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1995/08  (第十九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诗 ※ ※ 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网 ※ ※ 佳作选)。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      ※ ※                                 ※ ※※※※※※※※※※※※※※※※※※※※※※※※※※※※※※※※※※※                  §                  §   石头·蘑菇云·五十年 竹人:   卷首诗        § -- The next World War will be                  § fought with stones -- A. Einstein                  § 【牛肆】             §    ·竹人· 本刊记者: 七月的浪漫      § 赤霞:   维也纳一日      § 一双胳膊挥一块石斧 马兰:   闲话舞蹈       § 一围兽皮守一堆野火 几代:   影评:《阿波罗十三号》§ 一柄长矛溅几滴鲜血                  § 一杆洋枪挑几丛白骨                  § 一声炮轰震塌半个天空 【丝露集】            § 两朵蘑菇云静静擦去许多脸孔 方舟子:  照耀蔷薇的月光(诗) § 鲁鸣:   扒车逃票       § 一纸降书五百万颗人头 红墙:   故人三章(诗)    § 一种忏悔还是五百万颗人头                  § 五十年前的枪声逐渐冷却的噪音                  § 数不清的塌方依然沉着生长的芒刺 【网里乾坤】           § 慕陶:   抗日胜利五十年    § 需要什么样的胳膊什么样的石头 东邪:   回看射雕处      §   什么样的记忆或者                  §   什么样的忘却                  § 除非我们都坚持要成为一种战士 【网萃】             § 一种石头的战士奋战不朽的蘑菇云 方舟子:  方舟子小品文选    §                  §〔八月十四寄自香槟伊大〕                  § 【牛肆】∽∽∽∽∽∽∽∽∽∽∽∽∽∽∽∽∽∽∽∽∽∽∽∽∽∽∽∽∽∽∽ ◆            七 月 的 浪 漫              ——百合婚礼实录               ·XYS记者·     我是沙仑的玫瑰花,是谷中的百合花。     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象百合花在荆棘中。     我的良人在男子中,如同苹果树在树林中。   这是脍炙人口的所罗门之歌,这是歌中的雅歌。   七月的傍晚,座落在山谷中的宾州大学城凉风习习,婚礼甫毕的百合、JB 伉俪,手捧由花童奉上的花篮,从教堂姗姗归来。久候在洞房的新朋旧友们,以 洋洋洒洒的花雨向新娘新郎祝福。玫瑰花与百合花扎成的花蓝在涓涓滴滴的金色 花雨下,骄艳夺目。斯情斯景,令我回想起所罗门之歌,令我由衷地赞叹玫瑰与 百合的温馨、美丽、芬芳。   而这些久候洞房的朋友们,大多是远道而来的。本记者就是先驾车千里到芝 加哥,汇集了自亚利桑那驾车而来的行者夫妇,再接上莲波、天明两位,取道方 舟子所在,最后结队来到这宾州大学城的。行者夫妇虽是横跨美国,但比之樱樱 从欧洲而来,毕竟少了洲际旅行的繁冗手续……那些从邻近的纽约、俄州当日赶 到者,如浪人、剑锋,虽有州际旅行的潇洒,但在这疯狂、热烈的季节里好像缺 了点浪漫。   朋友们与一对新人在洞房坐下,边放婚礼的录像,边说漏掉的细节……              (一) 婚礼进行曲   很难想象在瓦格纳写出《婚礼进行曲》之前,西人怎么举行婚礼。反正,当 一对对男女傧相走过后,当花童走过后,来宾们都站立起来,热烈而庄重的瓦格 纳的音乐将婚礼拉开了——身著白色婚纱的新娘,在导师伴随下,向大厅前方的 新郎款款移步而来。   这位不久前才为百合戴上硕士帽的导师,如今将百合带到JB前,又一次酸 甜参半地交出晚辈:“百合的父亲和叔叔让我替他们把女儿交给你。从今以后, 希望你爱她,体贴她,宽容她,支持她,给她幸福和快乐。”行者不愧是转过欧 美的,对这句优雅的祝辞感叹道:“西人就是爱用排比句,一句祝辞听来就象一 首诗。”   而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人们,却远比行者来得刻薄:怎么,这位主持人竟忘 记问我们:“是否有人反对这门亲事,不管以何种原因?”要知道我们远道而来 ,岂能在这个问题上轻易推让?   白憋了一肚子话,就这么便宜了新郎。JB事先早掐算好了,眼下见人已到 手,自然要表示一下。回百合的情诗已经找人写好了——这当然不是西人的排比 句能比的。于是,代笔的诗人走上前去,献给新娘一首和百合《夜的蔷薇》诗:     多少年来     我以一道道冰凉的目光     巡视大大小小的每一个角落     去寻找属于我的唯一的花朵     ……     直到那命定的一刻     你以一缕幽香传递你开放的消息     你层层展示的不仅仅是深掩的美丽啊     更是无人能解的宿命     互相发现的两颗心     从此合而为一     ……   至此,JB脸上露出一丝快意的笑容,一对新人从此合而为一。              (二) 真诚的谢意   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都是大陆出来的留学生。眼见着自己的朋友完婚了, 自是由衷地高兴。然而教堂中的婚礼于我们不能不说有那么一点点失意的感觉。 《婚礼进行曲》不逊于国乐中喜气洋洋的唢呐声,雪白的婚纱也堪与大红的旗袍 媲美。只是,西人的婚礼没有留出足够的余地,让喜悦的新人去感谢世界之美、 生活之甜。   这对多情的百合而言是一大缺憾,对独子JB而言更是无法容忍。于是婚礼 过后,当来宾重新聚坐在庆宴上时,铙钹、鼓镲、唢呐齐鸣,身著旗袍、蒙着盖 头的新娘被新郎搀扶入场。大家一片叫好——梅开二度,我们又轮上了一次传统 的中国婚礼!   西人的婚礼讲究的是父母要尊重成家的子女,东方的婚礼则是走向新生活的 新人内心感激之情的表达。于是新人一拜天地,众人大笑;新人再拜父母,从国 内特意赶来的JB父母与代行前辈之责的百合导师在上座一齐会心地点头;夫妻 对拜,这多象西式婚礼时互换戒指的一幕。不,这不是互换戒指,彼此互尊比彼 此互戒要高一个层次吧?令我们骄傲的好传统!   JB上前掀开百合的盖头,喜庆气氛达到高潮。乐声起,来宾围绕JB、百 合共舞。自称参加过国标大赛的柳下尤其咋眼,行者不失时机向高手讨教舞步, 方舟子、樱樱、莲波亦显出当年舞棍本色。   百合兴奋之余仍不忘天下还有旷男怨女。她叫停舞乐,令单身男人来试一下 抢绣球的运气。当抢得绣球的男人给幸运女孩套上丝袜时,不知两位素昧平生的 男女,可解得“缘”为何物?              (三) 欢聚的缘份   “缘”是国人特有的词,若非要解释,怕只能强译成 Matchmaker 。宾州大 学城本来就是个热闹的地方,四月、酸梅、哈王子……皆是有趣的人,再把行者 夫妇、剑锋、阿讥、樱樱、柳下、莲波、舟子、天明都聚来,百合、JB无愧是 Matchmaker。   当本记者单独与百合一家谈到此事时,百合兴奋不已。她以她在婚礼上抛鲜 花的事来作证:“记得抢到鲜花的那个女孩吧?她一定会幸福成家的,一定会是 这里的下一位新娘。今年五月底朋友结婚,我抢到了新娘的鲜花,结果我们的婚 礼这么顺利……不能不相信缘份,西方人也讲缘份。”   经她这么一提醒,大家都想起来了,婚礼上一位姑娘抢到了百合抛的鲜花, 一位小伙子抢到了佳彬从百合身上机智地取下的吊袜带。起哄的来宾强迫抢到吊 袜带的小伙子给抢到鲜花的姑娘穿上吊袜带,原来两位愿打愿挨呀!   多少旷男怨女,也许比邻而居,却从不相识。如今在或许喜得佳缘。   所以当婚礼过后,行者夫妇已赴新职,莲波、天明就要回国,樱樱、舟子、 四月行将周游,柳下、剑锋、阿讥打道回府前,大家重聚百合家。百合一面整理 礼品,一面拈阄算命。   柳下送了什么,记不得了,倒是他如约带来的红烧鲤鱼,给大家留了印象。 百合忙着张罗要给他剪头,大概那天成了柳下的 Bad Hair Day 。幸亏柳下不信 命,百合算来算去,也没能动着柳下的一根头发。   婚礼前大家都想到了气球,争先去教堂吹气球挂气球布置场面。各种化装品 、日用品,包括床上用品,也是应有尽有。可是,或许是因为多生贵子的民族意 识仍在跨世纪的留学生心头隐隐作怪?礼品中独独少了一份最要紧的——不约而 同的疏漏倒也是一种缘份。   所罗门之歌说玫瑰并百合,该也是缘吧! 〔本刊记者嚎发稿〕 ◆            维 也 纳 一 日                ·赤 霞·   到维也纳先看什么呢?自然不是新年音乐会,来的不是时候,即使来的是时 候,怕也买不起票;如果倒退十多年,多瑙河自然是首选,约翰·斯特劳斯的《 蓝色多瑙河》毕竟是和我一样的大多数音乐爱好者的入门曲子之一,只可惜听得 太多,早已不再着迷;维也纳爱乐乐团很有名,但它主要是在国家歌剧院伴奏, 很少举行音乐会,如果你能碰上一场,那真的算是好运气了。其实歌剧更让人过 瘾,它也无疑是更综合的艺术。维也纳人喜欢歌剧,世界一流的维也纳国家歌剧 院几乎每天都有演出,而且曲目不俗。伦敦、纽约的文化生活尽管在总体上更丰 富,但这一点却无法和维也纳相比。到维也纳不看歌剧,我会觉得白来一趟。   早上起来,第一个目标自然是直奔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维也纳市区不大,从 我住的维也纳大学学生宿舍到歌剧院并不远,可以步行。虽然拿了一张地图,也 放下架子问过几次路,还是白绕了几个弯儿。好在路边的建筑和雕塑不时让我拿 起照像机拍几张,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终于看到了照片上见过的歌剧院,脚步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走近时才放慢 脚步,想找个角度照一张没有电线遮掩的歌剧院全景,就是找不着。剧院晚上有 演出,是理查·斯特劳斯的《莎乐美》,一部只听过唱片但没看过演出的歌剧。 座票早己卖光,价格也高,尤其是好座位的票价,咱也不过是看看而已,真摆不 起那谱。看到演出前可以来买站票,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看时间还早,就先去参观附近的Hofburg皇宫。刚在伦敦看过难得 一开的白金汉宫,希茜公主的Hofburg皇宫显得简朴多了。因为已经不是 宫廷,也没有白金汉宫那么森严的戒备。   走马观花地参观完皇宫后,还有不少时间好打发,就又研究起地图来。弗洛 依德的旧居(现为博物馆)和舒伯特的出生地离我住的地方很近,留给明天参观 时间上最经济。音乐家们在维也纳的旧居太多,只能有选择地参观几个。这些大 音乐家们一方面是生活不稳定,另一方面大概也是生性不安份,几乎搬家成瘾: 莫扎特16年搬了17次,贝多芬35年搬了40次,舒伯特16年搬了17次 。我这以音乐迷自居的人看来也不够虔诚,压根儿没想挨个儿参观这些故居,即 便真做了,怕也不好意思让人知道,那不犯傻吗?但贝多芬写歌剧《费德里奥》 的地方明天是必去的。这是在多伦多被迫和那位以大权威闻名的白人老板打了一 次学术仗,顺利通过答辩的当晚看过的歌剧。我答辩的那天刚好是十月一日,因 为时间上的种种巧合,它对我有了特殊意义,走一趟算是还愿吧。   剩下的时间正好去维也纳城东南的音乐家墓地,坐公共汽车很快就到了。音 乐家墓地只是这大花园式的墓地的一小部分。远远映入眼帘的是莫扎特纪念碑, 令人感慨的是,他真正的葬身之地至今无人知晓。莫扎特死后有灵,一定会为他 逝世二百周年的全球大纪念所动容,或许还会嫌它过火。后来的音乐家不知用莫 扎特的作品赚了多少钱,而莫扎特生前却连个与他才能相配的职位都找不着,贫 困始终伴随着他的过短的一生。离纪念碑最近的是贝多芬和舒伯特的墓地,典雅 的墓碑并不高,但也不是这两个终生贫困的天才能有钱为自己修得起的。格鲁克 、勃拉姆斯、约翰·斯特劳斯父子、苏佩、勋伯格的墓地也都集中在附近。来这 里参观的游客终年不绝,很少有人能抵得住拍照留念的诱惑。   维也纳与古典音乐密不可分,一直是音乐家们征服世界的公认舞台,也一向 让他们又爱又恨。说来也怪,除舒伯特以外,其它大作曲家都不是维也纳人,也 不知他们是以葬身于维也纳为荣,还是死时无可奈何,这里毕竟是让后人敬仰的 音乐家们的疆场。马勒(曾任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音乐总监)的墓地不在这里, 孤伶伶地埋葬在维也纳城的另一角,不知这是因为他是犹太人,还是因为他的作 品在他临死时仍没打动维也纳人,只觉得有些惋惜。离开墓地时,马勒的《大地 之歌》的末章《告别》中那孤寂凄楚的旋律在我脑子里回旋起来,今天来不及了 ,明天一定要这个为中国古代大诗人的诗歌谱过曲的作曲家墓前静默。   回到国家歌剧院时,已经有好多人在排队等站票了,都生怕买不到票(票价 不到两美元)。排队的人看样子主要是游客,年轻人居多,也有几个岁数大的。 我边上的是一个日本小伙子,也犯了奥地利人的错误,冲着我就说起了日语,每 遇这种场合,我心里总不是滋味。好在那小伙子也是无意,我也闲着没事,就用 英语和他聊了起来。音乐上咱还是够给他上一课的,慢慢地自己的心理上才得到 补偿,后来也觉得真是犯不上。进入歌剧院后,有几次遇到日本人用日语请我帮 他们照相时,我的sorry已经说得很超然了。忙还是要帮的,他们照过相之 后也主动问我要不要照。   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内部装饰得富丽堂皇,给人的感觉不亚于皇宫。和意大利 的斯卡拉歌剧院一样,音乐家们的塑像、油画让人心生敬意,音乐迷一走进剧场 心里就会听到音乐。剧场服务人员全是男士,身着有点像军装的黄制服,让人感 到时光倒转。来这里看歌剧让人觉得比白天参观皇宫约束还多。记得一位加拿大 乐迷告诉我,五十年代他去萨尔茨堡(奥地利的第二音乐名城)时,因为西服上 有一个绉折,竟被歌剧院的服务人员拒之门外,弄得他连维也纳也没心思去了。 他的话我不敢不信,为了不惹麻烦,我只好穿得正正经经的。但也注意到有些观 众穿得很随便,也畅行无阻,看来毕竟是九十年代了。   但即使是九十年代,维也纳国家歌剧院还是我行我素。音乐总监要由皇家人 事部门任命,乐队仍不招女乐师,你示威抗议也没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能演《 莎乐美》(根据王尔德的同名话剧创作)也自然得归功于时代的进步。1905 年,当时歌剧院的音乐总监马勒本想在这里首演这部歌剧,却因检查机关反对而 不得不作罢。这部颇富争议的歌剧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仍是许多国家(包括 美国)的禁演曲目。而在音乐界,它的诞生被认为是继瓦格纳的划时代的歌剧《 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之后的一个新里程碑。《莎乐美》能久演不衰,正应验了 其中的那句唱词:“爱比死更深奥。”   来欧洲之前,恰好刚听过西诺波利(Sinopli)指挥的一个新录音, 斯杜德(Studer)塑造的女主人公形象伴以西诺波利那颇具动感和震撼力 的处理让我着迷了好长时间。能看现场演出自然机会难得,好在这部歌剧不是瓦 格纳写的,前后也不到两小时,站着看也还容易接受。再说站有站的好处。记得 在伦敦看皇家爱乐乐团演出时,乐队首先奏起了英国国歌,我只好入乡随俗地跟 着站起来;后来在台北听音乐会,音乐会开始时按他们任何演出前都恪守的惯例 奏国歌,倒真让我为难了一次。这次反正是站着看,用不着费任何心思。   出乎意料的是乐队并没奏国歌。乐曲一开始,舞台上出现的是月光下的皇宫 场景,取材于圣经的故事便由此展开。扮演莎乐美的是马尔费塔诺(Malfi tano,95年出来的《莎乐美》新录音,她唱女主角,由维也纳爱乐乐团伴 奏),我看过她和多明戈合演的歌剧影片《托斯卡》,她是个很有表演才华的女 高音。在歌剧中她的舞蹈总让我怀疑只有替身才能有这样的专业水平,可看来看 去就是看不出破绽。她的舞台形象无疑超过斯杜德,但她的歌唱却没有斯杜德那 么出神入化。当然真演出和唱片毕竟不同,要一气呵成,没有重复的机会,确实 很难完美,但人们还是爱看活生生的现场演出。当晚的指挥也很称职,这个不见 经传的指挥左手握指挥棒,我还是第一次见,看来这个歌剧院也不是处处保守。 这部歌剧的情节和音乐的戏剧性都很强,看演出的时候人的注意力非常集中。维 也纳的观众很挑剔,能让他们这么起劲地连连鼓掌,要没有相当的演出水平是不 成的。   当帷幕最后下落的时候,我才感到站着还是有点累。我随着散场的人群恋恋 不舍地走出剧院,看着手里的演出预告,心里不由地羡慕起维也纳人来。明天晚 上去萨尔茨堡,不知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维也纳看歌剧,但我相信会有下一次。 只希望下次来的时候,自己不再被误认为是日本人,剧院的指示牌除了已有的日 语,也有汉语,更希望同胞们的演出和作品能在这里赢得不息的掌声。 〔寄自 lijx@ecf.toronto.edu〕 ◆             闲 话 舞 蹈                ·马 兰·   汉民族好象忘了自己有关节似的,不动身体。新疆人晃头,藏族跺脚,傣族 姑娘扭腰甩胯,极喜用肢体表达自己。汉族唯一常使的是膝关节,下跪时用。肢 体语言不发达,仿佛爱情也随之贫乏。汉人的男女在一块是谈恋爱,一个“谈” 字无疑露出汉人的文化是多么含蓄文雅。少数民族似乎是在大张旗鼓搞恋爱,他 们高声唱山歌,他们爱得酣畅。   我对舞蹈没有研究,唯一的造化是做过一次校宣传队的领舞。只是非常喜欢 看人转动身体。人类绝大多数艺术形式借助于外力方能表现,电影要摄影机,绘 画须笔,唯舞蹈仅用我们的身体(无成本)足矣,我们靠身体的关节的扭动、肌 肉的伸缩弯曲重新再现人类自身。人不是直的,人运动身体时是如此的生机勃勃 、光彩照人。   汉民族当然也有舞蹈,陕北民众的扭秧歌算是地道的汉人的舞蹈,男子打腰 鼓,女子扭秧歌。中共在延安时奋力推动的身体语言,黄士地的老少姨们都得扭 扭秧歌,秧歌遂成中共文艺的象征词汇。随着共军的进城,这秧歌迅速传染给城 里的小姐、工厂的女工,她们也扭着一步三颠的步伐行进在大街小巷。秧歌发扬 光大了。美国汉学家 David Holm 所著的《艺术与意思形态在革命中国》一书, 专文探讨了延安秧歌的演变过程。   如今秧歌只出现在节假日的文艺舞台,演员们学着扭,已完全是种表演了, 这种集体舞早从一般民众的生活中消失了。秧歌所唤起的仿佛是一缕缕政治的伤 感故事。   在西方宫庭诞生、为贵族淑女热衷的一男一女对跳的交际舞已成为我国大众 乐此不疲、津津乐道的娱乐形式,男女老幼挥膊上阵,勾肩搭背,款款舞之。跳 交际舞是理所当然的近距离接触异性的最佳渠道,很方便传达暧昧的性信息。从 上海滩的夜总会到延安的窑洞到五十年代为中苏友谊而大跳交际舞。文革时期被 逼中断,改革开放搞活之后,人的身体好象也应该活动了,嘭嚓嚓、嘭嚓嚓的旋 律自然死灰复燃。汉民族还是很能引进娱乐软件的。人们在舞厅里转来转去,做 看客做演员。不管是在大城市还是小县城,舞厅的生意蒸蒸日上,看来中国人是 誓将交际舞跳下去了,反正此舞无须太多的技巧没有高难动作随着音乐散步也成 (如果不做专业),又是室内不怕风吹雨打,并且男女能肌肤相亲,手扶着腰、 脸对脸地跳,这真是大众化舞蹈的精品。   有趣的是交际舞在它的发源地现在压根儿不流行了,美国人跳到六十年代就 偃旗息鼓罢跳了。记得当初在国内,我和一位美国人进大学的舞厅,我几乎大惊 失色——他竟不会跳,“这不是你们的国舞吗?”他说,其实美国一般的年轻人 都不会跳,父母一辈当然能跳,就象现在的中国青年。   迪期科上阵了,一部美国七十年代的歌舞影片风靡了大江南北的少男少女。 舞厅休息时总放迪期科音乐。迪期科先被批为资产阶级的娱乐,后来有人专门考 据出这狂放自由之舞蹈起源于非洲,而非洲是跟无产阶级劳苦大众紧密相联的。 时代的步伐匆匆,迪期科登堂入室了,电视上还经常举行比赛,不仅是青年热爱 ,年长者发掘出此舞蹈的节拍非常适合健身,没有跑步累人又比练太极拳时髦而 且运动量可大可小,于是乎在公园在老人活动中心跳开了迪期科,伸手踢腿,扭 腰动臀,这可是开放后的中国的一大景观。   但相对西洋人见面时彼此要拥抱,逢女士还须亲吻面颊,国人在公众场合的 身体还是紧缩、平直、少用关节。关节一动,曲线便出现,而曲线不宜轻意示人 因为“稳定压倒一切”。打躬作揖、叩头谢恩、下跪请安代表了中国人上下几千 年的肢体行为方式;近代改为握手致意,男女不再授受不亲了;右手挥语录,“ 万岁,万万岁”是毛时代中国人的身体语言,如同希特勒让德国民众将右臂高举 过肩呼 Heil 。世事如烟,这些已是恍若隔世,但历史的烙印对心灵冲出的负面 影响却又是难以消解的。   不久前听友人说,北京有一帮年轻人在搞“现代舞”,这自是很好的事。跳 吧,舞吧,汉民族可也是肌肉成形,关节灵活,能走钢丝的民族呵。 〔寄自 cal1@columbia.edu〕 ◆          影 评: 《阿波罗十三号》                ·几 代·   我虽然不是物理专业,但在大学里还是猛学了不少物理。为了成绩好,把所 有的定理定律背得滚瓜烂熟,尤其是牛顿的万有引力。十好几年一过,并不感到 背得吃了大亏,如今日常生活里还真有不少能应用这些定理的地方呢。   上周末去看电影《阿波罗十三号》,就有这样的心理背景,现在这世上没有 比太空飞行更物理的了。电影是故事化了的记录片,记录的是1970年4月载 有三名宇航员的美国阿波罗十三号飞行器登月未成的过程。去月球的路上,氧气 仓发生意外爆炸事故,设在休斯敦的飞行控制中心不得不放弃登月计划。因为飞 行器上所剩动力不足,最让人觉得悬念的问题是宇航员能不能回返地球。控制中 心指挥员(Ed Harris 饰)当机立断,决定让损坏了的阿波罗十三号沿原轨道继 续前进,利用月球的引力绕过月球背面,从而返回地球。看到这段时,我立即想 到怎样用万有引力定理计算飞行器绕过月球的半径,想着想着,心里为自己没有 忘掉这里涉及的物理原理而庆幸。   电影的特技效果真不错,坐在观众席上,我感到在和宇航员们一起向月球飘 去。当然,演员的高超技巧也是让我觉得身临其境的原因。连获两次奥斯卡最佳 男演员奖的汤姆·翰克斯饰主角——宇航员吉姆·罗邬尔(Jim Lovell),演得 很是成功,翰克斯很有可能因此今年再次被奥斯卡提名。   尽管电影如此逼真,物理定律还是不断提醒我:“不必担心,万有引力自然 会让阿波罗十三号回返地球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电影到了飞行器进入月球黑 暗的背面时,这提醒的声音不见了。我只觉得座下的飞行器违反了万有引力定理 ,在漫无边际的太空里自由飘荡起来。一霎那间,我的脊梁骨里产生了一种凉嗖 嗖的、要做“太空国”永久居民的感觉。另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回不了地球 啦!”我想,在这种环境下我才不会向牛顿祈祷呢:对物理定理的信任已被那种 永远回不了地球的恐惧压缩到一个原子大小的空间里去了。直到阿波罗十三号转 过月球,从窗口里又一次看见地球时,我那一紧憋的一口气才敢吐出来。幸亏电 影里阿波罗十三号在月球背影里的时间只有两、三分钟(实际上是几个小时)。   气是吐出来了,但对物理的信任却不那么容易恢复。我想从此以后我对科学 的认识增添了一个新的维度:不论什么可靠的定理都无法安慰那种瞬时间的、失 去地球球籍的恐惧感。不管他一生中有没有做过任何胆小的事情,那位首先进入 太空的加加林先生应该是人类里最英勇的人。   《阿波罗十三号》的编导,虽说是尽力接近事实,但看起来仍然有很重的“ 正面教育”感,也就是说观众会有被“宣传”的感觉。飞行器出爆炸事故后,立 即成为公众瞩目的新闻,人人都为宇航员们能否返回地球焦虑。电影上出现的电 视新闻镜头都是当年的实况录像,镜头之一是一位新闻主播郑重宣告:“……教 皇在罗马圣彼得广场带领五万人为阿波罗十三号的宇航员祈祷;全世界都把目光 投向月球,人们暂时忘记了彼此间的差异……”对不起,在战场上和美国人打得 你死我活的越南人才不会忘记彼此之间的差别呢;当时中国大陆的七、八亿人, 有几个知道美国人成功地登上月球了?   可这美国的宣传和中国的宣传就是不同。中国的宣传不是送上门的,也是免 费的;据说电影《大决战》刚上映时,各单位都给职工免费发票,组织观看。在 美国受宣传还要自己掏腰包,看《阿波罗十三号》就花了我美金五块五。   这样的“高价”宣传倒不是不顶用。1986年好莱坞在美国海军的赞助下 拍出了一部叫 Top Gun,不仅任意夸张海军航空兵飞行员的英勇无畏,更细腻地 美化他们罗曼蒂克式的生活。电影公映后,着实为美国海军脸上抹了不少粉,据 说之后的一、两年里,海军学院收到的入学申请比平常增加了好几倍。即使让今 天的职业篮球巨星、圣安同尼欧市“马刺队”的中锋、当年海军学院毕业生大卫 ·罗宾逊出面为海军做广告,恐怕也不会比这电影更有效。   今天的美国国家航天总署NASA还真需要象 Top Gun 那样的广告宣传。 在美国公众的眼里,九十年代的NASA远不及六、七十年代的NASA,可是 花在NASA身上的钱并可不比当年少。国会刚刚通过的1996年度预算要把 NASA的经费削减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等于要在阿波罗十三号升空时把运载火 箭上的五个发动机给关掉一个。电影《阿波罗十三号》这时上映,对NASA来 说真是打着灯笼都请不来的“游说”好专家,是向美国选民和国会做的最有效的 公关广告。   《阿波罗十三号》结尾时,解说员把三位宇航员后来的经历大致介绍了一下 ,说是吉姆·罗邬尔再也没有出过地球。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样,由于阿波罗 十三号的经历对万有引力有了可怕的新认识? 〔寄自 jidai@magnus.acs.ohio-state.edu〕 【丝露集】∽∽∽∽∽∽∽∽∽∽∽∽∽∽∽∽∽∽∽∽∽∽∽∽∽∽∽∽∽ ◆   照 耀 蔷 薇 的 月 光     ——和百合《夜的蔷薇》,代JB作      ·方舟子·     多少年来     我以一道道冰凉的目光     巡视大大小小的每一个角落     去寻找属于我的唯一的花朵     未为人知的花朵     反反复复在梦中盛开     指示我不可改变的最后归宿     但是我所有孤苦的呼唤啊     却只有沉默的回声     难道梦中之花     就只能永远出现在梦中吗     直到那命定的一刻     你以一缕幽香传递你开放的消息     你层层展示的不仅仅是深掩的美丽啊     更是无人能解的宿命     互相发现的两颗心     从此合而为一     我内心惊喜的颤动化为阵阵微风     拂动你所有的枝条     向人们宣告我期待已久的你的到来     长久的等待必有完满的结局     从此每一个日子都是一样欢乐的节日     就让我以无边无际的目光     笼罩你、赞美你、照耀你吧     我照耀你灿烂的开放     也必定会照耀你美丽的凋谢     此生此世     只把你一个     永远照耀 (百合原诗载于《新语丝》1994年8月诗歌增刊) 〔95/07/29 朗诵于JB、百合婚礼,寄自 fangshim@pilot.msu.edu〕 ◆             扒 车 逃 票              ——下乡插队往事之一                ·鲁 鸣·   不知道读者中,有多少人是插过队下过乡的。读了不少关于插队青年的故事 ,我却从来没有要把自己的插队故事写出来的欲望。妻子好几次对我说:“你干 嘛不把你在农村的那些有趣的事写出来告诉大家呢?”我一直提不起兴致来。我 想,之所以无此激情,除了没时间之外,另有一个原因:我在农村的第二年差点 被逼疯(其原因,我以後会写出来)。可能下意识里,我不愿去触动那根“知青 ”神经。   我十六岁高中毕业後被迫去了离家五十四公里之外的壮族山区。我在那里呆 了四年,其艰苦程度不亚于我所看到的有关知青下乡的电视剧的任何场面,现在 想起来都後怕。我哥哥也在那个山区插过三年队。刚回城时,他总是说:“假如 有人用枪逼着我打死我,我也不再去了!我就是撒尿也不朝那个方向。”可是, 生活中往往没有假如,那时我们没有选择。我下乡的那年,我哥哥已经回到城里 当了工人。尽管他尝尽了苦头,说得那么斩钉截铁,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弟弟 去了那个打死他也不想再去的地方。   农村四年,就是一部长篇小说也写不完其中的故事。如果要说记得牢的而且 有趣的,就是那些扒车逃票的经历。下乡知青没几个钱,大多数人就是身上有点 钱也不愿花在路费上。因为这钱不是家里给的,就是自己一年四季血汗换来的。 农村通常一年分红一次。许多知青到了年底不但挣不到钱,还要家里给钱去填分 红的差额,还清一年来所欠生产队的钱(例如买粮油的钱)。因此,每次回家, 扒车逃票成了胆大的下乡知青的家常便饭。   我所在的那个生产队离镇上走路要一个小时。没有火车。知青要回家,只有 走到镇上去坐公共汽车。回到城里的票价是当时的人民币1块4毛5,这是知青 平均干六天左右的活才能挣到的钱——取决于所在的生产队一个工值多少钱。我 所在的那个队在当地是学大寨标兵,最辛苦但也是最“富”的,一个工值六毛多 。回家一趟来回2块9毛钱,需我干五天的农活。我也和大家一样,能不坐长途 公共汽车就不坐。我们通常回家是搭运货的卡车。这些卡车多是运粮食的。最有 效的,是当司机下饭馆的时候,女知青去询问。这些司机开长途一人寂寞。如果 女知青买一些东西和司机在一张桌上吃,一顿饭的功夫聊下来,问题就解决了。 记住,当时一碗米粉是8分钱,花这钱省一张车票值得。再说,一回生,二回熟 。以後再碰到,搭车就不费神了。一旦司机同意,男知青也沾光。但是,一个驾 驶室连司机只能坐三人,所以大多数男知青还是得靠自己。况且并不是所有的司 机都买你的帐。有一次,一辆空空的吉普车只有司机一人。当车停稳在镇上後, 我们便叫一个模样很漂亮的女知青去搭讪。没想到从车里走出来的司机魁梧高大 ,一挥手叫那女知青坐了进去,没等我们男知青反应过来,司机转身进车。只见 吉普车扬尘而去,我们哥们几个目瞪口呆。等到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有骂娘。坐 不上车是一件小事,可那姑娘在这山区一路上是凶是吉,只有上帝知道了。那年 月,当司机可威风了,吃吃喝喝,什么又便宜又好的都可往家拿。一起插队的女 知青,嫁给司机的就有好几个。   有时候,驾驶室里坐不下了,好心的司机会让我们坐在货车厢里,如果车厢 里没货的话。大多数的车厢是没有篷而敞开的,既使这样,为了能省钱回家,我 们也是美滋滋的。冬天,坐在车厢里,寒风大极了,呼呼地冻得我们够呛。如果 这时是一个人坐在车厢里,那种美滋滋的感觉会被一扫而光。如果是一夥人,大 家就拼命地挤在一块,闹啊唱呀,两个小时的路程很快也就过去了。有一年我们 要回家过春节,镇上到处都是等坐车的知青以及想进城的农民,就连长途公共汽 车也没空座位。眼看天就要黑了,我们二十几个哥们姐们决定来硬的了。这时, 一辆驾驶室里坐满三人的货车停了下来。等司机一下来,大家便围上去求他搭我 们回家。“不行!我的车厢不可以坐人。”司机办完事後,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 地爬上车厢。司机非常恼火,大声吼叫着。但是,谁也不怕他。就算他驾驶室里 那两个人也下来,我们也不怕,我们人多!司机上来赶人。可是他赶得了这个赶 不了那个,等他人一进驾驶室,我们又爬了上去。最後,他无奈,只好让我们搭 了。从此以後,只要是逢年过节,我们便这样群起而攻之地拦车回家。   有一次,我有急事要回家,老拦不到可坐的货车,只好坐长途汽车回家。同 车的还有隔壁生产队的一位知青小董。这种长途汽车要到下一站才买票,有时不 查票。可是,那一次运气不好。到了下一站我们没买票,结果查票的上来了。我 灵机一动,只好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答。小董反应得快,他对查票员说我是个聋 子。可怜的他,拿出一把五分一毛的,凑够替我付上。等那位查票员下车后,我 们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弄得全车的人都朝我们看。我敢肯定,他们当中没几个 会相信我是聋子。当然,回到家我就把钱还给了小董。那个年代,知青做这样的 事是司空见惯的。大家也觉得没什么。在知青们看来,谁不掏钱坐车谁就有本事 。现在想起来,人这玩意儿实在不是个东西。所谓的荣辱和价值观很大程度上是 由社会和经济地位所决定的。   有时候,货车上搭有篷,里面装满了粮食,司机看不到车厢。刚下乡的头两 年,认识司机不多。有几次懒得与司机商量或司机不同意,乘司机不注意或车开 动后就爬上车厢里躲起来,一直坐到城里或乡下。可是,当往乡下去的时候,我 不知道司机会不会在我所在的那个镇上停留,因此有时不得不在我生产队附近跳 下来。头一次跳是有些害怕。以后也就不在乎了。其窍门是,当汽车上坡时就往 下跳,然后使劲地往前顺着汽车开的方向跑。有时候,人好象是在空中跑一样, 不费劲,但无法控制自己。如今,自己也开车。我才意识到那有多危险啊!   下乡的第二年,我被派去一个有火车的公社修水库。五月,我大姐夫从安徽 来出差,家里打电报叫我回去见一面,因为从安徽到广西一趟不容易。五月的广 西天已很热,我带到水库去的被子臭哄哄的。所以,借着回家,我把被子包括被 单被胎捆好带回去。那次我照样爬了一辆没封顶的货车——不过,这次是火车。 坐装货的火车,我一生中这是唯一的一次,可谓惊心动魄。   当时,有好几个人爬上我坐的那一节车厢。车里装的是什么货,我已经记不 得了。只记得当时挺激动的,一路看风景,还没和旁边的人多聊几句,就听人叫 唤:“到了!到了!”只见有经验的早已经爬在火车厢外的梯子上了。等我意识 到自己得赶紧下去了,排上队,身后只有一个老头了。这时,火车已经近车站了 。可是,火车只是减速,没有停下来。我很快地明白了,货车不在客运站停留, 只是刚才减速罢了。只听隔壁车厢的人说,到了前面的货车站,警察会把所有爬 车的人抓去强迫劳动。可是,看看身边的那个老头,我实在不忍心让他被抓去劳 动。我对他说:“你先下吧”。我想,至少我爬得跑得比他快。那老头对我感激 万分。或许是人老或许是心急,等他爬下去后,火车已经加速了。是跳下呢还是 等着被抓?豁出去了!我背起被子往车厢外的梯子爬去。当我爬到梯子的最后一 格时,我有些害怕了。火车的速度已很快。我闭着双眼,使劲地尽可能朝远处跳 去,让被子先着地。感谢上帝!除了我的左手被铁路旁的石块戳出血之外,浑身 上下都完整无缺。我高兴得跳了起来。我当场就发誓,今后再也不爬火车了。太 危险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先去了二姐家。她在医院工作。我在她家把手处理好才 回去。当然,我只对她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件事,若让我妈妈知道了可不 得了,非把她吓坏不可。因为我家隔壁的M就是从农村回家爬火车跳下时压碎了 一条腿,从此一生潦倒。   我真不敢想象,若当时我被弄成个残疾或把命送掉,对我母亲和全家都是一 个永远抹不掉的创伤。尤其是母亲,她会后悔余生的——当初,我因为眼睛近视 ,担心招工没人要回不了城而不愿下乡。可是除了当农民,我没有任何选择,只 能呆在家里。而母亲怕我呆在家里跟隔壁的M学坏(当时他回城后成了我们那里 的一个“地头蛇”),坚持要我去当农民。   这些都是后话了。只是这扒车逃票的事太险太不值得,实在是愚蠢!那时候 ,人的境界就是那么高。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在农村吃了几年苦,我是不会有今 天的吃苦精神的。从刚到美国第一年扫厕所洗碗一直到现在碰到困苦,我脑子里 总是会这样想:比起下乡插队时好多了。 〔95/08/01 Michigan, 寄自 lou@CIESIN.ORG〕 ◆   故 人 三 章      ·红 墙·      (一)     在信笺里      歪歪斜斜地 躺着     在电话中      隐隐约约地 响着     在昨天的故事里      不紧不慢的 走着     在今夜的难眠里      忽东忽西地 浮着      (二)     有些,是说了“再见”的     有些,是没有告别的     一样 被封杀在      破旧的日记里      和破旧的记忆里     很久,很久      (三)     日子 猛地转弯     我才发现,     你的面孔 已淡去      在岁月的泪眼里     你的消息 却牢记      在我封尘的脚印上     跟我一同 转弯 〔1995/08/08 于 Boulder, Colorado,寄自 swang@amgen.com〕 【网里乾坤】∽∽∽∽∽∽∽∽∽∽∽∽∽∽∽∽∽∽∽∽∽∽∽∽∽∽∽∽∽        抗 战 ─— 半 个 世 纪 后 的 省 思                ·慕 陶·   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五十年了,许多欧、美国家都在大肆纪念,连日本 都在举行盛大的原爆纪念会。中国人面对这个日子,却显得好生暧昧,似乎不知 道该怎么去向世人宣告我们的立场。海峡两岸,官方都没有什么盛大的纪念活动 ,民间的也是零零星星,谈不上热烈,更引不起注意。是中国人遗忘了这场战争 吗?   也许五十年的确是够遥远了,使得一些人,特别是年轻的一辈,不复能清晰 记忆父祖所经历的苦难,不复能感受战争所带来的切身痛楚。民族的仇恨愈来愈 抽象,或者愈来愈转化成个人挫败的情绪移转出口。   但是,这场战争给中国人带来的痛苦岂是五十年就能忘怀得了的?几千万人 的伤亡难道真的只是一堆人口资料中抹来抹去的抽象数字?不是!那是意味着生 离死别,意味着无数的孤寡无依、流离失所,意味着许许多多人曾经长夜痛哭, 意味着有些婴孩在死去的母亲怀里寻索乳汁而不得……甚至,还意味着中国将因 为结构的被破坏而长期陷入动荡、战乱与分裂。我们不回忆则已,一回忆就随时 可以再度感受到那份巨大的、难以言传的伤痛。   我不是要再度燃起大家的仇恨,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了和平的理想,我们应 该忘掉仇恨;为了理性地追求最大的实际利益,我们也不能容许自己被仇恨所宰 制。如果群众情绪很难维持平和、理性,那么我们宁让大家逐渐淡忘战争的痛苦 及其所引发的仇恨,因为强烈的仇恨只能使我们停止成长,使我们不再能理性地 与自己以及与外面的世界打交道,这对我们并无益处。   基于理性的考量,仇日的情绪不宜再被强调。但是,是不是因此连抗战纪念 也失去意义呢?为了避免重燃集体的仇恨情绪,或为了争取日本作为与国的在各 方面的支持,我们也许因此而抑制对抗日战争的纪念活动,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不 该遗忘过去那一段苦难的岁月。有关抗战的种种及战后的系列发展,还有许多问 题值得我们继续省思。唯有透过最深刻的反省,我们才能从苦难中找到较积极的 意义。此外,相隔半世纪,也许我们可以跳脱各种意识型态、党派立场与本位主 义的包袱,让我们有更清晰、深刻的洞察。   我们都看到,过去这五十年间,日本从战后的惨淡局面再度兴起,战败似乎 只是稍稍顿挫了日本从上世纪以来的腾升之势。不几年的功夫,它又再度展翅高 飞,不但跻身先进国家之林,并且平均国民所得名列世界前茅,还能以七国高峰 会议成员的身份参与主导世局的发展。反观中国,抗战甫结束,还未来得及复员 ,内战就又开始了。共产党所建立的新中国虽然给许多人带来希望,但是一个接 一个的运动最后却叫中国人寒了心。直到采取了改革开放的政策,大陆才有了较 明显的经济进展,只是仍然与先进国家相去甚远。不但经济落后,政治也仍然与 民主、自由的现代化国家的水准有一大段差距。   中国与日本在战后发展上的差距,使中国人难以获得真正的自我肯定,从而 也让我们难以安然承当战胜国的地位。为什么战败国与战胜国之间,后续的发展 会是这个样子呢?我们有时候不免怀疑,抗日战争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我 们究竟是怎么胜利的?当我们仔细审视这场“圣战”的时候,心中往往涌起无限 的困惑。我们对于自己所处的地位甚至觉得尴尬,这种尴尬的感觉也许才是中国 人难以坦然欢庆抗战胜利的真正原因。   虽然在中国官方的记录里,对日抗战是一场光辉的圣战。但是,就身历其境 的中国人来说,即使能感受到这场战争的些许神圣性,恐怕更多的时候只感到痛 苦、无奈与尊严的丧失。近代的中国绝不是个强盛的国家,中国军队整体来说也 不能算是英勇、善战的一群。而战争期间的穷乏,更使许许多多人不得不以丧失 尊严的方式苟且渡日。   八年抗战期间,中国军队最值得夸耀的战绩,大概包括台儿庄大捷、长沙大 捷、平型关大捷、昆仑关大捷与滇缅战役等。除此之外,中国军民的总体表现实 在乏善可陈。我们看到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耀武扬威,而中国人却几乎一筹莫 展;我们看到国、共双方在抗战期间继续争斗不已,互相抨击对方不抗战;我们 看到,英、美、俄在战时是如何轻蔑地看待中国这个盟邦。从日本与美国或其他 国家的战史记载里,我们很难看到有关中国军队或这个国家整体的光荣记录。中 国最后是战胜了,但是,对中国来说,所谓“战胜”,充其量也只能说是惨胜, 胜得勉强,胜得没有光彩,其间过程颇多不堪闻问。   当然,我们可以和西方人、日本人争辩中国人在战争期间的表现究竟是好是 坏,可以向西方人强调中国人也曾经在战争中有过英勇的表现,在总体战略上也 发挥过某些作用。但是,即使找到许多的理由为我们自己辩护,我们仍然不得不 承认,我们内心里对于中国人的“整体”表现终究仍感到失望。   失望来自许多方面。当然首先是缺少辉煌的战果。尽管我们以敌人武器较为 先进的理由使我们在战场上的节节失利合理化,我们还是直觉认为我们没有理由 如此荏弱不堪。更令人失望的是,即使是到了寇深国危的时刻,国人仍然不能捐 弃前嫌、一致对外。也许国、共两方对此都各有说词,但是从总体来看,中国人 不能团结是一个令人痛心的客观事实。我们不能同心合力、抗御外侮,自己人之 间却一径相互贬低、相互否定,甚至相互攻伐。   台湾早些年所公布的抗战史录,总是强调抗战期间中国军民的爱国情操与英 勇表现,只遗憾中共未能同心抗日,却采取“七分发展、二分应付、一分抗日” 的策略,抵消了抗日的力量。稍后读到共方记录的抗日战史,发现其中的描述恰 恰相反,好像只有共产党在抗战,国民政府则只知夺权。我不想陷入关于国、共 两方在抗战中究竟谁出力较多、谁表现较佳等问题的争辩。跳出国、共两方的单 一立场,我们不能不对整体感到失望。   虽然中国最后是胜利的一方,但是在绝大多数时候,中国是处于挨打的局面 。日本不但是武器较为精良,就是在战技、士气、纪律、部队之间的协同合作, 乃至民间的支持上的表现也都远优于我。但是,我们的历史教科书对此却素来隐 讳。国、共两方如出一辙,都在吹嘘自己、诋毁对方。这种情形一直延续着,只 在近几年才稍有改善。遗憾的是,当我们阅读日本、美国方面的二战史录时,发 现与国、共任一方的抗战记录之间均存有明显的出入。但是,我们对外国人的不 同记录极少公开加以驳斥,我们自己也不向国人呈现外人所撰写的记录,似乎我 们完全可以满足于自己单方对于事实的认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都不敢 面对历史的真相。   中国人的根本问题之一正是不肯诚恳面对自己的问题、承认事实、虚心认错。   我们不能承认自己的问题,因为我们以为承认自己的问题也就等于承认自己 人性上、道德上的弱点,而我们无法接受自己有这些弱点。我们不习惯承认一个 真实的人就是会有各种缺陷、弱点,不习惯基于对环境的作用、结构的强制力与 人的有限性的了解而去宽容、原谅人的这些弱点。传统的一元化价值观、泛道德 主义、独断论倾向、零和(Zero-Sum)式思维模式与使用负增强(Negative Re- inforcement )方式解决问题的习惯使我们难以保持对人的缺陷的宽容。美国人 能把回国的战俘当英雄欢迎,中国人却很难不蔑视曾经被敌人俘掳过的人。   我们能接受、能宽容的人性范围是如此的狭窄,以致我们常常陷入无法接受 自己的困境。结果,我们常陷入两种极端的心境,要么过度自责,要么过度推诿 。因为我们无法承担认错的巨大压力,所以只好把错误尽可能推给别人,并且划 清人己的界线。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意识里获得心安。倾向过度自责的人最后 往往失去力量,而快速退出历史舞台;而另外一种极端的人则使中国的历史呈现 畸形的发展。   我们常说“中国人喜欢内斗”,其实,那是因为中国人喜欢把内在的问题转 化为外在的问题。我们把对自己的不能接受转化为对异己者的不能接受。我们将 自身的过错、罪恶都投射到异己者身上,而满足于对异己者最严厉的打击或惩治 。国民政府是代表中国人吗?他们哪里能代表中国人,他们是腐败的统治者。共 产党是中国人吗?他们是拒斥中国文化的人,他们只能算是马列的徒子徒孙。既 然已经被定义为非我族类,打击异己也就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只有从外人的眼光看去,才说我们是在搞内斗。   暴露缺点或犯错真的是那么不可原谅吗?打败仗的人一定很可耻吗?不愿意 打仗的人一定是软弱吗?软弱一定是不可原谅的吗?……基督教的教义要人承认 自己的软弱,人是靠着上帝才得以坚强。但是中国人直接被要求要坚强,毫无凭 藉地就必须坚强起来。我们很少认真去思考、反省关于人性的问题,我们不给自 己思考这种问题的空间,毫不谅解地就给某些行为定了罪。但是这并不能真正除 去软弱,而只使人不能面对自己的软弱。于是,我们一看到自己身上有疮疤,就 赶紧用手把它捂住,看不见它,心才能安。于是,软弱的人再也意识不到自己的 软弱,也不再需要努力对抗自己的软弱,或者承认自己的软弱并依此采取最合理 的行动。   我们不能说中国人天生就比较软弱,至少没有任何证据这么说。但是我们必 须承认有些中国人是软弱的。如果我们仍然需要依赖这些人,我们应该努力激发 他们潜在的勇气;或者使畏怯的心理状态得到适当的控制,以避免影响应有的作 为。但是我们很少做这样的努力,我们根本不承认在我们中也有些软弱的人。而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我们也不准备原谅、接纳他们。最后的结果是,这些人往 往被逼着采取诿过、塞责、自欺欺人的动作,无形中耗掉了更多的整体战力。   打败仗的人当然是难获谅解的,因此战场上的每个人都必须努力向他人证明 自己不曾败过,或者自己如何虽败犹荣。为了合理解释我军之所以不能克敌制胜 、为何敌人在战场上屡占上风,我们必须一再强调像敌我武器与数量的悬殊性等 一些外在的、不可控制的原因,至于敌、我间真正的优缺点及可能的改善途径, 反而讳莫如深,永不讨论。   因为无法承担败仗的重压,大家学会粉饰战果,甚至变得乐于听闻他人的败 讯。对于失败者,大家少有同情,也没有雅量检讨真正的致败之由。结果,我们 至终也没有真正了解过敌人,我们只一厢情愿地去描述他们,也一厢情愿地描述 自己。发起狠来,中国人会说:我们只要一人吐一口痰,就可以把小日本鬼子全 给淹死。但是,到末了,这一人一口痰的事终也不曾实现过。   讳疾忌医,结果是疾上加疾。因为我们不肯诚恳面对自己的问题,结果是更 没有机会理性地寻求改善,反而让问题更形恶化。也因为我们不肯面对自己的问 题,而倾向将问题外化,以致于我们必须不断在自己人中寻找承担罪责的人,或 者说,替罪羔羊。替罪羊是很容易找到的,因为每个人都会有弱点。但是,说不 清的是,当替罪羊已经被驱除了以后,为什么情况仍然不见改善。   我们究竟从对日抗战及其后续的发展历史中学到了什么呢?我们且先不要问 什么是消弭战争之道,我们不妨先从小处开始,问:我们有没有藉此发现自己的 真正弱点?   日本人现在享受着全世界最高的收入所得、享受着自由与民主,而中国人却 仍然过着普遍贫穷、落后的生活。为什么会如此?战争胜利为什么未能给中国人 带来幸福?为什么战后中国仍然持续处于落后的局面?   也许我们应该向日本索取巨额战争赔偿,那么今天中国与日本的贫富差距或 许不致于如此悬殊。也许国府当年不从国库里取走巨额的黄金、外币,今天中国 的经济状况会不致于如此落後。当然,如果当年不发生国共内战,岂不更好?或 者,如果抗日战争不曾发生,让中国在转变成现代化的国家以后能够充分地休养 、生息,今天中国也许已经一飞冲天?   不过,这一切的“如果”不幸都没有能照我们所期望的那样发生。必须正视 的是,历史发展几乎都不是纯粹的偶然。战败的日本能在战后迅速兴起,而战胜 的中国却不能,其来有自,绝非战争赔偿的大小或取走黄金与否所能完全改变。   我们都知道,日本人传统的主要精神特质就是所谓的武士道精神。这恐怕是 藉着近千年来武士对一般平民的宰制才逐渐形成的。明治维新以前的日本,长期 陷于封建领主的统治之下。这些领主与其主要干部基本上都是武士出身。领主与 百姓之间的关系迥异于中国官僚与平民的关系。相对于中国的文官统治与郡县制 ,日本百姓接受的是高压式的统治,因此比较可能被强制地在心灵里印下关于普 遍规则的概念,或者说被强制塑造合乎公共生活要求的行为习惯。反之,中国的 郡县制则不容易真正将有关公共事务的政令深入推行到乡里、村社,而往往只能 停留在较高的层级(如县)或在城市地区。此外,文官统治也远不及武人统治具 有强制力。所以,相对于日本人而言,中国人可能享受了较多的“天高皇帝远” 、“帝力于我何有哉”的田园生涯,但是在发展公共规范与自律习惯方面,却也 相对不足。虽然从终极上说,中国的文化传统亦自有其独特性与优越之处,但是 它的弱点也很明显:中国人所组成的团体通常格外缺乏秩序、纪律与基于自我要 求的进取心。因此,集体的力量往往被削弱,而这不但在战争中有关键性的影响 ,就是在总体社会、经济发展上也一样。   中国的社会文化结构与日本虽然有相近之处,却也有上述及其他的重大差异 。我们必须认清这些差异,并且谨慎因应。在致力改革之际,要懂得欣赏自身的 特色,同时更要能体认,要转变一个社会机体的体质,虽然并非完全不可能,但 是也绝非易事,就好像要把大树拔起来栽种到别处去,或者利用接枝的方式改种 其他植物,必须循序渐进。贪功、冒进反而容易误事。   中国近百馀年来,不断上演着天灾、人祸的悲剧,而中国人也因而失去耐性 ,总是喜欢以毕其功于一役式的革命手段,立竿见影地达到变革的目标,但是, 由于缺少冷静、深刻的省思,我们似乎屡屡犯错。   惨烈的国共内战缔造了一个新的中国。但是,“新”中国真的诞生了吗?为 什么刘晓波还要将文化大革命归咎于传统文化所主控的思维模式呢?为什么贪污 、腐化仍然是现今大陆民众对政府官员的主要抱怨呢?如果今天有些人对于新中 国感到失望,那么当初的内战牺牲究竟所为何来?内战究竟值不值得?   我们是不是常常把问题的真正性质弄错了,我们所以为的问题症结其实未必 是根本的问题所在?我们的愤怒情绪是否淹盖了理性思考,误以为令我们痛恨的 事物就是国家发展的主要障碍?而事实上,某些事物之所以令我们痛恨,可能部 分是因为我们对他们期望太深?因为我们太把属于社会文化结构的问题简化为特 定个人的问题?蒋介石是某些人眼中的民族救星,却是另一些人眼里的腐败独裁 者;毛泽东也同样被某些人视为救星,却也被另一批人视为恶魔。是蒋、毛人格 分裂?还是中国这个国家机体陷入了人格分裂?   在近百年来的中国,历任政府与人民之间都不曾有过稳定、和谐的关系。对 于广大民众来说,“政府”总是最好的箭靶,而人民却不知自己的过度依赖以及 缺少自律。反过来说,政府对于弱势的人民也毫不容情,不知人权为何物,也不 懂民主的真精神何在。双方既不能相互尊重、体谅,合作无间更是无从说起。结 果,国家总是纷纷攘攘,难得安泰。国、共内战也许是当时客观形势下很难避免 的事,但是,除了因为物质条件过于恶劣,任何方式的利益分配都难以获得普遍 认可外,大家的心态、思维方式是不是在形成客观形势上也扮演了重要角色呢? 然而,我们曾经对自己的心态与思维方式做过深刻的自省吗?民众是不是还在继 续边寻找领袖、边寻找替罪羊?政府是不是仍然不知道自省过失,而继续愚民、 虐民?“负责任”的官员如陈布雷之流,是不是仍然只知道“临难一死报君王” ,而不愿意为国家的兴亡提出最理性、最具洞见的兴革意见呢?   大战过去五十年了,内战也过去四十几年了。海峡两岸的中国人是不是也都 该清醒过来,好好省思我们的过去与未来呢?战争是痛苦的,但是我们有可能经 由受苦的过程找到积极的意义。我们可以思考战争,或者思考如何避免战争,更 要思考如何不经由战争而得到稳固的幸福。这些问题正考验着中国人的理性与智 慧,中国人可以通过这项考验吗? 〔寄自 svchiag@gate.sinica.edu.tw〕 ◆             回 看 射 雕 处                ·东 邪·   《射雕英雄传》写于1957年至58年之间,是金庸的第四部武侠小说, 也是金庸的第一部超重量级的巨著。此前的两部长篇《书剑恩仇录》和《碧血剑 》都未臻成熟;还有一部《雪山飞狐》则是中篇,虽然写法绝妙、扣人心弦,毕 竟不够淋漓酣畅;只有到了《射雕》,金庸在武侠界的领袖地位才真正确立起来。   香港新武侠小说的发端,是1954年梁羽生借着澳门一场拳师比武的轰动 效应写出的《龙虎斗京华》。由于武侠小说这一样式广受读者欢迎,短短数年冒 出了一大群武侠作家,在各大报的副刊上争夺读者,一时间群雄并起,天下大乱 。在57年,张梦还的《沉剑飞龙记》与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曾一度招来式往 ,斗到白热化的程度,武侠史称“雕龙大战”。但是金庸毕竟是武侠的真命天子 ,下笔如有神,越写越漂亮,终以一部《射雕》横扫千军,一统江湖,登上了武 林盟主的宝座。   金庸的十五部武侠小说有“七上八下”之说,“七上”是指七部写得特别好 的,其中“射雕”三部曲、《天龙八部》、《笑傲江湖》和《鹿鼎记》这六部是 公认的,第七部则不一定,有人喜欢《侠客行》,有人看好《连城诀》,有人偏 爱《飞狐外传》。不管怎么说,如果把这“七上”比作武侠史上紧密连绵的七个 标点符号,如果把《天龙八部》和《鹿鼎记》比作两个大大的惊叹号,那么《射 雕》,无疑就是一个着重加粗的:冒号。它向文学界宣告了一代大师的真正崛起 ,向世人预示了惊叹号们的必然到来。   当然,所谓“上下”只是在金庸小说之间相比较而言。金庸写得最差的小说 ,跟其他武侠作家比起来也是超一流的。   有意思的是,虽然台湾武侠小说创作欣欣向荣不输香港,但新武侠小说的四 位代表人物,除了台湾本土的古龙外,其余金、梁、温三位在台湾的发展都不是 一帆风顺的。梁羽生是左派作家,小说被禁理所当然;温瑞安曾在台北领导街头 运动,被逐出岛也不奇怪;那么金庸呢?   毛泽东的词里有一句“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偏偏金庸 也写了一部《射雕》,偏偏《射雕》里也写到成吉思汗——好家伙,串通了共匪 来毒害台湾青少年,那还不禁!   其实“射雕”一词由来已久,史载北齐斛律光校猎时于云表见一大鸟,开弓 一箭正中其颈,如车轮般旋转落下,原来是只大雕,时人称斛律光为“射雕手” 。此后“射雕”一词被广泛用于形容北方少数民族地区的英勇善射者,在历代边 塞诗词里多次出现,渐渐地成了一种象征符号。最著名的当然是王维那首《观猎 》:“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此外如雍陶的“射雕青冢北,走马黑河西” ;杜牧的“日暮拂云堆下过,马前逢着射雕人”;张昱的“马上毳衣歌剌剌,往 返都是射雕儿”等等,不一而足。成吉思汗既然是蒙古族流芳百世的一代雄主, 冠之以“射雕”一词是很正常的事,相信除了毛泽东和金庸外,肯定还有别人用 “射雕”来形容过他,只是没有金、毛二位那么出名而已。何况《射雕英雄传》 里的“射雕英雄”主要是指郭靖,他在小说里名符其实地“一箭双雕”过。退一 万步说,即使郭靖从未射雕,从小说命名的角度来看,“射雕英雄”一说仍然是 成立的,因为大侠郭靖从小在蒙古草原上长大,完全可以用“射雕”这一符号来 象征。   后来这部小说改名《大漠英雄传》,才得以在台湾出版。只是这么一改名, 原本所带的文化底蕴就丧失殆尽了。小说的主要故事并不是发生在大漠,要说“ 大漠”有什么象征含义么,也很牵强,所以这个名字不仅是索然无味,简直是文 不对题。      ¤     ¤     ¤     ¤     ¤   对于金庸小说的态度有这样一个现象,你最初接触到的金庸小说是哪一部, 往往终身最喜欢的金庸小说就是哪一部。有人最早看的是《书剑恩仇录》,后来 纵使看遍了金庸的全部作品,仍是对《书剑恩仇录》情有独钟。有人最早看的是 《连城诀》,于是见人只谈《连城诀》。我最初看的是《射雕》,一直到现在, 虽然理智上承认金庸小说的成就确实是后期比前期好,一部比一部高,但是在感 情上,仍然是最爱《射雕》。   这个现象的原因是很显然的:金庸的小说,就是不一样。即使你在此之前已 看过了其他人的一些武侠小说,初次看到金庸小说时,仍会有一种全新的、全身 心的、让你刻骨铭心一辈子的震撼。此后再看别的金庸小说,纵然写得再好,也 不过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已,很难比第一次的震撼更为强烈深刻。   当然,对于《射雕》来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香港无线拍的那套五十九 集连续剧的推波助澜。这套电视剧十年前在大陆电视台上初次播放时的那种万人 空巷的盛况,大家应该都还记得,不用在下赘述。后来的每一次重播,都会引起 一阵轰动。91年厦门重播时,厦大还曾出过一次人命。一个学生因排队进电视 室与人冲突,拔刀相胁,结果失手刺死了另外一个劝架的学生。那期间还在厦大 的朋友,此后回忆起《射雕》来,只怕都会带上一丝凄凉吧?   《射雕》在与我大致同龄的一整代人心里,形成了一个非常微妙的情结。刚 进大学时与舍友辩论港台女明星谁漂亮,不论是赵雅芝还是周海媚,不论是周慧 敏还是钟楚红,都有人大唱反调;唯有演黄蓉的翁美玲,是全宿舍八票一致通过 的。   这一情结并不仅限于男生。曾听一位女孩评论无线的这套《射雕》,说要到 了第八集才开始好看。为什么呢?因为直到第八集郭靖长大了,南下中原,才有 了与黄蓉的邂逅。这一转折包含两个要素,一是“郭靖长大了”——明白吗?改 由黄日华演了;二是黄蓉出场。女人看女人,除了看长相,还要看衣装。一次看 《楚留香》录相,偶然听到身后两位女孩窃窃议论沈慧珊的衣裳:“红色再浅一 点,就象黄蓉了。”刹那间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人间的至美,真的是黄蓉!   其实平心而论,翁美玲的脸蛋说娇俏则可,要说绝美,那倒未必。对她的崇 拜的一个深层原因是她在最美的年华里为情自尽,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凄艳的事, 恰又发生在大陆首播《射雕》之后不久,轰动效应自不待言。   当然魅力还在于金庸塑造的黄蓉这个形象本身。说起黄蓉这个形象,还得提 一件事:金庸的一帮朋友在一次聚会时曾讨论过金庸小说里哪个女孩最适于作妻 子,讨论的结果是小昭。《倚天屠龙记》里我最喜欢的也是小昭,这并不矛盾; 我所不忿的是,讨论一开头就把黄蓉给彻底否定了:“黄蓉这样的性子,哪个男 人受得了!”真不知那帮倪匡们是怎么想的。   不过也是,除了郭靖这样的蠢木头,大概真没有谁受得了黄蓉的古怪精灵。 以前在杂志上看到匈牙利小波特加下棋的相片,一时惊为天人,便与同学讨论过 ,象这样聪明和漂亮都到绝顶的女孩,恐怕是没人敢娶的,敢娶她的一准是郭靖 那样的傻冒。这当然类似于吃不到葡萄的狐狸。说实话,就算你受不了黄蓉的性 子,难道还受不了她那手妙绝天下的好菜?   女人聪明是好事,只要她肯帮男人。女人刁蛮任性也不见得是坏事,只要她 用情专一。林黛玉不也时时耍点小性子吗?再泼辣的女人真要爱上男人,只要那 个男人有点男子汉气慨,她在他面前肯定会变得温柔无比,这是荷尔蒙决定的。   我和大多数人一样,看小说喜欢代入其中的人物。看看我和蓉儿初遇洪七公 的情节,蓉儿使尽了心机、做尽了好菜,就为了骗七公教我上乘武功,每看到我 武功进展一分,她都会从心里甜出来。看到这里,代入郭靖的哥们,你能不甜到 心里去吗?有这么一个聪明美丽的人儿,日日所思,夜夜所想,就是帮我这个大 笨驴出人头地,我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可见正如 Forrest Gump 所认定的,傻人自有傻福。      ¤     ¤     ¤     ¤     ¤   郭靖和黄蓉从张家口偶遇到最后“鸳盟已谐”,其间经过了无数的惊涛骇浪 。每一遍重温《射雕》,都是一次出生入死的经历。   大家知道,小说中靖蓉二人是非常对称的一对人物。妙的是,在小说的后半 部分,郭靖与黄蓉之间所发生的事,同样呈现了一种奇妙的对称。先是在大内宫 庭,郭靖被欧阳锋打成重伤,黄蓉陪他在牛家村密室里疗伤七日七夜,把他从鬼 门关边上拉了回来;而后是在铁掌峰上,黄蓉被裘千仞打成重伤,郭靖背负她连 闯四关上山求一灯施救,终于也捡回了她一条小命。再然后郭靖对黄蓉生出了误 会,以为是她爹黄药师杀害了他师父江南五怪,凄然怆然与她一刀两断;误会冰 释后经过了若干曲折,眼看就要重圆了,突然冒出一个华筝,黄蓉便又起了误会 ,以为郭靖对华筝余情未了,当即愤然离去。   无风起浪,一波三折,正是经过无数危机的摧残与锻铸,两人之间的真情才 显得那样的珍贵,那样的动人。   这里还得说说华筝。郭靖与华筝从小一块玩耍一块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之交,交情还很不错,但郭靖事实上并不爱华筝。问题在于,华筝自然而然地认 为跟从郭靖是她今生的宿命,郭靖又一直没能向她分辩清楚。可以想见,郭靖离 家万里在中原闯荡,见识了中原的花花世界,本来已不太想得起华筝了,突然一 天听到空中雕鸣,知道华筝不远万里也来到了中原,这时候的郭靖,该是何等的 尴尬。   在小说里,杨铁心、丘处机一干老糊涂曾把郭靖、穆念慈硬拉到一起;程瑶 迦也一度单恋过郭靖。好在这些女孩后来各有归宿,并不成为郭靖的烦恼。只有 华筝,始终是一块挥也挥不去的心病。因为这是有父母之命的,何况大丈夫一诺 千金,郭靖既已答应了作金刀驸马,当然不能反悔。但黄蓉是与华筝势不两立的 ,事情总得有个了结。在《倚天屠龙记》里,周芷若与赵敏的争斗到了书尾仍未 分晓,让张无忌无限期地头痛下去,这当然也是一种写法。可是《射雕》不同, 郭靖乃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典范,这一面旗帜决不能倒在个人的感情生 活上,所以到最后金庸安排华筝不慎走漏风声害死了郭靖的母亲,从此自愧自责 隐居西域再不入世,于是因果圆满,郭靖黄蓉终成良缘。   华筝是个好女孩,也是个值得同情的人物。当时若是另有一个能与郭靖媲美 的大英雄,应该向金庸建议一下,把他介绍给华筝。 〔寄自 xudonghu@iscs.nus.sg〕 【网萃】∽∽∽∽∽∽∽∽∽∽∽∽∽∽∽∽∽∽∽∽∽∽∽∽∽∽∽∽∽∽∽    ◇ 方 ◇ 舟 ◇ 子 ◇ 小 ◇ 品 ◇ 文 ◇ 选 ◇   〖自序〗 跟许多人设想的相反,我跟诺亚没有任何关系。“方舟”的   本义是并排行驶的两艘船,成语有“方舟并骛”,所以我就是那脚踏两   只船的舟子。就作文而言,就是一面喜欢长篇大论,一面又爱写点小杂   感、短评。后者往往是针对网人网事的即兴之作,自己读着备觉亲切,   便选几篇能独立成篇的做点技术性改动。又因为曾有人讥我为“学晚明   小品”,便干脆把这些美其名曰小品文,也就是鲁迅所谓的“文学上的   小摆设”,自个儿宝贝得很,而在别人看来其实倒未必真有什么价值。 ◆            恋 曲 的 说 法   意外地收到朋友寄来的罗大佑新专辑《恋曲2000》,是一阵惊喜,但也 不急着就听。听一位欣赏的歌手的新作,是要有特别的心境的,否则难免听不进 去。当初听崔健的《红旗下的蛋》,至今未再听第二遍,不象《新长征路上的摇 滚》成为车中的保留曲目,我一值归咎于初听时的心境不合。今天自觉有情绪细 听一下《恋曲2000》了,听完之后却也没有特别的感受。但听之前既已答应 要写点什么,还是往下写吧。   如果说《恋曲1980》是毛头小伙子的故作的洒脱,《恋曲2000》则 是已届不惑的中年人的故作的执着。“远攀入云层里的喜马拉雅,回首投身浪影 浮沉的海峡”、“远似孤独冰冷的西伯利亚”,在我听来跟喊几句“长江长城” 、“黄山黄河”一样乃是空洞而俗套的气势,而反复出现的“千年”——“等遍 了千年”、“久违了千年即将醒的梦”、“千年以后的时差”、“千年后的感情 的挥洒”、“千年挣扎”、“千年问答”——固然“恋曲有这样的说法”,山盟 海誓也有“地久天长”、“地老天荒”,却不过是夸张而虚假的滥情。除非生命 真有轮回,今生还有来世,否则一生的执着已是极致,说什么“千年的挣扎”, 要什么“千年的回答”?   只有《恋曲1990》是真切的。“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醒来时的 清晨里是我的哀愁”,是我能够体会到的真切的哀愁;“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 窗前,怎么也难忘记你离去的转变”,是我曾经有过的真切的无奈;“人生难得 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是不必久经情场也会有的真切的体会;而“永远无怨的 是我的双眼”则是应该有也可以有的慰藉,因为“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只要有这样的信念,就不必去在乎什么“千年的回答”。   几年来,我已不知多少次唱过这支歌,也因它而留下了许多回忆。曾经与台 北阿生一起唱过,萍水相逢便不再陌生;也曾经在party散后与恋恋不舍的 几位朋友轮流唱它一遍;也曾经因为听别人唱它而连写三首《最后的恋曲》并被 黑人作曲家谱了曲而成为奇特的恋曲——那都是极为温馨的夜晚,留下的是永久 的记忆。在惨淡的一生中,能有几个这样的夜晚,足矣。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是的,我们都应该知道珍惜,否则错过 之后再去寻找千年的问答必定是徒劳的。 〖补记〗   把《恋曲2000》多听了几遍,才发觉我实在是低估了大佑同志的思想觉 悟,一开始竟然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远攀喜马拉雅”、“回首海峡”、“北望西伯利亚”、“太平洋”等等说 的是中国的地理位置,“千年将醒的梦”、“千年的挣扎”等等无数的“千年” 说的自然是中国的历史和现在了,原来大佑同志是在向从前的沫若同志学习,把 咱们的祖国当成恋人,对她大唱情歌。有了《恋曲1980》、《恋曲1990 》的先入为主,竟没想到“恋曲有这样的说法”。   台湾歌手中能有这种中国情结的,现在大概是不多了。这层隐义在台湾大概 也没人去说破,否则流行不起来的吧。不过大佑同志现在是定居香港,准备九七 回归祖国了。 ◆            漳 州 水 仙 花   有人自比水仙花,并要我等去查查字典,看看“水仙花主义”是什么东东。 没读过希腊原著,从字典得来的水仙花来历的印象是:有一希腊美少年,一日临 湖自照,爱上了自己的影子,憔悴而死,被爱他的仙女们化为水仙花。   我的家乡,对水仙的来历,另有一个传说,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美少女,而 不是美少年。那是一个美丽凄绝的爱情故事,具体情节不必多说,总之跟阿诗玛 差不多吧,只不过我们的阿诗玛死后不是化成冰冷的石头,而是娇艳的花朵。有 一篇“册歌”专述这个故事,小时候听祖母唱过,现在是一句也记不得了。   外地人看到的水仙都是直挺挺的一丛,跟葱苗似的。直到有一年发行了“漳 洲水仙花”的邮票,许多人才第一次知道水仙花原来可以长成千姿百态,有的象 花篮,有的象螃蟹,最出名的是二龙戏珠。也许有人会误以为那是人工雕出来的 吧,其实不是,是“刻”出来的。水仙鳞茎刚刚吐芽的时候,用刻刀在芽上划上 一刀,以后水仙花就往受伤的方向弯曲,而不是直挺挺往上长了。想让水仙花长 成什么样,这时候就要一一刻好,在什么地方下刀,深浅如何,也是大有学问的 ,除了漳洲人,大概没几个会玩儿这个。刻好的水仙鳞茎不再埋进沙土,而是放 在干净的小花盆中,盖上湿棉花,以后水仙花就靠鳞茎中的养分生长、开花,养 分用完了,也就枯死了,大约总能开上一个月吧。李渔把水仙称作花中的婢女, 我怀疑那是因为他只见过直挺挺的水仙,确实有几分婢女的模样。如果他去我的 家乡走一遭,随便走进一户人家,看到客厅上摆着的水仙,该惊为仙女的吧。   每年这个时候,在我的案头总会有一盆水仙花,看书看累了,一抬头,看见 那洁白典雅的花朵,闻着那淡淡的幽香,总会有超凡脱俗之感。现在提起水仙花 ,我才想起我的案头没有她已经有五个年头了。那是人间最美最纯的花儿,现在 是只能盛开在梦中了。 ◆            吃 人 的 文 化   中文网上谈吃,越吃越起劲,从吃蕹菜吃到了人肉,有人贴了篇周老二的吃 人文章作大家指导,却要贴上“儿童不宜”的标签。这网上的儿童大概没几个, 要有也不必怕他们看到,还不如贴上“贵族不宜”的标签,免污某些人的贵眼。   我们这个民族号称是吃的民族,四条腿的板凳大概是不吃的,但两条腿的人 却不妨不时吃吃,吃人的历史源远流长,吃人的艺术博大精深。小孩子们自小耳 闻目濡,哪个不知道人肉能吃,该吃,而且好吃?“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 匈奴血”,是在吃人吧?而且吃得何等崇高,何等心旷神怡!而那是小学生也背 得滚瓜烂熟的。当年四、五岁的周海婴问鲁爷人肉能不能吃,鲁爷就不是“儿童 不宜”,而是坦然相告:“能吃,可能很好吃,不过最好别吃。”   最好别吃,一有天灾人祸还是吃的。别的民族,一遇饥荒,大抵是牺牲老人 ,尽力保护儿童。相沿成习,有象日本电影《□〔木酋〕山节考》所说的那样, 老人到一定年龄就到山上饿死的;也有象爱斯基摩的某些部落,孙子一出世,祖 父母便离家自杀,全都是为了省下粮食来给最小的一代。而我们这个民族,遇到 大饥荒,饥饿的眼睛盯着的却是无助的子女。不忍心吃吧,便发明了“易子而食 ”这样的妙计。翻翻《资治通鉴》,过几页就来一次某地“大饥”、“析骨为炊 ,易子而食”,长年累月,还不吃出经验,吃出艺术来?   把人叫作“两脚羊”,并非宋人的发明。唐末黄巢打入长安,困守之时米比 金贵,他的部下——起义军们——便到长安城外抓人来吃,美其名曰“抓两脚羊 ”。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吃人运动大概发生在明末,夸张点说是几乎无人不吃 人。那可是千年不遇的全国性的大饥荒,能吃的都吃光了,只剩下了人还可一吃 ,于是便有了公开的人肉市场——不是卖人肉,而是活生生的人,称之为“菜人 ”。你看中了哪个菜人,交点钱,便领着回家,洗涮一番便象杀猪一样杀了吃了 。杀猪还要五花大绑,杀起来还要嗷嗷大叫,而杀起菜人来却要省事多了,反正 菜人们已知道自己是要被吃的,也应该被吃的,反抗无用也不道德,不如视死如 归、引颈就戮。所谓的菜人,我想无非也是谁家的孩子,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大概 可以卖个好价钱吧。拿了买主的钱的父母,无非也是去买别人家的菜人充饥,所 以这也是“易子而食”,只不过已不是物物交换,而是有了货币流通了,社会毕 竟进步了。   然而这还没完。我们一直吃到了“三年困难时期”,甘肃公开地吃人,和全 国各地偷偷地吃人,一直吃到了文化大革命广西的为革命而吃人。以后有了机会 ,我们还是要吃人的,我想。 ◆            最 后 的 小 说   张承志的小说,只翻过《黑骏马》、《北方的河》。年代久远(十年前了吧 ),不要说《黑骏马》,连《北方的河》也忘得一干二净。那一天百合谈起《北 方的河》,我只能吱吱唔唔,表现不比她从前的第n任男友强多少。对于小说的 记性,我本来就极差,不读第二遍,就什么也没留下。这也有个好处,读完了金 老的十五篇,就不会感叹天下再无可读之书,还可以一读再读。   然而曾经有一本小说,而且是厚厚的四大本的长篇小说,我只读过一遍,就 永远地留在了心里,那就是我在高二时读到的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 》。去年年底,与几个朋友磕着瓜子熬夜,熬到五六点钟,各自谈起了对自己的 人生观影响最大的一本书,我马上想到的就是这一本,似乎又体验到了当初彻夜 读它时的那种激动。我很幸运,在我敲扣人生的大门之际,读到了这本书,并且 注定要被它影响一生。跟读金著的感受完全不同,它带给我的是心灵的激荡和深 沉的思索,思索完毕,就可以无所畏惧地走进人生的大门。在读完之后,我觉得 我已经把一切都想通了,至今我依然认为,对那些最重大的疑难,我在当时就都 想通了。思想的成熟,也许就从那时候算起,以后不过是借着惯性行尸走肉而已 。这种心路历程,相当于父辈之读《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在读《约翰·克利斯 朵夫》之前,我也读过那本书,却没什么影响,时代毕竟不同了。   读完之后,倒真有了天下小说已读完了的感觉,此后再也没有去读这种深沉 而冗长的著作,对我来说,已毫无必要了。世间恐怕也难以再找到一部如此震撼 人心的小说吧。而我也再未把它读第二遍。一遍,也许就已足够了。1989年 左右,安徽人民出版社降价处理《傅雷译文集》,一块钱一本,我赶去买其中的 《约翰·克利斯朵夫》,只买到了后三卷。向出版社写信要第一卷,没有回音, 因此我也就未能读第二遍。要重温旧梦,总该从头温起的。这里的英文译本,我 也没想过去借来看看,大概也是出于相似的理由。   就把那一段旧梦,永远保留着。 ◆            《红》 的 观 感   好象不少法国电影的前奏都特别长,半天都不入主题。十年前看《死亡的陷 阱》,看到一半才明白是间谍片,而不是生活片。《红》也是如此,前20分钟 是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让观众一时摸不请楚它想要告诉我们什么。然而这平平 淡淡的20分钟,却让你逐渐忘了是在看电影,慢慢地进入了角色。   这是一部关于人与人的交流的电影,或者说是关于电话的电影。整部电影都 是在不断被打断的电话、交谈中进行,许多情节也由对话交代。以前国内电影界 鼓吹“电影是表现的艺术”,尽量避免对话,而以场景、动作取代。以后“王朔 电影”又是废话连篇,把电影当成了以俏皮话逗乐的肥皂剧,都是因为不知如何 处理对话。而在《红》中,几乎没有俏皮话,也没有什么深刻的话,但是也没有 什么废话。在如此众多的话语中,每一句话都与情节息息相关。镜头的切换也极 为简练、得体,不故弄玄虚、自以为大有深意。导演 Kleslowsky 对电影语言、 日常语言的把握可谓出神入化。   影片中反复出现的是女主人公为口香糖拍的以红色为背景的巨幅广告,按要 求装出悲哀的样子,而纯真善良的她其实并不知悲哀为何物,直到在国外的男友 在每一次通话中对她的误解逐渐升级,直到因为她迟接了一次电话而关系近于破 裂,她才感受到了交流困难的悲哀,才明白了她无意中撞见的退休老法官为何以 窃听邻居的电话为乐。一个纯真善良,一个阴沉世故,却逐渐成为好友,起因也 不过是两人在交谈时毫不虚伪,坦诚相待而已。   影片中的第三个人物是女主人公的邻居、法学院毕业班学生,但与两位主人 公从未有过接触。他是作为老法官的影子存在的,其经历似乎在重复着老法官的 过去,正是因此而成为电影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导演的匠心独运也颇令人赞叹。 老法官在梦中预见到女模特将与某人终身厮守,他没看清是谁,但我们可以推知 是他的化身,这位新法官。影片最后,模特与陌不相识的新法官同乘一海轮,发 生海难,又同时获救,在与那幅广告相似的画面中定格:悲哀的终结?而 Kles- lowsky 对人性的悲悯至此暴露无遗。   主要演员只有三位,表演都极为出色。演老法官的是很面熟的老演员,忘了 叫什么了,其阴沉世故恰与演女模特的 Irene Jacob 的纯真善良相得映彰, 一 对完美的搭档。Irene 的表演大概是属于所谓不做表演的表演,一举一动,一言 一行,仿佛纯出天然,使人怀疑她在银屏下是否也如此。所谓此时无演胜有演, 这样的表演,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近乎完美。巩俐走的也是“不是表演的表演 ”的路子吧,却处处透着假。 〔寄自 fangshim@pilot.msu.edu〕 ※※※※※※※※※※※※※※※※※※※※※※※※※※※※※※※※※※※ ※                                 ※ ※ 本期编辑:散宜生                        ※ ※ 审稿:  阿飞、阿毅、方舟子、古平、嚎、灰人、浪人、竹人    ※ ※ 校对:  散宜生                        ※ ※ 联系邮址:方舟子(fangshim@student.msu.edu or xys@uiuc.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 存档:  Please anonymous ftp the following sites for     ※ ※      GB,HZ,Big5,PS version: uwalpha.uwinnipeg.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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