南纳·辛哈 则对灾区内的谣言进行研究,发现这些谣言都是报喜不报忧,如预告短期内会修 复水源等。因为他们的恐惧已经有理由了,无需再另找理由。这大概是最早的关 于认知失调的假设。   一个偶然的机会,费斯汀格读到一篇报道,说某地的一个“邪教组织”向其 信徒们宣布了上帝的旨意:在1955年12月25日,一场洪水将会摧毁世界,而外星 人会驾着飞碟来解救他们,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关于这个“邪教组织”,有 人说是UFO末日教派,有人说是一个叫“追求者”的宗教小团体,但不管怎样, 他们相信外星人、飞碟之类的东西是存在的。费斯汀格随后和他的学生来到这个 地区,“潜伏”在这些信徒中观察他们的行为。结果发现,当那一天到来时,世 界并没有毁灭,一些坚定不移、付出了重大代价(如辞了工作、变卖家产等)的 信徒不但没有改变对上帝的信仰,反而更加坚定和虔诚,因为他们认为世界没有 按原计划毁灭是因为他们的迎接死亡的虔诚态度感动了上帝。   1956年,费斯汀格与他人合著出版了《当预言失败时》,提出了认知失调的 理论。他认为当领导者的预言失败后,预期落空使信徒们产生了认知失调—— “我为某种信念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这种信念是不真实的”发生了矛盾。因 为先前的行动已经无法收回,为了缓解这种失调感,信徒们只好为自己的信念辩 解,接受新的预言——上帝被感动而改变了计划。   费斯汀格认为,要使人们接受一个虚假的预言,有几个条件:首先,预言要 符合人们原来的信念;其次,需要接受预言者卷入预言的相关活动(个人卷入的 程度越高,为这项活动牺牲得越多,就越相信预言的真实性);第三,要维持信 仰,还必须有社会的支持,或团体内部成员的相互支持,以相互强化无法证实的 信念。这就是所谓的“预言社会心理学”。   (二)   1957年,费斯汀格出版了《认知失调理论》,系统地提出了认知失调的理论 假设。人的心理包含各种认知元素,它是个体对环境、他人及自身行为的看法、 信念、知识和态度。这些认知元素之间的关系可能有3种:协调、失调或不相关。 “我吸烟”和“我经常看球赛”是两个不相关的认知;“我喜欢足球”和“我经 常看球赛”是两个协调的认知;“我大量吸烟”和“吸烟有害健康”是两个失调 的认知。   费斯汀格认为,人们为了内心的平和,需要一种认知上的一致性。认知失调 会让人内心产生紧张和不愉快的体验。这种心理上的不适将推动人们去努力减少 失调,达到协调一致的目的,并且人们会积极地避开可能增加失调的情境和信息。 这就是费斯汀格提出的两大基本假设。   一个知道“吸烟有害健康”却又抵制不住烟瘾诱惑的人,如果不采取一些办 法解决或减少认知失调,他的内心是无法平静的。费斯汀格认为解决的办法有三 种:改变行为,如戒烟;改变态度,“我喜欢吸烟,我不想真正戒掉”;引进新 的认知元素,“吸烟可以提神”,等等。“戒烟是很不容易的。设想一个人戒烟 失败了,他会怎样去减少不协调呢?十之八九,他(或她)会试图在‘吸烟导致 癌症’这个认知上另作文章。”   费斯汀格还认为,认知失调在强度上是有区别的,失调的认知越多、越重要, 失调程度就越大。   (三)   认知失调研究史上最经典的一个实验在1959年展开。为了检测自己的理论, 费斯汀格和其助手詹姆斯·卡尔史密斯设计了一个精巧的实验——被称为“不充 分合理化实验”,又叫“被迫依从”实验。实验对象是一些斯坦福大学的本科生。 实验分成三个组,每组20人,他们被要求做一些枯燥无聊的活动:据说是把一些 卷轴装进一个盘子,然后再一个个拿出来,然后又放进去,一直重复半个小时; 然后,转动记分板上的48个木钉,每根都顺时针转动90度,再转动90度……又做 了半个小时。   为了避免心理暗示影响实验结果,“实验中充满了巧妙的骗术”。研究者告 诉每个被试,实验的目的是想看看一个人对某事的预期,是否会影响到他完成此 事的效率。并对他说,他是在“无预期组”里,而其他被试会被告知说这 “活 动”很有趣。但不幸的是,本该去把这个情况告诉下一个被试的助手因故不能工 作,研究者表示愿意付一定的报酬,请求该被试出来帮忙。于是该被试对下一个 “被试”(其实是研究者的同伙)声称他刚才参加的活动是很有趣的。   研究者给被试不同的报酬:其中一组是每人1美元,另一组是每人20美元。 还有一组是对照组——对照组没有撒谎。最后,研究者让他们填一张问卷,写下 自己对活动的有趣程度的评价,结果发现:实验组的评价高于对照组(-0.45), 而且1美元报酬组的评价显著高于20美元报酬组——分别为+0.35 和-0.05——即 得到1美元的大学生们认为活动是有趣的,而得到20美元的大学生们依然认为活 动是枯燥无聊的。得到1美元的被试的态度改变最大。   这是为什么呢?费斯汀格和卡尔史密斯在当年的《变态和社会心理学》期刊 上发表了那篇著名的论文《被迫依从的认知结果》认为,被试做了一个无聊的活 动,却对他人撒谎称活动是有趣的。得到20美元的被试有很好的外在理由来解释 自己的行为,得到1美元的被试却找不到这样的理由——为了1美元而撒谎,这是 说不过去的。为了缓解内心的失调感,被试改变了自己的认知——活动确实是很 有趣的,我没有撒谎。   这就是费斯汀格认知失调理论的一个重要预测——反态度行为 (attitude-discrepant behavior),又叫“与态度不一致的行为”。如果一个人 做了与自己的态度不一致的行为,会产生什么结果呢?如果他有充足的理由这么 做(有利可图或被迫无奈),就不会体验到太大的认知失调,因此态度改变较小; 反之如果理由不充足,就会体验到较大的认知失调,从而态度改变较大。   虽然费斯汀格把实验名字叫做“被迫依从”,但他其实是认为个体的这种依 从不能是被迫的,而是自由选择的,只能称为诱导性依从。他说:“如果某个人 被诱惑去做或去说某件同他自己观点相矛盾的事,则个体会产生一种改变自己原 来观点的倾向,以便于达到自己言行的一致……用于引发个体的这种行为的压力 越小,态度改变的可能性越大;压力越大,态度改变的可能性越小。”后来的研 究果然证实了“有选择自由”是引发认知失调的一个条件。   这一实验曾引起激烈的争论。据说,费斯汀格预料到这个新观点将挑战许多 早期理论,因而可能会受到那些理论的支持者的批评。为了反击这些批评,费斯 汀格对实验组被试撒谎的片段进行录音,由两个并不知情的人各自单独进行评定。 统计结果显示两组被试在撒谎的内容或说服力方面不存在显著差异。因此,对实 验结果唯一剩下的解释就是认知失调。   (四)   认知失调理论告诉我们:人是理由化(合理化)的动物。人倾向于为自己的 行为找到理由,即人总是在自我辩解、自我说服(self-persuasion)。   1973年,神经外科医生约瑟·德尔加多观察一个大脑中控制头部运动的区域 被植入电极的病人乔治。当他用遥控刺激电极时,乔治就会转头。乔治不知道这 是遥控的结果,而是给他的转头做出了“合理”的解释:“我在找拖鞋。”“我 听到了一种声音。”“我闲不住。”等等。   认知失调理论的一个预测是“不足理由”(insufficient justification) 效应——最少的理由能够产生最大的效果。具体来说就是,最小的酬赏能够激发 最大的兴趣(后来发现更有趣的是,最小的惩罚能够最有效地抑制行为)。解释 就是:“如果外部刺激不足以证明我们行为的合理性,我们会通过内部心理活动 证明自己行为的合理性以减少失调。”   费斯汀格曾经花了四年时间来研究“不足报酬”(insufficient reward)。 在一个调查中,他发现,不足报酬或零报酬最后能导致个体对工作的极端喜爱。 他认为,作出了牺牲的感觉会让个体更加喜欢这项工作。   费斯汀格用白鼠做实验。他让白鼠来回跑动但只给很少的报酬或没有报酬。 “结果发现,只要不允许白鼠改变自己的行为,白鼠似乎表现出它对困难处境的 喜爱,这种喜爱又成为白鼠继续跑动的附加动力。”   费斯汀格还发现,人在为一种不足报酬做出决断后,认知失调会让其肯定自 己的决策。这就是所谓“决策后失调”(post-decision dissonance)。简言之, 选择了就会欣赏。   在《不足报酬的心理效果》中,费斯汀格写道:“不足报酬的确会导致对工 作的偏爱,这种现象至少在白鼠身上可以观察到。这种偏爱似乎具有颇为温和的 特性,但是当付给较少报酬或拖延报酬的偿付后,这种偏爱效应的程度足以解释 继续从事这项工作的倾向。”   1962年,费斯汀格和劳伦斯归纳整理了实验成果,写成《制止和强化:不足 报酬心理学》一书。在书中,他对这一理论做了如下概括:“当个体所获得的信 息不利于活动的继续,而个体仍然坚持这项活动时,个体则会产生一种对这项活 动或活动结果的偏爱,以便为自己继续从事这一活动提供附加的理由。”   (五)   认知失调理论引发了成百上千的实验研究和现场研究,试图检测和修正这个 理论。1999年的一项统计表明,有2000多项研究是建立在此理论的基础上的。这 些研究证实了社会心理学上一个最重要的发现:行为可以改变态度。   阿瑟·科恩的一个实验证实了“说了就会相信”。那次实验是在一次学生暴 乱之后。在暴乱中,纽黑文警察对学生做了野蛮的行为。科恩要求那些坚信警察 的行为是很坏的学生写一篇有力的为警察辩护的文章,并在写之前给学生不等的 报酬:分别为10美元、5美元、1美元和50美分。写完后再测量他们对警察行为的 态度,结果呈现简单的线性:报酬越少,态度改变越大。   贾德森·米尔斯用六年级学生做实验,证实了“做了就会认可”。他首先测 量他们对作弊的态度,然后让他们参加一个获胜有奖但不作弊就不可能获胜的竞 赛考试。一些学生作弊了,一些没有。第二天再次测量他们对作弊的态度,发现 作弊的学生对作弊的态度比昨天更宽容,而没有作弊的学生恰好相反。   1956年,杰克·布雷姆做了一个简单而有趣的实验,证实了一个人“选择了 就会欣赏”。他给一些女大学生看8件不同的物品,请她们按照自己的喜好程度 对它们排出等级。作为奖励,他从8件物品中拿出2件让她们任选一件。几分钟后, 让她们再次排序,发现每个人都提高了自己选择的物品的等级,而降低了那个自 己没有选择的物品的等级。1968年两位研究者研究那些赌徒,发现已经下注的人 明显比未下注的人更多地认为自己会赢。当一个人的决定不可挽回时,他会更加 肯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1959年,美国著名心理学家、加利福尼亚大学心理学教授埃里奥特·阿伦森 和米尔斯证实了“付出了就会喜欢”。研究者让自愿加入某个团体的女大学生们 经历一个入会程序:其中一组被要求大声朗读一些猥亵的词语;另一组只要朗读 一些相对温和的词语;最后一组没有经过任何程序。然后,让她们听一个枯燥乏 味的讨论会并作出评价。结果发现:那些毫不费力加入团体的人认为该讨论会是 枯燥乏味、浪费时间的,而经历“严格考验”的被试则认为它是有趣的和有价值 的。哈罗德·杰勒德和格罗弗·马修森的一个实验也得到了类似的结果,只不过 他们让被试付出的努力不是高声朗读猥亵词语,而是经受电击。阿伦森说,如果 一个人为了实现某个目标经受了一次困难或痛苦的体验,这个目标会变得更有吸 引力。人会为自己的努力辩解。   对邪恶和残酷行为的研究证实了“伤害了就会讨厌”:人们会为自己的残酷 行为辩解。“我们不仅伤害那些我们不喜欢的人,同时也不喜欢那些我们伤害的 人。”认知失调会导致攻击者去贬损受害者。残酷的行为会侵蚀行为者的良心。 但有研究表明,如果攻击者相信受害者会采取报复,就不会去贬低受害者。   1963年,阿伦森等在哈佛大学幼儿园做了一个实验,证实了轻微的惩罚比严 厉的惩罚更能有效改变儿童的态度。他认为,在轻微的惩罚之下,儿童行为的改 变显得“理由不足”,因此发生认知失调,从而调整了自己内心的态度。乔纳森 ·弗里德曼在1965年的一项实验证明了这种效果可以持续几星期之久。   1966年,弗里德曼和斯科特·弗雷泽证实了“登门坎效应” (foot-in-the-door effect,又叫“得寸进尺”效应)。他们力劝一些人在自家 门前竖一块大而难看、写着“小心驾驶”的牌子,只有17%的人照办。后来,他 们先请人们在一个安全驾驶的请愿书上签名——这是很容易的事——所有人都照 办了。几周后再请这些居民竖牌子,成功率提高到55%。这和“认知失调”有什 么关系呢?研究者解释说,帮助别人的行为会让个体内心产生一种信念(比如 “我是一个善良的人”等等),为了保持前后一致以致无法拒绝更大的要求。   阿伦森对费斯汀格的认知失调理论进行了修正,提出:在自我受到威胁的情 况下,失调是最强的。在一个实验中,阿伦森让被试录制一部赞成使用大麻的讲 演录像带,同时给很少的报酬——按照费斯汀格的理论,这些被试对大麻的态度 应该有较大的改变,但实验证明:当被试相信这个录像要放给对大麻态度不明确 的观众看时,被试态度发生了较大改变;若被试得知这个录像要放给坚定地反对 使用大麻的观众看时,他们的态度只有较小的改变。阿伦森认为,当被试相信自 己的谎言会伤害他人时,才会产生较大的认知失调。   1979年的一项研究认为,“可预见后果”是产生认知失调的一个条件。但 1974年的一项研究发现,“对后果的责任感”是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如果个体感 觉自己应当对后果负责,则无论这些后果是否可以预见,都会发生认知失调。 1989年有学者认为,“对后果的责任感”甚至超过了“反态度行为”:如果个体 的行为导致消极后果,而自己又必须对后果负责,则无论该行为是否是“反态度 行为”,个体都会产生认知失调。1992年的一项研究表明,不可变更的承诺会引 发认知失调。还有研究认为,认知失调与个体的自尊水平有关。   认知失调还会影响人的生理和动机。布雷姆报告了一系列的实验,发现自愿 经受饥饿和干渴的被试,对饥渴的生理反应变小了。他们找不出外部理由来解释 自己为什么要经受这些痛苦,认知失调成功地让他们的身体相信自己并不那么痛 苦。做了著名的斯坦福监狱实验的美国心理学家、《心理学与生活》的作者菲利 普·津巴多的一个实验则是让被试经受电击,发现高度失调的被试对疼痛的生理 反应变小了。   1984年,两位学者库珀和费兹奥总结了各种修正意见,并提出从认知失调到 态度改变必经的四个步骤:反态度行为必须导致让个体不快的消极结果;个体必 须对消极结果承担责任;生理唤醒(physiological arousal)是认知失调过程中 必不可少的成分;个体必须意识到唤醒和行为的因果关系。   (六)   认知失调理论直接挑战了行为主义的强化理论。强化理论认为,人的态度是 由赏罚决定的,人更喜欢给他带来更多酬赏的事物。但“不充分合理化实验”却 得出了相反的结果(较少的酬赏反而让人更喜欢这个活动)。“强化派”心理学 家罗森伯格等人批评该实验在方法上有问题,并在1965年重新设计了一个与科恩 实验类似的实验,得出了与费斯汀格相反的结果:态度的改变与报酬的多少成正 比。   这个实验结果一度引起了混乱。后来学者达温·林德等人发现,这两个实验 有一些细微的差别:科恩实验在一开始就告诉被试,如果不愿意可以不写;而罗 森伯格实验的被试在同意之前并不知道要做什么,直到任务开始时才知道要写一 篇与自己信念相反的文章,已经无法反悔了——这是“被迫无奈”的,所以不会 产生认知失调的效果。   这个发现启发了林德和他的同事们。他们在1967年做了一个实验,在实验中 系统地改变被试的选择自由,证实了“有选择自由”是产生认知失调的必要条件。   对认知失调理论的真正挑战是1972年心理学家达赖尔·贝姆提出的“自我知 觉理论”(self-perception theory)。这个理论认为,人会像观察别人一样观察 自己的行为,通过对自己行为的感知来建立自己的态度。比如,对“被迫依从实 验”的结果,可以这样解释:为什么只得到1美元的“我”会去做那些无聊的活 动呢?原因就是我喜欢这个活动!通过观察自己的行为来确定自己的信念和态度, 贝姆称之为“自我参考”或“自我判断”的过程。   有一个流传甚广的小故事:一个老人的住处常被一群调皮的孩子骚扰,他们 恶作剧地大喊大叫,老人屡禁不止。有一天老人告诉孩子们:我喜欢你们的声音, 请你们继续大声地喊叫,我可以付给你们25美分。于是他们卖力地喊叫着,而老 人也兑现了承诺;下一次老人借口说经济拮据只能付10美分,他们感到不满;最 后老人把“薪水”降为零,孩子们从此再也没有去打扰过老人。   这个故事的寓意是:附加的外在理由会取代人的内部动机而成为行为的动力, 使行为由内控转向外控。这就是“过度理由效应”(overjustification effect)。 有的学者认为,这是认知失调理论的一个预测。事实上,国内学者普遍把认知失 调理论看作是过度理由效应的解释,但心理学家戴维·迈尔斯则认为,过度理由 效应是自我知觉理论的一个推论,并认为认知失调理论不能解释它,“因为在有 报酬的情况下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应唤起高度的紧张感”。   心理学家爱德华·德西做了一个实验,证实了过度理由效应。他让大学生们 单独解一些有趣的智力难题。在实验的第一阶段,所有被试都没有奖励;第二阶 段,实验组的学生每完成一个难题就得1美元,对照组的学生依然没有奖励;第 三阶段是休息时间,学生可以随便做什么。德西发现,无奖励组比奖励组花了更 多的休息时间在解题。奖励组的学生在有奖励的阶段十分努力地解题,在没有奖 励的休息时间则表现出解题兴趣的衰退,但无奖励组的学生的兴趣反而有所增加。 德西认为,是外部奖励抑制了学生内心本身的喜爱。   1979年,马克·莱珀和戴维·格林用学龄前的儿童做实验,发现了类似的结 果。他们“劝诱”实验组的儿童玩一套玩具,奖赏是答应他们以后去玩一个更有 趣的游戏;他们也让对照组的儿童玩玩具,但未提起游戏的事情。玩了玩具后, 允许所有的儿童去玩“更有趣的游戏”(请注意,只有实验组的儿童才认为这是 对玩玩具的一种奖励)。几周后,再让这些儿童自由玩玩具,结果发现实验组的 儿童对玩具的兴趣小于对照组的儿童——对儿童玩玩具加以奖励反而使他们把这 种游戏看成了工作。   自我知觉理论比认知失调理论更简单,并且似乎同样可以解释后者能解释的 所有结果。在这个理论中,认知失调机制被取消了。按照“奥卡姆剃刀”原则, 这是一个更好的理论。有人认为这个理论的疏忽在于:当事人比旁观者有更多的 信息。因为当事人在行动之前了解自己的态度,而旁观者却事先不了解当事人的 态度。贝姆则说,其实通常我们并不真正了解自己的态度,只有通过行为和情境 来推断。但有研究表明,当旁观者事先了解当事人的态度时,贝姆的结果没有被 重复出来。同时,按照认知失调理论,失调者经受了内心的不安状态,而按照贝 姆的理论,则不存在这个不安状态——有研究表明前者更符合实际情形。   但认知失调理论也非万能。它不能解释所有的结果。现在许多心理学家认为, 两种理论都是正确的,但各自适用范围不同:当人的态度明确时,认知失调理论 更适用,它可以解释态度的改变;当人的态度不明确(还未完全形成)时,自我 知觉理论更适用,它可以很好地解释态度的形成。不管怎样,认知失调理论被称 为态度改变领域最有影响力的理论是当之无愧的,正如心理学家理查德·佩蒂所 说的:“其他任何理论都不能像失调理论那样攫住社会心理学家的想象力,而且 它还会继续激发有趣的新研究。” 【网萃】∽∽∽∽∽∽∽∽∽∽∽∽∽∽∽∽∽∽∽∽∽∽∽∽∽∽∽∽∽∽∽ ◆ 凤凰桥 ·陈家麦·   引子   我们水洋城西门,有两座独立又并行的石拱桥。最早只有一桥,建于南宋, 当时取名凤桥,到了抗战时,日本鬼子飞机扔炸弹,炸断了一个桥墩,成了断桥。 抗战胜利后,又在凤桥边造了新桥,名为凰桥。于是,这双桥统称为凤凰桥。然 而,当地百姓把双桥总称为夫妻桥,分别叫夫桥和妻桥。这双桥看上去都上了年 纪,夫桥写有“桥毁车马行人禁入”标记,桥两头做了顶端一排带有尖齿形的木 栅栏;妻桥标有“车辆禁入行人缓行”字样。凤凰桥俨如一对老夫少妻,肩并肩, 阅尽岁月沧桑相伴相守至今。桥长百余米,横跨西江两岸,当中各有五个跨水桥 洞,从两边桥壁长出青藤,像有无数手臂攀绕一起,桥与桥留有一丈余的空隙, 一湾碧水映照日月清辉……   1983年,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水洋县民间故事选》。关于凤凰桥,该书其中 选辑了三种传说,其中有《白蛇传》的翻版,带有神话色彩。三种传说的主题都 与男女私情有关。凤凰桥又成为当地男女相爱,贫贱不移、厮守一生的象征,这 些都是当地古今文人墨客酒足饭饱之后添枝加叶出来的。然而,当地人宁可信其 有,那些上年纪的人对此更是深信不疑。我小孩子时,母亲拿这个故事哄我入床 催眠。   今天,我要说的则是另一个故事,是本篇故事中的四位主人公分别向我讲述 的。就像有人喜欢钓鱼一样,写小说是我的业余爱好,相信读者对我有关凤凰桥 的描述可能会觉得噜嗦。我的正式身份是水洋县经贸局政工信息股股长,兼县报 特约记者,我喜欢我的小说来自生活,具有纪实性。出于小说文本的考虑,难免 会有一些添油加醋的成分,这点我要申明一下,是出于文字修饰的需要。当然, 对于故事的真假程度,判断权还在于读者的你。   现在,你顺着我的视线,跟着讲故事的我,一起来到我们小城西边的凤凰公 园。你看到水面上映出双桥叠加的倒影,这就是凤凰桥。   故事开始了,妻桥上有两对四十岁上下的夫妻,带着各自的孩子,说说笑笑, 这两个孩子正当花季少年。说起来,这两对夫妻在凤凰桥上是第二次相逢了。我 记得第一次相逢是在多年前的春末,那两个孩子还是稚童。我是当年这两对夫妻 一段生活发生重要变故的重要见证者,其中,那对穿着有点小城市气的夫妻叫我 为小叔。丈夫叫陈仓满,是我亲侄子,这是按辈分来称呼的。其实,他比我小四 岁,虽说我是他的长辈,但我俩像兄弟一样亲密无间。   好了,有点扯远了。还是说说这个故事吧,多年前,这两对夫妻的生活,发 生了碰碰磕磕。有一天,妻桥的第三个桥洞,突然断了……   珠珠说   珠珠是我的化名,阿满说那是艺名,我的真名只有我老公知道。 他们来找 我不在乎这些,是为了办那事,就像肚子饿了上我这儿匆匆吃下一份盒饭,付了 钱抬脚走人。   每晚,最忙时有七八位客人,但我只关心完事后该得的东西,就像及时交出 一件件手工织好的毛衣,拿到我该得的那份报酬。这份报酬我是明码标价的,所 谓先小人后君子。当然,我尽量让客人满意,这是应该的,但我不会拿性命当儿 戏,后来,我对阿满算是破了例,那是我对他有了好感。至于我不能让部分客人 得到满意,或完全满意,很大的原因在于这些客人自身,他们为此有点生气,这 可不能怪我。这样的客人付了钱后往往会有点委屈,物所不值的样子,我照例会 劝慰一番,就像小孩子一样,面对受挫需要大人们的鼓励。这样的客人往往一去 不回头了,但阿满则是例外,跟这些人似乎有点不同。   阿满也有过失败,他把失败归于自己,所谓责人先责己,我喜欢这样有涵养 的客人。办事当中,有些客人会出于礼貌,顺便问及我名字,可能觉得我终归不 是一件物品,多少也算是有活气息的女人。阿满跟我头一回做事时,就这样问了, 我说了,珠珠。他笑了笑说,是艺名吧。这是废话,我也懒得解释。这种事会越 辩越黑。后来,我跟他说了自己的真名,还拿了身份证给他看。他反而说,没必 要。人有时真奇怪。他是使我没能坚守底线的第一个男人,当然开头还得照规矩 来。有些事需要时间,就像熬粥一样,熬得越久会越稠。   头一回碰上他,只记得他酒味很大,苍蝇闻了都会醉倒。当然,酒味大的不 止他一个。   那是下雨天。这个地方到了春去夏来时雨水特多,当地人管这叫梅雨天。这 种天气差不多坏了我的生意,天上不时漂来一团团黑云,集结在小城上空,黑云 重了,压了下来,掉下一根根绣花针似的斜雨。   公园里没几个人,他倒是风雨无阻似的,也打着伞,在我周边遛来遛去,又 不时回望一下。看来,他也离不开我,就像一块铁皮被中心磁场吸住了。很快, 我判断出这人对我有兴趣,大概是个胆小鬼,又饿得发慌。我假装往前面的长廊 中轻移莲步,又隐入小花坛内。这里种了棕榈树、小香樟、玉兰,是一丛小树林, 边上铺有草坪,相对隐蔽,对于这种人会起到诱敌深入的作用。我站在月光映照 的树荫下,不用回头看,就感到他向我靠拢,就像一团热气在游来。一个男人向 另一个女人靠近,有点像电影里的地下党接头。当然我得主动点,回转身来,电 了他一眼。他瓮声瓮声地,是压低了声的缘故。问起价钱,然后让我先走,他跟 在我后头,保持十步或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凭直觉,这种男人是喝了酒才有这份 胆量,这是我最不喜欢接待的客人,但我感到这个客人似乎跟别人有点不一样, 这么说吧,属于有点害羞类的,这样的男人往往有教养,似乎受到某种戒律约束, 又忍不住起来挣脱锁链。后来交往起来,还真的发现,他身上跟别的男人的确有 不同之处。反正是我心里喜欢的一类。   领他进了房。他称赞我这里独门独院,言下之意是比较安全。这其实是大多 客人说过的。这说明我当初选址不错。房东是个当官的,我第一次来看房,听到 巷道里有人喊他“高局”,宾主之间热烈地握一下手。张局住在别处,一年中我 打手机约他一次,为交租金,地点由他来定,第二年他定在国际大酒店的888包 房。我听到了里面乱哄哄的声音。他在包房外收了钱,数也不数,就装进软皮包 里,带上门,前后不到半分钟,加起来只有三句短话。我就像一份秘书刚起草好 的报告,当中出现一个无关紧要的字,被领导红笔一勾,给删除了。之后,再也 见不到了。张局似乎很不在乎这点小钱,而我倒在重合同守信用,觉得预交了一 年房租金,这三百六十日才住得踏实。好在房东不在乎,或者说从不过问我租房 的另有用途。   开始正式在房里接待这位酒鬼了,不可怠慢任何一位客人,除非客人太过分, 包括眼前这位客人嘴里传出的酒气,虽然令人恶心,然而我不可表露出不满,因 为我是服务人员,他花钱来享受,就当服侍皇帝一样。   我拉上窗帘,一切按流程来熟练操作。这个客人有点急,呼吸气重,他催我 快一点。我正在用洗阴液清洗一下自己,这是我工作前的良好习惯,说穿了是对 自己负责,也是对客人负责。   他说,能否不用“中央一套”?倒把我逗乐了。这种说法我是第一次听到, 这人还有点搞笑,我喜欢有幽默感的男人,这样使我工作起来轻松。   我说,我可不敢也犯不着来冒这个险,这也是为你及家人考虑。   他“嗯”了下,似乎有点不高兴,又很服从纪律。他咕哝道:安全关系你我 他嘛。   这话让我想起了红绿灯前的一句标语。   能否换一种灯光?他说。   我把白炽灯关了,换了红灯。   又让我把灯光调暗点,调到墓地里的一缕鬼火似的,他满意了,我也顺便舒 了口气,就像播种子前先耙好地。来的客人对灯光的要求不一,有人喜欢亮亮的 灯光,似乎要把灯光也弄得很饿。他是属于喜欢暗中办事的人,这种鬼火一样的 效果,使我想起七月半夜里给先人烧纸钱。我喜欢对到访的每位客人,以及办事 途中,作种种比喻,当然这些都放在自己心头进行。这样一来,这项工作让我感 到不很机械,就像抬石头的人要哼起号子,或是来点荤段子,才让人不觉得吃力。 他眯起了双眼,似乎老拳师在运气发力。结果,进去了没一会儿,很快像泄了气 的皮球。他想再次鼓足干劲,可那球蹦达不起来,反而退回到球门,又踢不进去, 弄得想进球的他直冒汗。   你哪来那么多汗?我让他放松点,但他呼气加急,倒弄得我房里的空气像是 供应不足似的。他是第一次参加球赛吧?看来又喝得太醉了,有力使不到位的样 子,那球总不听他指挥。   他没动静了,坐了起来,责怪自己,就像拿着一根无形的鞭朝自己抽打。我 拿纸巾替他擦汗,他说,该流的东西不流,不该流的拚命地流。   我“噗”的一声笑。这人真逗。   我怎么有点同情他?还带有关心的成分,天知道。让他再试一次,他还是眯 着双眼,可这回连门槛都进不了,浑身汗涔涔的。   我让他打个盹。就像《动物世界》里的一种动物,得完成一次短暂的冬眠, 然后还春回来,走到冰雪融化的河边,大口大口喝水,那瘪肚子慢慢地像吹汽球 一样,鼓胀起来。我像个会催眠术的巫婆,他受到某种暗示,闭起了双眼,可双 手开始在我身上游动,之后力量加大,似乎那双手变成探测器,能在黑暗中找回 他丢掉的金子。   过了一会儿,他可能觉得满世界再也找不回自己了。他下了床,说算了,连 声叹气。仿佛一名屡打败仗又侥幸捡命回来的军士。   他的扫兴,慢慢传染给了我,似乎两个小伙伴一起玩弹弓,虽然是他不小心 打碎了邻居家一扇玻璃窗,可我也得该承担连带责任。我让他下次来,可别喝高 了。   这种说法,使他激活了点精神,仿佛找不回那件宝物,是喝多了酒惹的祸, 而不是别的原因。他付了账,浮出一丝笑,说:来日方长。   他稍垂着头走出房门,很快加快脚步,像战犯获得了赦免、减刑。   我关上门,就把他忘了。我没必要记住每位客人,即使在街上遇上了,也装 作不认识,除非客人主动跟我打招呼,这是规矩,按时兴的说法是职业道德。后 来,他跟我说他每晚在公园散步,看到过我。我说,也看见了他。其实,我早忘 了他,他只不过我的一个匆匆过客,我没必要记住每一位顾客。   他第二次来找我,仍是下雨天。   这回,我有点回想起来了,似乎从瘪谷堆中捡出一粒滚圆的谷子。   他还是那种小心谨慎的样子,还是在公园里人少的时候, 才来了胆气。   等他靠近我时,我闻出了酒气,恍惚想起了不久前有位爱眯眼办事的人,就 是他,大概隔了三四天了吧?对,是这位,爱害羞的,爱唉声叹气的……这回, 他酒气不大。他说,大概喝了六成。似乎留下四成是有备而来的。捡出了这粒 “大谷子”后,我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就像难得下乡的放映员,把断了一节的 电影胶片重新粘连上了。未等他吩咐,我就把灯光调暗了。他眯起眼,似乎一脚 把球踢进了门。接下来,勾球、运球、发球,动作如行云流水。我对自己的这种 解说词感到满意,是我从电视里的足球名嘴那儿学的。他进展顺利,我给他来点 喝采声,用那种小调一样的哼哼声,表示出对他征途中的赞美,就像一员长跑健 将,需要沿途有拉拉队。他一路顺畅,如同足球前锋完成了一个个动作,最后凌 门一脚,射球进门的刹那间,连球带人进来,险些破了球网。   一场精彩的足球赛结束了,他仿佛来到了领奖台。浑身汗水,这次是冠军的 汗水,是报了一箭之仇的狂喜。胜利,感动,自信,又有点遗憾,似乎嫌我的房 间没足球场大,而只有我一人,既当裁判又当颁奖官员,还兼拉拉队员、观众、 粉丝。给他清洗时,他吻一下我的脸——该不是把我当作冠军的贤内助了吧,所 谓功劳有他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我俩都有点高兴,可能高兴的目的有所不同。 他像出了大力得到了很好的回报,神情有点困倦,又有点兴奋,想休整一下却又 睡不着。似乎在农忙抢收抢种,到了晌午的间歇,吃着老婆送来的酒饭,需要跟 人聊着农事。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拿出了两根烟,分出一根递来,要与我分享劳动成果。 我摇摇头,他赞了我,还说我跟她们不同。   我明白她们是谁,又假装糊涂。她们是谁?你是不是有很多的她们?   他连连摇手,又呵呵地笑,这种笑本想是全部绽放的,可又部分打开,似乎 是成人不该表现得太孩子气。我就不追问下去了,怕是触犯了客人的好心情。这 种对话效果不错,得讲究火候,该露的要露,该藏的要藏。   付了钱。他问,能否一起过夜?过夜费另加。   我说,不能,我不住这儿,跟我老公住在另一个地方,每夜必归的。   他“哦”了一下,要了我的手机号码,说他叫阿满。他走了出来,脚步是如 释重负的,似乎往庄稼地里下了死力气,得了一份好收成;割了一天的稻子,从 田埂上扛着锄头哼起农家小调往家归……   看来,今晚的这份盒饭,他吃得还算开心。我希望每位客人都这样,这样他 们会多来,我的工作会更顺利。至于他叫什么名字,我倒很快忘了,首先他是我 客人中的一位,再划分一下消费群,他是属于害羞类中的一位,最后我才细分出 他是喜欢眯起眼睛做事的,就叫他“眯眼”吧,我笑了起来,为自己。   可“眯眼”不眯时,那双眼皮下的眼仁儿还是大大的,他跟他老婆做事时会 不会也眯眼?这人长得一表人材,他老婆不会丑到哪去,他为什么找我这种人来 吃野食?当然,如果所有有老婆的男人都不来吃野食,我这不是要喝西北风啦!   阿秀说   跟你照实说了吧,小叔,我有满肚子的话要说,这么多年我快憋坏了,你是 我长辈——阿满不是我理想的男人,结婚前我有过这样的预感,结婚后这种感觉 越发重了。要不是为了女儿,我早跟他拜拜了。   阿满是我的第二个男人。我的第一个男人叫阿福,没阿满长得帅,有学问, 这一点我不否认。但阿福家境好,他爸爸办了一家私营厂,那时我没工作,因为 户口是城郊农民。阿福追我时说我长得像日本片《望乡》里的栗原小卷,许多人 都这样拿我跟她比。   阿福个子不高,这是我最不喜欢他的地方,可他是个公子哥儿,又在风风火 火地追我,看得出他不是想玩玩女人。他出手大方,那时最热闹的地方是城里仅 有几家的舞厅,而金王子歌舞厅是档次最高的,这家歌舞厅差不多成了我俩公开 亮相的地方。他用本田王摩托车接送我,那时候城里总共加起来不到十辆。我喜 欢坐在车后,长裙随风飘飘,像童话里坐在马车一样的感觉,沿途有许多观众, 在行注目礼。我的小姐妹们认为我俩很班配,郎财女貌。跟阿福谈对象,我总有 一种自豪感,不比后来跟阿满,我跟阿满就像两只老鼠过街一样,怕见人。正当 我跟阿福合计着定亲时,他妈妈传话来,说我户口是农民,又没工作。定亲的事 给搁了下来,阿福急得要命,可他家的主心骨,顶要命的是财权全在他妈手上。 我那时心高气昂,一气回绝了他,阿福急得只差没哭爹喊娘,听说他差点上吊。 我听了挺开心的,心想阿福会回心转意的,他会说服他妈妈的。过后,很快有位 官家女看上了阿福,她是看上阿福这样的人家。这对我来说来了沉重一击,可能 对他来说像蚊子叮的疤很快消退了。我长时间关在屋里不出门,那段日子算是老 鼠钻进地洞里了。我又想,东方不亮西方亮呗,凭我的人貌,追我的人会有一大 堆,当中会有比阿福更好的人家。   第二年,我时来运转了,我家的承包地给国营酒厂征用了,我和弟弟成了土 地征用工,虽然不是正式工,好歹也算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何况是国营单位。 对于女孩子的我来说,这是我生活的另一个转折点。不过,我有意搁一搁,算是 冷处理,我得趁着花鲜挑挑养花人。   在厂里,许多男孩子向我投来火辣辣的目光,这对我来说是波澜不惊的。奇 怪的是有好多对我有意思的小后生中,阿满也是其中一位。比起他们来说,阿满 的目光没有他们放肆,他站在办公楼二楼阳台上偷偷看我,这是凭我的眼余光来 判断的。楼下的我正在做磅秤计量工作,过磅一包包用来酿酒的大米包,可是我 的眼睛会忙里偷闲,收视男人各种信号。那时,阿满在厂里蛮有名气的,厂里的 宣传橱窗是他出的,每出一期就会招来干部职工先睹为快,啧啧地夸,我也夹在 其中。他的名字经常上报纸广播电视,我差不多隔天读到报纸上他的文章,这么 说吧,他在厂里像颗闪亮的明星。只可惜他跟我的用工性质一样,也是长期临时 工,那时不叫聘用工。他当过兵,家在山区,后来我知道他叔叔,就是你,那时 在工业局,现在叫经贸局,做政治宣传工作,是你介绍他到酒厂里来的,进来后 他能写会画,派上了用场,听说他在部队时就是小秀才。来到酒厂后,他如鱼得 水,全厂上下夸他是笔杆子。我那时想,可惜了这个人材,为什么那些有关系的 进厂吃闲饭的人都成了正式工。   有天早上,我来上班,传达室的阿公喊我,递了一封信来。封信上的字写得 很漂亮,下面注有“内详”二字,这样的信我经常接到,但写得这么漂亮的字我 是第一次见到,这是第一封让我有点耳热心跳的信,但这字体有点眼熟,偷偷拆 开后,是阿满的信,其实我这也是我所期待的,在未拆信前我有过这样的预感, 天知道,可能是夫妻缘吧。   可能有了前期良好的铺垫,这种印象分天天在加。于是,我马上接受了他的 约会。一切瓜熟蒂落似的,似乎有种神的力量在召唤。先是在比较隐蔽的公园、 橘林,接着开始看电影,然后来到他的租房。家里人见我差不多每晚外出,妈妈 一追问,全家人都知道了。先是爸爸和弟弟投反对票,主要嫌他家穷,又是乡下 人进城。而我偏偏来了牛脾气,以前我跟阿福是他妈妈嫌我,这次跟阿满用不着 谁干涉,用一句广告语来说:我的地盘我作主。   我俩火热起来,有时晚上就住在他租房里。直到有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 催他赶紧结婚吧,可阿满凑不起结婚的钱,眼睁睁看着要打掉孩子,我很伤心, 又为自己的坚强而感动,一是为爱的种子能留存下来,二是顾不了阿满的薄家底。 我想,日后阿满会为我争口气的,还是一条道上走到黑吧,我向我爸妈要了卖出 自己那份土地征用款,用那两万三千元,加上阿满的三千多元积蓄,买下一套六 十多平方米的商品房,这是当年的房价,你是知道的。接着,我俩办了一场简单 得不能再简单的婚事,你也来喝喜酒了,还当证婚人。那晚,你喝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自己睡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   没想到,结婚后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就像公主下嫁给穷书生。小叔,我从来 没跟别人提起过啊……   珠珠说   梅雨一过,太阳拔开黑云,火辣辣的光芒直射而下。   傍晚,凤凰公园里,一拨一拨人,像赶集似的, 女人的衣衫减到不能再减 程度,身上每寸皮肤都在吸入凉风。夏天来了,我轻装前进,等待那些贪图凉风 的同时又需要驱散身体肿胀的男人。   洗衣埠头边,又见到七八个老头老太太扎堆,大谈家事国事天下事,当中一 位老干部模样的,头戴草帽,像刚从田头指挥双抢回来。他是他们一群中的部落 首领,靠在石护栏上,背向江面,不时挥舞着一只手,声音洪亮,像要发动秋收 起义。我不想跟这些人靠近,因为他们会朝我指指戳戳的。我是闲着无事,才远 远地旁听他们说点什么。这些老人有足够的退休金来养老,跟我们这些来自穷地 方的人比,有种高高在上俯视苍生的优越感。我有我的正经事要做,井水不犯河 水。   来找我的男人似乎老远闻到了我的气味。不过,我不敢越界。凤凰桥畔的公 园中心,我私下里叫它一号桥,两头相距百米,仿佛成了我永久的领地,我的同 行从不来抢食,这真是怪怪的。刚开始,我以为整座公园里只有我一人从事此项 工作。我往南走了百来米,来到另一座大桥下,我给它取名为二号桥,后来听到 当地人也是这么叫的。   我发现这一角落无比昏暗,没有一盏灯光,原来是灯罩碎了,没了灯泡,像 似有人故意捣乱。这样倒好,比较适合做这项工作,再说我看到来这里散步聊天 的大多是中老年人,这说明年轻人爱到别处路灯明亮的公园,城里另有一处像上 海外滩一样长的公园,叫滨江公园,我曾去那儿考察过,里面全是人,每块地连 一枚针都插不进来,跳舞,滑板,夜钓,放风筝,坐画舫,放长明灯,水上步行 球,喷水池,露天茶吧,草地上躺着一对对恋人,横七叉八……那地方太张扬了, 不适合我开展这项工作,主要是很容易暴露目标,我会处在众目睽睽之下。凤凰 公园就不同了,这里的灯光间隔远,若明若暗,比如我正在走的地段,一片黑。 凭着星光映照,我才看到影影绰绰的人。二号桥边上,有连成一排的黑瓦木屋, 像是临时搭的工棚。两边集了十来位女人,三四十岁模样,打扮得花枝招展,像 一群雀儿开小会,有站着,有女人带了男人从工棚门进进出出,也有女人坐在自 带的塑料凳上,不时向过往的男人吹口哨,发出“嘘嘘嘘”的声音,这种口哨声 没男人吹得响亮,像不是从嘴里吹出来的,倒是从阴井里传出的。她们的目标大 多盯着老年人,开摩的的残疾人,还没来得及脱下工装的打工仔,客人稍有点意 向或者说是默默地探测,马上招来她们的莺言燕语,分明是打情骂俏,挑逗,把 自己身上最突出的部位无限放大;在没有男人光顾时,女人之间相互说着同一种 方言,我听出是贵州话,我老公的小店里常有贵州人来买两三元一包的香烟,一 元五角一瓶的啤酒。我不喜欢她们用这种方式推销自己,似乎是在推销两元店的 东西,小贩很卖力地吆喝,顾客大多是贪小便宜的。   我慢慢地走,马上有几位男人甩开了她们,朝我的方位移动。我知道我的同 类恨不得一口吞了我,糟了,刚才我一不小心闯进了母狼窟。   我调转身往回走,加快脚步,可一位老头紧追不放,像老狗似的,我得甩掉 他,就像甩掉一条爬上小腿肚的蚂蝗。我朝一条幽暗的花间小路急走。见凉亭里 没人,我进来坐了下来,拿纸巾擦汗。突然,从我身后蹿出三团黑影,一下子围 了上来,又拽又拉的,这三人分明是狼窟里奔来的三头母狼,要把我的身上撕得 稀巴烂。好在我个头不高,吃了点拳脚,我像小鹿从三头母狼的围攻中钻了出来, 逃到通往小区的仁凤巷,回头看了看,这三头母狼似乎追到了岸边,眼睁睁看着 会游水的小鹿跳到对岸。   我拐进自己的租房,关上门。喘气这才渐渐平静下来,看到镜子里的我衣衫 乱糟糟的,上身和下身有点痛,有三四块皮肉瘀青,还好没出血。正好第二天来 了例假,我养了一星期,算是给不是公务员的我放了一次长假。   从此,我不敢越界了,也犯不着,在凤凰桥畔的一号桥我有了自己的领地。 刚开始,我担心我的同类会闯入我的领地,接下来我发现她们似乎对这块领地不 感兴趣。我明白了,她们长得实在太难看了,一个个像没有剥皮的芋头,又把脸 涂得比粉墙还厚,她们是《西游记》里狰狞的妖怪,不敢在亮处现出身来,所以 不会来跟我抢食。我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领地里吧,不用招呼,身子往那儿 一戳,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男人自动靠上来。我知道我的优势,是她们无法比的。 这样一来,倒也相安无事。算起来,我在自己的领地里工作了两年啦。   记得前年初春,我从四川老家来到这座江南小城。   下着细雨,我打起花伞,走到凤凰桥边,江边一行行桃红柳绿,江中有几只 白鸟站在水葫芦上忽地飞了。我立刻轻轻地念起了读书时背过的古诗“一行白鹭 上青天”……从此,每天黄昏,我轻轻地来了,到了夜色浓起,我轻轻地走了。 虽然我高中没读到毕业,要不是家里供不起,要不是我要嫁人,凭我的读书成绩, 老师说我考上大学不成问题。我喜欢写作文,语文老师常拿我的作文作范文,当 着这么多同学的面让我朗读。语文老师夸我将来考上文科大学没问题,可这一切 就像一场梦,我似乎被腰斩了一刀。   这两年来,黄昏降临时,凤凰桥边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仿佛它们也是我的 同类。凤凰公园东边就是凤凰小区,我喜欢这里月朦胧鸟朦胧的氛围,来这里的 人大多是中老年人,还有一些正跟大人学步中的小孩。这里的公园长有十来里, 是一种狭长形的地块,像一件裁剪得体的女装,领口、袖口、下摆滚了一层花边, 穿在一位苗条玲珑的女孩子身上。公园最宽的地方不过二十来米,最窄的只有五 六米,很容易将我暴露在人们眼皮底下,所以我选择一块相对闹中取静的地皮。 不过,在小城里再也找不出比这个公园更理想的地方了。   暮色四合时,吃完饭的居民来公园散步,一群上年纪的女人在露天舞场跳排 舞。在没有客人来访时,我也是当中跳舞一员。不过,我离舞场五六十米左右, 站在玉兰树下一人原地独舞。我独舞时,裙摆跟着一起飞扬,那玉兰花也仿佛受 到主人邀请,从枝头纷落了下来,来到我的脚底下,我踩着玉兰花瓣,飞扬起来, 好轻好轻,直到我停下步来,才感到脚下的土地沉沉起来。   我本想趁此活动一下筋骨,好比上学时的课间操,没想到这一招挺灵的,反 倒更引起男人们的注意,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呢?跟我有过交往的客人都称赞我 跳舞时特迷人,像一只蝴蝶在花丛中飞,我想这是女人也是我的一个优势。很快, 有三个男人朝我移动,等到一员排头兵捷足先登时,后面一先一后的两位男人自 动停步,作进一步观察状,继续等待,一旦排头兵放弃,第二位紧跟而来。这似 乎也成了顾客们一项不成文的契约。   这位客人完事后,又有位客人打我手机。   我听出这种柔柔的嗓音是“眯眼”,他跟我预约。我储存下了他的手机号 码,编名为“眯眼”。   眯眼准时来了,又不想用“中央一套”,还说他洗了澡才来的,似乎作了充 分准备。我引用古语“沐浴更衣”,他对上“为客而来”、“主雅客来勤”,后 一句我记得是《红楼梦》里的薛宝钗说的。他急于表白自己,让我来验看,的确 很光洁,像洗净了的一颗萝卜。我有点犹豫,这是我最后一道门杠,坚决要顶住 院门的。   表面上看,对我的坚守防线,他乖乖地执行了,像士兵服从元帅。“我从不 强人所难的,特别对女人”,他说。这人蛮可爱的。   他在深入浅出,我感到自己因为他而有所需求,需求在增大,最后一道防线 快被撕裂开一个口子了;像被人隔着靴子搔痒,勾不到痒处,我就让他脱下“靴 子”,他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说真有此意?表示他挺尊重我的,这反倒更激起 了我的兴趣,是我替他一把脱了。   这次他劲大了,弄得我也来了劲,我夹紧了一件宝贝,生怕丢掉。   我像一根木头被涌浪冲撞得浪花四溅,我差点晕死了过去。余波袭来,之后 一轮弯月浮出水面。   我睁开双眼,从窗口流泻进来一地月光,温软得像刚挤出来的一桶牛奶。对 他,我算是连最后一寸阵地都失守了。   怪怪的是,他道谢我,我本想说该道谢的是我,但这种话我说出不口。   他谢我使他重新变成了一个男人,这点我接受了,不过,对他我还是有疑问 的,但不好问。   他又想留夜,有点像贪吃无厌的孩子。给我拒了,我每晚十点前必须回到老 公身边,免得他起疑心,我可不想为他把自己的家拆了,再说我不愁生意。“我 是有老公的,‘眯眼’”。我说。   “眯眼?,有意思!头一回听到!”他说。   我解释了一下,他乐了,让我叫他阿满,全名叫陈仓满,还解释说他也是从 农村进城的,他老子给他起这名时碰上了大旱天,缺粮,是盼望家里谷仓的粮食 给堆得满满的。   这名字倒挺好记的。阿满说他在一家公家单位写字的,是招聘工,又解释写 材料是动笔杆的,招聘就是不是正式的,跟正式的比收入差好几倍,家有妻女。 看来,他来了兴致,很想说话。我不想坏了他的兴致。   我不敢东问西问的,一般情况下对于客人我是光听不问的,否则客人会不高 兴的。可这晚觉得他这人很透明,而且也为自己有了破天荒的表现。我也很想说 话,等他一下子找不到新话题时,我就自我介绍起来,说老公叫幺娃子,四川话 中的幺是家里最小的,他很早到这里打工,攒了点钱回家娶了我。又回到水洋, 在西岸的凤凰小学边上开了一间小店。不过,我挺讨厌他在店里摆了两台跑马游 戏机,这是专骗小孩子的钱,这些小孩子让我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儿子在老家 读小学,很需要钱。幺娃子说没了跑马机,小店难撑下去,就别想养儿子了。说 到儿子,我心软了。我见他就是弄跑马机,也只不过赚点小钱,就自个找这种事 做了。我骗他说是在川福楼火锅馆找一份工作,上小夜班……   我像很久没找人说话了,跟老公说不成几句话,就把眯眼当作了传声筒。当 然,他也听懂了我的潜台词:晚上必须回到老公身边。   他想跟我过夜的愿望再次落空。其实我有点矛盾,这不是我真实的想法,又 似乎被一根绳子牵着牛鼻子走。他双手摊了摊,有点失望,“等吧,哪天你有了 好心情,我是一呼百应!”   眼睁睁看着他走了,我心里本来堆得有点满了起来,顿时像被腾出一块空地, 空地在扩大。   断了这份心思吧,我像硬着头皮从空旷野地中走回家来。卧室是弹丸之地, 不足二十平方米,然而刚才眯眼,不,阿满,让我饱餐了一顿,这晚似乎够我很 久受用了,懒得再出去找活了,有点累又脑子里像有一群小羊儿在活蹦乱跳。想 着他,又把思维拉回来。   刚才这事对不起老公,又分明是自己把持不住,这事挺为难的。两年前,想 到做这种活,自己还是反来复去想过的,可以说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正 儿八经打工吧,又苦又累又不好找钱,那种用脑子的事如今连大学生都难找,我 也干不了,我连高中都没毕业。再说我们老家的女人出来做这事还是跟旱天闹蝗 灾似的,都心照不宣的,还把小姐妹一个个带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老家 给家里兄弟盖起一栋新楼房,骗乡亲们说是打工赚来的钱,大伙儿心知肚明,只 不过不戳穿这层窗户纸罢了。这么一想,我就跨出了第一步,有了一次后,接着 跟一千次没什么两样,反正我是生过娃的,做这种事开弓没有回头箭,跟上茅坑 一样,我渐渐知道如何让男人快活,至于我快不快活不重要,反正跟自己老公开 始有过快活后来也快活不到哪儿去……   没想到,跟眯眼做那事还挺快活的,好久没来这种感觉了,每晚客人多时我 顾不上歇口气,早麻木了。眯眼大我十来岁,可他为什么找我这种粗食吃?不过, 许多男人有家有室,也差不多是一路货色,眯眼算是换口味吧?   我始终弄不明白,他想跟我过夜,家里老婆怎么办?   阿秀说   我家的日子一直处在跌停板。   酒厂里吃白饭的人越来越多,每年招进来的人员大多是有来头的, 不是局 长的千金就是书记的公子,都瞧着这家老国营了。办公室越添越多,坐办公室的 人比车间工人还多。有了私人办的酒厂,加上乡镇酒厂,这些酒厂越办越红火, 国营老大哥是穷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亏损的红字高高挂,终于挺不住了, 厂房给拍卖了,全部人员散伙了,给每人发了两千多元安置费,办了养老保险。 我成了闲妇,还算阿满有一副好笔杆,被你弄到经贸局政工股,虽说收入跟在编 人员没法比,但这份工资好歹也能养家糊口。物价年年涨,富起来的人越来越多, 我家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城市贫民。我 跟阿满的结合错在哪里?其实一开始就是错,是我吃错了桃子换上了一枚苦果子。   这么多年,只不过我嘴上跟别人不提罢了,连跟你也从没提起过。今天,说 得我痛快起来了——我俩的话越来越少了,一日三餐加起来难得有几句话,这些 话全是干巴巴的生活用语,这种生活还在一天一天地继续,多没味啊。   这天吃晚饭,我做了他爱吃的黄豆炖猪蹄,放了一瓶“五年陈”。我开始做 思想工作,主题是劝他上进,目标是尽快从临时工转为正式工。“论工作能力, 局长、书记都离不开你,你不就缺张纸——文凭吗?上党校、电大要呗,读个三 四年,这种地方容易考,你们局长原先不也是初中文化,现在都成研究生了……” 我把话头继续往中心思想上引申,期待拔云见日。   “又来了,开始读老三篇。我一见考,烦恼就来了。”他拿手捂了捂脑门, 似乎这头说痛就痛了。这分明是把我的中心绕开。   “这就是你不长进的老毛病,结婚后我就跟你吹风,吹到现在你还是没有改 变。没有文凭,你就当一辈子的临时工……”   “现在叫聘用工。”   “那是你给自己脸上贴金,可这理不说地球人不一定全明白,中国人都明白。 你看你,工作要比正式工忙三倍,可你一年的收入要比他们少三成,何苦?你跟 自己过不起不说了吧,天下哪有人跟人民币跟不过去的?”这话我不知说过多少 篇了,可他就是脑袋不开窍。他只顾喝着“五年陈”,我再次语重心长起来: “文凭是死杠子,不过这条杠,就是你亲爹亲妈当人事部长也拿你没法子……” “可这种文凭,这些课我年轻时差不多自修过,这不是让我重吃冷饭,还得连吃 四年,把没病的人硬要天天灌中药。没等一年,吃出脑中疯,光荣了。”“你真 傻,天下第一傻。”我觉得刚开始自己是来劝架,他是在寻架,这回是调了个了。   “我傻,我是傻,可傻人有傻相,不也娶了你这个如花似玉的美眉。”   “这话说给小姑娘听听,也许会把她晕倒,可我早过了听这甜言蜜语的年纪, 这话你不止说一遍了,我早已心如枯井,起不了半点浪花。”   “好吧,我不甜蜜了,我饱了,该走了,你的老三篇,早读透了。”他采用 逃遁术,这个老兵油子。   于是,我采用冷战术。说孩子都两岁了,占床位了。他说,懂了。分床睡的 那晚,他接了我递来的被铺,自言自语:“亲爱的新被子,今晚起,你是我的新 娘子,老相公要跟你同床共眠了,我原先的娘子成了画中人,认了吧,画饼充饥 吧!”   我本想走短线,没想到一分床还真成了长线,老死不相往来了。   两人的生活进入大熊市,死气沉沉的。他回到家,把家当成旅馆、饭店。吃 了饭就外出,夜深了回来睡。每天我俩的话越来越少,只差没打哑语了。连我两 周岁的女儿也觉察到了。那晚是她生日,女儿还说不成完整的话,吹完蜡烛,可 她用这双小嫩手使出吃奶般的力气,把我俩的双手拉在一起,三双手合拢了,我 顿时像遭三千伏电击一样,涌起一股股暖流。亲爱的女儿,你这么小就读懂了大 人之间的隔膜,用你的善良和纯真来修复你爸妈之间的缝隙。我是有点回心转意, 准备强拉出个阳线,可不好开口,不知怎么搞的,这分床睡反倒习惯了,就像跌 惨了的小散户,见到大熊市有只龙头股在冒泡水,见怪不怪的。这样的穷日子过 下去,很快把女儿的善意给淡化了。   小叔,你是受我尊敬的长辈,当着你的面我都承认,阿满是个好人,这世上 为什么这些好人不能发达起来,眼看着那些胆子大的步子快的人成了暴发户,他 们挖出一桶金后,又大张旗鼓地开采起金矿来了。而我家的日子一点浪花也没有, 虽说阿满这点死工资,除掉家里的日常花销,还能剩一点,这点钱跟我的小姐妹 们比,我家真是小孩子玩过过家。我成了闲妇,那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哪来的闲 情,成天胡思乱想,就想我家什么时候起死还生,不说跟小姐妹家比,差十万八 千里吧,至少差百里还说得过去吧,总不能让我连见小姐妹都没有一点儿胆气吧? 别指望阿满了,我就自己另找路子吧。我炒起了股票。先头赚了二十多万,很快 缩水成五万多,我心情糟透了。越发看阿满不顺眼了,心里窝着熊熊烈火没地方 发,可阿满偏偏来烦我。   跟你明说了吧,你是过来人,我们家这点破事也没什么见不得阳光的——我 当然知道男人的需求,我知道他憋不住了,才要跟我做那档事,我实在没兴趣, 他要找快活,可我要这种快活的劲儿一点也没有,他这不是给我找烦吗?我就一 口回绝了他,我知道自己不好。他不高兴是应该的,但也奈何不了我。有时,他 提早下班回来,趁我接上幼儿园的女儿前,一上来就死抱住我,我实在推脱不了, 让他做,可他又做不成,他心里肯定窝囊透了,我正没处出气,骂他是废物。他 气得像是扔出来的炸药包,恨不得把门也炸飞掉,气呼呼下楼梯了。要不是女儿, 我俩的关系其实早死了。   没想到,他居然跟鸡搞上了,还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   珠珠说   早上,起了浓雾,到了午后才化掉,下午异常闷热, 吃晚饭前一阵雨夹冰 雹之后,西北风呼呼地来了。   突然寒冷起来,公园里的露天舞场停了,这地方一下子萧条又死静下来,凤 凰桥边的那一株株柳绿桃树春天时多么地娇艳,而此番光秃秃的枝桠像失血过多。 这些老年散步族只余下四五位还在坚持,领头的老干部竖起衣领子,边走边报告 最新国际国内大事,神采像被冻僵了的茄子。大约过了一小时后,这伙人到了凤 凰桥边各自散了。这些“老茄子”呆不住了,怕被冻伤了。   这种鬼天气,我当然也不愿自己是一根冻茄子,何尝不愿是一根热狗,放在 暖暖的保温瓶里。继续在自己的领地里,来回走一趟吧,边界,二号桥那边的十 来位同行射来凶狠狠的目光,骂街的话像脏水一样泼来。看来今晚的生意很难做, 鬼影都难见到,我决定草草收兵,赶快回到保温瓶似的被窝里。   几团黑影将一个走路摇摆的老头围住,接着那老头甩动单桨一样的拐杖,从 这群母狼群中突围出来。这次我离边界较远,免得再吃二遍苦。   等到了一号桥边,这位跛脚老头似乎迎头追了上来,身子像被风吹斜了的一 株老草。他每晚必到公园,即使刮风下雨也会带上雨具,今晚的他像是汪洋中的 一条船。我折转身向仁凤巷走去,身后传来单桨击地的“扑扑”声,这声音的频 率在加快,向我靠近。他是我的一位老熟客。   他跟在我后面,用胳肢窝夹住一柄拐杖,侧身贴着巷道用手扶着墙根一步一 步走来。   进了我的房门,我借了半只肩膀给他搭手,他的手劲有点大,我肩头火辣辣 生痛,我得忍住,为了这单生意,也是第一笔可能也是今晚的最后一笔。这老头 怕有七十岁了,黑不溜啾的,身体结实,像一盘搁久了的石磨。   他找我要了一杯水,吞下一粒蓝色的药丸,然后滚身到了床上,像死人一样 闭上眼,而双手却一刻不闲地在我身上抚来抚去,像一头没了牙的老水牛在草地 上来回舔动,从扁瘪的嘴巴中传来一股股潲泔水似的气息。这种气息对我来一点 也不新奇,就像老家四处可见的猪棚。   我知道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才会获得一种力量,可能他在慢慢找回丢失了的 一把开门钥匙。我给他时间,这位跛脚老人每次多花钱给我补偿时间,他说他不 缺钱,他缺快活,顶多能再快活几年。他还修好了我这里屋门锁,那是我不小心 忘了带钥匙,正在洗内衣内裤,等到我想起来时,该死的一股风把门关上了,我 用一把螺丝刀撬坏了锁,不过我不放在心上,反正还有一道外门。那老头第一回 跟我做那事时,被他一双贼眼瞧出来了,他掏出一根掏耳屎一样的钥匙,转动一 下门锁,就像骨科医师把病人扭歪的脖子扳正了。他说我锁里的一颗弹子脱了。 我问他是……他接了话,说“不是小偷,是修锁王”。他那时的表情露出一股得 意劲,跟没吃药丸前完全两样。   在我快要打起瞌睡时,我感到那老牛活泛了起来,他想快活了。这是我要为 他也为自己正式启动工作时间。开头就像家里来了客人,需要主人掸掸桌子,扫 扫地,拾掇拾掇碗筷,然后期待客人有好胃口。不过,我很害怕这些老人,特别 是吃了这种药丸的老人,电视里常报道这些老人玩过了头,一头栽在按摩床上。 那跛脚老头说他没事的,只吃一颗,还说别的死老头太贪心了。我知道他吃的是 伟哥,听说价钱很贵,看他的样子不在乎这点钱。跟我办事的人员中,有不少老 头,我看上了他们不小器。这跛脚老头怪可怜的,说他只一生只跟一个女人睡觉, 是他老婆,可连老婆也先他而去了,现在政策松动了,为了换一种滋味,花这点 钱很划算。第一次完事后,跛脚老头说要感谢我,是我让他获得了重生。弄得我 也想搞笑,看着他的跛脚,又看看他水土正在流失的秃头,我似乎回到古装戏里, 一位弱女向大人作揖告饶:“虽说民女有功受禄,可把全部功劳归于我,民女怕 是惊受不起,也得叩谢大人对小女子的抬爱。”跛脚老头像受妃子恩宠似的,抖 索起来:“不不不,那你说,要把另外的功劳给谁呢?”仿佛沙漠里奇迹般地长 出了一处绿洲,一只长途跋涉的骆驼远远地见了,欢快地摇着铃铛奔来。我用手 “扯”了下的“驼唇”,说:“你老真有福啊,老骆驼赶上了吃嫩草的好时光 哇!”那跛脚老头笑掉只差没接不上最后一口气来。   遇到我,多数老人家从容不迫,他们就像见惯了风月。这位跛脚锁王也一样, 他似乎在慢慢地搓着一把钥匙,每个齿眼都需要精雕细镂。我听从他的吩咐,他 可能需要从各种角度来打磨钥匙,这么一来,需要耐性十足。“我需要慢慢受用, 人总要死的,双眼一闭,什么都化为一股汽,趁没化为汽前,不可把快活一下子 用光喽……”我像个边干活边听主人说话的丫环,“嗯啊”地应着。他继续快活 着,我没有,也不在乎,只想到这钱给我家生活带来的改变,又转而想着这位在 我身上动来动去的老头子,几年后变成一具腐尸,或是化为一蓬烟,我闻到了烧 骨头的气味。   大概他看出我有点分神,他的脸皮有点拉紧。我立即投入协作之中,得罪了 一位客户,等于砸碎一口饭碗,我需要每天有不同的饭碗,因为这些饭碗不是天 天送给我来盛饭的,何况这是一口虽破了角但具有古董价值的瓷花碗。这点我是 大大的明白。   这桩活很耗时间,而我又来不得半点急躁,我很累又用心地配合着,表示很 投入的样子,用“哼哼”声来驱动他的工作进度,这跟晒谷场上的花脚蚊子声音 相像,但要拉高声调,太低了会让客人真把我当成蚊子,反而会起到负面作用; 同时晃动我的肢体部位,传出季风摇动果树的景象。这么一来,就有了声音和色 彩,那老头的耳目有了鲜亮的画面感,受到视听冲击,内心掀起风暴,他的耐力 受到抵消。   最后,锁王用力一搓,这把老钥匙打磨好了。我赞扬这把老钥匙抵得上十把 新钥匙,他回谢“受用”,接下来乖乖地多付了三十元钱,还呵呵地笑。我收起 一张“老人头”说,不用找了吧。   那老头说,我不欠别人,别人也休想欠我,这二十元等于搓一把铜钥匙的钱。 我捶他一下:老鬼!   他脸笑成大麻花:下次若是你家的门锁再坏了,找我,免费!   等他一走,我就把被窝底朝天,把红色的床头灯关了,换成日光灯。打开 窗,外边一片白花花,亮闪闪,起了霜露。冷风呼呼地进来,快点带走老头留下 的酸腐气吧。   我像累倒了的一头牛。刚才被老农民抽着鞭子,耕了好几亩地。我和衣躺下, 迷迷糊糊起来。   一觉醒来,有了精神,但身上有点发烧,怕是被寒风吹的,小挂钟的指针快 到十点了。窗边的帘子不那么晃动了,对面是邻家窗台,一排盆景里的仙人球上 了霜露,越发亮了,霜气像烟一样从刺球中升腾。   我回到床边,嗅嗅被子,总去不掉一股腐臭味儿,我换起新被套,闻了闻, 是肥皂香的气味。这时,有个熟客打我手机,说来我这,被我一口回了,说肚子 痛。那客人特奇怪的,说我例假刚走了没几天嘛,我说又来了,不正常了,他还 在嘀咕,怎么说来说来了呢,我就一把将手机合上了。   我突然想犒劳犒劳自己,每晚像架绞肉机一样转动着,是为钱而转,也为我 哥哥娶亲而转,我身上的这架机器不知疲倦,劳苦功高,今晚就让它按我的心思 来转吧。   我有了不回家的冲动,而不是一人睡。对,且把这儿当回家,留宿,跟眯眼, 不,他叫阿满。   幺娃子说   我那婆娘说是在川福火锅馆上小夜班,那是唬人的, 开头老子硬是信了。 到了大热天,这火锅馆那门子的生意,她说有吃炒川菜的,还卖龙虾。老子想了 想,也信了。反正她有活儿做,老子也犯不着恁个辛苦。可老子又不是傻儿,婆 娘后来隔几天不回家睡,老子起了贼心。   出了那种事,老子晓得她在外头有了人,有了龟儿子嘛,麻上了。本来也没 啥,这年头我们男人家找钱好辛苦哦,女人家出来做做这种事,只要想到回屋头, 把票子带回来,我们男人家装个睁眼瞎算个啥。没想到,我那婆娘跟那龟儿子生 起病来,这病是要命的病,我想那病怕是早传给我了,现在没查出来不等于将来 没事。   啥珠珠,那是唬人的,我婆娘叫王三妹,别以为披上狐皮就当我认不出母狼 了?听三妹说,她娘生她的时辰是早上,田里长露珠,没想到这花名倒派上用场 了,用来勾龟儿子了,嘿,珠珠,跟琼瑶片似的。   婆娘天天换衣裳,抹得香喷喷的,我是老远闻着了。那打工挣来的钱哪能经 得起这般折腾。开头三妹说,我们打工的怕被人瞧不起,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老 子想想臭打工的摆啥子谱。我就不跟她摆那龙门阵了,没这闲工夫。小店那一摊 子的事都整得我一天到晚脑壳痛,放学时,这帮学生娃来了,老子忙得连拉屎撒 尿都在屋头里。   出来干啥?还不是让屋头人有饭吃有钱花?老子早早到水洋打工,管住了自 个的嘴巴,能留下几个子儿?跟她结了婚,还是一下子掏空了。还好,老子看准 了这块富得流油的宝地,租了间小门面,这地段属于城乡结合部,又是工业区, 有点三不管地带。本来嘛,开小店算是马马虎虎过日子,一个月能净挣个千儿八 百的,比打工稍强点,也不用看老板眼色吧。可你说说,这点钱老子也得出去寻 寻开心,我不是猪狗,就是猪狗总有发情期吧,我是个男人,婆娘不在身边,憋 得难受了总得找个女人“放放水”。好了,这钱又出去了。老子也不是死脑壳, 看好了这所小学堂,进了两台跑马机,没想到这些学生娃粘上了不肯歇。我当然 晓得这门道早晚得出事,可赚回了机钱,老子想整大的,又添了一台机,万一给 没收了,赚回了本钱就不怕蚀本的了,大不了再添呗!   三妹来了,老子想,这下好了,用不着找野食了。可她总看着跑马机不顺眼, 火气大着呢,让我趁早把它扔到江里了,说是害娃儿,害了这些学生娃等于害了 自家的娃。老子说,这些哪是自家的娃,你生的?养得起嘛?她眼泪就叭啦啦地 掉下来了,还来劝这些学生娃不要玩机子了,害得老子差点捶扁了她。她来了气, 让我别碰她。别的事还能受得了,这事啷个扛得了,我的妈呀,老子哄个半天, 她就是不理我。正好有个学生娃放了学玩到天黑了也不想回家,结果家长找上来, 先把娃儿打了一通,还朝我一顿臭骂,拿砖头砸机子。他没砸,听见屋头“嘭嘭” 几声,老子冲到屋角里,是我那婆娘拿了一把榔头砸开跑马机了。这下好了,那 家长消气了,可我来气了,夺回榔头要砸我婆娘,她把脑壳递了过来,砸吧,砸 死了一了百了。我说,老子真的要砸了。榔头刚要落下,却走偏了。我咋喊起 “三妹子”来喽,狗日的,榔头砸在自家脚板上,痛死老子喽——要说真要砸三 妹,我还真舍不得,想当初我相中了她,她没嫌我,她家里人提出要换亲,替她 哥换。她硬是没读完高中就过我家门了,说她哥哥的亲事由她妹子来想法子,这 账算是她欠的,血债要用血来还。   她跟了我,说看上我外出能吃苦挣钱,脑壳活络,可我来这里干了恁个久, 她哥哥的亲事还是办不成,这账驴年马月还?   等到娃儿大了,三妹来了。她一来,为跑马机的事闹得我两口子不愉快。现 在机子给砸坏了,我折了点血本终算退给卖机子的,还好那机贩子是我同乡,说 这机子还俏着呢,幺娃子,这赚钱的买卖不做,你是傻儿啊?   我是傻儿么?我回来跟三妹说。她说,最傻也犯不着害娃儿!我来找份活做 吧,免得你又犯傻。我晓道她为哥哥娶亲事,晚上念念叨叨的,跟念老三篇似的, 还是记着这笔债,恨不得立马把身子赎了来还。   她这是犯糊涂啊,你看她干的那种事不说,还带了病来,这病要命啊,老子 哟!   阿秀说   眼看着他是朽木不可雕,我是后悔药难吃呵。   月初,阿满把1600元工资交给我,算是他尽到了责任,万事大吉了。   “每年工资涨一点,再怎么涨也涨不过物价,按现在来买我俩结婚时六十平 方米的商品房,得花三四十万元。”我说。   “那不赚了么?”他躺到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吐着烟圈。   “这说明我们家别的一文不值,只有这破房子还值点小钱。”   “这正好说明,在长线投资上,你有战略目光。”   “就别吹了,我没目光,股票给缩了水,还有你这只‘老股票’,缩得都快 出骨头水了。”   “股票缩水是暂时的,要沉得住气,韬光养晦嘛,慢慢从小猪崽养成大肥猪。 我这只‘老股票’,怕是没指望了,一辈子扶不起的阿斗。”他翻看砖头厚的 《三国志》。   “你说的是什么话?”   “中国话。”   “没心没肺没血气的话,不负责的窝囊废话。你就不横向比比,看看我的小 姐妹们,哪家的生活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有轿车,有一家还有两辆轿 车,夫妻俩各开各的。我是够寒酸的了,几十年来如一日,从骑自行车,到现在 只不过换上助动车。我哪有心思跟小姐妹们玩啊,这日子过得够霉气的,不把— —”   “又怎么啦?”   “不把这家拆了,算是我对得起你爷爷的爷爷了。”   “在你面前,我不是天天夹着尾巴做孙子吗?还要我怎么样?我对你惹不起 还躲得起。”他闭目养神起来,像驼鸟一头扎进沙丘里。这是他对付我的另一个 高招。   在外人看来,我跟他的日子虽过得紧巴,但还是恩爱的,这些都在公开场合 假戏真做,连我娘家人都看不出来。我妈常说,这女婿是穷了点,没啥能耐,可 跟女儿过日子还不错,一辈子就这么过吧,人生过得很快的,这不,我跟你爸结 婚快四十年了。我那爸妈哪知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哇。   最大的苦也不能苦了孩子,我看阿满成不了器,总不能孩子也成了扶不上墙 的泥?除了接送孩子,我差不多成天窝在家里,重点抓好辅导女儿功课。我让阿 满也用点心吧,他喝了点墨水,可他才辅导了屁大的工夫就耐不住了,反而说我 是拔苗助长,是笋儿就是压在乱石岗里照样会蹦出来,长成一株参天大竹。还挺 有词的!反倒是我成了无赖。   他撇下女儿不管不说,说自己上班累了,散散步,调节调节,明天才有元气 干工作,万一身体垮了——气得我说,你倒有这份闲情逸致,看看人家都成了欧 美了,我们家还生活在水深火热的第三世界之中。   他是脸皮厚得扎不出一丝血来,还笑咧咧地说,人各有活法,人比人气死人, 自己痒在哪儿只有自己知道。又说他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榻了,这屋子还成屋 子?   这话分明是指我成了吃闲饭的。我来了气。   他连忙说,你做家务带孩子也是一份工作,很辛苦。   这才像人话,多少让我消了点气。我跟他不离,只不过隔着一层皮,这层皮 薄得像女儿的一张作文纸,稍微碰到一点尖东西,就破了。我想,阿满也心知肚 明。所以,每当他对我提出过分要求,而我不愿意时,他只不过虚张声势。我知 道,这对男人来说是很伤自尊的,可我确实不想给他这方面有所照顾,再说我实 在没有这个兴趣,所谓牛不喝水不可强按头。正因为他这样,我才觉得我俩的这 层皮还没给戳破。   每隔个把月,他还是熬不住,有时他挺可怜的,不知是不是装的。有一次, 在我准备出门接孩子时,他回家了。他进了卫生间洗涮一下,然后趁我不备时抱 住我,说他想着画中人自慰多了,好比口干了喝盐卤,越渴越想喝,让我做做女 菩萨给他洒洒甘露。   那回说得我当自己动了凡心,且当普渡众生。可他非但屡屡成不了事,反说 是我一手造成的,是不正常的夫妻生活给害的。   “好比栽的花,成天不浇水,突然有天猛浇水,这花哪能受得了。”他还挺 有词的。   招来我一顿臭骂,骂他自己没用了,还怪罪于我。只有骂得越凶我心头才解 气,听到我骂他没用了,他顿时像死鬼一样,脸色煞白。   我想,他看来是真的不中用了,倒省了我的麻烦。不过,他才四十出头不会 这么快没用了吧?我看到一本传记,说一位伟人七十岁得子。可能男人跟男人之 间是有差别的。   城里有几处红灯区,街头巷尾的鸡店比公共厕所还多。阿满会不会上那儿解 决出路?每到年底,他向我上缴一笔奖金,除了年终奖,另一笔是单位给的新闻 报道奖,多则万元,少则几千元,这笔钱上贡时我是查不出漏洞的。他会不会私 设小金库,用来这方面的开销?我不能替他解决问题,他自找出路,这样也好, 也犯不着我操心,眼不见为净,只要他不带来病,即使有病也传不了我,反正不 过这种生活。随他去吧!   有晚,我看完了电视剧《闯关东》,快下半夜了,我见他才进家门。隔了几 晚,又是这样。他常跟一批酸文人喝酒,有时天亮才回。他需要借酒浇愁,男人 总得有个去处。   懒得去想。也没心情。   等我想到时,他出事了。   珠珠说   这晚,跛脚锁王走了。霜露降得很大,外边地上一片湿乎乎的。   我怎么想起阿满来了,一想到他就想得钻心入骨,要命了。   接了手机之后,阿满来了,听到他的敲门声,我心跳得要命, 脸热得要命。 这种感觉久违了,就是跟幺娃子好上后也难得有几回,现在没了。对幺娃子,我 就像老师布置给学生的一道作业。而今晚我像新娘子坐在洞房里一样,真是怪怪 的。   比起跛脚老头,阿满对我来说是两人一起去一个风光迷人的地方旅游,缺一 不可。   可是,这回阿满跟不上我,他可能没有喝酒,可能还是别的原因。上两回他 借助一点酒力,进展顺利,可这回他才跑出几十米就掉了队,跑不动了,可能需 要领先一步的我调转身,与他一起跑。他还是跑不动,蹲在地上,回到起跑线。 “这些年其实我有苦难言。有老婆跟没老婆没什么两样,落下这病根,所以我来 找你,本来吃一帖药缓解一下,到底还是没能治断病根,当然离不开你这个医生 了。”   我笑了,为自己成为他的私人医生。我本来把他当作男人这方面的同类,只 不过他留给我的印象越来越好。我像个女大夫似的,装腔拿调起来:“阿满,我 知道你病在哪儿?”   他像洗一颗搁久了的冻僵了的萝卜,我变成兔子的嘴巴,嘴巴里的这颗萝卜 渐渐有了温度,开始慢慢长大。他说这下子萝卜种回到温乎乎的泥地里,很快来 了生气。   兔子用不着张嘴巴了,跟另一头兔子一同奔跑。两只兔子同时蹦跳起来,听 到风的呼啸,空谷的足音。   我俩身上的汗气渐渐消退下来。   阿满说:“我的病好了,是你的功劳!”   “怕是一个疗程刚开始,你病得是有点重,你老婆一点也不知道?”我说。 用不着遮遮掩掩了。   “她对我够好的了,没有离开我,我的病不想再给她添成心病。谢谢你!我 好多了,得回去了。”阿满要从暖暖的被窝里出来。   被我拉住:“不是说好一起过夜的吗?”   “对不起,我是想留下来的,终觉得对她不好!我这病日后还得靠你治,呵 呵。我很开心,觉得自己的病不像你说得那么重。不过,我刚才老觉得你不像大 夫。”   “我也是个病人,就当跟你一起泡温泉浴。”我嘻笑起来,松开了手,他来 吻我。   “不如我也回家吧,一起走吧,反正这种鬼天气很少有人看到的。”   我很想跟他肩并肩走,他挽起了我的手,我像回到了小孩子的年代。我俩向 公园里的花木丛中走,在这个银白的小世界里。   他突然不走了,说多呆一会儿。我们相拥一起,像在一个白玉砌成的宫殿中, 谈情说爱。   他的话说也说不完,讲的全是他的往事,有跟妻子跟女儿,还说到他有次找 野食吃,他却病了,无以成事,那位东北妹嘲弄他,要按进门次数收钱……他似 乎话闸子关久了,一旦打开,就从心田里汩汩流淌出来,带着他热热的体温。 “我这么一个脏人,还值得你这么疼。”   “我没觉你脏,倒是我。好吧,我们俩都脏,脏人对脏人,所以都不脏。” 说着说着,我俩睡着了。   天蒙蒙亮时,两人同时醒来,四周全是冰霜,他的头发上凝结了一绺绺霜气。 我头晕乎乎的,重重的,他跟我道别,可是我俩都站不起来了,我全身发热,我 俩互探各自的额头,烧得跟火盆里的炭一样。   幺娃子说   我婆娘做那种事,被我发觉了。别以为我真是聋子、傻儿。狗日的。   她到水洋跟我过了三个月,到了夏天,她说在川福火锅馆上班,有晚我关了 店门去了,火锅馆里压根没有她,服务员说没有一个叫王三妹的。   我摸到了凤凰公园,碰到二号桥那边的十来只贵州鸡,我以前玩过几个,她 们以为我是找开心的,我左看右看没见我婆娘,我对她们没有兴趣。   有个遵义鸡说,凤凰桥边有个新鸡,四川鸡,生意好得不得了,可她是只病 鸡,当心烂掉你的鸡巴。她们一阵浪笑。   这倒提醒了我,我像个特务一样往边上抄,近了凤凰桥,果然是我婆娘站在 舞场对面,那里有颗大树,她的身子扭来扭去。一会儿有男人靠近她,她领了人 一前一后拐进小巷,又拐向小区。直到她跟男人进了门。   我回转身朝二号桥走,逮住一只贵州鸡,就跟她进了屋,一下子将她的裙子 扒下,她傻笑着说,这么急啊,大哥!我差点把她的花裤头扯破了:急个锤子, 老子要整死你。算是扯平了。   回到店里,我翻箱倒柜,找出一本存折,钱只剩三百多元,又看到一摞汇款 单存根。老子哟,这汇款加起来有两万多,只有三张寄我家的,其余全汇给他哥 的。老子找她报仇的心思全跑到太平洋去了。   等她回来,我来了气,这气用在抱她亲她。我婆娘说,咦,这太阳从西边出 来了,像个多情郎君似的。   我嘿嘿地笑了起来:今晚想死你了,我的亲婆娘!   明儿吧!她倒床便睡:我累坏了!   好吧,我晓得,你工作很辛苦!功劳大大的!   阿秀说   早上起来送女儿上学,阿满的房门开着。他没在床上。   喜羊跟我说,爸爸是条大懒虫。   我骗女儿,可能你爸睡在朋友家了。   喜羊问,没给你电话?   我说,给过了。我怕女儿问起来没完没了, 我俩的冷战我不想再让女儿看 出来。至于他真的睡在哪儿,这事我不关心。再说他夜不归家,又不是大姑娘上 轿——头一回。   等我回家搞完卫生,洗完衣裳挂了出来,我接到他单位办公室的同事电话, 说阿满上哪去了,局长等看他写的报告。我只好说,他怕是昨晚喝醉了,醉到哪 里去了?   下午接女儿前,这回的电话是你——小叔,打来的,问东问西,我确实答不 出个所以然来。你说,你是阿满的老婆都不知道哇?只听你最后说,糟了。我为 小叔的前句话有点生气,可后一句话让我紧张起来。我想起前不久,我跟阿满有 过一次更大的争吵,那是我说他成天混日子,眼看女儿要上小学了,如今孩子的 读书费用很高。他来了气说:我恨不得将自己身上的血都给抽光,如果我的血能 卖好价钱,我全卖了。我说:这种不成器的话别跟你女人说,如果你都卖光了, 还有你吗?他说:我早想把自己都卖了,不剩躯壳,可我又不想卖,否则我女儿 吃什么?   那晚,我睡不着了,那是阿满没回来。早上,你又来电话了。这回我听出你 十分焦急,还说要报警。   我还是答不出来,这回的问题似乎是有点大了。他该不是一下子把血卖光了? 我曾经咒过他,说他这样混日子,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可他嘻皮笑脸的,说他 怎么舍得抛下你娘女俩?这意思是他是想死也死不成。我承认我咒过他,但那是 气话,如果他的真的走了,我成了罪人不说,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如果不想跟 他过,也用不着怎样……   会不会阿满真的走上自绝之路,他的灵魂飘到哪里去了呢?   珠珠说   我吐了,他也吐了,吐空之后还在吐,全是清水。   被窝里是我跟他,像两块烧红发烫的铁板。先是身上全是热汽, 后来没了 热汽。刚开始发热时,我俩怕热,掀开被子,之后是怕冷,捂上被子。昏沉沉地 睡,又醒来,只感到天色一会儿亮一会儿暗。除了喝点开水,什么东西也吃不下, 连那碗方便面也没有吃掉一半,给冻成一块面疙瘩。   阿满问:“你好点了吗?”   “你呢?”我问。   “老样子。”我俩同时答。   “我怕是要死了,倒也痛快。”阿满说。   “我不想死,我还差一口气就还完债。是我哥哥娶媳妇的债。”   “这债可真怪,向你哥哥借过高利贷?”   “我答应过,替我哥哥娶个媳妇回来。做人要讲信用。”   “乖孩子,可不小了。”他说,我笑了。   跟他呆在一起,我想就是死了,也无遗憾了。“这笔债还得差不多了,我哥 哥定了成亲日了,正月里办。现在愿意跟你一起死了。可我又舍不得儿子,他还 小。”   “此事古难全。”阿满浮出一点笑,这笑似乎耗掉了他很多力气。他说: “我们俩该不是演一部好莱坞爱情片?”   “可能是新版的琼瑶剧。”   “挺美的。这种死法我算是找到了,很黄很刺激,可能要上大报小报娱乐版 头条了,可能我小叔写成小说后,要拿鲁迅奖要拿诺贝尔文学奖了……”他还有 这心思开玩笑,都到什么时候了。我拼出力气想给幺娃子打手机,阿满呶了呶嘴, 那意思说不用。   我问他,是不是死得很难看,闹得满城风雨。   他点了点说,会的,不会的,会好起来的。   天完全黑了下来,只见窗口涌来亮光。   听到外门插钥匙的声音。里门虚掩着,推门进来的是幺娃子,还有跛脚老头。 两人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我俩,老头晃了晃掏耳屎一样的万能钥匙,对幺娃子说: “我说,这回上门开锁费,全免了。”老头急急退出身来,走了,拐杖拄地的声 响渐渐远去。   “动手吧,幺娃子,反正我跟他快要死了。”我说。   “不,该死的不是你。”他张了张手掌,在我看来是捉小鸡的鹰爪。   我说:“他很苦,跟我差不多。他有老婆等于没老婆,所以我来给当一下老 婆,我给成千上万人当过老婆,都是我的错!”   “你是我的婆娘,他算啥?”   “他当我是他老婆,还给我钱。我缺钱,做他一回老婆,好给我哥哥找老 婆。”   “不用说了,这我全晓得。可我咽不下这口气。现在好多了,你很辛苦,还 给我家寄钱。”幺娃子掏出了汇单存根,撒了,像席大的雪片落到床前。“兄弟, 是我的错,要杀要剐随你便,我不会睁一只眼,我很想死,怕别人看不起,现在 好了,谢谢你……”阿满眯起眼。   “错了,兄弟,我是来救你的,还有你……就算我俩……的老婆。来,我先 背婆娘,再背你,上医院,这病拖不得。”   阿满说   我以为我俩得的是重感冒,大夫量了体温也这么认为,给挂针吃药。挂了两 天,高烧仍然没退下来,幺娃子递来的饭菜,我俩都没有一点胃口。这病怪怪 的,连我小叔也跟我犯起猜疑。   生与死的问题常常让我很为难。我曾经幸福过,一个进城的山里人,娶到了 城里这么漂亮的阿秀。上天怎么就这样把她赐给了我呢?结婚那天我想。我拥有 了她,很不容易。她渐渐地不理我,我知道责任在于我。看来这次的毛病会要了 我的老命。我这命不值钱,可别害了珠珠。我怕是得的是艾滋病吧!记得跟珠珠 前,我跟一个按摩女睡,她让用套子,我成不了事。要取掉套子,还答应给加钱。 会不会是那次给传上了,听说这病有潜伏期,听说得这种病的人你传我我传你, 越传越多,这可害了珠珠。   我死了不要紧,只不过得这种病名声很臭,我女儿今后怎么做人?她将来靠 谁来养?   我这一死,或许对阿秀来说,获得轻松,她终于解脱了,我知道自己这是一 种极不负责的态度,可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阿秀,阿秀,对不起,是我害了 你。   ……   陈家麦说   我叫陈家麦,我就是阿满的小叔,他早年在酒厂的这份工作是我给介绍的。 作为县报特约记者,还有业余小说家,我对本篇故事的真实性负责。   我来到医院201病房看望侄子,碰到本篇故事中的另三位主人公,四人都向 我倾诉,这是在阿满和珠珠以为自己得的是艾滋病后。本着对读者负责任的态度, 我得讲完故事——后来,阿秀到了医院,才知阿满有这么大的隐痛,她抽泣了起 来,责怪自己是将阿满一步一步推向死亡,她向阿满求得宽恕。而阿满反过来让 阿秀宽恕他,说他耽误了阿秀的一生。   201病房里,另一对夫妻向对方求饶,珠珠说她得的病,可能会传给幺娃子, 而幺娃子翻出了一桩桩以前不光彩的事,说婆娘的病是他传的。总之,这四人全 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在一片求饶声中,进来了一位戴眼镜的大夫,摘下口罩,拿了一份报告单, 说:“别哭哭啼啼的,安静,安静,不会死人,你俩得的是,过去是要死人的, 现在是不死人的,拖久了也会死人的,中医叫伤寒,西医叫伤寒杆菌……”   尾声   这天傍晚,凤凰桥中的妻桥突然断裂了,而令人惊奇的是断桥的部位跟夫桥 相近,所幸无人伤亡。   当地一名资深的工程师当即发表看法,说夫桥之断,这笔账记在日本鬼子身 上,是民族仇恨;而妻桥是自然断裂的,这桥年纪也老了。   这位工程师姓赵,我们都叫他赵工。赵工认出我爱写新闻报道的身份,跟他 乡遇故人一样,说政府要出资修复双桥,凤凰桥是国家级历史保护文物嘛。他似 乎很健谈,对这座桥有满肚子的学问,不吐不快。   关于妻桥之断,在我们小城民间又形成多种新的传说。但我从一位目击中了 解到:一只飞鸟站到一个桥石栏上,这节桥梁突然断开了,那鸟快掉到水面时, 往上腾飞,惊惶而去。这位目击者还为断桥之事写成一首诗史式的长诗,有一千 多行,从南宋建夫桥起始。我从这位诗人的博客上看了,诗中没有写到本篇故事 中的事。我侄子跟珠珠的事在医院医护人员中有了一小部分流传,更多的内情外 人不知,他们顶多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算不了什么,一阵风似的过了。这年头 报纸社会版每天登的风流韵事和烧抢杀奸,比这生猛多了。而我对这起事件知根 知底,作为业余小说家,我也常常感叹:现实要比小说精彩多了。所以,我还是 忠实于这事件的始末。接着说吧——凤凰桥双桥已断,好比凤凰断了双翅,过桥 的行人只好绕道到凤凰二桥,即1987年造的水泥桥,又称二号桥。   过了半年光景,凤凰双桥的断桥处已合拢复原,但夫桥仍不向行人开放,仅 作观览用途。   春色已深,逢五一长假,我从桃红柳绿掩映的凤凰公园来到妻桥新修处。看 到阿满和阿秀牵着女儿喜羊从桥东走来,另一家三口从桥西走来,是幺娃子和珠 珠,手牵着九岁模样的儿子。两家合在一起。幺娃子跟我说,他一家明天回四川 老家了,不想出来了,就种种地、养养猪,好好过过小日子。珠珠让我们叫他真 名——三妹,说她哥哥定在大年初八结婚。到时候,仓满一家,还有小叔,都来 四川喝喜酒。   在桥中心,这两家六口第一次走到了一起,亲热得像一门多年未相往来的远 房亲戚。   阿秀跟三妹说,多亏有了你。   阿满递了一根烟给幺娃子说,空了回水洋看看凤凰桥,就住他家。   在我看来,经过这起事件后,两家的关系反倒融洽了。这种结局既出人意料 又合乎情理。   妻桥上,有几位戴安全帽的工作人员,正在拿仪器和标尺作测量。赵工跟我 说,大记者,明天要举行竣工剪彩仪式,县委书记县长都来,修复工程提前了五 十八天哇……   上头版没问题,辛苦啦!我笑呵呵地说。   我拿出相机,让这两家人合个影,算作留念。两家人都说好。   按快门时,我让六人喊“茄子”,都喊了。两家小孩喊得最起劲,还摆POSE。 一对新人上妻桥拍婚纱照,新娘子穿长纱裙,随风撩动,新郎穿燕尾服,像只大 企鹅。梳了一根辫子的摄影师像个电影导演,旁边有一个帅哥和一个美眉各拿着 一张反光板朝向新人,看上去像拍电影似的。这对新人似乎还不能完全进入角色, 表情动作有点夸张,摄影师作示范,诲人不倦似的。   赵工跟上,对这对新人作进一步启发:凤凰桥,最早只有一桥,叫凤桥,抗 战时又造了一桥,叫凰桥,合称凤凰桥,缺了一桥都不成,好比凤凰断了一翅。 这双桥,民间又叫夫妻桥…… ※※※※※※※※※※※※※※※※※※※※※※※※※※※※※※※※※※※ 本期编辑:紫弦 本期校对:自如 审 稿: 笨狸、方舟子、古平、克己明德、太蔟、肖毛、应帆、紫弦、自如 技术支持:李晓峰、Yawl、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xinyusi@yahoo.com 发 行: 新语丝社( 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国际刊号:ISSN 1081-9207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 档:http://www.xys.org     http://www.xysforum.org     http://xys4.dxiong.com     http://xys2.dropin.org 订阅《新语丝》月刊,请寄信到xys_gb-subscribe@yahoogroups.com 订阅新语丝网站新到资料,请寄信到xys-subscribe@yahoogroup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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