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1995/10 (第二十一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诗 ※ ※ 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网 ※ ※ 佳作选)。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      ※ ※                                 ※ ※※※※※※※※※※※※※※※※※※※※※※※※※※※※※※※※※※※                  § 百合:  卷首诗         §  秋 天 的 渴 望 本刊:  《新语丝》编辑部启事  §                  §    ·百合· 【崔健专辑】           §                  § 从长长的季节穿过 醉人:  凶猛的动物       § 只为逃避无法逃避的流浪 南回子: 失去一切才是欢乐    § 谎言在这时便随田野一起成熟 海阳:  崔健大哥你累不累?   § 在风中飘起紫色的衣裳 易周:  还俗          § 橡树把阳光吸进叶片 方舟子: 一无所有的执着     § 只为你颊上那瞬间的鲜艳 〖附〗  崔健简介        § 橡子坠落后日子突然灿烂                  § 渴望并不需要氛围                  § 也不需要拒绝沉沦的幻梦 【丝露集】            § 花瓣卷起曾经盛开的经历                  § 用另一种语言诉说暧昧 飘零:  流浪情绪        §  水平:  江城子·重阳节     § 夜在这样的季节                  § 总象件丝绸睡衣挂在窗前                  § 寂寞的天空写满情欲 【网里乾坤】           § 绝望的鸟儿们嘹亮地歌唱                  § 却不再是一次次哭泣的道别 散宜生: 诗词文本中的多义与潜能 § 而你手中那束美妙的烛光 四月:  谈谈科幻和数学     § 便是活泼泼的祷告                  § 身体同四周的黑暗一起快乐                  § 你不在乎是谁怎样走进你的领域 【网萃】             § 也不在乎把答案随手关在门外                  § 竹人:  竹人评诗        §〔95/10/13 2:00AM〕                  § ※※※※※※※※※※※※※※※※※※※※※※※※※※※※※※※※※※※ ◆            《新语丝》编辑部启事   《新语丝》杂志新近设立了HZ(汉字)版 mailing list ,用于发送 每月《新语丝》杂志及“新语丝电子文库”目录。欲订阅者请按如下办法办理: Send the following message to listserv@uwalpha.uwinnipeg.ca, leaving the Subject blank: SUB XYS-HZ your_first_name your_last_name 【崔健专辑】∽∽∽∽∽∽∽∽∽∽∽∽∽∽∽∽∽∽∽∽∽∽∽∽∽∽∽∽∽ ◆            凶 猛 的 动 物                ·醉 人·   几年以前,“边走边唱”风格的东北妞艾静,曾用她那平凡而亲切的嗓子, 唱出了一种形象:     穿上一件旧军装     你把自己来打扮     打扮成一个军人的模样   每当我听到这首歌,就会想起新长征路上的崔健,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正是 一身旧军装,嘴里嘟囔着“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啊,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 易呀……”   以一句“红旗下的蛋”,揭开了千百万人的画皮的崔健,是一个特别的符号 ,是一代人的歌喉,是酱缸中的希望,是党国里的神话。在他好不容易以“普及 ”一曲“南泥湾”的功劳和为北京亚运募捐的名义,摆脱了“禁演”的严密控制 之后,中原大地上滚滚而过的一阵阵雷鸣般的吼声,简直令放松控制者捶胸顿足 ,后悔莫及!   崔健就这样,成为大陆上第一个能令全场都点燃起微微火花,令满场观众随 着歌声吼声和他一起脱去白色的衬衣抛在地下,能令“六四”后到处“出勤”的 武警官兵忘掉自己的职责,也随他一起喊出“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的 歌星!   他和他的歌声,就是如此地富有进攻性。   正当中国文坛正在流行“躲避崇高”的时候,崔健从未逃避或试图隐瞒过他 的关注和他的思考,他以自己独到的方式在解释并无情地解构这个社会及其价值。     突然的开放,其实并不突然     现在机会到了,可谁知道该干什么?     红旗还在飘扬,没有固定的方向     革命还在继续,老头更有力量   有着《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传统的控制者们总是会从自己的革命经 历出发,来判断现在文艺作品们对统治的杀伤力。于是崔健在大陆,就只能被当 作一头必须囚之于笼中的凶猛的动物。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从长征时的野菜煮皮带吃到中南海的红烧肉的人们永远不能明白,一无所有 ,才是崔健们的写照,是崔健们的诉求,是他们对整个社会的哀鸣,是他们这一 代真正的政治宣言。   著名作家刘心武以他的文革中崔健这一辈学生的班主任的经验,神彩飞扬地 写道:我说这话绝不夸张——看了姜文拍的这部电影(指《阳光灿烂的日子》) ,你可以获得一把解读王朔全部作品的钥匙。为什么他那样地超政治?为什么那 样地“没正形儿”?为什么那样地调侃一切?为什么一会儿一股子“我是流氓我 怕谁”的劲头,一会儿却又千真万确地一边读《红樱桃》那样的“主旋律”剧本 一边掉眼泪?   为什么呢?   崔健也好,王朔也好,姜文冯小刚也好,乃至写野史的权延赤,甚至现任成 都军区副司令廖锡龙中将,都是一样的!并不仅仅象刘心武所说他们全部出自“ 大院”这个中国社会中的特殊部落,更因为他们从整体上代表了后文革的“一无 所有”的一代!   所有的庄严,都很丑陋;所有的尊贵,都是粪土;我们一无所有,所以我们 别无所求;别对我们板着一本正经的面孔,您肯定也难受。   崔健用他粗狂的歌喉在叙述着:     钱在空中飘荡,我们没有理想     虽然空气新鲜,可看不见更远地方     虽然机会到了,可胆量还是太小     我们的个性都是圆的,象红旗下的蛋!     头突然出来,是多年的期待     挺胸抬头叫喊,是天生的遗传     心里当然明白,我们是谁的后代     无论行为好坏,内心还是清白   崔健歌声中鲜明的政治色彩,与王朔对一切政治说教的调侃,实际上是一回 事,“风月宝鉴”的两个面而已。刻意去突出政治其实是失望痛心和对超越的渴 望,刻意去解构政治则反而说明内心的关切!   所以崔健才会说:     我不愿相信真的有魔鬼     也不愿与任何人作对     你别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也别想看到我的虚伪     我难以离开,我难以存在     我难以活得过分实实在在     我想要离开,我想要存在     我想要死去之后从头再来   世事有时真的很奇怪,艾静蹦蹦跳跳地唱着:“1997,快些到吧,我就 可以去香港啦,1997快些到吧,八百伴衣服究竟怎么样?”她把小平同志收 回香港主权的光荣,和97将踏上香港土地的激动给“解构”得体无完肤,居然 没人说她“反动”,连说她政治的都没有。罗大佑同志用“皇后大道东”骂完香 港新华分社和前港督卫亦信之后还不过瘾,又来一首《侏儒之歌》!已经完全是 人身攻击了,居然也出入大陆如履平地,还处处待如上宾。只有崔健,背心小褂 ,还是那么墙里开花墙外“响”,难道他真得是那么可怕?   海外的游子孤魂们,听到崔健这首“出走”时,恐怕只会有泪下的感觉而不 会有革命的冲动:     望着那野菊花,想起了我的家     那老头子,那老太太,哎呀     还有你,我的姑娘     你是我,永远的忧伤     ……   什么时候,中华大地上才会有真正的宽容?什么时候,崔健这样的人才会有 真正的艺术自由?   什么时候这些人才会明白,现实中并没有他们时刻惧怕的凶猛动物? 〔寄自 pzhu@kean.ucs.mun.ca〕 ◆         失 去 一 切 才 是 欢 乐                ·南回子·   如果不是再次听到崔健的专辑,我都快把他忘掉了。真的,出国这些年,我 不时被崔健的歌曲惊醒,却又无奈地发现崔健已经遥远。   说来实在不应该,我们同是在京城长大的少数民族,我们还是同龄人,我们 曾经那样地贴近,为何我们要越走越远?我没有答案,没有。   于是趁这次崔健再访美国,我决意对崔健音乐中引我共鸣的几点回顾一番。               (一) 新长征   在海外初次想起崔健,是在三年前的一次聚会上。哈里森·索里兹伯里那次 专程从纽约赶回母校参加聚会。主持人介绍说:索里兹伯里新近出版了他的《从 长征到天安门》,这是他根据一九八九年六月在北京的日记编纂的。   我一下就想到了崔健,索里兹伯里此时终于写出了“新长征”,可崔健在五 年前就唱出了新长征!当年索里兹伯里由党内老资格的革命家亲自陪同,重走一 遍红军长征路,写下了《长征——未曾讲的故事》。索里兹伯里隐隐地谈道:长 征有如一次无望的流窜逃亡,长征的目的性是后来的得胜方加在上面的。这种带 有目的性的长征故事向来是英雄主义的绝好材料,于是入歌入诗,不绝于戏。大 概是英雄主义者都有些自我迷恋,八十年代初,举国上下又浩浩荡荡地开始了党 领导下的新长征。   这究竟是什么长征?这究竟又是什么新长征?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当中国的 大学生们不安地走上街头时,崔健被邀来到北京大学,在震聋发聩的声响中我隐 约听到“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咋样说 咋样做 才真正是自己     咋样歌 咋样唱 这心中才得意     一边走 一边唱 雪山和草地     一边走 一边唱 领袖毛主席     噢 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的身曾为之动,我的心曾为之动,可我不知什么是新长征。当索里兹伯里 连同他那本《从长征到天安门》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想起了当年的崔健演唱, 我想歌,我想哭,我欲生,我欲死。索里兹伯里在那之后不久便辞世了,新长征 的目的地可是天安门?无人再能回答。或许答案在崔健的摇滚中随风飘逝?   当我们得胜后,我们忘不了营建起长征的目的性、历史必然性;当我们无路 时,我们忘不了重新长征、再造历史。只是当党领导人民轰轰烈烈、义无反顾地 再上徙途时,一支徒然只以长征地名、领袖人物、叹词数字铿铿锵锵拼出的歌词 ,竟将好不威严的历史使命感化解得让人哭笑不得。索里兹伯里未回答的问题, 这歌中、曲中已有答案。即使是多年后的今天回响起来,我安能不歌?安能不哭?               (二) 一无所有   早在崔健来北大演唱前,我就听过朋友们谈起他。当然那时他还没有成名。 朋友们告诉我,崔健如何自幼跟随他那位朝鲜族的父亲学小号,如何得缘进入北 京青年交响乐团,又再进北京交响乐团。朋友们告我,崔健虽有极好的训练,他 却迷上了当时不为乐坛所重的摇滚,他在交响乐团的职位不保,他在大城市里鲜 有知音。于是,他艰难地在西北跋涉——就象长征一样,他困顿无助,他漫无目 的,他一无所有……   一九八六年,那年是联合国的世界和平年。在摇滚界小有名声的崔健组团, 以一首“一无所有”参赛和平年评比。当时的中国乐坛虽也松动,但政府、乐坛 的心态却未免呆板。当时隆重推荐于世的曲目是百名歌星的“让世界充满爱”。 崔健与百名歌星的歌风,毋庸讳言,都极强地受到了西方流行音乐的影响。   “让世界充满爱”曾借助广播电视在中国大为流行,“一无所有”开始远未 为人所识。这不奇怪,“让世界充满爱”虽不象二十年前的“爹亲娘亲不如毛主 席亲”那样荒唐,却在标语口号式说教上堪比“国际歌”的气魄,而“一无所有 ”全无道德可言,如其歌词,它一无所有。唯其道德说教上的一无所有,使其回 归了流行音乐自身的节奏、力度、旋律,如海明威笔下貌似盲目的老人失去了海 、失去了鱼、失去了一切反而赢得了力量——“一无所有”实际上是大有。   令人惊奇的是,“一无所有”那年受到了联合国的推荐。许多年来,我读到 听到不少人说崔健是地道的中国民族摇滚,他的“一无所有”是西北风的先声, “一无所有”让中国人听一次就不会忘怀。有人说崔健的摇滚在中国已经成为一 种精神,中国的摇滚,首先是中国,然后是摇滚。我总感到此说缺少根据:崔健 是在外先得到承认,才在内成名以至出专辑而走上成功之路。如果说中国真曾有 过崔健的知音,那一定是他在南泥湾的兄弟姐妹们,一定是他远在新长征路上的 那些乎儿咳哟地呛西北风的边缘人,他们,或许难说是摇滚的中国文化源泉吧?   在此我要特意解释一下给崔健带来无数麻烦的“南泥湾”与“新长征路上的 摇滚”。前者本是延安大生产时的歌曲,由著名音乐家马可谱曲;后者提到了伟 大领袖。这两首歌在崔健的摇滚中都随着节点唱出或喊出,显得极不经意。这当 然不能见容于当时严肃神圣的政治家们,于是崔健屡屡被勒令停唱这两支曲子。 这种政治干预、参与流行歌曲的现象是中国革命的一个特点。我想就是音乐家马 可的在天有灵,也会喟叹此怪象而不眠于地下的。   正是这位“南泥湾”的原作者马可,在延安时遇上了一位回族歌手李有源。 李有源那曲“东方红”经马可等人之手一下传遍了延安,继而随着中国革命的发 展传遍了全国。为了使人们深信这是一位陕北农民发自内心的赞歌,马可等人的 名字从不见于此歌的词曲作者;为了使人们深信这是一位有文化代表性的农民, 李有源的回族身份从不见诸报端。一曲“东方红”,就这样有意无意地夹杂着权 力的阴影俨然从“陕北民歌”成为最红的流行歌曲,且长盛不衰。   不唯是“东方红”,从最近中国音乐家协会披露的资料我们知道,“蓝花花 ”本是少数民族杂居的甘南地区采集来的,“蓝花花”甚至确有其人,此曲却在 权力的阴影下以陕北民歌的名义走向全国……   在这样一种流行歌曲声中出来的人,当然是听不得千变万化的其它流行歌曲 的,当然是无法接受“陕北民歌”之外的流行歌曲的,当然是根本不能承认崔健 的流行歌曲的。   作为有幸早先听过崔健其人其事、早先看过崔健演唱的一员,我怀有一种心 态,那就是感叹文化在中国大地上的“一无所有”——这里我说的是流行音乐。 崔健是少数民族,这或许是他唱出“一无所有”的所在;崔健后来生活好转了, 激励了不少北京青年人投入到流行音乐中,但当政治风暴骤起时,这些人便显得 太多太多,他们在中国大地上无以藏身,他们都要走上“新长征”般的流亡之路 。比如新近遇祸身亡的“唐朝”台柱张炬,一九八九年“六四”后去了东北,那 时“唐朝”方半岁,张炬本人二十岁不到;“唐朝”另一台柱丁武,循着西北风 ,一直走到了新疆西部,后来再到京城建团作“九拍”,已然“抛弃一切走进天 堂”。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就是象王洛宾这样的老前辈北京人,也是在西北大 地上抛尽身外之物只剩得孑然一身……但我一再听到这些北京老乡提到对边疆的 感受,一再听到这些同胞毫不讳言最先受国外摇滚界奖掖或最先得到西北边民赏 识,我就想起尼采说过的:“艺术家和他的跟随者必须同步。”崔健的歌唱是有 听众参与的歌唱,这听众令人沮丧地并非首先来自中国主流文化。手头还有另一 例证,那就是也从我和崔健成长的区域出来的常宽,是继崔健后亮起的歌星,他 是在日本得奖后才在中国红起来的。               (三) 失去一切   今年夏天崔健再次来美演唱,重新唤起了我对早年崔健、对流行音乐的记忆 。崔健依然用沙哑的嗓音开拓着“中国流行音乐”,我离国六年来、初见崔健演 唱九年来,竟保留着对今日崔健演唱一样的感觉:震聋发聩的音响、眩目夺人的 激光……崔健不土,崔健很洋;崔健的音乐训练是严格的,伴奏演唱技巧成熟, 有的同胞以为崔健的原始粗犷风格不能为洋人领略,未免缺乏自信了。   崔健又变了,与当年不同了,以前凄婉的“一无所有”,化作了随风而动的 “蛋”。多少人曾深信西北风是浸润着中国文化的流行音乐,多少人曾深信西北 风是原始粗犷阳刚的荒腔走板,多少人曾深信未经驯化的大声呐喊才是内心冲动 下的直率真情,多少人曾深信文化现象特别是流行音乐必有根源——于是中国西 北曲调的民歌合情合理地成了中国人民、中国文化的代表,“东方红”发自内心 ,“一无所有”根在中国。崔健无视这些,他这次用玩世调侃的风格唱道:     现实象个石头     精神象个蛋     石头虽然坚硬     可蛋才是生命     妈妈仍然活着     爸爸是个旗杆子     若问我们是什么     红旗下的蛋   当年崔健唱“南泥湾”与“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不被见容,他也早已放弃 了那“南泥湾”。如今崔健唱红了,他被人们一再纳入主流文化,誉为中国精神 。这个主流文化曾把西北的“花儿与少年”与东南的“小城故事”一概斥之为淫 秽或颓废的文化,如今又将之说成是根在这个主流文化。曾是“一无所有”处, 竟成音乐的源泉。我怀疑,崔健何曾有根?崔健何曾主流?但崔健在唱,但我在 听。音乐是心声。雅克·阿塔利也许是对的:音乐在一切能产生处便会产生。   崔健,好样的!我们没有中国文化的根,我们一无所有,我们无尽地长征, 我们是随风而动的蛋,我们命定是少数民族,无论我们来自京城还是来自边疆。 失去根才解气,失去一切才是欢乐,精神象个蛋,文化象个蛋,流行音乐最象个 蛋! 〔寄自美国〕 ◆         崔 健 大 哥 你 累 不 累?                ·海 阳·   香港杂志《九十年代》曾有一期登过一篇扎西多写的《话说北京靓女》,其 中有对女中学生的描述,写道:“崔健大哥你累不累?我们不是红旗下的蛋…… ”这次刚在旧金山去过崔健的演唱会,又回到一别六年的北京,我特地问了几个 年轻的学生。提起崔健,他们大都脸上很迷惘,说现在不流行。可当我说起“红 旗下的蛋”的歌词,他们都说“写得真好,说得太对了”。   我第一次听到崔健的歌,是八六年在学校系里举办的新年晚会上。高年级的 同学披着床单,卷起裤腿,拎着吉他上了台,说是要唱“一无所有”。当时的感 觉是这形象真颓废。主唱者唱首句:“我曾经问个不休”,连起了三次,连憋了 三次保险丝。后来放低了嗓音才唱完全曲。听完的感觉是:这真是发自我们青年 人内心的呐喊。我们物质上一无所有,还把追求和自由都给了“你”,可“你” 还总是笑我。这已经是我最后的要求了,请“你”也流露出真情,“这就跟我走 ”。这首歌词曲俱佳,尤其是中间的唢呐独奏,仿佛吹出了几代人的苍凉。它在 中国摇滚乐史上的奠基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崔健并不是天生的愤怒青年。他早期的作品也很纯情,比如“浪子归”:     又推开这扇篱笆小门,今天我归回。     不见妈妈往日泪水,不认我小妹妹。     昨天我藏着十二个心愿,一百次的忏悔。     今天我回到她的身旁,却羞愧难张嘴。     啊……啊……啊……却羞愧难张嘴。   唱得是多么老实。可是我们需要美化生活的艺术,也需要批判现实的艺术。 对现实的不满,对传统的反叛,求新,求变,求发展也是社会进步的动力。崔健 更有能力将我们的忿恨不平、玩世不恭宣泄得淋漓尽至。他“手中的吉他就象一 把刀子”。虽然“老头子”“紧皱着眉还撅着个嘴”,他还是要“剥下虚伪看看 真的”。   八九学运的时候,许多人穿着印有“一块红布”的T恤衫。因为这首歌明白 地唱出了我们双眼被蒙,走了几十年别人的路的感觉。“六四”以后,许多人喜 欢“最后一枪”,因为它真象倒下的同学要说的话。也正因为这首歌,崔健一度 被禁唱。当局总是希望民众贪图稳定,安于现状,最不喜欢人们跟着它不喜欢的 人兴奋,呐喊,摇滚。可是“我们有了机会就要表现我们的欲望,我们有了机会 就要表现我们的力量”。《解决》专辑中的“最后一枪”只唱了两句歌词。《红 旗下的蛋》专辑中的“盒子”没有印歌词。可它们都摆上了新华书店的柜台。即 使是在这里,接受旧金山中文电视台的采访时,崔健也坚持说自己的歌和政治无 关。可我们心里都清楚,他的歌正是因其政治性而有别于当前大陆其它摇滚,从 而更受欢迎。这次崔健来美演唱的组织者私下讲,一开始崔健并没把他们当回事 ,因为曾有一百多个团体企图请崔健来美开演唱会都没能成行。这次正好赶上中 美关系低潮,大陆方面有意放行,我们才终于能在这里欣逢盛会。   目前的社会,许多人卷入了追逐金钱和权力的洪流。崔健又一次站出来发泄 我们的不满。他总是“迎着风向前”。     现实象个石头     精神象个蛋     石头虽然坚硬     可蛋才是生命   崔健,牛逼! 〔寄自 hzhang@netcom.com〕 ◆               还 俗             ——用崔健的歌做个引子                ·易 周·   人们常把不壮烈,不英勇,缺乏戏剧性的平民的喜怒哀乐归入俗类,推而广 之,就有了俗文化,大约崔健的歌、王朔的小说皆属此类。   刚听完崔健的音乐会,咱们就来先说说那里面俗的苦恼和俗的问题吧。你爱 听《解决》那首吗?快速而强烈的节奏渲染了一种焦急的气氛,在焦急中,主人 公试探着踩在俗道上的脚步;另一首《这儿的空间》则讲的是焦急后的困惑,“ 这儿的空间,没什么新鲜”;《红旗下的蛋》是音乐会的主题曲,把困惑中的无 奈展现给你,一个“旗杆子”的儿子从理想的旗杆上掉下来之后举步维艰;在《 快让我在纽约撒点野》中,崔健唱出欲入俗门的人们一个共同的宣言:“我的病 就是没有感觉”。   也许最早人们想到俗的时候,不是为了“俗有俗的活法”,而是让俗来衬托 人杰伟迹。我不敢接下去就列举那些辉煌,不敢开始一个兴奋而又危险的历程, 让人们骑上一个充足了电的木马。   从给俗起了名之后,就有了对俗的恐惧,很快又转化成了对其嘲讽,大家急 不可待地要与之划清界限。从嫁给“最可爱的人”体现感情崇高的姑娘,到去北 大荒开垦表达立志务农的学生;我所记忆犹新的则是,酷爱历史学的朋友以要求 进入理科班证明自己的智商。于是,为了超俗,大家多次惊人地走上了一条大路 ,站成了一个庞大而整齐威武的仪仗队。站在其中,有时你感觉想停下来喝口水 ,可你不能乱动,也不能乱说,最后你也不能乱感觉了。   即使你从一开始就有过念头,做个俗人也历来不易。我曾经对不凡的人存有 敬意,许多人大概也是如此吧。结果这种敬意铸成了关上俗门的铁板,冰冷而又 壮丽。一个朋友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其伯父婚后不久,夫人就得了精神分裂症 ,久治不愈。这样其伯父要么离婚,要么开始漫长的“鳏夫”生涯。经过辗转反 侧,夜不能寐,其伯父为了不背趁人之危抛弃妻子之恶名,接受了超俗的同胞们 无形的裁决,走上了后一条路。二十多年过去了,“烟盒中的云彩,酒杯中的大 海,统统装进了我空空的胸怀”,最后夫人也悬梁而尽。恰巧,这世界上竟有相 似然而又不相似的故事。去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纳希,曾是年轻的天才学者, 不幸的是刚过三十就患了那位朋友伯母的症状。然而,纳希的太太算是俗到家了 ,她结束和纳希的这种没有意义的家。在以后的岁月里,她也一直没有间断给纳 希必要的照顾。到晚年,纳希竟病情有所好转,又获殊荣,这可能也是对俗的一 点回报吧。   其实对一个社会来说,并不需要什么俗的纲领,所需要的仅仅是见俗不怪。 这说起来就象看见大片大片的玉米地一样的平常自然,可往往众人却象到仿膳吃 皇帝的糠窝窝那样,对它好奇地咀嚼。   这次为到纽约听音乐会,翻看一本AAA的旅游手册,一段关于纽约的介绍 坦然地写道:1776年在长岛之战中英军威廉姆将军打败了美开国元勋华盛顿 将军,使该城落入英国之手达七年之久。我想,当国内那些描写革命野史的小册 子不再流行的时候,我们就都离俗近一点了。   如果超俗是与别人战斗的话,俗则是问自己的心。中国曾是个英雄辈出的国 度,忽然间缺少了英雄,这是好事。我们可以节约大量为英雄们骄傲和陶醉的时 间,可以学着过俗日子,睡醒了洗把脸,先看看自己是谁。   谈民主可以说是在试探通往俗的路,而这路的确坎坷不平。疲惫的行者也经 常会忘记了出发时的本意。在国外住过几年的人可能会对这儿的民运有些印象, 许多过去耳闻目染的经典剧目时常会在完全不同的舞台上演出。   习惯于超俗的也习惯于指教,于是教人超俗的师傅古今不乏,因为那理论早 已成形,就是以俗为敌;然而,俗没有敌人,想俗我们只好自己教自己,“从头 再来”。 〔寄自 ziwg@troi.cc.rochester.edu〕 ◆          一 无 所 有 的 执 着                ·方舟子·     今天是1995年8月24日     我们共同面对同样的现实     这里是世界,美国的卡拉马祖     我们共同高唱着一首歌     啦啦啦……   崔健,这位中国大陆第一位自写自谱、自弹自唱的行吟歌手,终于行吟到了 新大陆。在从旧金山前往纽约、波士顿的巡回演出中,他特地在他的女友的故乡 ,密歇根州的卡拉马祖小城,停了一下,向父老乡亲们汇报演出。在观众中,有 当地的美国人,更多的是从各地赶来的中国留学生,还有他两岁的小女儿,戴着 耳塞安静地坐在外祖母怀中,好奇地看着激动的人们。要再过许多年,她才可能 明白她的父亲为什么能有如此的魅力;而其中深层的因素,也许是她永远无法理 解的。   崔健斜背吉他,手提小号,穿着一件我只在抗战电影中见过游击队员穿过的 那种小褂,使他显得比实际身材要矮小,与那些舞台形象高大的演唱者相比,让 人多了一份亲切感。他说了一声“大家还是都站着吧”,然后就以那首据说是纪 念他与密歇根的女子的初遇的《解决》开始了演唱:     眼前的问题很多,无法解决     可总是没什么机会,是更大的问题     我忽然碰见了你,正看着我     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是先把你解决   他的经理对我说,他们这回之所以选择在一个只能容纳两三百人的露天酒吧 表演,是为了达到一种演员与观众水乳交融的气氛,以后有机会他们也会以这种 形式在美国各地的酒吧巡回演出。但是观众们最初的反映显然令他们失望。他们 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推出最新专辑《红旗下的蛋》,这些曲调陌生歌词含糊的新 歌,并未能引起观众们的共鸣。许多人赶了几百里路而来,不过是想亲耳听一下 崔健演唱那几首他们不知已听了多少遍,能够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唱到底的旧歌 ,因此崔健每唱完一首新歌,便可以听到一片“老崔,来首老的!”“《一无所 有》!”“《一块红布》!”的喊声,在美中国人的怀旧情绪之浓之烈,一定让 崔健深有感触吧。崔健象完成汇报任务似地唱完了新作,紧接着的一曲《一无所 有》便使全场为之沸腾。到了第二场,他干脆就以演唱老歌为主,一句“大家都 到前面来吧!”使大家一拥而上,台上台下,这回的确是水乳交融了,而我就在 崔爷的眼皮底下随着他且歌且舞。大功率的音响使我的耳朵整整嗡鸣了两天,一 遍一遍地,好象在睡眠中也在为我哼着那些耳熟能详的歌曲……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十年前,当大哥大姐们还在回味着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当全国百名歌星象幼 儿园大班的孩子一样一起呼唤“让世界充满爱”的时候,崔健却石破天惊地以这 一声高亢苍凉的呐喊震撼了无数同龄人的心。我的一个朋友,当初也是挤在北大 食堂里听崔健演唱的一位,一听崔健唱出了这一句,立马就哭了。仿佛一记当头 棒喝,我们两眼睁开发现自己的的确确是一无所有,不仅仅是“我没有钱,也没 有地方”的物质上的贫乏,更是“我闭上眼没有过去,我张开眼只有我自己”的 精神上的苍白。然而,正如一张白纸可以描绘最好最美的图画,一无所有同样使 我们有了“我的自由属于天和地,我的勇气属于我自己”的无牵无挂的洒脱,使 我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宣告“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使我们可以“出走”走向 “大海的方向”,去寻找“所有”。崔健的歌中,深深打动我的不是“一无所有 ”的揭示,也不是“莫非你正要告诉我你爱我一无所有”的自我慰藉,而是这种 “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执着。我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第一次听到《一无所有》, 感想又是如何了,但我永远记得在离校出国前的那些夜晚,与几位同学到校门口 的小酒馆喝得有七八分醉意,蹒跚而归,一路上唱着《假行僧》,不成曲调却有 情,悲凉的声音久久回荡在中国科大深夜寂寞的校园里:      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谁   人们总爱把王朔和崔健视为京城民间文化的两个代表而相提并论,这实在是 一个误解。王朔轻松而崔健沉重,王朔油滑而崔健执着,崔健之深刻在此,悲壮 也在此。我们并非真地完全没有过去,即使远走高飞怀念仍然跟着我们,而“我 的怀念将永远是记忆”。这种记忆是太容易唤醒了,刻骨铭心的是故乡和爱人, 所以即使是仅仅“看到了野菊花”,也会“想起了我的家”,甚而至于开始逃避 爱情,“我怕你说,说你爱我”。我们便始终在这种出走与怀念、逃避与执着的 矛盾中挣扎着,对此实在是无路可逃。两年前,我是早已从东走到西,躺在朋友 的床上,听着录音机传来回旋反复、低沉无奈的倾诉,想起永别在即,不由潸然 泪下:     我就要回到老地方     我就要走在老路上     我明知我已离不开你哦哦哦姑娘   《解决》专辑出版的时候,我已经在美国了,辗转买来CD,才发现是国内 的盗版。与盗版一事一样庸俗的是,《解决》中的崔健也变得世俗了许多,他终 于发现原来“真理总是在远方,姑娘总是在身旁”,想的只是怎样才能把身旁的 姑娘首先解决。真解决了又怎么样呢?也不过是“谁知进进出出才明白是无边的 空虚”。他也迷惑于“不知生活真地需要手段还是生活就该苦干”,而赞扬起“ 投机分子”来。虽然明明白白地宣告“可我身上的权利就象一把刀子,它要牢牢 地插进这块土地”,但那也只是对现实的宣言而已。只有《一块红布》依然残存 着当初的形而上的悲壮,也许正是因此,使它成为继《一无所有》之后最流行的 曲子: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为我身体已经干枯     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     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嘟……   然而只要跟《假行僧》的“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 ”的豪言壮语相比,这一切又是显得多么地无奈!   在观众“《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喊声中,崔健唱起了它,然而 却低了八度来唱开头的那声探寻。本来是高亢苍凉的,却显得如此平庸疲惫,就 象一位朋友所调侃的:“女儿都有了,还唱什么《一无所有》?”玩笑毕竟是玩 笑,但《红旗下的蛋》专辑中的平庸与疲惫是随处可见的,他仿佛在其中反思着 自己的过去,发现当初的追求实际上并不那么崇高,“记得那一天,我的心并不 纯洁”;也发现自己梦想变成一只与众不同的“英雄的鸟儿”,却不过是一出闹 剧,最后是一声“我飞不起来了”的长长的叹息。虽然这其中也许有政治的因素 ,有记者绘声绘色地推测崔健这次始终不唱《南泥湾》是因为“上头”有命令, 这也许不过是空穴来风,他的经理倒也告诉我《红旗下的蛋》已在国内被禁止发 行,乐队中的古筝弹奏手这次也莫名其妙地被挡在海关不让出来;但当初崔爷连 个演唱会都开不了也未能使他怎样,何况是这么点挫折?也许他已经老了,毕竟 岁数不饶人,“二十多年来我只学会了忍耐”这回就改唱成了“三十多年来…… ”,二十多岁的人其实只是开始在学忍耐,而立之后是连学也不用学了。万幸的 是,在一片疲惫声中,我们仍然能听到不那么和谐的挣扎。毕竟,他虽然“想唱 首歌来宽容周围的一切,嘴里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他仍然一遍又一遍地问着 “我的理想在哪里?我的身体在这里”,他信誓旦旦要“回去砸了那些破盒子, 回去撕破那个烂旗子。告诉那个胜利者他弄错了,世界早就开始变化了”,面对 着狂风,他反复坚持着“迎着风向前”。正是这种挣扎,使我们仍然能一睹崔健 当年的风采,使我们知道在现今京城多如牛毛的摇滚歌星中,崔健仍然是鹤立鸡 群,“以歌为旗”,用世俗的形式向世俗做着并未完全退缩的挑战。   正是这种执着,使我深深感动。因此,在“再来一个,《一无所有》!”“ 再来一个,《不是我不明白》!”的喊声中,我孤独地喊出了“再来一个,《从 头再来》!”,虽然这一声呼喊马上就被淹没了:     我不愿离开,我不愿存在     我不愿活得过分实实在在     我想要离开,我想要存在     我想要死去之后从头再来 〔寄自fangshim@pilot.msu.edu〕 ◆             崔 健 简 介 1961年8月2日生于北京。 1975年跟随其父学习小号演奏。 1978年曾任北京交响乐团小号演奏员至1987年5月。 1984年5月至85年6月参与组建“七合板”乐队。 1986年5月参加世界和平年演唱会(北京),首唱《一无所有》。 1986年9月参加为修复芦沟桥的义演活动演唱《让我睡个好觉》、《一无所     有》等。 1986年11月在上海市体育馆演唱《一无所有》、《南泥湾》等歌曲。 1987年1月在北京首都体育馆参加为亚运会的义演。 1987年2月至1988年12月在北京各大学院举办小型演出活动。 1988年1月在北京中山音乐堂举办第一次个人演唱会。 1988年3月至5月在北京首都体育馆参加各种大型演出活动。 1988年9月中央电视台卫星传送崔健演唱《一无所有》实况,作为1988     年汉城奥运前夜特别节目并作全球性播送。 1989年2月创作并完成第一张个人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同时在大陆     、香港和台湾出版发行,随后在台湾荣获双白金唱片奖,在香港获双白     金唱片奖。 1989年3月在北京展览馆剧场举办“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演唱会,轰动京城     。同年《一无所有》获人民日报,中国国际文化交流中心举办的“新时     期十年金曲奖”,并获优秀歌手奖。 1989年3月赴英国参加亚洲音乐节。 1989年4月率ADO乐队赴法国参加“布日之春”国际摇滚音乐节做个人专     场演出,引起国际音乐界人士的瞩目 1990年1月在北京工人体育馆首演为亚运会集资一百万元演唱会。 1990年3月至93年举办郑州、武汉、西安、成都、沈阳、汕头、广州、长     沙、厦门、珠海、兰州、太原、南京、合肥、昆明、济南、杭州、贵阳     、天津、石家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演唱会。 1991年2月第二张个人专辑《解决》在大陆发行,3月在港台发行。 1991年7月代表大陆赴香港参加“忘我大汇演”,为大陆受灾地区筹集救灾     款项。 1991年10月独立制作完成的电视音乐片《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在美     国荣获三大音乐奖之一——MTV大奖中“观众最喜爱的亚洲歌手奖”。 1992年5月,为希望工程集资——南京演唱会。 1992年6月,为云南少数民族文教事业募捐——昆明演唱会。 1992年8月率乐队参加日本“FREE”大型露天演唱会。 1992年12月,举办“92北京崔健演唱会——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为癌症基金会集资。 1993年2月率乐队与“唐朝”等参加德国世界文化交流活动。 1993年4月去日本参加“亚洲之声”文化交流活动。 1993年7月3日、4日在首体举办“93崔健”音乐会,之后赴上海、烟台     演唱。 1994年,第三张专辑《红旗下的蛋》出版。 1994年,参加美国西雅图艺术节的演唱。 1995年8月,在美国旧金山、密西根卡拉马祖、纽约和波士顿巡回演唱。   据有关资料编写。崔健歌词全集存于“新语丝电子文库”: uwalpha.uwinnipeg.ca/pub/xys/ebooks/literature/poetry/Cui-Jian.gb 【丝露集】∽∽∽∽∽∽∽∽∽∽∽∽∽∽∽∽∽∽∽∽∽∽∽∽∽∽∽∽∽ ◆             流 浪 情 绪                ·飘 零·   在不知流浪滋味的昨天,四处找寻关于流浪的诠释,把它想象成一场浪漫的 人生之旅。在一个来不及思索的日子,急急地收拾起行囊,满怀“吾将去汝,适 彼乐土”的得意,挥别了让我爱恨交加的旧土地,凛然踏上了一条不归的流浪路。   而今,识尽了流浪滋味,却是欲说还休了。   在美国的流浪是一场心的流浪。   初来的日子,时常从乡关何处的梦中惊醒而潸然。后来的日子便梦里梦外不 知身是客了。   不知是客的日子懵懂而混沌,恍然之间忘了蜀的绿水青山,直把他乡作汴州。   日子悠悠然而茫茫然。   但在有些个、有些个不经意的点滴间隙中,一股浓厚的落寞离愁时常忽隐忽 现。那沉淀的乡愁于是跃然而出。总属仓皇的别离一个个在回首的刹那清晰起来 。为着那曾经的仓皇,禁不住唏嘘。然细想起来,无论如何刻意安排,所有的别 离终究要仓皇,如同世间的种种,无论如何辉煌或者微茫,终究总要成空。   别离之后,满溢的便是长长、长长的寂寞了。   我因游离而寂寞,因寂寞而游离。   在游离的流浪之中,寂寞如一株长青的藤,入丝入孔地盘旋纠缠而来,无可 抗拒地蚀进原已柔弱的心。在嘈杂的人群中,在阳光灿烂的白日里,在万籁俱静 的深夜里,寂寞总是那样地朝朝暮暮。   千年后流浪异乡的我与千年前深闺里奏琴瑟倚遍栏杆的女子一般,吟的同是 一个曲,弹的同是一个调,只不过着了不同的风,淋了不同的雨。   羁旅行役的愁苦已在唐风宋雨里淋漓尽致,我拙劣的笔描不出我心中的心事 。欲诉诸瑶琴,却叹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因着偶尔的风和日丽,些许的安然,还有那众多的诱惑而流连异域,恁的不 知今夕是何年。   临了,竟是天涯梦断。而我,仍在路上。 〔寄自美国〕 ◆   江城子·重阳节      ·水 平·     千年往事一支歌,     唱江河,     渡烟波。     卷走当年,遗恨苦情多。     滚滚流光天地老,     星曳曳,月婆娑。     余音袅袅欲评说,     泪沱沱,     叹咄咄。     才罢伤心,红日转金波。     九九重阳今又至,     谁替你,定风波? 〔寄自 yliu@smtpgate.ssmc.noaa.gov〕 【网里乾坤】∽∽∽∽∽∽∽∽∽∽∽∽∽∽∽∽∽∽∽∽∽∽∽∽∽∽∽∽∽ ◆      诗 词 文 本 中 的 多 义 与 潜 能            ——听叶嘉莹教授的一次演讲                ·散宜生·   叶嘉莹教授的大名,未到加拿大之前,就已如雷贯耳。她的《迦陵谈词》、 《迦陵谈诗》和别的一些著作,都是本人爱读的书。历代的诗评词论,精采之处 固然不少,但是以今天的受过西方科学训练的眼睛看来,未免太短太简,思想未 曾充分展开。就说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吧,他老先生自夸是“沧浪所谓兴趣, 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但是到底什么是“境界”?王国维并未给出清楚的界说。读完《人间词话》,仍 然朦胧不知何为“境界”者,只怕大有人在。要到叶先生的文章“对《人间词话 》中‘境界’一词的义界的探讨”,从该词在佛经中的原义谈起,详加条分缕析 ,方才基本廓清疑云。   当然我们也不能苛求古人。李白说“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那是修辞上 的夸张手法。翻翻古人书,有几个真愿意捏着毛笔、悬着手腕,动不动就写万把 字的?从前跟村夫子学《孟子》,用的书是焦循的《孟子正义》,还未开读,就 被吓个半死。焦循的弟弟在序言中说,他的哥哥整理到半路,累病死了;焦循的 大儿子接着抄,将近完成,也累死了。一部书成,两代人死。古人写上一句“真 是大家笔法”,就算词话一条,我们也只能颔首以示理解了。   如今物质条件是好了,不过有的权威转向转得太快,不但跟洋人照搬物质条 件,连分析构件也全盘照搬,动不动就祭起国人闻所未闻的洋名词,依然是吓我 们个半死。好像也只有叶先生,仍在走传统诗词评论的思路,钩玄稽沉,把古人 的微言大义敷演为明察宏文。说叶嘉莹教授是把传统诗词评论导向现代化的第一 人,我看不算过誉。   叶先生的很让我佩服的另一点是,当中国大陆把吴文英等南宋婉约词人贬入 九地之下、甚至这股风也影响到海外时,叶先生予梦窗词以重新解读。她指出吴 文英是个非常感性化的词人,词中令前人困惑的时空错综可以理解为作者的“意 识流”。叶先生又上天入地搜清了梦窗词中不少典故的源流,从而令梦窗词重见 天日,同时也给出了一条评价姜夔、吴文英这一派词人的新思路。   如果说叶先生在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的工作是把传统诗 词评论导向现代化;那么她退休后的愿望就是要把中国诗词推向世界。叶先生捐 出退休金的一半作研究生奖学金,和南开大学合办了一个“中国文学比较研究所 ”。这个名字常被人误读为“比较文学研究所”,叶先生自己的解释是:还是要 以中国文学为主,但是既然要走向世界,“比较”也是要的,要引入西方的分析 方法。   这是叶先生的新方向了,这也体现在本文的题目里。题中的“文本”,就是 强调要以作品的文字本身为基准,这大概不是孟夫子所说的“知人论世”。题中 的“多义”,就是允许读者有自己的理解,自己的反应,而不是单纯地强调作者 的原义;这就不完全是孟夫子所说的“以意逆志”了。将文本视为作者与读者间 互相生发运作的一个融变场所,这是西方现代文艺评论的准则。至于题中的“潜 能”,指的是让读者读出“多义”而生发感受的能力。而是否有这种能力,就可 以作为古人论而不辩的“真是大家笔法”的定义。   不过,叶先生引入这几个西洋名词,倒不是为了吓人,而是要解决古典文学 评论中一个存在已久的问题。词本是为歌姬酒女所写,最早的词,大概也像香港 流行歌曲一样,以国语衡量那些歌词,多半狗屁不通,听听却也可以。敦煌曲子 词里,似通非通的地方多了去。词开始流行的初期,想来文人并不把这一俗文化 形式当作严肃的创作。他志不在此,你又如何以意逆志?总不能像清朝的张惠言 那样胡乱穿凿吧?硬说欧阳修的“乱红飞过秋千去”是暗示斥逐贤臣。因此,至 少在词评中,引入“多义”的概念、强调读者的感受,不失为一种欣赏的框架。   试看叶先生所举的比较有无读出“多义”的潜能的三个例子。在这里读者就 只能丧失一下了——听叶先生的标准北方话又夹着南方入声音的吟诵,也是一种 享受。 ◇   欧阳炯  南乡子     二八花钿,胸前如雪脸如莲。耳坠金环穿瑟瑟。霞衣窄、笑倚江头招远     客。 ◇   薛昭蕴  浣溪沙     越女淘金春水上,步摇云鬓佩鸣□〔王当〕。渚花汀草又芬芳。  不     为远山凝翠黛,只应含恨对斜阳。碧桃花谢忆刘郎。 ◇   欧阳修  蝶恋花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     丝争乱。  □〔鸡加水旁〕□〔敕鸟〕滩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     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   第一首词,只是描写了一个江边的摆渡女的外貌,沈从文《边城》里的翠翠 在渡口招呼客人。词中并无多少潜能。第二首就写得比较深刻了,不止是外貌, 写到了她的感情:她那微蹙的眉头(翠黛),并不是单纯为了注神遥望远处的山 峦,其实还是思念山那边的情郎。整个解释还是比较简单的,文本和读者间的互 相生发,仍然有限。第三首欧阳修的词,说的还是水边的女子,与第二首相比, 首句似乎差不多。但是,一放入传统文化的背景,比起“淘金”,“采莲”给读 者以远为丰富的联想。古诗十九首有诗云: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采莲”本身就有思念情人的含义。妙在作者又不说破,接上一句神来之笔,「 照影摘花花似面」——似乎这女孩自己都未意识到心中的那份情愫,只是在俯首 摘花时,忽然在水中见到了自己的脸庞,就在荷花之旁。秋日的荷花还有几日鲜 ?这如花美眷又能有几时长?于是「芳心只共丝争乱」。是风拂发丝?是断茎连 丝?是船边涟漪水丝?还是斩不断的情丝?还有,不要忘了,古典诗词里,“丝 ”是常常用作“思”的谐音的,比如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欧阳修另有 一首描写采莲女的《蝶恋花》说,“折得莲茎丝未放;莲断丝牵,特地成惆怅” ,因此「共丝争乱」的“丝”,在作者当为花茎外皮折断时的丝汁。但是,这一 次我们允许读者另有想像。   也有想像出格的。《草堂诗馀续集》引沈际飞语,“美人是花真身,「如丝 争乱」,吾恐为荡妇矣”,简直不知所云。   下阕仍然是含而不露地描写采莲女的心绪。在鸳鸯等水鸟嬉戏的滩头,已经 起了傍晚的薄雾。远处一片白,故曰“重”;近处尚能睹物,故曰“轻”。“雾 重烟轻”四字极妙,如水墨画般写出景深。“不见来时伴”,女孩子是最喜欢呼 朋引伴的,居然没有注意到同伴的离去,可见思绪之“乱”。雾里隐隐传来歌声 ,是谁的歌声,是谁的归棹?是采莲女,是她的伙伴,还是她所思念的人?这里 仍是多义,只是无论何义,江南岸已被烟雾般的一片离愁所笼罩。   第二首词写的是一个“含恨对斜阳”的静态的美人;第三首词写的却是一个 动态的过程:从嘻嘻哈哈结伙来采莲,到花红易落而自伤,再为莲断丝连而「共 丝争乱」,最后在晚风中划入离愁般的薄雾。读者可以把自己的想像,织入欧阳 修的意境,辅以浓淡不同的感受,甚至编出一个动人的故事。这第三首词,就充 满了多义的潜能。   这也是欧阳修之所以为大家的一重理由,而欧阳炯和薛昭蕴就只能做《花间 集》里的小家。   可惜的是,叶嘉莹教授如今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大陆,像这样的演讲,就是我 们这些本地的 fan,一年也就听得一两次。不过,她在大陆的工作更有意义 。除了中国文学比较研究所外,叶先生另一倾注心血处,是为儿童选编古典文学 读物。第一本书明年就可出版,还配有诵读音带。传授古典文学,也要从儿童做 起。   叶先生的工作决不容易。传统和“现代”如何相处,在大陆是一个远未解决 的问题。传统要挣得一席地位,往往要做太多太多的让步。   叶先生在提到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的多义时,说是「生 别离」的“生”,读者可以理解为“活着”,也可以理解为“硬生生”。其实, 将“生”解为“勉强”、“硬生生”,至早也是宋代话本的事,汉代大概是没有 这种用法的。在我读过的叶先生的书中,从未见过允许读者如此望文生义的。或 许,为了让古典诗词走向世界,为了让现代人欣赏古典诗词,默认甚至正式承认 这种冲破历史制约的“多义”,也是一种无奈的让步? 〔寄自 Sanyee_Tang@mindlink.bc.ca〕 ◆          谈 谈 科 幻 和 数 学                ·四 月·   小说中常有借古讽今的,而在科幻小说中,“借未来讽今”的也不少见,象 H·G·威尔斯的很多作品(《时间机器》、《摩若博士岛》、《隐身人》等等 )就属这一类。除此之外,多数科幻小说都会预言未来,不过,好的科幻作者不 仅思路开阔,想象力丰富,而且思维也比较严谨,所以能预言得比较准确;而水 平差一些的作者就往往写成了要么是纯粹的幻想,要么是科学技术的图解。当然 科幻小说中也有纯粹以情节取胜的。   说到科幻小说预言未来,难免要提到儒勒·凡尔纳。凡尔纳的小说中所写的 大部分科学技术,象潜艇(《海底两万里》)、登月(《月球旅行记》)等等, 如今都成了事实。阿西莫夫也有很多准确的预言,比如他在一篇小说中非常精确 地描述了原子核反应堆的原理,而那时原子弹还没有发明。特别让我感到有切身 体会的是他的一个短篇,题目叫做《The Feeling of Power》。这是一篇关 于数学的故事。   科幻和数学一般是很难挂钩的,尤其是把数学作为一篇科幻小说的中心内容 ,更是难上加难。因为数学一般不容易融入情节,而且数学上的新的重大突破往 往只有少数人能懂,若要围绕这些内容写出故事来,几乎不可能。然而阿西莫夫 就用这有限的素材写出了这篇小说。故事的背景是这样的:地球上正在进行一场 长期的战争,人类运用计算机来辅助打仗。可悲的是,谁也不懂计算机是怎么算 的,而且人们所有的计算都依赖于计算机,“不用计算机的计算”成了一句自相 矛盾的笑话。一位名叫奥伯的技工由于经常和计算机打交道,养成了一种在纸上 模仿计算机的计算的嗜好,慢慢地摸索出了一套手工做加减乘除的方法。他的上 司舒曼发现了他的这种能力,认为这是一项极为重要的发明,就把奥伯带到军界 和国会的重要人物面前表演。这些人物先是不相信不用计算机就能计算,但是当 他们看到奥伯算出两个四位数的乘积之后,才不能不相信;而后又说服了总统推 广这项技术。数学家们随后发展出了平方根、立方根等等算法。对于舒曼来说, 这项发明意味着在战争中的无可比拟的优势,因为计算机比人力要昂贵得多,而 且人对意外情况的处理能力也强于计算机,所以可以在导弹上载上士兵,用手工 计算来导航,这样会大大提高导弹的命中率,并且节省下来的计算机资源可以用 来解决更重要的问题。但是对于奥伯,这将是一个悲剧,因为他的发明非但没能 造福人类,反而被用于战争和毁灭。他无法面对这种责任,于是自杀了。   这篇小说写于1958年,那时袖珍计算器还没有发明。然而,对这篇小说 中描写的现象我确实有些切身体验。在做TA的时候,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学生需 要依赖于计算器来验证100的常用对数等于2,当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还有 一次有个学生坚持说7乘以8等于58,叫我哭笑不得;而最近又见到有的学生 没有计算器就不知道cos(Pi)等于几的时候,就实在是见怪不怪了。这些 故事我有时会当成笑话跟人讲,但是说笑之余却常常想起阿西莫夫的这篇小说。 当然小说是用了夸张的手法,谁也不会相信人类会完全忘记算术。不过,随着计 算器的普及和计算器功能的日益增强,很多学生会过分依赖计算器,从而失去一 些基本计算能力,而这些计算能力往往对培养其它方面的能力有重大的影响。也 许作者本人也没有想到,这篇小说能够预见到几十年后这个令人心忧的事实。 〔1995年10月10日于橡树屯,寄自 wang@math.psu.edu〕 【网萃】∽∽∽∽∽∽∽∽∽∽∽∽∽∽∽∽∽∽∽∽∽∽∽∽∽∽∽∽∽∽∽          ◇ 竹 ◇ 人 ◇ 评 ◇ 诗 ◇     〖作者序〗 回头看一下旧帖,虽然不能说是全部的胡说八道,     但“可口可乐”之处比比皆是,不提也罢。不该说的已经说了     不少想说的却又总没时间说。出来做世界公民,豪情可赞一半,     沧桑无根是不是另一半?既然已是边缘人,怎么找一份可以回     归的属于咱们自个儿的边缘文化,换句话说怎么在屋外再搭一     个棚总是悬而不决。而这些,可以在诗之内,也可以在诗之外。       在此鸣谢舟子帮助费心摘选。             ——竹人 10/14/95 于香宾伊大 ◆          古 诗 新 诗 之 异 同   惨兮惨兮地忙完一段,回过神来和大伙砍砍诗玩玩。玩玩而已,扔块砖,八 路当年常用手筋。   古诗与新诗之间的联系,不是肚中空空如我者敢多言语的。所谓以“继承与 发展”一语“毙”之不过是万千伟大的空话之代表。   有些“异”倒也显然,譬如说新诗对韵脚的整齐、行之间对仗的工整虽由新 月派格律诗人几十年前大力推崇过,但毕竟远不如对诗的展开中的节奏与起伏来 得重要。能押韵则押,不能就不押。与其费心求韵,不如把轻重调匀。至于看一 首诗再言之凿凿地说那押了哪个朝代的韵,某以为这样读诗写诗是要出人命的, 性命悠关,不敢“狗”同。   这个异其实又是同。诗的语言离不开日常的生活,口语既变,诗的游戏规则 亦然,若我们现在仍在之乎者也,能量大的兄弟们赶紧背韵,咱还是歇着为好。   再有就是古诗词中极佳的一着就是点射,极紧凑的写景予人以丰盛的想象余 地:     ……     一点飞鸿影下,白草红叶黄花。   类似的手法在新诗中不多见,用的好效果也很好。图雅的《在春天》结尾时 说:     我有心踏上故乡的石板路     又恐怕柳烟如梦,小巷曲折,春雨凄凄   但更多的倒是将一种情绪慢慢地展开,由人慢慢去品味:     ……     饮一些些酒     赋一些些诗     放一些些浪于败草般的形骸之外   不过不是高手还是莫试为好,淡入淡出处没真功夫不行。 ◆          新 诗 的 节 奏 轻 重   以一例补充说明新诗中节奏轻重之先于音韵:     ……     而星座有席空着 一樽酒却     炙着 莫是等我?     恕我 驳气涉水来得鲁莽     恍惚间未及挽梳     我这颗     欲歌     欲饮     欲掷的     头颅      ——郑愁予·《燕人行》   第二行结束一顿,随后拍拍加重一气呵成。豪情跃然,实职业九段标准。古 诗词因着框架的束缚,类似的展开就困难。   为缩短诗与读者之间的距离,新诗还可占着自由发挥的便宜,将同一种感觉 示诸视、听、触觉等。自作《访 Amish 不遇》曾有意为之:     ……     访而不遇 我乃将我形销骨立的身影     轻轻挂在了镇上小店的壁上     我的左右心室叮叮扣响     久炼成钢的岁月被遣出以清澈之声一轮轮波来     竟微凉一如我久别不逢的秋水……   其实最大的异或不是他物,而正是主题。思乡伤旅、怀古惜今、人生人世、 情爱纷扰等等子题不同程度上的进化或退化你我当有相同的体悟。   胡扯了些异,又能有甚么同呢? ◆           好 诗 诉 诸 心 耳   先来句空话,好诗不论古今,必都是诉诸心耳的(非吾“扳拳”)。所谓诉 诸心,就是能打动读者引发共鸣,所谓:     乃有我铜山之崩裂了     你心上的洛钟也响着吗?     ……       ——吴望尧·《乃有我铜山之崩裂》   这也不难,只要憋到不写不行就成,为诗求诗、以诗求名都是大忌。诗之动 人在诗之中的情;诗之催人深思在诗之外的哲理;诗之无聊在诗之前的无病呻吟。   诉诸耳,除了古诗讲韵、对仗,新诗求轻重、节奏等常理之外,还要走“无 理”棋。这种“无理”,非是没有道理,而是在想象的逻辑之间作轻灵的切换以 求得腾挪。经常见到的两种极端要么是太白,平铺直叙,要么就真正无理到底。 前者多见于初为诗者,后者则为竭力探索新的表现手法的前卫诗人所生产。两者 的同在于可读性的匮乏。能把握分寸的才是高手。   洛夫的《午后等车》先把都市提炼成“一大堆泥、报纸和碎单、……肢解的 梦”,然后——     全部都倒在了搅拌机里翻滚     倥偬倥偬倥偬     冷冷的钢管     从都市的脑袋中央狠狠捶下     红白之物哗然溅起     落在荒凉的人行道上     啊,木棉花又开了   从“红白之物”到“木棉花”之间绝对“无理”的联想足以惊人出一身冷汗 ,而都市的美与丑、死亡与生机就此有力地呈现出来。比简单的说都市乃“商店 与子宫从不打烊的地方”(也是佳句,忘了出处)要深刻些。   还有一点就是物我之间的呼应叠证,所以好诗之中拟人手法特别多而出色, 不过在此引一首两者直接对话的:     站在河边看流水的我     乃是非我     被流水切断     被荇藻绞杀     被鱼群吞食     而后从嘴里吐出的一粒粒泡沫     才是真我     我定位于     被消灭的那一顷刻       ——洛夫·《临流》   写诗、奏琴以及一切艺术的创作过程中,主体我的定位,岂不正是在“被消 灭的那一顷刻”! ◆          台 湾 诗 一 瞥   这次去芝加哥,觅得台湾洪范版《中国现代诗选》之上册。因近来时间极紧 ,只翻得其中的前言就罢了手。文中在比较大陆与台湾诗的理路时颇为自负。这 其实并非是无理之言。其原因不说大伙都知道,杨牧将其归之为“泛政治性的情 结”之罪。后期的校园诗矫枉过正的颇多,对本位文化的攻击少有比较冷静的剖 析(在同一层面上的哲学也有类似的反映,如刘小枫的《拯救与逍遥》),技巧 上也过于前卫,诗本身的言说既缺乏了可读性作为媒介,读完了除了一个“燥” 字就无它了。其之昙花一现是怪不得所谓的“曲高和寡”的(当然这并非是主张 诗的完全大众化)。后来流行一些内容简单但技巧上爽口的作品,同这一诗学上 的缺位未尝没有关系。这些诗可能由于关怀的内涵太小,在台湾的诗坛未曾立足 ,比如席慕容的诗就没有入选这本诗册。大陆的一些诗人后来开始有些反思,北 岛、顾城后期的佳作已经摆脱文化上的阴影,笔触直指现代人的困境,其成就是 值得喝彩的。 ◆        诗 和 人——闻 大 诗 人 绝 世   诗有诗境,人有人品。有的人从不读诗,却一生壮烈,有的人佳作频频,最 后一笔竟如此仓惶拙劣乃至丑陋。   诗境和人品的游离和分裂也许只是这一代年轻人的专利。再往前,“大雪压 青松”的是真正的笑傲江湖,而“双手搂定宝塔山”的也果然成了党棍。文以载 道,诗本身是对现实的提炼,或是理想不能在现实落根之后的再度寻根冲动。等 到激烈到认为诗意的楼阁只能在空中构建,前卫到宣称除了瞬间的感觉一无可信 ,而脚底下除了肮脏庸俗还是肮脏庸俗,周围的人无一可亲可信,诗境和人品就 断然地决裂了。   等到什么时候谁说“我能写诗”就等于宣称“我是个坏人”,才真正是诗和 人的双重悲哀。 ◆         诗 人 作 为 一 个 职 业   诗的多元和自由乃是诗的生命,这是无数诗人曾以生命捍卫过的。除此之外 诗对生命本体中承受的历史和现实的挤压的关切注定诗做为纯艺术的不可能性。   诗人的悲哀也在于此:他们在诗中的解脱永远是不完全的,在现实生活里他 们的脚步也许经常是错乱的。他们的情结是现实和生命残缺不全的真实象征,他 们告诉人们的美确实无比珍贵却又非常难以把握或早已流逝。诗人大抵是无可也 无须羡慕却又不可或缺的:人们通过诗人而看得更远并懂得珍惜。   诗人作为一个职业应是在“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之后消亡的,而我以为没 有任何人比他们更祈盼这一天。 ◆     诗 和 文 学 及 其 莫 须 有 的 前 缀   时间的推演对诗或文学的里里外外在本质上是无能作多少洗涤的。痛恨冷笑 或是钟爱投入总是存在我们身之外的事实。   越是贴近生命,就越是急于表达却难以表达。而时间恒在,则矛盾恒在。文 学及诗不过是我们面对这恒在的矛盾的诸种瞬间的解决的子集。“现代”或“古 代”等等的称谓也只在互相的涉指上有意义。自然,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环境必然 有不同的主题和技巧,以古抑今、以今抑古、以中抑外或是以外抑中不是对大问 题的一种逃避,就是在特殊环境下的某种别有用心。 ◆        理 工 至 上 和 人 文 至 上   许是久违了“万岁”诸类的口号,看到“至上”都有点犯迷糊。   在明确判断善恶的标准之前,什么“至上”本是个人白菜萝卜的碗中事—— 争也白搭。不过在饭不果腹的时候不治理工闭眼吟诗不是自欺就是欺人最后总是 一副奴骨似乎该是定论。然而且慢,若不是“五·四”前后一群文人扯破嗓门的 呐喊,中国怕还没有今天。   吟诗未必闭眼,闭眼的也未必都在吟诗。   等到很是小康了一番之后,岌岌可危不是生存的形式而是生存的意义——不 想看的看不懂的换台彩色的不见得安慰了多少或倒让你觉得更不值。问题有多尖 锐因人而易,乃有人呻吟之,而此种“有病”当不是几个“真的勇士”就救得了 的,因勇士们自己尚病得厉害,且他们能说的也不过是“不懂的就是不懂……”①   电视尽可以快乐地去造,不料是否可做药引却又成了文人的事。而骂娘又是 万万不可的,乃因骂娘是有病的先兆。 ①All this meant to say is merely ..., incomprehensible is incompren- hensible, and we know that already. -- Kafka "On parables" ◆     有 腿 就 要 走——关 于 moving on Moving on -- Machodo (Spanish poet) Mankind owns four things that are no good at sea Anchor, rudder, oars, and the fear of going down   这是从 Robert Bly 的评论集《American Poetry》里抄来的一段, 让我想起一首古诗《箜篌引》:     公无渡河。     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     其奈公何!   曾计划以这四句为每段首,作一首为六·四祭,结果想写的时候没时间,等 挤出点时间来又丢了那份感觉。   但是不管怎么说,不要怕沉下去!   而需要moving on的,恐怕不只是风格——就象长身而出,并不为 了远方别样的风景。   moving on之前,应该知道有什么新的东西要说,或者最起码的, 有没有新的说法,这一切都有赖于你感知的敏锐和常青。   这是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障碍在于:诗人,或者说所谓的诗人,要远比 常人更容易限入一种矫情和虚饰,频频进入一种自欺欺人、缺乏幽默感的顾影自 怜。一旦患上这类若有若无的阳萎症,诗就死了——缺乏张力,没有power ,等等等等。即便再有千万种绚烂的意象碎片,最后总是拼接成一种图样,装入 镜框,是没有风景的风景。   难道我们就那么希望掌声吗?   所以先有眼的睁开,脑的平移,才有最后的moving on。 ◆             茶 杯 定 理   开水热水的竹人的没有,早岁对物理的一往情深现在已然结冰,手头有老爱 的《Ideas and Opinions》文集也净瞎翻了。巧的是正好翻到罗箐的一首诗 ,给各位网友献上一杯冷茶兼热茶,请慢品。      茶杯定理     设圆圆茶几上     有 杯茶     设一杯是热     一杯是冷     则圆圆房间里必会     有 个人     一个还少     另一则老     上述定理     圆圆地球上的任何一人     只要泡一杯茶     安安静静,定可证明   各位不妨一试,且体悟一下茶之冷暖里透出的时空转换与相对论。这茶,端 起来或还是悲切,饮完则未可不是悲壮矣。   悲壮未必非要吻颈,哲学上说起来此种情结的张扬并非发端于某种事件,更 准确地说来自由死向生之届的投射。曾读一大师所言: Without the possibility of suicide, I would have killed myself long ago.   悲壮之哲学不同于悲壮之美学。尼采或喜饮高粱,来来回回地推石头还是和 立马秋风属于不同的场景设计。可到美学止的,停住即已善哉,哲学那玩艺不是 高粱,连茶都不是。 〔寄自 zzhang@csrd.uiuc.edu〕 ※※※※※※※※※※※※※※※※※※※※※※※※※※※※※※※※※※※ ※                                 ※ ※ 本期编辑:阿毅、方舟子(崔健专辑)               ※ ※ 审稿:  阿飞、古平、嚎、灰人、浪人、竹人           ※ ※ 校对:  散宜生                        ※ ※ 联系邮址:方舟子(fangshim@student.msu.edu or xys@uiuc.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 存档: Please anonymous ftp the following sites for ※ ※ GB,HZ,Big5,PS version: uwalpha.uwinnipeg.ca, pub/xys ※ ※ GB version: msi.umn.edu, pub/hchen/XYS ※ ※ HZ version: gopher sunrise.cc.mcgill.ca ※ ※ PostScript: csrd.uiuc.edu, pub/zzhang/xys ※ ※ WWW: http://b.stat.purdue.edu:1280/xys.html ※ ※ Back issues can be found on ftp.ifcss.org or cnd.org ※ ※ UK site FTP: uk.cnd.org/pub/org/xys ※ ※ 订阅:  订阅(停订)uuencodeGB版,请寄一单行电子邮件至  ※ ※     cx3575@coewl.cen.uiuc.edu,写明SIGN-ON(SIGN-OFF) ※ ※      订阅HZ版,请寄 listserv@uwalpha.uwinniperg.ca ※ ※      空标题,内容写 SUB XYS-HZ your-name ※ ※ 版权:  归本刊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 ※ 本刊书号:ISSN 1081-9207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