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1996/09 (第三十二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诗 ※ ※ 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网 ※ ※ 佳作选)。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      ※ ※                                 ※ ※※※※※※※※※※※※※※※※※※※※※※※※※※※※※※※※※※※                 ※                 ※      年轮的故事 竹人:卷首诗          ※                 ※      ·竹人· 【牛肆】            ※                 ※  不过是一种方式 也是 赋格:库玛里的烟雨楼台     ※    一段周折的距离 散宜生:文革中的        ※  记录着一些时间      庐山五大名寺(下)  ※  述说着一个事件 蒙人:改嫁的美人们       ※  只是卷卷曲曲                 ※  得有些拥挤或者 委屈 【丝露集】           ※                 ※  而所有不同的故事 若玫:认识一个朋友       ※  也同样地发生 总是 江东:着魔           ※  自伤口的中心 蔓延并且                 ※    逃亡 【网里乾坤】          ※                 ※  我疑惑着锦瑟的失踪 方舟子:从《河殇》的史误说到  ※  在这个夏季 惟有织密的蝉声       明朝的海上对外贸易 ※  尚可仔细地折进我自己的年轮 马悲鸣:争功          ※  在梦中我们依然是欲奔不能的树                 ※  挂满一肩火红相思的叶子 【网萃】            ※  --有一些象云 有一些象船                 ※    却总在钟声将起的时候离航 小友散谈            ※                 ※  〔寄自zzhang@csrd.uiuc.edu〕 【牛肆】∽∽∽∽∽∽∽∽∽∽∽∽∽∽∽∽∽∽∽∽∽∽∽∽∽∽∽∽∽∽∽            库 玛 里 的 烟 雨 楼 台                ·赋格·   加加加加加加德满都!   并非激动过度,说话磕巴。降临加德满都,我心如止水。空姐双手合十:“ 哪吗斯黛”,报送山国的第一声吉祥。她眉心的红记,温润地照亮了这座灯火暗 淡的城市。六十年代末,我出生的那年,文革的高潮刚过,年轻人已面临流放广 阔天地的命运。与此同时,另一批知识青年正在自我放逐的路上颠簸。他们批头 散发,破衣烂衫;漂洋过海,跋山涉水。吉他的弦响和大麻、“哈吸吸”的轻烟 ,飘散在大篷车的上空。问君何所之?吟咏应答:   加加加加加加德满都!   在喜马拉雅高原,既然“轮回”的概念被图解为“转世”的人生循环,不免 胸怀今生、放眼前世,穿凿附会地寻找不同时代之间的神秘瓜葛。具体而言,今 天的我与当年的嬉痞先后抵达加德满都,是否为同一诱惑驱使?暌违二十几年, 追逐或者逃避的心路历程,也许不无雷同。据说尼泊尔是神秘国度,我因此翻了 几本书,以求思想免疫。宗教迷信、神仙鬼怪的篇章令人困乏;那些能够让我精 神一振的书页,无不印着终年积雪的山峰:道拉吉里、马那斯卢、干城章嘉、安 那普尔那、萨迦-玛塔(珠穆朗玛)。由此想到苏格兰古歌里的表白:“我心在 高原……”            ◆ ◆ ◆ ◆ ◆ ◆   三更深夜,雨声渐起。来自孟加拉湾的湿季风,逆恒河、巴马提河而上,在 加德满都谷地凝成雨水。“加德满都”的字面意思是“木屋”,雨点落在木建筑 上,听来有几分古意。本来是盛夏,却阴差阳错地生出清秋羁旅的客愁。醒来, 已不见雨的痕迹。尽管巴马提圣河岸边早已开始晨祷、沐浴、火葬的仪式,大半 个古都还没有睡醒,只有空街寂巷。我不打算去河边观看烧尸撒灰的过程,也无 法想像活着的人们在同一条河里洗涤身体的情景,只是坐在咖啡店屋檐下,等待 千呼万唤不出来的奶茶。这顿漫长的早饭,教我收敛了浮躁,心平气和地适应喜 马拉雅山国的沉稳节奏。人力车夫踩着空车从门前晃悠悠地经过,阳光下、尘埃 里走来裹着鲜艳纱丽的担水女子,接着是一头独自游荡的神牛,又有几个蓬头垢 面的西方青年。茶点终于在桌上露面时,加德满都醒过来了,已然是车水马龙。   我使劲揿动自行车铃,战战兢兢地骑进一幅《清明上河图》。迷宫般的街道 、砖木结构的民居,挑担的菜农、练摊的商贩,旅舍茶馆、铁铺瓦窑,一切恍若 中原旧朝。人民的面貌大致有两类:黑发黄肤的蒙古-藏缅人种和高鼻深目的印 欧-高加索-雅利安人种。加德满都的土著长得最接近汉人,圆润柔和的面部特 征和布巾长衫的装束酷似《清明上河图》里的宋朝百姓。尼泊尔位于中亚、南亚 和东亚的交界处,中国、印度两大古老文明的夹缝中,自古以来是民族杂处之地 。据传说,一位来自古中国的哲人,执一柄智慧之剑,劈山填湖,创建了加德满 都。佛教兴盛之后,这位先哲被追认为文殊菩萨的化身。   加德满都素称“千寺之城”,果然五步一寺、十步一庙。方形的院落,尖耸 的塔顶,特别是倾斜的多层重檐,很有大唐风范。这种建筑风格少见于印度、西 藏,倒和万重关山之外的中原遥相呼应。有建筑史家认为,中国隋唐以后的亭、 塔构造借鉴了尼国寺院样式;但反驳者证明,汉代的高台建筑才是真正的始祖。 不管哪种理论正确,加德满都的寺庙的确似曾相识。尼泊尔没有远古史籍,现存 关于尼国的最早记录出自唐代使节的外交文件。玄奘的《大唐西域记》里描述, “尼婆罗国”有巍峨的七层宝塔。信夫!   寺庙见得多了,也就当作普通民居一般,不再一一拜谒。午后,雨点滴落下 来,把画卷逐渐淋湿。“千寺之城”浸泡在夏日雨季之中,所有的屋檐都在滴水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南朝定是搬迁到了喜马拉雅山南麓, 我惊喜地与中土失落已久的诗意不期而遇。避雨的间歇,漫无目的地在一家又一 家小店铺转悠。看过廓尔喀腰刀,又看印度神像;看过锡壶铜盘,再看陶罐木碗 。羽绒登山服、导游地图、氧气瓶、可口可乐、牛角念珠、耳环踝镯、麻布背包 、唐卡氆氇、达赖喇嘛相片、雪山雄狮和“自由西藏”的T恤……看花了眼,转 过头来,一排明信片闯入视野。画面上全都是我注定要错过的风景:喜马拉雅雪 山。   雨季里是看不见冰山雪峰的,店门外只有烟雨缥缈。再次巡视明信片,与一 位小女孩的目光相对。她在纸上冷静地盯着我,态度简直是看破红尘一般的超然 ,与小小年纪完全不相称。脸上描了重彩,眉心有颗吉祥的红记。翻过来,背面 简单地写着:“库玛里”,就是加德满都的活女神。   虔诚的印度教徒,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祭神。将红粉和碎米搅和成糊泥状 ,涂抹在神像身上,再往自己额上画个记号,作为智慧的第三只眼,算是与神同 在。早祷过后,每座神庙都像见证过一场屠杀。雨水浇湿神像,斑斑点点地在泥 地上画出血红的印迹;堆积在神龛前的祭祀品被冲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我知 道这红的只是染料而已,但暗暗怀疑,安祥和平的宗教在其潜意识里是否有某种 对血腥恐怖的崇拜。   帕坦和巴达普曾与加德满都鼎足而立,但已沦为两座废都。巴达普宁静地远 离加德满都的尘嚣,像一块中世纪的化石。每条街的居民都属于某种职业的种姓 阶层 (caste),因此同种手工业的作坊聚集成“专业户一条街”。我穿过锡匠、 砖瓦匠、篾匠、陶器场的街道,面前出现马拉王朝时期的大庙。几个商贩正在兜 售木笛和袖珍提琴,地摊上照例摆着腰刀、首饰之类的工艺品,以及所谓“天珠 ”--喜马拉雅山区的斑斓卵石。小贩呼住我,推销一件奇特的“艺术品”。那 是只人头骷髅,上面镶嵌了许多骨雕的小骷髅头。 “真的人头”,他诚恳地告诉我。我触摸天灵盖上的裂纹,毫不怀疑它的真 实性。头骨的颜色有些发黑,大概年代已经久远。头顶的缝隙教人揣测,这是灵 魂出窍的豁口,还是醍醐灌顶的痕迹?又未知这层躯壳曾经承载的那缕精魂,已 转世几回,降落何处。   帕坦的神庙,比加德满都的高耸许多。有的檐柱雕成人形的神像,而且是男 女双身的秘戏欢喜状。更有甚者,一些小型的木雕就是赤裸裸的春宫场面,几乎 是印度《淫经》 (Kama Sutra) 的图解。光天化日之下,我仰望在半空中纠缠交 媾的神祗,体会不到任何淫意,只是隐隐地悲从中来。佛教和印度教都有一支推 崇“乐空双运、悲智和合”的密宗,追求欲界天人的迷狂境界,与其他教派强调 的禁欲苦修精神背道而驰。这一派别,源于印度的“性力教”昙特罗 (Tantra) 。尼泊尔印度教徒对创造之神婆罗贺摩 (Brahma) 和保护之神毗瑟奴 (Vishnu) 的崇敬远不及那位毁灭之神湿婆 (Shiva)。他的符号是阴阳交汇的性具;他千变 万化,亦男亦女,头戴骷髅缀成的项链,在狂舞中摧毁宇宙,重整万物。耐人寻 味的是,他甚至像嬉痞们一样热爱致幻毒品“哈吸吸”!   宗教的狂喜 (Ecstasy)境界,那种心醉神迷,较之性高潮、生死以及毒效造 成的强烈感觉和引发的恐惧敬畏,大概相去不远。   神仙鬼怪的魅惑到底是空虚可笑的,但现实生活的震撼却真切得不可回避。 我第一次来到比中国更贫穷落后的国家,时时发现自己的身份处于剥削者和施舍 者的二重尴尬之中。尼泊尔的旅游业比中国发达十倍,而且物价奇低,对游客来 说简直是天堂。在这里泡过几天之后,每个拥有硬通货的外国人都学会了挥霍浪 费,因为卢比实在不值钱。体验了做“有钱人”的虚荣感后,一旦了解到加德满 都市民的贫困状况,我陷入自责和困惑。一方面,我们的奢侈是建立在不公平兑 换基础上的剥削;但另一方面,游客稍稍浪费,就能帮助一些尼泊尔人增加收入 。无法释然于这种“消费悖论”。   尼国人的淳朴面容特别令人难忘。他们随和、知足地对待贫穷的生活,工作 生息像日出日落一样自然。我去城外的“猴庙”,在乡间路上遇见收摊回家的菜 贩。他卖了一整天,担子里仍旧半满,估计没能挣到多少卢比。可他不失童真般 的快乐,掐一朵路边的野花别在帽沿,生活情趣使人欣羡。   “猴庙”建在山顶,以漫山出没的野生猴子得名。它其实是喇嘛庙和印度教 神庙的混合体,标志物是一尊巨大的浮图,四面绘有眼睛,象征佛法无边。我在 这炯炯目光下围绕塔林转了一圈经筒,又进庙寻找“绿度母”尺尊公主。她和唐 朝的“白度母”文成公主先后嫁与藏王松赞干布,担负起维持和平、传播佛教、 塑造藏族文化的重任。两位公主都成佛成仙了,镀金的塑像脸上堆积着永恒而虚 假的微笑。圣母式的动听故事背后,一定有兵临城下、无奈和亲的原委。   千年之前的政治风云已是遥不可知。在“猴庙”下的村庄,我惊异地见到遍 地的共产党标志。破烂的土墙上,歪歪斜斜地画了黑色的镰刀斧头--红色大约 是祭祀的颜色──紧跟着一句标语,末尾用了三个惊叹号和一个太阳符号--共 产党的徽记,同样是墨黑色的。四处不见人,苍老的菩提树无言伫立村头的空地 中央,镰刀斧头的黑刃颇有点“打土豪,分田地”的杀气。八十年代末,民主风 潮席卷世界。从仰光到北京,从东柏林到莫斯科,居然没有漏过喜马拉雅高山王 国。加德满都暴发了一起史无前例的军民冲突,以数百人惨死的悲剧收场。这一 事件竟然与中国、印度的冷战有关:起因是中国向尼国出售武器,印度以封锁尼 印边贸为报复,把小国经济推到窒息的边沿。尼泊尔被喻为“两块巨石之间的蕃 薯”,从来就是地缘政治的玩物。五、六十年代的西藏事变之后,中国关闭尼藏 边境,已经给喜马拉雅山民造成过生存危机。我见过一幅照片:九○年四月,河 谷三城起义,一位女革命者高举镰刀斧头旗帜,神采飞扬地率众游行加德满都街 头。她的健美身材令人联想德拉克罗瓦画的一八三○年自由女神。动荡过后,国 王宣布实行多党制。奇特之处在于,和世界浪潮恰恰相反,不是共产主义失势, 而是共产党凭借解禁的良机一举赢得下层大众的民心。   我有些为尼泊尔担忧。高山小国能承受革命的轮回么?在波卡拉山区,找到 机会向导游提出这个问题。他沉吟片刻,告诉我并非所有尼泊尔人都信共产党。 “我真希望能像你们一样远走高飞、云游四方。”二十五岁的小伙子,在尼 泊尔早该儿女成群了。他不愿早早结婚成家,然后和大多数尼泊尔人一样在五十 几岁就死去,化作灰烬漂浮在巴马提河上。印度教的规矩是种姓随身,抛弃传统 的代价是切断家庭联系,更名换姓、远离故乡。他的眉宇间没有信仰的红痣,额 头微皱成一股愁云。   我们站在萨朗阔高地,俯望波卡拉附近的梯田,和白云下翡翠色的佩瓦湖。 雨季终究是雨季,安那普尔那群山被遮没在浓云深处,不见真颜。下山的路上, 导游指点野生的大麻教游客辨认。这种著名的植物,外表十分普通,叶子和含羞 草相似。   波卡拉的早期居民是嬉皮士。这里毒品易得,景色绝佳,成为他们的乐土。 嬉痞运动的鼎盛年代,西方颓废青年自称“花的儿女”,蝗虫般涌进尼泊尔。他 们借助毒药追求神仙幻境,倒是与湿婆的信徒不谋而合。宗教和毒品与其说是尼 国的两大产品,不如说是合二为一的特产。列宁早有宗教是毒品的高论,而嬉痞 们把“哈吸吸”混在面包里,称作“精神食粮” (Food of Thoughts) 。山国宽 容地任他们放浪形骸,自生自灭。渐渐地,时代已变。老嬉痞们消散得无影无踪 ,恰似他们自己在歌里的叹问:“花儿都到哪里去了?”   尼国的旅游业倍加繁荣,但蜂拥而入的不再是 Hippies,而是“Trippies” --登山勇士、环球游客。在波卡拉,所见都是肩负背囊、人手一册“孤独行星 ”的“地球村”民。因此,当我遇到隔代遗传的嬉皮士,而且是一对香港同胞时 ,不免称奇。他们像恋人,又似兄妹。高佻脱俗,赤足穿一色的浅蓝布衣,长曳 及地。神色安祥,但目光迷离莫测,似乎已入服毒后的佳境。仙风道骨原来需要 毒药来陶冶。不知为何,有些羡慕这对飘逸的人儿。   波卡拉没有工业污染,符合“地球村”的理想。在深夜的佩瓦湖边听蛙声、 望星空,颇有遗世之感。不过,总等不来云开山出的白昼,只好怏然返回加德满 都。京畿街市的“清明上河图”一切如旧:晨钟暮鼓、烟雨楼台。我在泥泞的街 上曲里拐弯地乱走一气,眼前豁然开朗,无意中已置身于宫廷广场。想起处女神 库玛里的庙宇就在不远处。   时近黄昏,骤雨初歇,空气潮湿得很,泛着神秘的味儿。库玛里庙的天井里 静极了,和外面熙熙攘攘的人间隔着一重天。一进院子,霎时被这寂静镇住,不 敢出声。低头在积了水的湿地上踱步,抬头向四周每一扇紧闭的窗户张望,努力 寻找库玛里的身影。不见。谁也不知这个可怜的小女孩藏在哪一间黑洞洞的屋子 里研习经书。   我怅然退出。擦肩而过一个面目稚气的少年,走到天井中央,沐浴在亮光里 ,冲着那些灰黯的窗子呼唤:   “库玛里!……库玛里!”   潮湿的空气里腾起一阵苍凉的振颤……窗扉开处,现出宁静的微笑。眉心一 颗红记,映照滴水的屋檐……这只是我瞬间的幻觉而已,紧闭的窗户纹丝不动。 少年失望地离去,我也从幻境抽身,推开殿门,重新投入人间。天色暗淡,已是 上灯时分,但宫廷广场附近的小巷没有多少灯火。这是昔日嬉痞麋集的“疯人街 ” (Freak Street) ,时过境迁,一片萧条。远近神庙传来晚祷的吟咏,呢喃梵 音追随一路。明信片上看见的库玛里形像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这个平民之家 的小女孩,一朝选定为库玛里,便与世隔绝,献身于青灯古佛,在禁锢的空间里 度过孤独的童年和少年。她是这座城市象征性的守护神,因此绝不能有病灾附身 ,尤其不能流血。一旦失血,地位立即一落千丈,重新贬为平民百姓。   玄机就在这里:作为女孩子,总有流血的那一天--青春觉醒之日。所以, 库玛里的贬谪是命定了的。她是加德满都的神,但无论即位之偶然和退位之必然 ,都不是她的神力能决定的。她其实只是一个宗教的符号,在生命的某次短暂轮 回期间参与了另一段更加短暂的轮回。神仙生涯在伴随青春到来的鲜血中死亡, 又延续在另一个幼小的女童身上。我再次试图猜测血祭的宗教涵义,思路却转向 库玛里尚未完成的今生今世。谪仙重返人间,回到出家之前的老屋子,换上平民 素服。她习惯孤独和黑暗,难以适应市井生活。雨季旱季循环往复,青春易逝。 兄弟姐妹一一成家,却不曾有人向她提亲。根据迷信传说,退役的活女神是男人 的灾星。她于是老了,在雨季的滴水黄昏,回忆前世--当时,同样的烟雨迟暮 ,窗下传来少年悲凉的呼喊。            ◆ ◆ ◆ ◆ ◆ ◆   随时像要散架的大破车,喇叭里不绝如缕地哼着咿咿呀呀的山歌,离开了“ 加加加加加加德满都”。北上西藏的中尼友谊公路在尼泊尔境内叫做“阿尼哥公 路”。阿尼哥 (Arniko) 是忽必烈时代的尼泊尔建筑大师,他建造的白塔至今还 耸立在北京的北海。不过,这条打通中尼边境关隘的崎岖山路却是由中国援建于 “我们的朋友遍天下”的七十年代。它除了输出友谊,当然也有外交策略上的意 义。印度随即也援建了一条从新德里直达加德满都的公路。   从谷底到高原,险境丛生。数日之后,捱过了泥石流造成的交通阻塞,以及 高山反应带来的不适,我终于翻越了喜马拉雅山脉,也突围出印度洋季风的疆域 。登上世界屋脊,冲出雨季的屏障,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山口,清晨日出时的云海 上面,望见了浮在朝霞之上的半截雪山--希夏邦玛峰。阳光把冰雪照得晶亮, 薄云飞速掠过山脊。这个瞬间,像不可言喻的神启。缺氧的头脑里,满是青春期 的迷惘和怆然。 〔写在这段旅程的四年之后,寄自美国〕 文 革 中 的 庐 山 五 大 名 寺 (下) ·散宜生·                 (四)                   庐山五大名寺中,要说还保存了一点历史上的意义的,只有年岁最久的归宗 寺了。   “归宗”不但是寺名,而且还是镇名,这镇还不小,由此可以想见归宗寺昔 日的声望。据说归宗寺原是王羲之的私宅,王羲之曾任江州刺史,调离时,他把 房子舍给了西域僧人达摩多罗,首开庐山建寺纪录。   老乡把我们带到寺前,我们困惑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这栋看去普普通通 的二层平房,原来就是从前的寺院;而那扇有如一般农家所用的方形木门,已代 替了寺院应有的圆顶洞门。幸好门大开着,否则我们可能还不会这么快就明白过 来。里面的人,都在忙着干木器活。现在这里是公社的木器社,改建个屋顶、大 门的,还不是小菜一碟?   象秀峰寺一样,归宗寺的背后,也是一条瀑布,名为玉帘泉。不过,秀峰寺 的黄岩瀑布象伟男子,“劈开青玉峡,飞出两白龙”(苏轼《开先漱玉亭》), 在山下就可以看得很清楚。玉帘泉更象害羞的少女,在峰峦间半藏半露。我们上 坡追逐她,却不是被树木就是被山峰遮住了视线,总也看不分明。只知道在艳阳 下,夏日的墨绿山峰间,有一道白线亮亮闪闪。   没有足够的时间远上泉源,我们还是回到归宗寺。当时的农村,香烟是紧俏 物资,撒了一圈上海的飞马牌,木匠们立即为我们叫来一位文革前的和尚,让他 给谈谈归宗寺的事。老陈现在是漆匠,旧罩衣上都是油漆,一眼看去,也分不清 哪是补丁哪是漆斑。   据老陈说,玉帘泉后有个山洞,泉水泻下后,正撞在一堵石壁上,反弹至洞 口,水珠细细的,有如飘飘扬扬的春雨。他叹了一口气,告诉我们说,他也已经 有十来年没上去了。   说者听者皆默然。我又递给他一支烟,问他王羲之练字的墨池在哪里。老陈 把我们带到院后,指了指一个两丈见方的水池。“从前那些官僚啊,没事,就写 写字。”他搓搓满是漆垢的手,有点愤愤不平地说。   尽管很同情他,我们还是走上几步,靠在几乎就要塌掉的栏杆上,仔细看看 这传说中著名的墨池。水很浅,也脏,水面上还漂着树叶和菜皮。这就是王羲之 每天饱餐了玉帘泉的灵气之后,练字时洗笔洗到水黑的墨池?   这时,有个木匠匆匆走到池边,往手中的墨斗里加了一点水,又匆匆地回屋 里去了。   从墨池到墨斗!我一拍大腿,不由得奇怪,秀峰寺里那些党校的秀才,怎么 会没想到这么好的一个宣传题材?从前是“封建官僚”洗笔的墨池,如今这水却 装进了劳动人民的墨斗,在一穷二白的光木板上,弹出了最新最美的航线①,指 引着斧子锯子大干社会主义!   这不就是毛泽东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象征? 【注①】 毛泽东在1958年说过一段话:“除了别的特点之外,中国六亿人 口的显著特点是一穷二白。这些看起来是坏事,其实是好事。穷则思变,要干, 要革命。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五)                   我们从西林寺的小路上庐山,下山时走的则是经过三叠泉去海会寺的路。   三叠泉是庐山最值得一看的景致。买一套庐山的明信片,比较一下,就不难 得出这个结论。因此素来有“不到三叠泉,不算庐山客”的说法。但是,三叠泉 不通公路,而且离开牯岭远达三十里,一来一回要六十里。即便是往山下走,从 三叠泉到山麓的公路,也有十六里。要去海会镇坐汽车,还要再加五里路。游庐 山的人,几乎都在这些数字前停住了脚步。   到三叠泉不但路长,甚至有危险。我们那天要赶路,起得早,做了招待所食 堂的第一批顾客。饭师傅们一再叮嘱我们,千万不要走错路,拐上了雷达站。雷 达站是保卫毛泽东和中共中央的安全的重要设施,我们要是未经许可就见到了天 线的模样,说不定会被部队扣起来审问一番,查查是不是美国特务或台湾特务, 那时麻烦就大了。   一般总认为,下山路不太累。不过,去三叠泉的路,并不完全是往下走,途 中要翻过庐山第三高峰大月山,因此有相当一段是上山路。当然上山路也并不那 么可怕。住在牯岭中心区的人属于城镇户口,但在中心区边缘的山居里的农民, 却是农村户口。要上学,他们的孩子不能去牯岭,而要去位于牯岭与大月山之间 的山坳里的一个村庄,每天都是十里下山路十里上山路。我们那天就和一群七、 八岁的孩子一起走了一段。孩子们说,他们已经想不起上次见到游人去三叠泉是 什么时候了。   三叠泉有三百多米的落差。上叠从悬崖喷射而出,顺着崖壁流到一块巨石上 。巨石下的崖壁是内陷的,因此中叠不是依着崖壁、而是凌空跌下,看上去倒象 是条宏大的白石柱子。如果说上叠在崖壁上跳跃飞溅,显得调皮活泼有如孩子, 中叠则庄严稳重有如成人。中叠下的岩石,被水砸成一个大洼洞,水流进去不见 了,要到下叠处的石缝,才分为两股重新流出。这一特色,在别的地方还没见到 过。要论姿容,三叠泉是可以与东南第一名瀑、雁荡山的大龙湫拼一拼的,虽说 水量没那么大。   奇怪的是,在路边的观瀑亭,见不到三叠泉的全貌。我们在悬崖边找了好久 ,才找到了最佳观赏处,终于把三叠泉尽收眼底。   三叠泉对面,还有一处好景致,更胜过大天池的龙首崖。一层长石象跳水跳 板似地在悬崖尽头伸出半空,直指长江,龙首崖可算牯岭最奇特的山景,庐山牌 香烟的盒子上,画的就是它。三叠泉对面的直指鄱阳湖的“龙首崖”,气势则更 要大得多。   我们小心翼翼地在悬崖边坐下。没有了汽车喇叭的日日鼓吹,没有了进口相 机的忙碌捧场,只有三叠泉,只有“龙首崖”。这一份小心,渐渐地融化为无所 萦怀的安宁。                 (六)   从三叠泉向南望去,瀑布两侧悬崖的开口处,就是我国第一大湖鄱阳湖。王 安石有句诗,把这情景形容得非常贴切——“两山排闼送青来”。就象我们走到 这里,吸一口带着三叠泉的水清味的长气,抵掌展臂向左右一推:两边山崖如滑 门移开,门开处,涌进了湖水,涌进了阳光。   从三叠泉到海会寺,我们一路上,就是把这两扇门一步一步地开得更大。等 到走到海会寺,我们终于面对了烟波浩渺的鄱阳湖的全景。   海会寺虽说在山麓,但是比起湖面,地势还是相当地高。在寺前极目南望, 隐隐可以见到赣江口和信江口。眼力再强一些,大概还能分辨出抚水,修水和鄱 江。何谓“九江”?有一种解释,说是指赣江和它的八大支流。这里九江汇注, 如百川归海,故称“海会”。在寺前向东北方向望去,则可以见到耸立湖中的虾 蟆石,和远处的湖口的大孤山。   建于明代万历四十六年(公元1618)的海会寺,如今是江西共产主义劳 动大学的一个教学点,里面挤满了学生。说他们“挤”,不但是因为学生多,地 上的乱稻草上横七竖八地摊满了铺盖,而且是因为不睡人的地方堆满了竹枝和由 竹枝扎成的扫把。上山砍竹子是学生们的日课,晚课则是学习毛泽东思想。   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是所谓的新型“大学”,是按照毛泽东的教育为政治 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思想所建立的。当时有个叫《决裂》的电影,说 的就是在江西共大内,坚持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党代表是如何站胜资产阶级的“反 动教学路线”的。共大去招生,党代表大声问道:“什么是〔入大学的〕资格? ”他老兄高举手掌:“手上的老茧就是资格!”在人们的私下谈话中,这事一时 传为笑谈。不过,如果进大学后学的就是怎么扎扫把,确实还是手上有点老茧的 好。   虽说保存得不如秀峰寺,相对的讲,海会寺还是比较运气的。学生不是木匠 ,不至于翻造房屋;学生也不是农民,不会为了几块砖瓦就扒了庙。只是人多了 吃饭是个大问题,他们在走廊里,竖几块砖头,就算一个灶。一排走廊,七、八 个灶,把墙壁熏得黑黑的。   总算旧房子还在,所以我在寺门上就看到三个大字——“真面目”。上山时 我们去西林寺,就是要寻找这几个字,或有这几个字的那首诗,却连个寺都没找 到。下山了,我们已经不存指望了,怎么反而碰上了。为什么“真面目”这三个 字要题在海会寺?   一位共大的学生带我们退开几步,然后示意我们仰起头来。   五老峰!   第一次上庐山时我去过五老峰,不觉得它有什么了不起。很普通的一座山峰 ,甚至看不出五个老人都在哪里。山上有个五老洞,更是不值一提。要论山势, 杭州的玉皇山比五老峰不知低了多少,但要说到洞,连玉皇山的紫来洞都比五老 洞要有味得多。李白有诗云,「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我一直不 明白他是怎么写出来的。猜想纯粹是大诗人恣肆的想象——直到我在海会寺、在 庐山的东南见到了五老峰。   与山北的灰色截然不同,青莹莹的五老峰,在寺后直插云天。五老峰一美在 颜色。从这里往南,山峰带些绛色黑色;从这里往北,山峰多是灰色。只有五老 峰别出一格,青光晶润,色泽澄明。五老峰二美在气势,五老一字排开有如屏风 ,即使在两端,也没有绵长的缓坡。五老峰三美在峰尖的弧线。五老的头和肩, 就是八、九个碧峰,有圆有方有尖,既有较为平和的连接,也有突然的断裂,形 成一道深深切下的豁口。在蓝天下,只觉得所见的是一个庞大的示波器屏幕,峰 尖的弧线所显示的,正是我此时的放大了千万倍的脑电波。   我们后来才知道,只有在海会寺,才能见到五老峰的全貌。不管是沿公路向 北走还是向南走,五个老人都会很快地相叠在一起,变成一座普通的山头。   这才是庐山的真面目。   外国传教士首开在山北避暑的风气。国民政府要在江西剿共,选中庐山就近 开训练班,在牯岭造了不少房子,供高官和德国高参居住。共产党全盘接收,毛 泽东住进了蒋夫人的公寓。牯岭现在成了庐山的中心区。新旧建筑,中外杂处; 东西游人,华洋混流。熙熙攘攘,每天热闹得紧。   但是,在历史上,庐山的精华,却是在东南部的山麓。从海会寺向北不远, 是传说中的李白读书处九叠屏;向南不远,是朱熹讲学的白鹿洞书院。陶渊明、 李白、白居易、苏东坡、朱熹……这些中国文化史上光辉灿烂的名字,都曾在这 一带活动。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   不管庐山顶上怎么折腾,毛泽东今天可以打倒彭德怀,明天可以批判林彪集 团②;也不管庐山的名寺还剩多少砖、多少瓦,我辈今日登临胜地,在青山大湖 之间,在溪石上,在竹荫下,中华文化的韵味,仍在氲氤而来。这里就是大自然 ,这里也就是传统的山水画,也就是陶渊明和苏东坡的意境。只要还有一个人、 一本书能告诉我们庐山历史上的这些光辉名字,我们就有厌弃那些无聊的噪音、 回首面对真面目的胆识。即使这些名字都被抹去,在老和尚的满是油漆的破烂衣 衫下,在共大学生的仰望五老峰的眼神中,在从牯岭走了五十里山路来到海会寺 的年青人的血脉里,仍然有着顽强的生命。总有一天,他们会把这些名字重新唤 回。 【注②】 1959年8月,毛泽东在庐山召集中共中央八届八中全会,打倒了 彭德怀“反党集团”。1970年8月,在庐山召开的中共中央九届二中全会上 ,毛泽东严厉批评林彪集团。一年后,林彪外逃,机毁人亡。 〔一九九六年七月一日完稿〕 〔寄自 Sanyee_Tang@mindlink.bc.ca〕 改 嫁 的 美 人 们 ·蒙人· 一直对一件事不明白:中国古代的“四大美女”西施、貂婵、王昭君、杨玉 环究竟是哪一级领导或委员会评定的呢?同时代人物之间的比较已是仁者见仁的 事,我的两个小女儿谁更好看些在我身边的学术界尚有争论,上下几千年繁星一 样众多的中华美女中的前四名是怎样脱颖而出的呢? 勇于做历史人物纵向比较的权威似乎只有毛泽东一人。他将中国古时的几位 汉蒙名君逐一评点之后得出“数英雄人物还看今朝”的结论。但显然四大美女不 是他老人家亲点的。那么是不是以民主方式选出的呢?也不像,因为今年三月岛 内的总统民选号称是中国几千年来的“大姑娘上轿”--头一遭,而四大美女的 职称早在此之前就被那四个丫头占了。 因此我认为,一定是她们姐儿四个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共同点。自然她们都很 美貌,但我中华女儿几千年间美貌者又何止她们四人。深究之后,我发现她们四 人的一个共同点--都有两次以上的婚姻。这在一向鼓吹“一女不事二夫”、“ 从一而终”的中国古代社会的确卓而不群。一般女子如嫁两个男人不免口碑有损 。而这四人在此问题上却获利匪浅,进而成了“大腕儿”。 四美之中窃以为西施小姐当属佼佼。并非按资排辈,以参加革命的先后为序 ;而是以自身的经验,浙江姑娘的确美艳得很。且小西常年从事纺织品洗涤业又 不用人工合成的化学洗涤剂,想必皮肤会很水灵。她为了浙江能在市场竞争中击 败邻近的江苏,受勾省长的委托,进驻江苏省府大院,终于造成夫差省长的生活 腐化。夫省长最后虽未饮弹自毙于别墅,终也死在勾践的剑下。此计如此成功, 以至成了中华战争谋略宝库三十六计中最著名的之一--“美人计”。功成之后 ,新寡的西施改嫁勾践的智囊范蠡,在太湖畔完成“到亿万富姐儿”的转型。 貂婵的转型则显得有些令人失望。初一时貂婵向王允坦露心机时是那样一个 爱国女青年。“连环计”中在董卓、吕布父子之间进退自如、左右逢源,父子俩 被她于掌股之间玩得一楞一楞的。然而董卓被诛之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跟吕布 过起小日子来。当曹操大军兵临城下时,谋士陈宫建议吕布怀抱幼女单骑独戟杀 出重围去向袁术求救。这在当时无疑是吕布唯一可行的选择。无奈奉先命中当绝 于白门楼下,此计竟坏于貂婵之手。貂婵听到吕布要出城搬救兵时,便摆出难舍 难分的潸然之态,而使吕布放弃此一生路,全无当年风波亭中的足智多谋,倒是 一副俗妇的样子。这难道是家庭生活长期钝化的结果? 貂婵嫁的董卓与吕布虽有父子的名份,但不是亲父子。王昭君却真的先后嫁 给了南匈奴呼韩邪单于和他的儿子。不过这是匈奴的古风,且昭君与呼韩邪单于 的儿子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倒也不必为此而咂舌。在出塞之前,昭君名份上还是 汉皇的妻子之一,虽然从未被临幸。昭君的美貌我一直有所怀疑。据说皇上之所 以没发现她这个美女,是因为她没有给画工塞红包,以至当她的专辑向皇上推出 时由于包装不好而受冷落。郭沫若的话剧《王昭君》中甚至杜撰了这样一个情节 :在昭君接到出塞签证的同时,皇上也突然慧眼识美人而给昭君发了升职的通知 。昭君为了国家利益而决定远嫁塞外。我认为这纯属郭老为了突显昭君的美貌和 觉悟而生造的。要知道,当时的嫁老外绝非像今天这么时髦。昭君如有选择的余 地,决然不会选择出国的,正如今日之女子如可选择一定会出国一样。中共员老 董必武之“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汉和亲识见高”不免太自做多情了。胡汉和亲不 会是昭君之识。 杨玉环也和貂、王一样嫁父子,区别是先父后子,次序不同。杨的相貌比较 符合西方审美,属丰乳肥臀的那种。而且与浣纱、风波亭、出塞之类镜头相比, “贵妃出浴”更合现代电影时尚。杨的少妻老夫恋情也极富新闻价值。除了吃的 水果相对当时的运输工具过于新鲜了一些之外,杨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唐明 皇不爱上早班的账不该算在她的身上。杨的罗曼史要是搬到今天,该不会有马嵬 坡前的一幕。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也是相信杨玉环和玄宗之间是有爱情的,虽然其产生初 期稍悖常伦。杨之嫁李瑁成为寿王妃,是包办婚姻的结果。她虽和李瑁先结婚后 恋爱,但来的电显然不及见了公爹之后的多。改嫁之后的玉环想必是过了一段甜 蜜的生活。在生命最璀璨的时候缢死于乱军之中,使自己成为动人的悲剧。这不 仅使玄宗在之后的多年里不能忘怀,也使其后千年间的文人念念不忘。 昭君最初也曾是皇上的媳妇,虽未及贵妃。后远嫁南匈奴单于,继而其子, 其中原委,“不是为了爱情”。后人赞昭君,多褒其政治觉悟和贡献,而非其美 艳或她与单于之间的跨族爱情。当时汉匈之间的文化差异绝不比今天中西之间的 为小。要让单于和昭君对情诗,确是强人所难。婚姻成为和平的工具,对国家民 族是好事,但为此而埋葬了一个弱女子的感情,真是种牺牲。单凭这,在内外蒙 古草原上的几十座昭君冢实不为过。 杨玉环的改嫁是为了爱情,昭君的改嫁是身不由己,貂婵改嫁吕布则是别无 选择。人家小吕哥为了她把干老子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她能不嫁吗?可 惜她人嫁了奉先,智慧却随了王司徒陨在城墙下。至于爱情么,或许是有的吧, 不然如何会那么舍不得老公离城去搬兵呢?只是这种没智慧的甜腻的爱把本来就 没主意的吕布弄的更没主意,终于赴了黄泉。以为只要有爱就能有幸福的婚姻的 女子们当以此为鉴。 虽然没有读过关于西施改嫁了后来成为陶朱公的范蠡之后相夫教子的业绩, 但我相信以西施的聪慧,她是这样做了。而且我也总没根据地认为范蠡不光睿智 兼有“玉树临风”之态,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没有成大款之后傍小蜜以至夫妇 反目。于是他俩在我心中便成了再婚的成功典范。湖光山色间互敬互爱,白头偕 老。 只是,当西施在初春的晨霭中,走出陶朱深宅,眺望太湖对岸绰约的灵岩山 时,还会想起前夫当年为她一句话而引弓凿河的情意吗? 〔寄自gt9650b@prism.gatech.edu〕 【丝露集】∽∽∽∽∽∽∽∽∽∽∽∽∽∽∽∽∽∽∽∽∽∽∽∽∽∽∽∽∽∽ 认 识 一 个 朋 友 ·若玫· 幼年和少年时似乎没什么朋友。上了大学朋友就多了。一夜之间变成了善于 交朋友的人,连自己也些微地吃惊。向来没有和陌生人答讪的习惯,但因着和顺 的性情,校园里遇见的人来问一两句话,我总是怯怯地回答;他们说去玩,我不 好意思说不去,只能点头应下,到时又知道爽约不好,终于还是去了。他们玩得 很闹,我只能静静地看,他们说:你也讲话,你也唱歌呵。我笑笑,还是不知道 讲什么,也不大会唱。但他们那么高兴,我也很快活,只是玩过后再想,不知道 有什么好那样兴奋,也许为了高兴才非高兴不可罢。 所以说我是个木讷的人,是任何的晚会里在灯影的角落微微地笑,却不愿意 让我的裙摆在旋转中飘舞起来的女孩。越是人众,越是孤独。在热腾腾的气氛中 ,我只能想不知外头是否落雨了呢,不知今夜有几颗星星。而我不能离开玩得高 兴的朋友,他们说:不许走,你走了就没意思了。可我并不知我不走又有什么意 思。朋友们后来终于知道我是不适合那般玩闹的,他们问:你要怎样?我说:坐 坐,喝茶,好不好?他们说:然后呢?我说:然后,再多喝几杯茶,好不好?他 们相互看了看,点着头说:那好吧。终于他们还是打起麻将来,我只得走出门去。 那个晚上是平常的晚上,我一个人从校园一头要走到校园的另一头去,心里 想着我的朋友们如夏夜的蛙鸣,是少不了的。路上遇见一个邻班的同学,他说: 夜色真好。然后我们一道走。于是我认识了一个朋友。许多时候,我推掉了那些 热闹的朋友的邀约,和他一道走走。没什么话,月光或者雨落下来,然后笑笑。 我才知道朋友也可以很安静地,走走,无论夜色是不是真好。 过了校园里的那些年,我的朋友最后来送别。他说:什么时候还一道走走就 好。那时候的山水真不错,是我现时想得不错还是那时真地不错,我没有把握, 看上去一切都蒙着层烟,我原以为送别是总要有些烟雨的氛围的,亭台楼阁只得 化作烟雨那般似轻似无后才能装进行囊,任日后随时检点,梦里依存。 又是旧时的天气,朋友已没有音讯,我疑惑那次的送别我的眼中是蓄了泪的 ,象是现在,望着窗外的草地,青绿里有烟朦过。我出去走走。 〔寄自加拿大〕 着 魔 ·江东· 段惜阴合上书本,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因蜷缩过久而变得酸痛的腰肢。用汽 油桶改成的大煤炉中,火焰欢快地跳跃着,在这数九寒天里,叫人看着也觉得热 烘烘的。这间单身宿舍里住着四个人,都是一个小队的。段惜阴跟同屋的伙伴并 没有什么矛盾,但由于经历和志趣的不同,相互之间共同语言是不多的。这四个 人的年龄或爱好相差极大,收工回来,各找各的乐趣,有的拾掇鱼网,有的潜心 于烹调,有的从墙上摘下胡琴自拉自唱,也少不了有人说些粗鄙不堪的笑话,逗 得满屋粲然。段惜阴则多半默默地卷起被褥,在铺板上摆开几本书,埋头读将起 来。对他这种脱离群众的习惯,大家都不以为然,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成年累 月地在这儿开沟、垫土,再读破几卷书,就算你学富五车,又有什么实用价值。 可是多年的积习要改也难,何况他根本没想去改,便索性任其自然了。再说他心 里的希望之火虽然已奄奄一息,可还没完全灭尽,他对前途依然存着一些渺茫的 幻想。屋子里本来有一张三屉桌,但抽屉里总是塞满大包小包的烟叶子、五香面 什么的,桌面上不单横七竖八地乱放着油盐酱醋、锅碗瓢盆,而且常年蒙着一层 厚厚的灰尘。他不想分享一席之地,便只好把铺板权充写字台了。他身边一无长 物,他没有,也用不着家具,每天读书、吃饭坐的板凳是用几条木板钉的;没有 衣服箱子,仅有的几件冬夏衣裳用包袱皮一裹,夜间就枕在头下。他不抽烟,不 喝酒,不吃零食,没有什么嗜好,但一个月挣三十几块钱,除了吃饭什么也剩不 下。食堂一天要跑三趟,供应站却难得去一次。向南十五六里地以外是一个小镇 ,那儿开设着百货店、食品店、书店、银行、饭馆什么的,还有一个影剧院,隔 三差五放场电影。每逢节假日,农场的人们喜欢到那儿逛逛,买点东西,改善一 下伙食,或者找点乐子调剂调剂枯燥的生活。这地方段惜阴也去过多次,可是百 货店、食品店他总是过门不入,经过书店却经不住诱惑,有时明明知道阮囊羞涩 ,心想还是赶紧离开吧,两腿却不由自主拐了进去。他吃饭剩下的几个钱多半买 了书籍,书就放在要来的装货物的纸箱子里,几年过来,他铺边的纸箱已堆得很 高了。 不过近来他却新添了一件嗜好,招起满城风雨。事情是这样的:春节在即, 供应站进了大批年货,日日门庭若市,段惜阴也不免去光顾一番。他挤了进去, 不到五分钟,便捧着一幅年画出来,直眉瞪眼赶回宿舍,把它端端正正贴在铺边 的墙上,《西斯廷圣母》的旁边,显得不很相称。这可惹得人们议论纷纷。 这本来是一幅极其普通的年画,照例是色彩鲜艳,喜气洋洋。画的是一位农 村姑娘,身穿对襟的花布短袄,满面春风地坐在拖拉机上。这画儿虽谈不上多么 出色,但确也招人喜爱,然而跟《西斯廷圣母》并列,总不怎么和谐。加之段惜 阴向来自诩趣味甚高,看不上那些通俗的艺术品,有一次同屋的赵光明买了一张 《吉庆有余》回来,还被他哂笑了半天。如今可好,他自己倒供起美人图来了。 打那天起,他收工之后总要先欣赏一下艺术。开头还是偷偷摸摸地干,屋内 别无他人时才目不转睛地瞧着画里的姑娘。一天,他看得走了神,连赵光明进来 都没有觉察,此后,他干脆明目张胆地看画,不再避人了。 这举动委实有些古怪,因此引起人们的注意。难免有人想问个究竟,段惜阴 却总是箝口不言。人们的好奇心益发被撩逗起来,接着对这桩怪事便出现了种种 不同的解释。有人说,他也老大不小了,要在外头,早就娶妻生子,他准是想媳 妇想得入了迷了。有人说,这都赖电影,自打他看过电影《画中人》便日日夜夜 盼着年画里的姑娘真地飘下地来跟他成亲。还有人分析一准是最近大家传阅的那 本民间故事惹起的祸端,书中的田螺姑娘勾起段惜阴的凡心来了。隔壁老张在打 百分之余报告了一件奇闻:昨天他到段惜阴屋里借簸箕,亲眼目睹那姑娘慌慌张 张地跑回画里,听得牌友们好不开心。几天后有人见到段惜阴与那姑娘在小镇上 逛马路。要数赵光明提供的信息最耸人听闻,原来最近段惜阴在放水班干活,夜 间工作,白天在宿舍休息,那天赵光明在工间休息时溜回宿舍取烟叶子,撞见那 女子跟段惜阴睡在一起。 对这些风言风语,无论是善意的取笑还是恶意的揶揄,他一概不置一词。因 为在他心中视为神圣的东西,是决不能随便拿来当作谈资的。这种超然的态度也 着实令人迷惑不解,于是大家一致断定:段惜阴是着了魔了,那画中的姑娘已成 了精,段惜阴的魂儿已让她勾了去。一时间,段惜阴变成这个劳改农场的头号新 闻人物,要问本场政治干事的大名可能许多人会答不上来;要问及拉斐尔多数人 更会瞠目结舌,而段惜阴三字却是家喻户晓。《西斯廷圣母》确实是世界名画, 可是如果你在农场随便找个人问起《西斯廷圣母》,准保没几个人不摇头的;要 是问起段惜阴的大美人儿,那就妇孺皆知。自从买了那幅画,段惜阴几个星期之 内都失魂落魄。无论他走到哪儿,他都觉得人们在注意他,议论他,在他背后点 点戳戳的。人们本来就有谈不完的天,这时更有了牌余饭后消遣的话题,甚至连 一星期四个晚上政治学习的内容都不用愁了。有几次打饭时段惜阴没在食堂露面 ,大伙估摸着准是画中人给他做了饭,怪不得他近来长了膘。反过来,那天段惜 阴偶感风寒,不能出工,花衣姑娘自然又被认为是罪魁祸首。一句话,自从得到 美人,段惜阴的一切一切无不跟她发生关系。 段惜阴那幅名画最初只是他自己欣赏,接着他的同屋发现这幅画的珍奇之处 ,后来美人图名声远扬,他所在分场的人员闻讯纷纷扶老携幼前来瞻仰,几乎把 他们的门坎踏破。有时屋里没人,参观者只好隔着窗玻璃窥探,门窗上从不挂帘 ,按说室内景物应当一览无余,但房间里光线昏暗,墙上刷的薄薄的一层白灰多 年前早已剥落殆尽,露出里面的碎砖,四壁灰扑扑的,加之门窗玻璃本来就不平 整,积尘污垢也无人揩拭,透光度比毛玻璃还差,平日夜间,即使室内亮着灯, 屋里的人在干些什么勾当,门外的人尚且看不清楚,如今隔雾观花,那画儿更显 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显得飘飘欲仙,益发增添几分神秘感。瞻仰之后,观者 无不满意而去,他们的心得体会,够向亲朋好友说上几天几夜的了。分场上下几 百口人首先接受教育,随后新来乍到的人,不论是奉调来此工作的还是刑满释放 留场就业的,下车伊始第一件事便是被带到段惜阴处报到。调离分场的人离开前 也要到此辞行。凡到这个分场来探亲访友或办公事的人,先要被人领到段惜阴的 住处看画,然后聆听段惜阴的艳史。这些人离开之后,自然会将所见所闻添油加 醋广为传播。消息不胫而走,用不了多久,方圆数十里,这个规模颇大的劳改农 场下属十个分场范围之内,无分尊卑长幼人人争来朝拜。这个分场地处偏僻,这 点却阻挡不了朝觐的热潮,小小的分场刹时间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本来满可以 在此地立一块碑以记其盛,把这儿辟为一个新名胜的,可惜当地的领导思想不开 窍,错过了机会。这儿的人多半粗鄙,不谙礼节,莽莽撞撞来到门口,不打招呼 ,也不管人家欢迎不欢迎,便探头探脑,比比划划,亚赛参观动物园或看西洋镜 一般,互相询问哪个是着魔的人。开始段惜阴对来访者很不习惯,常常不得不躲 出去,后来防不胜防,索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他们点点戳戳,自己干自己 的事。段惜阴也好,他的室友队友也好,仍按照老样子生活下去。时间一长,人 们对段惜阴的怪癖已经司空见惯,而且新的奇迹很久不曾出现,流言蜚语便渐渐 稀少下去。 段惜阴在大学念书时,跟一位女同学志趣相投,慢慢地便形影不离。可是好 景不长,那年,他响应帮助党整风的号召,给党委提了几个尖锐的意见,参加了 几次辩论会,结果被打成右派。在难以忍受的压力下,女同学不得不跟他分了手 。段惜阴自问没做错任何事情,心中的抑郁无处发泄,在日记本里写下一篇短文 《历史将证明我无罪》。偏偏他疏忽大意,把这要命的日记本随随便便放在床头 就走了出去,结果被人发现告了密。一天,来了几个穿公安制服的人,把段惜阴 带走了。他昂着头向门口走去,在人群中看见女同学哭肿的眼睛。他不怪她。跟 女同学分手,比被打成右派更令他难过百倍。女同学又把送他的像片要了回去, 从此他身边再也没有什么可资纪念的东西了。他被送到这个农场接受劳动教养。 起初,朝夕相处的都是文绉绉的右派,随着岁月的流逝,队友们死的死,走的走 ,清一色的右派队已不复存在,他也从一个分场调到另一个分场,从一个小队到 另一个小队,日夕与鸡鸣狗盗之流、登徒好色之辈为伍了。年复一年,他依旧孑 然一身。他已经无家可归,终年在这闷人的小天地里打发日子。陈事渐渐地在记 忆中淡漠下去,女同学的形象也不知不觉变得朦胧起来。不料神差鬼使,画工把 这位农村姑娘画得跟女同学一模一样,他第一眼看到便激动不已。说是“一模一 样”,女同学可不是农村姑娘,她何曾这般打扮过?她既不曾穿过这种俗丽的花 衣裳,更没有开过拖拉机。可是那眼睛,那口角,那唇边的浅笑简直跟她一模一 样。要是遮住那衣服,那头巾,活脱脱一个女同学就在眼前。发现了这幅画,段 惜阴兴奋得透不过气来。他终于找到机会,可以把旧梦一遍一遍地重温,女同学 的倩影又在他脑海里日益鲜明起来。他自己也说不清,这幅画给他带来的究竟是 欢乐还是痛苦,他只知道这幅画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再也摆脱不开了。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沉闷的日子像激不起浪花的平静 的溪水一般悄悄地流过去了。同屋的伙伴死了一位,走了一位,马上又有新来的 人补充进来,床位总是满的。关于段惜阴的传说没有新的篇章,画中人也别无他 异。原先新来乍到分场的人,老场员总要给他补课,讲给他听这段故事,领他到 段惜阴处朝圣。不过近来仪式执行得不那么严格了。由于老场员的慵懒,居然有 一些新来的人对大名鼎鼎的段惜阴和他的画一无所知。 赵光明的《吉庆有余》已变成《大公鸡》,而段惜阴的农村姑娘仍然在他床 边微笑。宿舍的泥土地面经常扬起灰尘,屋角的小锅台边常年堆着柴禾,不时有 人在这里热饭炖鱼;到了冬天,屋里生上煤炉,更是烟熏火燎。那幅年画的纸张 发黄了,变脆了;姑娘的花衣裳褪了色,不那么鲜艳了;她红喷喷的脸颊也蒙上 一层灰色,只有嘴边的笑靥依然长在。段惜阴考虑该换一幅新的,事实上《西斯 廷圣母》已经是第二幅了。他跑遍附近各个供应站和镇上的新华书店,哪儿都买 不到。有人到外地探亲,他便托他们代买。然而不知怎的,这种图案的年画却好 象只出一次就绝了版。也不知怎的,这幅画似乎印数很少,在农场本来就卖得不 多,段惜阴的故事一传开,挂这幅画的人家为避免麻烦,纷纷将自己家中的名画 处理掉,于是段惜阴的画便成了硕果尚存的海内孤本。段惜阴后悔极了,当初要 买它十张八张的,何至今天这么着急呢。于是那姑娘便一直伴着他苦熬岁月,脸 色越来越不好看了。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段惜阴又是夜班放水回来,还没走 到宿舍,老远就看见门窗大开,汽油桶做的大火炉搬到门外,烟筒拍打冲洗干净 ,晒在太阳地里。窗户缝糊了一冬的纸条无影无踪,窗玻璃擦得锃亮。邻屋新来 的老关头弯着腰,在门口扫地。大凡甫离铁窗生活的人在新环境中都抢着干活, 也许是为了心理平衡,也许是为了表现积极,靠拢政府,而大家也乐得让他们多 干点。扩音器在哇啦哇啦地响,场长大声地广播,为迎接“五一”国际劳动节, 号召全场动员起来搞一次卫生大扫除。 走到门前,赵光明正抱着被褥出来,一见他便嚷道: “你真占便宜了,收工回来马上可以睡大觉。我们可起个早,搞了半天卫生 了。” 室内果然明亮多了,整洁多了。除去一冬的积垢,教人看着也心里痛快。 忽然,段惜阴失惊道: “我的画呢?” 他床边的墙上光秃秃的,《西斯廷圣母》斜躺在枕头上,那花衣姑娘却已不 知去向。 前天才劳改释放就业并搬到这屋子来的李正祥不安地说: “那画儿太脆了。刚才扫房,我把画取下来,没想到把它扯坏了。又被风刮 到地上,踩脏了……” 李正祥从小在古墓里讨生活,日伪时期、南京政府时期就多次入狱,五十年 代以后又因盗墓和盗卖文物反复关进劳改农场。他大半生在监狱里混,早已不习 惯大墙外的生活。大家也讨厌他,这倒不全在于他身上有一股强烈的棺材味,主 要原因恐怕是他的劳改习气,几十年来他为了“靠拢领导”不惜出卖伙伴,揭发 他们鸡毛蒜皮的违反纪律的行为,刚来两天他已经搞了几次小汇报了。因此队友 们谁也不理他,就像对一具复活的木乃伊一样敬而远之。他对段惜阴那幅美人图 的名贵之处茫无所知也就不足为怪了。今天,他本来想表现积极,事事抢着做, 不料得罪了人。 赵光明一直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没理会屋里发生的事。这时他已晒好被褥 ,早回房来,他看出事情有些不妙,便问: “后来呢?” 李正祥越来越不安了,他嗫嚅着说: “我以为它又脏又破,没法要了……” 段惜阴赶紧跑到门后。往常,这是个藏垢纳污的好地方,烟蒂果皮、烂纸破 布都随手扔到那里,往往好多天也没人清扫;此刻却干干净净,连一片纸屑也没 有。 他朝门外一望,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老关头已将垃圾扫拢,聚成一堆, 正要点火焚烧呢。那幅年画可可的就在垃圾堆的顶上,脏了,破了,皱了,可怜 的姑娘,左边的面颊撕开一个大口子,衣服也污秽不堪。 “不要烧…… ” 段惜阴疾跑过去。 来不及了。鲜红的火焰腾了起来,把垃圾堆裹在其中。那幅残破的画受了热 ,卷了起来,姑娘的花衣服着了火,火舌向她的面颊舔去,一刹那功夫,可怜的 姑娘便化为灰烬。 “你赔我的画!” 段惜阴向老关头声大喊道。老关头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不知所措,只是 喃喃地说:“我赔你,我赔你,该多少钱我都赔你。” “我不要钱,我不要钱,我要我的画!”段惜阴跺着脚嚷。 听见外面喧哗,人们从宿舍里出来看个究竟。他们不由十分惊讶,段惜阴这 个平素相当坚强的汉子,这时居然失望得号啕大哭。赵光明与老张面面相觑,交 换着疑惑的眼光,低声说: “着了魔了,着了魔了,这个人可是真正的着了魔了。” 〔寄自北京〕 【网里乾坤】∽∽∽∽∽∽∽∽∽∽∽∽∽∽∽∽∽∽∽∽∽∽∽∽∽∽∽∽∽ 从《河殇》的史误说到明朝的海上对外贸易 ·方舟子· 近日从网上读到曾因撰写电视政论片《河殇》而名噪一时的苏晓康的两篇妙 文,一篇是《晚凉天净月华开--话说海外的〈河殇〉与我》,描述《河殇》在 海外华人学界和汉学界引起的反响,据说至今未衰,且被一些大学列为中文教材 云;一篇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在美国看网上中文世界》,根据一些失实的 传闻对他一无所知的中文网络极尽嘲笑、谩骂之能事,连《新语丝》也成了专门 供那些发表欲极强、用了笔名所以不觉得不好意思的人发表缤纷杂陈的诗歌习作 的网络了。这倒引起了我重读《河殇》的兴趣,想看看这位“精英”当年谩骂中 华文化时是不是也象今日谩骂中文网一样的信口开河、口无遮拦。 《河殇》当日掀起轩然大波,海内外评论它的文章不少,“六四”后中国政 府据说还组织过对它的批判,但这些评论文章,即使是反对乃至批判它的,着眼 的都是《河殇》的思想,乃是见仁见智的事,难以服人,似乎还没有人给它具体 地挑挑毛病,看看它所依据的史实虚假到何等程度。我当年看《河殇》,面对“ 缤纷杂陈”的画面和听着慷慨激昂的解说,也未曾留意其解说的细节;现在从图 书馆借来《河殇》解说词,读着干巴巴的文字,才发现其撰稿人的中国历史常识 水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不提中国历史倒罢了,几乎一提便错。最离奇的一处是 “要不是他(张衡)曾经当过几天太史令和尚书一类的御用文人官,恐怕连这堆 骨头的土丘,也未必能延挨到今天吧。有谁见过一生布衣的大科学家祖冲之和宋 应星的墓冢吗?”两句话提到三个历史人物,却每一个都错了。张衡从二十三岁 时任南阳太守的主簿起,一生都在官场上混,历任郎中、侍郎、太史令、公车司 马令、侍中和河间相,临死前不久还被授予尚书,全都是高官要职,绝非只当过 “几天”“御用文人官”,那“尚书”在东汉时已成为实际处理政务的高官,跟 后来的六部尚书已没太大的不同,也不是“御用文人官”。关于祖冲之的史料几 近于零,但记载了其发现的《隋书·律历志》仍不忘告诉后人祖冲之是“南徐州 从事史”,这是多大的官职待查,但不是布衣是肯定的。至于宋应星,二十九岁 中举后屡次参加会试不第,也终于在四十九岁那年外出为官,累任分宜县教谕、 汀州府推官和亳州知州,在南明时还可能被授予过滁和道和南瑞兵巡道这种掌握 兵权的要职。类似这样的错误还有的是,象第一位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魏 源仅仅因为信了天主教取人脑髓的传言就被视为愚昧的代表,而自称“药方只贩 古时丹”、从未提到要向西方学习的龚自珍却被吹捧成了中西冲突时中国唯一清 醒着的人,这样的颠倒,也真滑稽得可以了。 《河殇》反反复复提到明朝的闭关锁国和海禁政策,在它看来,好象明朝之 时的海上贸易根本就不存在,与西方繁盛的海上贸易相比,中国的东南海岸线是 “长期沉睡在荒寂之中”,是“一片寂寞”,是“流动、迁徙、贸易都被窒息了 ”;就连郑和下西洋,也只是“一次毫无经济目的的大规模航海活动”、“几乎 纯而又纯的政治旅行”,连甲午海战失败的账也要算到郑和头上。其撰稿人难道 根本就没听说过“海上丝绸之路”,根本就不知道导致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的原 因是为了开辟一条与中国贸易的新航道,当时西方的海上贸易很大一部分是跟中 国作的? 郑和七下西洋,固然是带着“欲耀兵外域,示中国富强”的政治使命,但同 样具有与西洋诸国进行贸易的经济目的。这些船,在当时被称为“宝船”,全称 是“西洋取宝船”,是取宝去的。从这些船的设计上看,也不是战船,而是庞大 的贸易船。郑和的属下马欢著有《瀛涯胜览》一书,详细地记载了郑和船队的行 动,里面提到宝船一到某地,就派出小船去做买卖,而当地的商人也都预先收购 好了中国所需的物品准备与宝船交易。其中有一处非常详细地介绍了贸易情形: “其二大头目受中国朝廷陛赏,若宝船到彼,全凭二人主为买卖。 王差头目井哲地未讷几计书算于官府。牙人来会,领船大人议择某日打 价。至日,先将带去锦绮等物,逐一议价已定,随写合同价数,彼此收 执。其头目哲地即与内官大人众手相拿,其牙人则言某月某日于众手中 拍一掌已定,或贵或贱,再不悔改。然后哲地富户才将宝石、珍珠、珊 瑚等物来看议价。非一日能定:快则一月,缓则二三月。若价钱教议已 定,如买一主珍珠等物,该价若干,是原经手头目未讷几计算,该还伫 (改纟旁)丝等物若干,照原打手之货交还,毫厘无改。” 正因为郑和之行的贸易性质如此明显,当时的人都以为郑和就是去贸易的, 以致有政治觉悟比较高的人提醒大家不要忘了讲政治: “然则(郑)和岂贸易珍宝之使哉?除异域之患,为天子光,和亦 贤矣!”(《典录·三佛齐国》) 如果说郑和之行乃是国营贸易的话,私营的又如何呢?事实是,明廷一开始 对海外贸易并不完全禁止,朱元璋还在当吴王时,就已设市舶司,专门管理对外 贸易,“海外诸国入贡,许附载方物,与中土贸易”,后来倭寇来犯,为了杜绝 对倭寇的接济,才下了“不许片板下海”的海禁禁令,并取消市舶司。永乐元年 ,倭患平息,又在福建、广东和浙江设市舶司,令士民通番如故,这一次,一直 到了嘉靖年间,倭寇猖獗,才又罢置福建、浙江的市舶司,但广东市舶司仍保留 。而到了隆庆改元,倭患稍平,就完全取消了海禁,准许人民航海前往东洋、西 洋贸易。 明初的对外贸易还可说是朝贡的附属物,但是在正德之后,就有了越来越多 的纯粹的商业交易,其繁荣程度已不下于宋元,海禁法令早已成一纸空文,相应 的商务政策也跟上了,所以《明史·食货志》说:“关市之征,宋元颇繁琐,明 初务简约,其后增殖渐多。”朝廷从对外贸易中得不到什么好处,但地方政府却 可以从中抽分收税。收税是既收商税又收牙税,蕃货由牙行报官后,官方又来一 次抽分,按例是十分取一。如果有上好的货色,则官方先买了下来,美其名曰“ 博爱”。隆庆以后因为蕃商报货不实,干脆改用“丈抽”,测量商船的长短,根 据其尺寸收取银两。当时两广、闽、浙一带的军政费用,很大一部份竟要仰仗这 些税收,以致嘉靖之时广东市舶司一度被罢,当时的巡抚就急忙忙上疏力陈开市 的好处,请求重开,否则就会“军国无所资,且失远人心”(《殊域周咨录》卷 九),可见当时海外贸易对政府财政之重要了。当地平民百姓,同样从中得到了 好处,发家致富了:“自永乐改元,谴使四出,招谕海番,贡献毕至。奈货重宝 ,前代所希,充溢库市。贫民承令博买,或多致富。”(同上书)漳州府的月港 ,因为海道便利,成为走私贸易的中心,异常繁荣,成化、弘治之时被称为“小 苏杭”,嘉靖之时在地方官的建议下,终于把它升级为县,也就是海澄县(见《 漳州府志》、《海澄县志》),成了福建人民往吕宋诸岛做买卖的据点。这一幕 ,在四百多年后又重演了:晋江的石狮也因开放之后成为走私贸易的中心而繁荣 ,由镇升级为市。 福建商人往贩吕宋,在成化之时已属常事。他们主要是跟从南美来的西班牙 人做生意。中国的工业品和农产品,特别是丝货,源源不断地涌入吕宋。当时开 抵马尼拉港的船舶,除了每年有两三艘墨西哥来的大帆船以外,都被中国的商船 占据了。这些福建商人不需要从西班牙人手里购买任何东西,他们只要白银。前 往吕宋的福建商船,满载白银而归,不输入任何货物,以致大明政府专门对输入 白银征收进口税,名曰“加增饷”,一船收银一百五十两,光这一项,政府每年 就有一、两万两的收入。每年西班牙人从南美运到吕宋的白银大约有两、三百万 比索(一比索约等于银七钱二分),又几乎全部都转输入了中国。西班牙政府对 这种贸易逆差忧心忡忡,硬性规定每年从南美运往吕宋的白银不能超过五十万比 索,但是这项法令并没有得到执行。大量输入的白银甚至改变了中国的货币制度 。明朝本来是以铜钱为货币(以及几同废纸的宝钞),在闽广一带却只用银不用 钱了,其他地区则银、钱混使,中国的货币制度实际上已由钱本位变成了银本位。 当时(1630年)在吕宋传教的一位西班牙教士,在亲眼目睹了这繁华的 一幕之后,如此感叹道: “在这个异常庞大的国家(中国)中,任何生活所需的物产都非常 丰富,……那里的大小不同的船只,几乎数不清那么多,每年都装运各 种食物和商品,驶往邻近各国交易。其中光是驶往马尼拉的,每年经常 有四十艘,或四十艘以上。……这些商船又往暹罗、柬埔寨……等国贸 易。……它们把世界上所有的银子都运回去,……因此,中国可说是世 界上最强盛的国家,我们甚至可以称它为全世界的宝藏,因为银子流到 那里以后便不再流出,有如永久被监禁在牢狱中那样。”(转引自全汉 升《明清间美洲白银的输入中国》,载《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第二卷 第一期,香港九龙,1969年7月) 而三百多年后,我们的“精英”看到的却只是“一片寂寞”! 〔寄自shif@uhura.cc.rochester.edu〕 争 功 ·马悲鸣· 【《新语丝》同仁:下文已经写成一年。连投数家中文刊物,都如泥牛入海。近 见《新语丝》有《图雅谈国是》一文,颇有同感。但对其高估六四的价值不敢苟 同,特将拙文再试投贵刊以求侥幸。】 严家其和李禄都声称,是八九民运导致了柏林墙的倒塌和社会主义阵营的崩 溃。后来李禄又宣称,连南非民族革命的成功也是八九民运造成的结果。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苏共的垮台呢?难道真的是因为柴玲、李禄之辈硬顶 著不撤,非逼共产党开枪不可的结果吗?那是四两人说半斤话了。苏联的垮台是 美国以尼克松为代表的右翼政治家制定的全球反共总体战略的胜利。八九民运不 过九牛一毛而已。 苏美两个超级大国争霸世界,当然也只有它们两国的实力可以相抗衡。两国 互相猜疑,都怕对方先发制人,击败自己,而都想弄出个长治久安之策来安全发 展。这其中尼克松不愧为职业政治家。还是他的办法取得了最后的成功。这办法 说起来很简单。两国意识形态的根本冲突是都相信自己的经济制度必胜。但如果 各自关起门来搞自己的经济,则井水不犯河水,永无胜负之分。苏联的经济体制 是战争体制,不管它是否情愿,这体制早晚会导致战争。尼克松料定美国自由经 济的灵活性能胜过苏联的计划经济。他用的办法就是军备竞赛,从经济上拖垮苏 联。而在军备竞赛中,美国新军事技术的突破不但能提高军队的战斗力,而且能 增加就业机会,还能带动民用技术的发展。 美国一有新军事装备问世,立刻大吹特吹,以吓唬苏联。苏联是计划经济体 制,虽然这个制度搞民用生产很笨拙,但集资搞军事生产却很有效率。因为这只 是一纸命令的事。美国不断以军备竞赛来刺激苏联,迫使苏联把大量资金、技术 、人才集中到军事工业部门,结果造成民用生产长期短缺,国民经济不断萎缩, 最后终于拖垮了苏联。此即所谓“冷战”。 在发展军事工业的决策效率上来说,市场经济确实不如计划经济。因为如不 真正开战的话,市场并无对军事装备的真正需求。尼克松的军备竞赛战略是以己 之短击对手之长。然自由经济的灵活性抵消掉了决策效率的不足还有余。所以最 终是尼克松的军备竞赛战略“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其实说到底,这“竞赛”也非尼克松所创。真正的首功当推赫鲁晓夫。赫鲁 晓夫坚信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能胜过资本主义,所以他力倡“和平竞赛”。尼 克松还是在访苏期间与赫鲁晓夫那场著名的“厨房辩论”时接受的挑战。赵朴初 在套曲《某公三哭》里的《哭西尼》说道“明智人狗能赛,马能赛,总统为啥不 能来个和平赛?”即指后来肯尼迪总统以动武相威胁,拒绝将和平竞赛的场地逼 近到美国后院的古巴。 赫鲁晓夫力倡开门竞赛,却遭苏共内部保守主义掣肘时,曾感慨道:“夺权 都四十年了,工人阶级天堂的大门还要用七道重锁紧锁着。”可是苏共内部的保 守意识仍占主流,他们发动政变,废黜了这位大策略家。《某公三哭》里的《哭 自己》说的:“耍到底,没有我的我的主义”即指后任苏共领导不得不接受竞赛 ,还得搞“没有赫鲁晓夫的赫鲁晓夫主义”。最后的结果是挑战的苏联一方失败。 那壁厢“厨房辩论”的对手尼克松也因为“水门事件”而被迫辞职,但其制 定的以军备竞赛逼垮苏联的全球反共总体战略也一直被他的后任两党政府继续执 行着。最有名的例子是里根总统任内,秉承尼克松的军备竞赛宗旨,大搞“星球 大战计划”,逼得苏联疲于应付,把最后一个卢布都投入到军工生产上去了。其 实里根私下里承认,他也不懂什么是“星球大战”,好象就是以此命名的那部电 影似的。里根是电影演员出身。 《通向奴役之路》的作者,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海耶克临终前看到苏联经 济垮台时曾说:“这是有关自由经济的论战,我方最后的胜利。我没有想到能活 着见到这一天。”海耶克这位先知死于胜利之后。尼克松是具体战略的制定者, 他也活着见到了厨房辩论己方胜利的一天。到他去世时,美国人民念其制定全球 反共总体战略胜利之功,宽恕了他的水门之过。美国历届总统之中,以反共意识 之明确者无出艾森豪威尔的副总统尼克松之右了。 值得一提的是,苏联军事工程师都不是吃素的。等到苏联垮台以后,人们发 现,他们制造的苏-27、米格-31等战斗机的空气动力性能已经超过了美国 同类机型。当然从总的军事实力上来说,苏联竭尽了计划经济的全力,还是差有 一日之长。 在尼克松制定的这个全球反共普罗杰克特(project)里的重要一环 是利用中共搞文化大革命使自己陷入内外交困之际的机会,把中共拉过来协助遏 止苏联,逼使苏联在中苏边境陈兵百万,大量消耗它的国民经济以养兵。尼克松 不愧是个权术老手,为了孤立苏联,不惜屈驾亲赴北京朝见毛泽东,给足了中共 这位老佛爷的面子。使毛泽东在被林彪事件搞得焦头烂额之际,还能暴出个“毛 主席革命外交路线的伟大胜利”来炫耀国人。 中国人都是很要面子的,台湾国民党政府也是一样。但美国说动了台湾当局 ,为了全球反共总体战略的利益,牺牲台湾在联合国的席位和与美国的外交关系 。国民党当局咽下了这颗苦果,并没有大肆抱怨和报复。台湾和美国的民事来往 也并没有因此而减少。由于台湾当局的容忍,中共这个社会主义阵营的头号叛将 被拉入到共同围逼苏联的“十面埋伏”里来,最后拖垮了苏联。中共在美苏两霸 之间扮演的角色颇类楚汉相争时的九江王英布。 等到身后一声巨响,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几乎在一夜之间崩溃时,中 共才发现自己真成了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孤家寡人。美国政府虽然四年一换届, 但其政策的连续性并不因此而中断。现任民主党的克林顿政府批准台湾总统李登 辉访美,正是对台湾当年咽下苦果的一种回报:如今国际反共的大功基本告成, 该向当年对不住的老朋友表示一点歉意了。其实回母校访问不过芥菜籽大小的事 ,值不得张扬。可笑中国两岸四方的留学生对此大事褒贬之际,还没弄明白是怎 么回事呢。 促成苏联社会主义阵营崩溃的首功是以尼克松为代表的历届搞军备竞赛的美 国政府及其为首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二功是以伟大领袖毛主席为首的坚持反修 大业的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并且已经兵戎相见了。三功是苏联从十 月革命胜利之初,全体外交部职员由于斯维尔德洛夫接管而全体辞职开始,七十 年来绵延不绝的“体系外”持不同政见运动,其中包括红军少将和苏联的氢弹之 父萨哈洛夫。四功是以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为代表的苏共内部健康力量。却干八 九民运底事?! 〔寄自美国〕 【网萃】∽∽∽∽∽∽∽∽∽∽∽∽∽∽∽∽∽∽∽∽∽∽∽∽∽∽∽∽∽∽∽        小 ◇ 友 ◇ 散 ◇ 谈 观 天 很小的时候在弄堂里也曾称霸一方,我的绝招是“一个面花,当胸一拳,下 面一脚”,是我研读评书“武松”的结晶。这三招一气呵成,雷霆万钧,从而奠 定了我的霸主地位。真的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有一个起义者请来了四 个比我高三个头的打手,在御道上截驾,并将朕暴打一顿,于是小学两年级便丢 了皇位,并从此成了一个有刀疤的男人,整天龟缩在家里,开始读书与想事儿。 读的第一本好书是《在快乐的小溪上》。4角6分,其中3角是借的,至今 未还。这本书有许多小故事组成,“三叶草的故事”,“灰熊过冬”等都是至今 尚能背诵的段子。讲的都是些生态平衡,天文地理的故事。我第一次知道可爱的 小松鼠是害兽而狡猾的狐狸是益兽。第一次知道水土流失,臭氧层有个洞。第一 次知道天上星星的名字。 水土流失在城市里根本看不见,臭氧层的洞远在南极,我的目光便投向了天 上的星星。从学校里借了本《四季星图》,每天晚上的倒垃圾时间也就是观星时 间。用红布包住手电筒,这样不会使眼睛受刺激,然后照着星图认天上的星星。 第一次以洞悉宇宙的心情去看夜空,让人受很大的震撼。渺小感油然而生, 不光是地球的渺小,更多的是生命的渺小。天文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它不光给你 知识,也给你启示。 高高的站在垃圾箱上,公鸡报晓般的昂着头,数着天上的星星,亮的暗的, 远的近的,红的蓝的。那种融入宇宙的感觉非常超我。现在只要一闻到垃圾的味 道,就会回忆起那种感觉。 很快,大多数的北天星座已经了如指掌,邮购的一架天文望远镜也到了,便 计划观测一些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如行星,星系星云等。不料这架望远镜等于一个 废品。望远镜最重要的参数是口径,若你听到一个人说,“你的望远镜好不好? 多少倍的?”,即知这个人在光学和天文学上都是个盲。广告上说这架望远镜的 口径是50毫米,其实由于物镜很差,因而色差(彩虹效果)极大。厂家便在物 镜后加装了一个光栏,所以实际通光口径只有15毫米,就和肉眼差不多。失望 之余,决定自己做。试了几次,居然做成了。口径60毫米,长一米二,象一尊 炮。于是,每晚左手一个垃圾筒,右肩一个炮筒,一副“战士打靶把营归”的样 子。 初看星星,会给你许多“第一次”的感觉。第一次看到绕着土星,美丽神秘 的光环;第一次看清蒙着仙女七星的面纱;第一次看到彗星拖着尾巴;第一次看 到变星的时隐时现。长大以后,生活中也有许多第一次,但不管是第一次约会也 好,第一次上班也好,却怎么也不会有思维的紊乱,血液的潮汐。也许,一个是 人同社会(一大群人)交流,另一个是人同大自然交流,而前者要浅得多的缘故 吧。 看星星,当然少不了看月亮。在望远镜后呈现的竟是这样的一个满目苍夷的 月面,那些陨石坑已经存在了十几亿年,由于没有空气,没有风化,陨石坑的形 状和十几亿年前产生时一模一样。Armstrong 留在月球上的一个脚印也有了27 年,并将继续留到人类毁灭的那一天。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是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诗句,作诗者 的心情想必和我瞪着陨石坑的心情无异。不觉感到与古人的沟通。天文真是奇妙。 天文的奇妙还在于让你丧失时间,空间的概念。每次抬头一望骄阳,总会下 意识地想到,我看到的是8分钟前的太阳,(为女士们解释一下:我能看到太阳 ,是因为我的眼睛接收到了太阳发出的光,而光从太阳发出射至地球要8分种) 。而离我们太阳系最近的一颗恒星--比邻星远在2光年外,即光要走两年多才 到达地球,哪天她爆炸了,要两年后,我们才能看到爆炸的火光。 绝大多数恒星离我们实在太远太远,它们诞生后开始发光,光朝地球射来, 百亿年过去了,它们的光还在旅途中,可恒星本身却已寿终正寝。光最终总会到 达地球,百亿年后的人类(假设地球和人类还存在)会说:“瞧!一颗新的星诞 生了!”,殊不知早在今天,它已经死了,灰飞烟灭了,不存在了。这颗不存在 的星星仍会照耀百亿年后的人百亿年。 太阳还会活50亿年左右,之后他将耗尽能量,地球届时也会成为一颗死星 。那时,我,还有所有的网友们又会在哪里呢?也许我们已成为大气中的分子, 土中的尘粒,地下的石油。当我们两个原子相互碰撞时,可曾知道若干亿年前, 我们都彼此认识,吵架,对诗,吃豆腐?哈哈。 奇 人 我们的一生十分短暂,一生中真正接触过的人其实并不多。我说的真正接触 是指那种有过一定的交往,但交往并不深的“接触”。再深就应称“了解”了。 而就在这不多的人中,仔细看看,都各有各的性格、癖好,描出了一幅百态众生 。之中也不乏“奇人”,他们给人鲜明的印象,胡姐就是这样一位。 她是戏院时的同学,虽是同学,但她却大我四岁,经历也多很多,初中毕业 后直接去了煤矿文工团,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要张文凭,便辞职直接来念大学了 。私下觉得她已足够当我们的老师。她有一张典型的东方美女的脸。捧一张她的 照片,是很让人想入非非的。 她管写剧本叫编故事,剧本写得下去故事便编圆了,但整个班级似乎只有她 能不断地编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其他人总是把一个又一个故事编散。她便成了 我们当然的顾问,她的主意也特别多,这里加一个小幕,那里让人串一串,有时 还放把烟幕,剧本一下就活了起来。 说她有点儿“奇”倒不是因为她是“奇才”。 我们班里上课一般没什么纪律,上课迟到亦无所谓,教室第一至第四排,似 乎“法定”不坐人的。迟到的男士有时没位坐,才勉强坐入前四排。而迟到的美 女则舒服得多,随便找一个男士的怀就行了。久而久之,所有的男同学都练成了 “坐怀不乱”的功夫,有时按纳不住打kiss,老师会拍着手道:“喂,给点 面子好不好,忍到排戏好不好?”,有一次胡姐的一个女友迟到,照例坐到一男 的腿上去了,不想胡姐慢慢走过去,对女的就是一记耳光,全班加老师都楞在那 里。以后就没见那女的迟到过。 戏院的学生多美女俊男,浪漫故事一幕接一幕,说戏子无情是有道理的。不 过戏院的浪漫很有水准,有几次碰上“浪漫”的复旦女生,让人倒尽胃口。好, 回到正题。胡姐却偏偏非常保守,要吃她豆腐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开始我以为她 有结交异性障碍症。后却发现她与男士的交往其实非常广泛。上海电视台主持体 育节目的扬旭锋也是她的朋友。她只是不和同学交流而已。这和她当“顾问”时 的主动、热情与风趣相当不协调。 英语虽非必修,她却有浓厚的兴趣,她不是上海人,故发音有些问题,她便 找我去她家把课本单词念一遍,并录下来。我正念着,她去里屋换上了闲装,上 面是白背心,下面是一条轻薄的白长裙。美不胜收,记忆中从未看过她穿裙子, 仔细再看看,她竟还穿着一双短黑袜子,极不协调。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 ,便说:“你干吗要穿着袜子?,很怪呵。”她答道:“我从来不脱袜子。”我 开玩笑地说:“那你睡觉呢?”“也穿着。”从她非常严肃的神情中,我知道她 说的是真的。 有时一起上街,若我的领子没翻好或衣服哪里歪了,她会在大庭广众下突然 停下来慢慢给你整领子,别人还以为我们有多熟呢,其实到今天为止和她讲过的 话没超过二百句。 现在想起她,仍是一个迷。 人 性 人性,顾名思义,大多数人的性,故概括为人性。非人性,即大多数人不具 备的性,如狼性、兔子性、苍蝇性等等的动物性。其微妙在于,人性和动物性既 显著区别又密不可分。往深里瞧,人性由动物性转变而来,这与人从动物进化而 来相对应。 大多数动物都有“领地”的概念。一只虎会在其领地的界限处撒一把尿,蹭 一撮毛,别的老虎应闻风而避,闯入他人(虎)的领地,是极大的冒犯行为。人 呢,都喜欢住独立单元的房子。若几家共用厨房或厕所,则矛盾生矣。而且,这 几乎是不可调和的。因它源自最底、最深的动物性。上海的住房拥挤为中国之最 ,上海吵架风之盛也就可以理解。 咱们把虎换成更接近人类的猩猩,若一只猩猩出于无奈一定要经过另一只猩 猩的领地,(这在拥挤的猩猩社群中常常发生),这只猩猩就会伸出两只前肢, 暴露给对方。因猩猩的前肢是打架中最易受伤的部分。对方见入侵者首先主动地 将薄弱部位亮出来,知其无攻击意图,遂放行。演变至今,人类初识互相握手, 碰上特别热情的还会用双手,殊不知已做了一回猩猩。有谣传说,握手是古希腊 人发明,以确定双方手中没有武器。真是愚昧!有没有武器一看即知。中国古代 长期以来双手作揖,古埃及人抽筋似的晃动双手难道都是巧合? 有一奇怪现象是,男人握手容易消除彼此间的敌意和疑虑,而询问女人们( 不好意思,我只问了十几个)有何感觉,均告:“没什么感觉”。再一想也不奇 怪,因为女人从不握手嘛。一只母猩猩想借道公猩猩的领地,她们并不是伸出前 肢以示和平,因不管她们伸不伸前肢,她们都是必败的。而且一但遭到攻击,很 容易成为泄欲的对象。她们往往是夹紧其性部位,并一边朝公猩猩傻笑,一边匆 匆通过。这种特有的疑虑和重重的傻笑,我命名为“小友傻笑”。在人类社会中 ,当你初识一位女性,特别是她在你的地盘,或地位比你低。你就能看到她们不 自觉的整理裙摆,拉高前胸,并给你一个“小友傻笑”。若不得不握手也不热情 。只要你把她们看成是母猩猩,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就不会说“女人真难懂… …”之类的话了。 〔寄自新加坡〕 ※※※※※※※※※※※※※※※※※※※※※※※※※※※※※※※※※※※ ※                                 ※ ※ 本期编辑:方舟子                        ※ ※ 审稿:  阿飞、阿毅、古平、灰人、浪人、散宜生、西西、竹人   ※ ※ 联系邮址:方舟子(shif@uhura.cc.rochester.edu,xys@uiuc.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 存档: Please anonymous ftp the following sites for   ※ ※ GB,HZ,Big5,PS version: uwalpha.uwinnipeg.ca, pub/xys  ※ ※ GB version: msi.umn.edu, pub/hchen/XYS   ※ ※ HZ version: gopher sunrise.cc.mcgill.ca   ※ ※ PostScript: csrd.uiuc.edu, pub/zzhang/xys   ※ ※ WWW: http://www.geo.purdue.edu/~junnan/bai/xys.html   ※ ※ http://herb.biol.uregina.ca/pub/xys/xys_idx.html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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