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 ※        ≡≡≡ 新 ≡ 语 ≡ 丝 ≡≡≡      |二| ※          (NEW THREADS)        |部| ※                               |分| ※         1995/07  (第十八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诗 ※ ※ 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网 ※ ※ 佳作选)。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本期稿多, ※ ※ 分两部分出版。                         ※ ※                                 ※ ※※※※※※※※※※※※※※※※※※※※※※※※※※※※※※※※※※※                  §   残冬·初春之五        §   成朴:  卷首诗                  §    ·成朴·          ·—· 【牛肆】                  |第| 仲夏:  革命的质疑  你们在明亮的灯下无休止地玩着  |一| 莲波:  历史赝品  热闹的游戏           |部| 石非:  由高跟鞋想到的  众人大笑            |分|  唯我沉默地           ·—· 【丝露集】  坐在房间的一隅         §   散宜生: 长袍梦  沉默              §   JH:  春天(诗)  我的笑容已和          §   亚非:  哥哥                  §  那个非常遥远的故事       §  一起隐入长夜的梦中       ·—· 【网里乾坤】  如今我只有沉默地思念      |第| 越人:  千古风流在中华  沉默地回味天真         |二| 南乡客: 至今遗恨羡猿啼  沉默地注视           |部| 元朗:  欧陆性趣二题  你们热闹的游戏         |分|                  ·—· 【网萃】 〔寄自 cheny6@rpi.edu〕      §   胡彪:  老插的故事                  § 【网里乾坤】∽∽∽∽∽∽∽∽∽∽∽∽∽∽∽∽∽∽∽∽∽∽∽∽∽∽∽∽∽ ◆          千 古 风 流 在 中 华           ——高罗佩其人、其妇、其艺、其学                ·越 人·   高罗佩(R.H. van Gulik)是位荷兰外交官,业余喜欢玩中国的老古董。但 他收藏文物的原则与国人不同,中国人收藏古物,凡有残缺的便不值钱,而他专 收那些残缺不全但却具有研究欣赏价值的稀世之珍。例如虽然油漆斑剥、却仍可 奏出高山流水的古琴,或是看上去并不起眼、却可能是罕见的宋代官窑的残瓷碎 片。他一时兴起也从事汉学研究,但同一般学院派的汉学家不同。他做学问,不 独尊先秦两汉,专门发掘别人忽略了的、或是想做而不敢做之题目。举一个例子 ,他看到福尔摩斯之类的外国侦探小说迷倒世人,而中国公案小说却无人知晓, 于是慨然拔笔,翻译起清朝人写唐朝事的小说《狄公案》。翻着翻着不耐烦了, 索性自己“之乎者也”地编起 Judge Dee 的故事来。 编完了故事,再用他的绘 画天才画了一套颇为生动传神的插图。这部二十多集的系列小说出版后,竟让他 再创作的“狄法官”在西方社会成为大名鼎鼎的人物。据说前两年国内将高氏《 狄公案》搬上电视,人们居然看不出那些故事是荷兰的老高瞎编出来的。              比中国人更中国文化   1943年高罗佩同水世芳女士在重庆结婚。坊间高罗佩传记中常见的夫妇 合照有两张,一是他们在渝举行西式婚礼时所摄;另一张则是两人着古装的合照 。当时他夫妇甫到日本,那古装由古董店刚买回来,兴奋之余,夫妇俩穿扮起来 留下了这张合影:高罗佩一身日本武士盔甲,夫人则著一袭纤细典雅的清代旗袍 。从照片上看,祖籍苏北阜宁的高夫人颇具九十年代美人儿的特征,但不乏江南 女子的灵秀。   水世芳女士是在北京长大的。她的父亲水钧韶早年也是一位外交官,曾出使 苏联列宁格勒。水钧韶共有十个孩子,水世芳排行老八。与大多数高干子弟一样 ,她与父亲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偶有传见,父女间的对话也仅限于“一切都好吧 ?”“都好。”这样的对话。但身为大家闺秀的世芳,家教极严。中学是在慕贞 中学念的,这是京城一所知名的女校。从慕贞毕业时正逢燕京、清华都因中日战 争而关闭,所以她先是就读于西南联大的前身长沙临时大学,后来又在齐鲁大学 修完历史社会学学位。学业结束后,世芳进入当时设在重庆的荷兰驻华大使馆工 作,就是在那儿认识了高罗佩。结婚时佳人芳龄二十一,才子则刚满三十三岁。   作为职业外交官的高罗佩,任职所在三年一换。1943年他们在重庆结婚 后,旋即于1945年随高罗佩回海牙,后又调往美国,未满一年,又去了东京 。此后又去了印度、黎巴嫩、马来亚……竟没有一处呆上三年的。对高夫人来说 ,这周游列国的生活意味着随时随地面对环境转移、文化冲击,甚至新的语言; 她必须立刻适应新的环境、进入状况,妥善照料丈夫孩子,并且在宴会社交场合 谈笑风生。这漂泊不定又多姿多彩的外交官夫人生涯却过早地结束了,1967 年,年仅五十七岁的高罗佩身罹癌症,病逝于海牙。临终前,他仍天天练字,并 在病床上写完了他的最后一篇论文“长臂猿考”。   他们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水女士因为不适荷兰凛冽的寒冬,移至西班牙南 部独居,每年夏天才回荷兰与儿孙共享天伦之乐。有一次,一位对语言学有兴趣 的中国友人惊奇地发现,这位在西方隐居多年的女士的中国口音居然几十年没变 ,仍保留着三十年代战前国语的语法和极软的一种标准音调。这位朋友甚至要求 录下几卷带子保存。他们的子女中只有长子威廉继承父业,他现任荷兰莱顿博物 馆馆长,该馆专门收藏如南京马桶之类“看似寻常”的民俗文物。   回首往事,现年七十三岁的水女士最为怀念的还是新婚燕尔,在重庆弹琴结 社,与徐悲鸿、于右任等文人墨客交往的那两年。高罗佩在他的自传手稿中也提 及那是他一生中最为值得回忆的一段日子。他精通中国音律,曾拜古琴大师叶诗 梦为师,与于右任、冯玉祥等名流组天风琴社。1940年,他撰写了《琴道》 一书,旁征博引,将中国源远流长的古琴艺术系统地介绍给西方。高罗佩通晓十 五种语言,但对中文却是情有独钟,他下笔文言,不喜新式标点,常常吟诗作对 ,与齐白石、沈尹默等人相唱和。他在家喜欢穿宽松的袍子,喝中国茶、谈古琴 、刻印章……睡中国硬床。所以对这对跨国婚姻的夫妇来说,文化上竟然没有任 何的鸿沟。按水世芳的说法,“他不是外国人!从我们认识到他临终,他没有一 天断过练字;他最爱吃元盅腊肠、喜欢四川菜。他实在是个中国人。”   从文化修养上来说,高罗佩的确比许多中国人还要中国,琴、棋、书、画样 样拿得起放的下。他还有随心境的不同自取字号、命名书斋的雅好,如“集义斋 ”、“尊明阁”、“犹存斋”等。但他很爱他的祖国,落款时总忘不了要特别注 明是“荷兰”的高罗佩,所以他的题款往往很长,如“荷兰国笑忘高罗佩识于芝 台之中和琴室”。“笑忘”是他的雅字、“芝台”是他的别号,“中和琴室”则 一度是他的书斋雅称。他在婚后觉得原来的斋名不够浪漫,遂又别取了一个“吟 月庵”。笔者曾在苏富比公司1994年春季的纽约拍卖目录中见到一幅高罗佩 的行草书法,风姿高迈,一派士大夫的书卷气,署款正是“荷兰高罗佩”。那件 书法拍卖底价是两千美金,与当代一流书法家的价码不相上下。有议者以为高氏 书法“不大讲究师承,用笔也常是偏锋”,但他的书法所表现的个性正同他的学 术风格是一致的,可谓书如其人。            用中国房中术启蒙西方性解放   高罗佩是如何研究起中国的传统性学的呢?说起来那也是很偶然的机遇。二 次大战后,高罗佩再度出使日本,他想将他写的两部中国侦探小说在日本翻译出 版。其中一本《中国钟谋杀案》因为反佛教色彩太浓不被接受;另一部《中国迷 宫谋杀案》因为有些色情描写却被出版商出版。其实高罗佩在处理两性关系的场 面上是很传统很中国的,他小说里的汉家女子,不是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就是 谨守妇道的小家碧玉,唯有描写异族妇人,才会出现“床上戏”。在出版过程中 ,出版商坚持要用一幅裸体女郎作封面以招徕顾客。高罗佩觉得这跟书的时代背 景不符合,要用也要找张地道的中国古代春宫图。于是高罗佩分别致函中、日古 董商,搜寻此类图画。没想到京都一家古董店随即愿意出让明代五彩套色木刻画 册一套廿四幅,总称《花营锦阵》,是万历年间刊行的所谓《秘戏图册》;此外 ,上海一家书店也愿意提供类似的明末册页供其描摹。   高罗佩原来对中国木刻版画就有兴趣,如今又无意间得见这些刻工精细的秘 戏图册,于是由此开始了他对中国传统社会性生活的研究,做了大量笔记,又将 市面上少见的十种秘书摘录下来,得数万言的资料。他亲自以小楷字体将其誊写 钢板,连同得自京都古董店的《花营锦阵》廿四幅版画及题辞一并印出,于19 51年在日本出版。这部题为《秘戏图考》的书当时只印了五十部,言明不在坊 间流传,只送世界主要汉学中心、国立图书馆及好友珍藏。此书问世后,在汉学 界影响很大,不少汉学家如李约瑟等与高罗佩通信讨论。经过十年的广泛征集资 料和研究,高罗佩进一步扩充、修改了《秘戏图考》第一卷的内容,在1961 年出版了《中国古代房内考》(Sexual Life in Ancient China)。为了避免对 大众产生不良影响,高罗佩将书中有关房中的引文及术语都以拉丁文的形式译出 ,这使不懂拉丁文的读者颇为恼火。   一位现代美国女学者对高罗佩的这一用心却别有解释,说这是老高想让读者 觉得这些X级的引文象希腊罗马的“古典经文”(Classics)一样神圣,并且如 现代生物学一般“科学”。这位学者还认为对高罗佩此书的一些观点有“反思” 的必要。如高罗佩认为中国古代房中术的要旨是使男女双方,尤其是女方,能充 分享受这一天地阴阳之大乐;而这位女权主义学者则认为中国古代房中术是以男 性为中心、对女性进行自私自利的“性榨取”的指南。其实,高罗佩在《秘戏图 考》中所持的正是这后一种观点,后来他接受了李约瑟的意见,“道教从总体上 来说是有益于两性关系的发展和提高妇女的地位”,才转而认为古代中国的“多 御而少泄”之术是上层社会的男士们得以应付当时流行的一夫多妻制而必须的一 种生存手段。这从道家的立场上说,所求的是御数女而不折阳寿,长生不死只是 健康的同义词;从儒家的角度来看,多御数女能力的培养是在一夫多妻家庭中维 持安定团结的基本条件。   这位Furth教授在她题为“对高罗佩的反思”一文中,将高氏《中国古 代房内考》一书的写作背景作了一番分析。高罗佩写此书的目的,据她分析,不 过是对五、六十年代如火如荼的西方“性解放”和女权主义的一种嘲讽。高罗佩 所要传达给他的二十世纪中叶正处于“性革命高潮”中的西方读者的信息是,中 国古代的性习惯从来就是健康的,而不是“压抑的”、“反常的”。高氏的这一 判断的根据是弗洛依德的论断,凡是压抑都是禁欲,因为扭曲的性行为会将力比 多(Libido)从它正常的发泄渠道转移开去,或是将之引入一种自我虐待的状态 中。高氏盛赞中国古代性生活中在排斥禁欲主义的同时也对性变态加以控制的态 度,他想让他的读者看到,中国古代性生活是建立在健康的夫妻生活基础之上的 。同时,他还想让读者同他分享他对中国房术的启蒙性格的赞美,认为房术将男 方对女方的满足所负的责任赋予了崇高的价值。但在当今西方流行的“不是男的 操女的,而是女的操男的”极端女权主义者看来,高罗佩的这些见解都是十足的 大男子主义;他笔下的中国妇女的“香艳”形象,是一种“东方学者”常有的幻 象,是他自己头脑中的“理想世界”的一种投影。   按Furth教授推测,高罗佩是想将他的汉学研究服务于当时的新生事物 ——“性科学”(Sexology)。高罗佩将他认为正确的中国古代两性生活图景展 现出来的目的,是为了纠正那些对东方性生活持有否定性偏见的东方学者的观点 ,他们认为东方的两性关系从来是“压抑的”、“变态的”。但Furth认为 高的种所谓“肯定性”的诠释,也不过是现代殖民主义文化的另一种产物。高罗 佩对“性解放”式的古代中国夫妻生活的描写,反映了当时西方人对性自由和色 欲的追求。在二十世纪初,所谓的“性科学”以现代医学和心理学的名词概念取 代了基督教的道德传统。在一种对人类多元文化认同的氛围中,“性学”成为一 种解放性的事业,它旨在使人类各种各样的性习相对成立,从而从文化至上论的 角度将基督教道德降低为多元文化之一种。自从弗洛依德心理学学派将女性的性 高潮问题提出后,二十世纪的心理学家在给夫妻生活的忠告中便总是将性满足的 程度和因男方的无知、迟钝所造成的女性性冷淡这两个问题作为婚姻心理学的中 心。而中国传统的房中术讲的正是在激发女性的快感的同时又保持男性的控制, 这似乎与解决现代性学所关心的那两个婚姻关系的问题有关。高罗佩认为中国房 术是启蒙了的东方夫妻的性生活指南,所以西方人可以从中学到很多,以达到在 夫妻生活中共享天乐的和谐境界。可是,在当今女权主义者看来,中国房术中明 言不可授给女性(如《彭祖经》),所以是男子的专利,女子只是被奴役的“性 榨取”对象,或是被当作跟男子争夺元气的“敌人”,而不是享有平等权利的性 伙伴。             中国性学史研究的开山祖   接下来,Furth教授又对高罗佩提出的中国性学史的分期进行了批判, 说高氏有意将中国传统内的变化戏剧化,把汉唐的房术视作“健康的卫生术”, 而将宋明理学当作压抑房术流行的假道学,以致房术在帝国晚期几乎失传。直到 近代,多亏了湖南叶德辉,才将其重新发现,并从文化爱国主义的立场将性学从 假道学的压迫下解放出来。Furth强调,汉唐的房中术是医学和宗教性的探 讨,并非为了快感和满足女性的要求,而是反映了当时中国人对生死及天地自然 的认识。她认为早期房术即“阴道”同道家养生术的关系密切,讲的是古代传说 中的“真人”、“圣贤”帝王如何象统治臣下一般来统御自己和女人的身体。这 种男人的“统御之术”到了帝国的后期才得到纠正,理学将房事视为传宗接代的 大事而加以研究,所以更关心的是下一代的繁殖和健康。唐以后开始出现的“妇 科”到了明代更臻完备,形成从“种〔去声〕子”开始的“妇幼保健之学”。故 她认为中国妇女在明清时代的性地位反较汉唐之时为高。这里要指出,求子、优 生、保胎的医术在出土的秦汉简牍中就有了,当时虽然不叫“妇科”但是包括在 房中术里。后来当道教房中术被儒学排斥,讲“男女合气之术”的部分被扫了“ 黄”,而同妇幼保健有关的内容却作为“妇科”保留下来,所以唐以前没有妇科 这个名词并不等于没有这类医术。   这位Furth教授为了贬低老高竟然不顾中国妇女史的常识。中国妇女的 性地位在假道学占统治之后每况愈下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其表征是裹小脚和《女 论语》、《女孝经》等妇道读物的出版以及贞节牌坊的出现。这些举措的目的是 让女同胞们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并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女性的位置不是在政治里 瞎掺和,也不是在社会上抛头露面,而是越来越倾向于被限制在宅院之内。想想 中国历史上的悍妇汉有吕雉、唐有武□〔上明下空〕,明还有个马娘娘是个大脚 婆(可惜是回族),到了清朝就只有满族女子才不用裹脚。难道说汉家妇女普遍 裹脚之后的性地位反倒提高了?要说汉妇中仍有悍妇,那也只是在家里狠而已。 直至最近,中国妇女的女权运动才出现在台湾街头“我们不要性骚扰,要性高潮 ”的看板上。   无论如何,高罗佩在中国性学研究史上的开山祖师地位是不可动摇的。他的 主要贡献是首次将资料作了系统性的整理和分析,他认为中国房中术渊源有自, 叶德辉所辑《医心方》古书必有其更早的版本。他的这一推断在十二年后出土的 马王堆古书中得到了证明。高罗佩所收集到的房中书包括一些比《医心方》晚的 版本,其中最为重要的当推《素女妙论》一书。中国当代研究房中书的学术大腕 、北大李零教授在高罗佩手抄的《秘书十种》中看到《素女妙论》一书时不禁拍 案叫绝,原来此书虽系明代写本,其内容却与《医心方》里保留下来的早期房中 书一脉相承,该书所用的术语系统可以直接上溯到马王堆古房书。由于《素女妙 论》保存完整,为我们理解早期房书的术语提供了仅有的解释。   举一个例子,如早期房中书有“九浅一深”之法,但到底多浅叫“浅”,多 深叫“深”呢?只有此书保存着解释。早自马王堆出土的房中书,我们的老祖宗 就已将男女生殖器官的构造作了相当精细的解剖学研究,有马王堆墓葬中出土的 “牝户图”为证。据李教授的研究,古人将女子阴道的长度分为九段,并给每一 段位(约一寸)取了名,如赤珠(阴蒂)、琴弦(阴道深一寸处)、谷实(深五 寸处)、昆石(深七寸处)等,所谓“深浅”就是以此为根据的。这些名词居然 千年来变化不大,李零教授将明代房中书与马王堆古书中的术语一一作了对照, 从而对早期房术里讲的“九浅一深法”作了复原。比较几种传世的和出土的房中 书,《素女妙论·深浅篇》区分最细,认为谷实以前为浅(1-3寸),过谷实 为深(4-5寸),到了昆石则为太深(6-8寸),“太浅不美快,太深有所 伤”,过了谷实会“伤于五脏”。古人以一百为大盈、十为小盈,故“九浅一深 ”为“一动”,待“十动”“满盈”才泄。而“九浅一深,九九八十一”也是阳 数。   再举一例,《玄女经》讲性交体位有“鱼接鳞”一势,马王堆古书有“鱼嘬 ”势,《素女妙论》作“鱼唼鳞势”,可知“鱼接鳞”实系“鱼唼鳞之误,以象 游鱼嘬物(以阴户吞男阳)得名。具体作法是“男正偃卧,女跨其上,两股向前 ,女徐入之,微入便止,授勿深,如儿含乳,使女独摇,务令持久,女快男退 ”(《玄女经》),这也就是《肉蒲团》里玉香说的“倒了夫纲之体”的“倒浇 蜡烛”势。   可见,高罗佩对挽救中国古代房中书遗产做出了重大贡献。但Furth教 授的文章中却没提到明代的《素女妙论》,而是根据《万氏家传广嗣四要》—— 一部明代妇产科中医专著,对比早期房中书,来讨论明代妇女在性生活里地位的 上升,难怪要得出“宋明理学关心妇幼保健,而道教房术只是对妇女进行性榨取 ”的妙论来。Furth教授在她的文章的脚注里说高罗佩的《秘戏图考》“非 常希罕”,所以她不予讨论,不但收入其中的《素女妙论》一书没有被她重视, 而且还津津乐道已被高罗佩扬弃了的“性榨取”论。即便讲究行乐的房中术真如 Furth教授所认为的那样被明代腐儒们视为异端,而代之以“男女平等”的 “种子广嗣”术,我们在研究明代性生活及妇女的性地位时,也不能忽略了明代 掀起的性爱文艺大潮。   高罗佩的《中国古代房内考》只写到明代,因为他认为随着明朝的崩溃,情 男欲女、寻欢作乐的性文化一去不复返。清初的“反精神污染”运动,将《肉蒲 团》、《痴婆子传》以及春宫画册等统统禁毁,同时中国人在异族统治下退而自 守,把包括性在内的私生活弄的壁垒森严,以求在丧失政治独立后,至少维持精 神和文化上的纯洁,从而使“一向开放”的中国古代性生活,“忽然禁绝”。对 此,李零教授提出了不同看法,他认为中国古代的性生活一直是驰、禁并行,“ 性享乐主义”与“性禁欲主义”交映成趣,只不过两者作用的时间和范围经常会 有许多变化。就连一些人们认为性绝对开放的“原始民族”,其实也有很多的性 禁忌。即使经过清初的“清污”,房中术、春宫图、淫秽小说仍然在以各种渠道 流传。   以上略述了高罗佩先生为人、为学的一些片段,希望各位由此能对高先生的 优雅性情、博大学问有一个初步的印象。可喜的是,近年来他的两部性史大书先 后在国内翻译出版,他的侦探小说上了电视。高先生九泉下有知,亦当惊异于中 国正在进行的这场革命“性”变化。 〖参考资料〗 Furth, Charlotte, "Rethinking van Gulik -- Sexuality and Reproduction i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in "Engendering China -- Women, Culture, and the State," edt. by Christina K. Gilmartin etc., Harvard, 1994. 高罗佩:《中国古代房内考-中国古代的性和社会》,李零、郭晓惠等译, 上海人民,1990年。 高罗佩:《秘戏图考》,广东人民,1994年。 李零:《中国方术考》,人民中国,1993年。 李零主编:《中国方术概观》,人民中国,1993年。 王家凤、李光真:《当西方遇见东方——国际汉学与汉学家》,台湾光华, 1991年。 〔寄自美国 xhli@u.washington.edu〕 ◆          至 今 遗 恨 羡 猿 啼                ——寻访薛涛                ·南乡客·   直到前年我才有幸第一次入蜀。幼时在家乡大理一带就听说巴蜀自古多风流 女子与诗酒才情,心仪久矣。家乡大理又无醇酿,更让南人对巴蜀向往不已。   在成都下了火车,便被浣花溪的朋友邀至家中。不用说,西南的朋友给我接 风是少不了川酒的。女主人是成都本地人,她知我嗜酒如命的德性,不无得意地 一边拿起全兴大曲斟酒一边解释说:“这是成都产的,全国名酒。外面人不知道 ,一看这酒名还以为是乡镇企业的新产品,其实据老人们说这就是薛涛酒。”   薛涛,就是中唐时代那位诗酒风流的艺妓?女主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这里出了家门便是浣花溪,就是成都为之得了雅名的锦江,这里有太多的风物与 传说,有刘备的昭烈帝庙与诸葛亮的武侯祠,有诗圣最辉煌的时候谪居的草堂, 有……”我却再也敌不住薛涛酒的诱惑,两杯已下,醺醺然离开望江楼,步过吟 诗亭,登上江月楼,而她却不见芳踪。难道她正在汲水薛涛井,抑或裁剪松花笺 ?哪里去寻她?   艺妓薛涛有太多的传奇,正史不肯记录这位奇妓,但她的诗作,她的诗友, 千年来把她的身世代代相传。   她出身于一个殷实的家庭,父亲本是从长安城入蜀为官的,这使得她从小得 以学诗,九岁便能赋诗。传说一次她父亲让她写一首关于树的诗,她写了一联: “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她的父亲大为不快,因为他从此联中看出薛涛天 生好色。父亲不幸早逝,家道中衰,她的母亲无法象当时的新寡贵妇一样携她回 长安城再嫁。略已长大的她,在这万般风流的锦城,学起奢华女子调粉敷面,本 已才貌出众加之化妆有方,竟然倾城倾国,入籍而为官妓。   千年之前的中国,那雍容的女子与怡然的风情,不是我们后人有福消受的。 艺妓本是唐人风雅生活的一部分,每一位在场面上走动的官吏和文人除妻妾外都 携带一两名舞女作为随从。将妻妾留在家中,男人宁愿带这些舞女到各地去,让 她们唱歌跳舞,为宴会助兴,替客人斟酒,活跃谈话气氛。李白、杜甫在他们的 诗篇中都有这样的舞女作伴的影子,就是刻板的古文大家韩愈也有一名舞女形影 不离。唐诗中有无数描写与朋友出游的作品标目便是“携妓游某地而作”。   “薛涛却比其他的艺妓更有气质。”我正自斟一杯薛涛酒时,隐然听到这句 ,不知是自己幻觉女主人说出这句话还是薛涛自来助兴了。   薛涛的时代,正是唐诗的白银时代,诗人辈出。薛涛也以已知的存诗最多的 唐代女诗人厕身其列。著名诗人白居易、元稹、刘禹锡、令狐楚、杜牧、韦皋出 游巴蜀都要登门求见。曾官至宰相的元稹,虽小于女诗人十岁,却与女诗人缠绵 唱和,感情笃深。但薛涛有薛涛的气质,她深知如何处理自己的风流韵事,她要 的是男女间的精神慰藉,她既不失激情,又不失自尊。她因醉酒而得罪元稹后, 便一口气写下了那十首感伤、香艳、亲密的“离”诗寄给元稹,以表达自己的后 悔和难过。而在她渐入风烛之年时,她也没有遁入道观、空门,或是寄嫁富商、 高官,她安居在这浣花溪别墅,专心于吟诗作画,还有制作那彩色的“薛涛笺”。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路长。   薛涛以秦风送友人,令我这千年之后还在暗恋才女的南客倾倒。她的气质借 助着她的诗才表露无遗。我曾反复吟读,一遍遍地体味她的气韵。我就象那些曾 与薛涛往来的男人一样,多半是为了逃避性爱,摆脱家里沉闷的空气和出于义务 的性关系。几十年前一位荷兰的“四川人”高罗佩,不是也说出过此种心曲吗? “渴望与女人建立一种无拘无束、朋友般的关系,而并不一定非得发生性关系。 如果终于厌倦了这种关系,可以终止它,就像开始时一样轻而易举。这种关系带 有柏拉图式的味道,却也说明了为什么大多数的崇拜者总是热衷于长期而复杂的 求爱。这不是追求同床共寝,而是追求优雅娱悦,追求风月场中扬名。”     漫把诗情访奇景,艳花浓酒属闲人。   我不知何处听来的这句诗,一定是女主人还在殷勤劝酒。我寻声向女主人望 去,如雾中观花,难怪西南曾有那么多薛涛再生的传奇,这样的诗兴酒兴,非巴 蜀莫属!风月场中,酒色才气,薛涛占尽。南人追慕巴蜀奇景,文人雅客与艺妓 们趣味相投,便在这雅量上,便在这醺态上。诗兴也好,酒兴也罢,讲求的便是 率性而为的真。我竟不知是在回溯千年前世还是薛涛千年再生,我隐隐听到她谒 巫山庙而呼风唤雨般地祈祷自由: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巫山、高唐、阳台、云雨,她用尽暗喻描述阴阳交欢;烟霞、草香、山色、 水声,她幻化出了附著在神女身上的奇异声色;唯有求神女不得的楚襄王、唯有 恨江山不再的神女,才能发出这样令人肠断、哀哀悠长的猿啼。   江山美人从来就是同生死的,唐文宗太和三年,就在年迈的薛涛临终前的两 年,她亲眼看到了南诏入成都掠女子工伎数万而南。她听到了雍陶的悲愤之作:     云南路出洱河西,毒草长青瘴雾低;     渐近蛮城谁敢哭,一时收泪羡猿啼。 她感受到了一个“羡”字的无奈,她道尽了楚襄王被惊醒时对凄婉美艳而不无浪 漫的巫山梦的眷恋。   酒渐渐发了出来,我有一种醉后醒来的失意。忽然想起曾听说那位“四川人 ”高罗佩一生对猿啼眷恋不已,录下了一盘磁带放在遗作《长臂猿考》里面。该 去找来听听,楚国已亡,风流不存,谁还讲酒色才气?现代人生活之无奈,有如 是焉?   最是锦城南诏客,至今遗恨羡猿啼。 〔寄自 hchen@msi.umn.edu〕 ◆           欧 陆 性 趣 二 题                ·元 朗·              (一) 欧洲红灯区   欧洲发展到今天,人们对性已经相当理智。传统的妓院已不再是红灯区重要 的组成部分,因为它容易让人感到枯燥无味,又会吓走老年和女性游客。现代红 灯区追求的是以神秘感、冒险性和花色品种的丰富多彩来吸引更多的游客。在西 欧,大城市的标志之一就是必须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红灯区,否则吸引力就降低一 半。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不涉足自己城市的红灯区,但一旦出门在外,红灯区就是 非去不可。对游客来说,红灯区既是刺激的宵夜去处,又展现出异国的的风土人 情。我见到的最好的红灯区是在巴黎市内,环境优雅且充满浪荡情调,走在那里 的红灯区上男女老少都感觉兴奋好玩。伦敦的红灯区黑咕聋咚地让人觉得萧条— —挺像这个国家自身。西班牙马德里红灯区上妓女沿街而立,缺乏神秘感。德国 红灯区生意味太浓。罗马出人意料地没有象样的红灯区,只有一些不成规模的红 灯小店。不过罗马从不在乎缺少游客的。这两年,东欧国家不甘落后,红灯区也 越办越象回事。布达佩斯、布拉格现在也都小有名气。   荷兰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让我大吃一惊,因为它与我见过的所有其它红灯区 不同,它的宗旨是为嫖客,而不是游客服务。如果以色情业做标准,荷兰无疑是 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对于性,荷兰人既有北欧人的自然观,又有意大利人的胡 闹劲,既有法国人的浪漫和放荡,又有德国人的低级趣味,更主要的是还特别具 有美国人的生意眼光。首都阿姆斯特丹,属欧洲最没劲的城市之一,没历史古迹 ,没文化特色,除了市政府广场前鸽子特别不怕人外,白天怕是没什么好玩的了。   太阳一落山,整个城市就变了样,只见人流从四面八方向市中心涌去,那里 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红灯区,提供最丰富而又最赤裸的色情交易。街道一条挨一条 ,红灯绿火。每条街道两边是一个个紧挨着的落地橱窗,展销着一丝不挂的来自 世界各地的妓女。从娇小玲珑的亚洲女子到金发碧眼的欧洲女郎,从热情奔放的 南美姑娘到粗胳膊粗腿的非洲肥婆,应有尽有。她们向你挤眉弄眼,或者干脆做 出各种性感动作引诱你。你要是看中了哪位,就敲敲窗户谈价格。双方谈妥了, 进去把窗帘拉上就开始工作。常常会发生这种情况,几个嫖客同时看上一个妓女 ,这时他们就自觉地按照到达的先后次序在外面排队等待,很有绅士风度。除直 接的性生意外,红灯区内还有各色各样的性(包括同性恋)酒馆、商店,以满足 不同的需要。   说得通俗些,红灯区反映的是一个社会的阴暗面。有空去看看,挺长见识。              (二) 七巧琳娜   意大利人天性奔放,喜欢胡闹。不仅足球场上闹,情场上闹,政坛上也闹个 没完没了。二战前跟莫索里尼闹法西斯主义,二战后南方闹黑手党,北方闹共产 党,从来没有安宁下来过。两年前欧洲新法西斯抬头,其它国家极右分子还羞羞 答答,意大利某地一下子就把风华正茂、以继承法西斯事业为宗旨的莫索里尼的 孙女选为省长。不知底细的人常常吓得目瞪口呆。其实意大利人极有人情味,左 来右去,最后还是文艺复兴时遗传下来的人文观占上风,找不出几个真能为思想 拼命的。这与德国正相反,德国人天然追求相互认同。某个思想稍成气候,全国 的人很快就自觉地向它靠拢。所以德国的极端思潮非常可怕,欧洲各国历来最防 德国。   十年前意大利升起了一颗色情名星,叫做七巧琳娜。她漂亮的面貌和放荡变 态的性表演,一下红遍整个欧洲,成为无可非议的色情皇后。说来也巧,那些年 意大利时尚政治上的虚无主义。有人提议说,既然议员们那么可憎,干吗我们不 选七巧琳娜当?歪招一出,大家拍手叫好。七巧琳娜也正愁在色情事业上已成功 到顶,需要转行再创奇迹,于是走马竞选。手法当然是打她特殊的知名度。在许 多荒唐可笑的竞选活动中,有一项是让支持她的选民排队走到她面前摸一下她的 乳房。结果呢?七巧琳娜真就当上了议员!   七巧琳娜议员的主要政治活动是在世界上传播和平——泛爱的性行为显然是 和平标志之一。在她所有拜访过的国家里,她的出身地匈牙利最为友好。当年共 产党在东欧垮台,七巧琳娜以一个西方世界和平使者的形象,出现在匈牙利首都 布达佩斯。她一头银白头发,黑眼圈,红嘴唇,标准的妓女打扮。她迷人地微笑 着,把怀抱着的两只和平鸽放飞到天空。这个片断出现在当天晚上西欧所有电视 新闻里面。相比之下,邻国瑞士就显得肚量小气而虚伪,不仅不欢迎,而且禁止 她作为意大利公民入境!七巧琳娜气得满面泪水,宣布这是对她和意大利的污辱 ,她将报复。我猜她的意思是今后瑞士嫖客别想再从她那儿得到性服务。有关七 巧琳娜最后的新闻是去年她在美国的一场官司中,拒绝接受法庭调查,离开美国 ,从而可能被禁止入境——不过这次美国是按照正儿八经的法律。   能把政治玩闹成这样,世界上非意大利莫属。这也算是西方文明政治和宽容 精神的一个极端例子。 〔寄自 bihg@corelli.physics.arizona.edu〕 【网萃】∽∽∽∽∽∽∽∽∽∽∽∽∽∽∽∽∽∽∽∽∽∽∽∽∽∽∽∽∽∽∽        ◇ 老 ◇ 插 ◇ 的 ◇ 故 ◇ 事 ◇                ·胡 彪·      〖自以为序〗 自称胡彪,有人管我叫九爷或老九,我也      答应。这辈子老赶末班车,插队、上大学、结婚、出国,      概莫能外,颇感人生之无奈。好不容易挤出国门,进了一      所学校,校名竟叫“买个马是死的”。得,沉下心来伺候      这匹死马吧。当了饲马副官,取名胡彪自然是顺理成章。 ◆             忆 苦 报 告   我生在大折腾的年代,长于大挨饿的岁月,三四岁上就跟着大人吃糠咽菜。 可能那时我正在长身子骨,糠菜不给劲,总之,从那以后,身量就赶不上同龄人 了。   上小学第一天,排队排在最末,从此就定了位,直到中学毕业,也没能往前 进一位。那时候,女孩发育较早,凑巧,同桌的又是一个大号的女生,比我高出 足有半头。这女孩极其负责,每当我要做个小动作什么的,她总是非常执着地制 止我。我偏又生性好动且不太服管。有一次,终于被管得不耐烦了,要反抗,结 果被那女孩紧紧地缚住双手,令我一身的好功夫无法施展。满腔怒火化作一句话 :你等着,我非砸你家窗户不可。窗户最终没有砸成,但那件事使我第一次深刻 地感受了弱小者在强权面前的无奈。   进了中学,我在班上依然是弱小民族,但基本上学会了如何与列强周旋。班 上的列强,出于掠夺智力资源的考虑,平时比较客气,但到了紧要关头仍不免干 些出卖弱小民族的勾当。   一天课间,我在黑板上练字,写得漫山遍野,自觉不好意思,于是擦了黑板 ,又将黑板下边槽内积了数周的粉笔灰扫进一个粉笔盒里,准备倒掉。一列强接 过去说他来倒,那盒粉笔灰不知怎么跑到门上边去了。那天任课老师晚来了一会 儿。年级组长于胖子从教室门前路过,听到里面闹哄哄的,就准备进来看看。一 推门,半盒粉笔灰正扣脑袋上,崭新的黑呢子中山装当场改作小分队的雪地伪装 。在粉笔灰降落过程中,于胖子因受到意外惊吓,倒吸了几口冷气,吸进了若干 粉笔灰,被呛得大咳不止,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全班先是哄堂大笑,不过几秒钟 便嘎然而止,接下去便是大眼瞪小眼。   这于胖子可不是好玩的,他的凶恶全校有名。果然,于胖子喘息甫定便大发 雷霆,声称不查出谁干的决不罢休。一列强见势来了个先下手为强,说粉笔灰是 胡彪弄的,其他列强也随声附和说是他干的。我知道,我要是替他们扛过去了, 事后他们会好好慰劳我。要是一般的事扛也就扛了,可今天这事非同小可,要是 摘不清楚,麻烦就大了。但列强有人指控有人作证,我怎么才能洗清自己呢?紧 急中我往门那儿扫了一眼,突然发现,列强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于是,我镇 定地站起来说,“于主任,我可以证明这事不是我干的。”说完,下位,走到门 前,踮起脚来,手往上一伸,指尖离门上边竟差半尺。于胖子见状顿了几秒钟, 转过身来对诬告我的那个列强说,“你,跟我到办公室去。”   那列强与于胖子签了什么屈辱条约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位平时闹天宫的主 儿竟然有两个礼拜跟参禅打座似的,安祥极了。那时候兴学毛主席语录,经过这 件事,我对老人家关干坏事有时也能变好事的光辉论断有了较深刻的体会。经常 盼着矮事变好事。   转眼间,中学就要毕业了。正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学校里,大会动员, 小组讨论,典型发言,人人表态,忙得课都不怎么上了。家里边,父母都被单位 叫去开了座谈会,大喇叭一到吃饭的时候就放,“山丹丹那个开花赛朝霞,延安 那个窑洞住上了北京娃”,闹腾得跟盛大节日似的。那时候,我知道农村苦,但 究竟苦到什么程度,心里并没有数,加上在学校被圈了十几年,也真腻味了,盼 着能早一天走出校门,所以,没等人家把工作做到家,我便报了名。   没想到这事被我爸单位抓了典型。他们的消息相当灵通,我上午报了名,他 们晚上就通知我,说是要给我搞个广播发言。据说,在家属子女中,我是第一个 报名的。咱什么时候受过这宠?于是,挑灯夜战,数易其稿,天亮前终于赶出了 平生第一篇广播发言稿。吃完早饭,黑着眼圈儿去了礼堂,到那儿才知道,这眼 圈算白黑了,发言稿人家早给准备好了,咱只管念就行。随后的几天,喇叭里唱 完了“延安窑洞住上了北京娃”,又多了我那段哆哆嗦嗦的发言。第一次从喇叭 里听到自己的声音,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好不容易当一回人物,这该死的嘴 巴就这么不争气。脸没露成不说,害得我好几天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不过,从此 知道了照本宣科也不易,因而特佩服当领导的。他们在大会上念秘书给准备的稿 子,把“转下页”都念出来了,仍能脸不红心不跳,从容不迫地念下去,何等的 大将风度!   临下去那天,我爸单位召开欢送大会。第一批插队的几十人,全被弄到台上 一字排开,接受赠礼。你道赠我们什么礼物?一辆手推车,外带一句名人名言: 小车不倒只管推。说这话的那人,名叫王国福,家住大白楼,这人可太令我难忘 了,此是后话。   在学校排了十几年队,我总在两头,那天例外地被搁在了中间,虽然有点不 习惯,但感觉特满足。不是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吗?有了台上这十分钟 的中间,台下那十几年的两头算得了什么?何况,我喜欢的那个女孩此刻正在台 下……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台下一阵噪动,稍顷,一位中年妇女被扶出场外。 身边的人捅了捅我说,“好象是你妈。”我定睛一看,可不是吗!摘了胸前的红 花,就要往台下跳,被人拉住了。   原来,我只顾在台上得意了,全没注意台下几乎泣成一片,有几位家长都支 持不住了。本来是欢送会,让她们搅和得倒象是葬送会。我妈说她尤其伤心。问 为什么。说,“台上那一排人,中间最凹,就连东院王化明他妹都比你高,你到 了农村可怎么办哟?”妈是农民出身,她知道农村是怎么回事。不过,更让我揪 心的是,这一得意,竟忘了形,自己的矮形被鲜明地衬托于大厅广众之下竟浑然 不知。   带着老大的遗憾和那辆手推车来到了广阔天地。   有了这辆手推车,我一下队就加入了小车帮。这小车帮是队里的精锐所在, 个个脊背黑油油的,浑身腱子肉。头一天,推上小车跟着队伍出工,颇有点自豪 。没过几天,那自豪就随着饼子咸菜下了肚子,很快又被排泄出来,施到地里, 最后不知去向。运麦秸,别人是只见一个个麦垛蠕动并不见人,而我的脑袋则高 高地暴露在外。这时最怕从人前经过了,尤其是当人群里有年轻姑娘时。运土方 ,别人用大号车篓,我只能用小号车篓,别人一趟顶我三趟。装个平车篓,抄起 车来,已经两腿颤微微了,跟着队伍跑上个三五趟,简直就气息奄奄了。这时, 我最恨两个人。一个是我爸单位出主意赠小车的那个人。出什么主意不好,偏出 这赠小车的馊主意,哪怕赠套毛选什么的,咱不学,它也不连累咱不是?这小车 整个一紧箍儿。另一个就是王国福。放着牛车马车他不说,偏说个小车不倒只管 推,好象他知道咱有一紧箍儿,有意再给来一段紧箍咒似的。   有一天,小车终于倒了。这天的活儿是从南山往海边的沙滩地里运土压沙。 大半天下来,感受疲劳的那部分神经已然麻痹,脑子里空空的,眼前恍恍惚惚的 ,就跟进入了气功状态似的,两腿随时都有瘫软下来的可能。临收工,我的车陷 进了路边的沙里。那路其实只是一层薄土在沙滩上铺出的一条窄径,一次只能通 过一辆小车。因为怕挡住后面的人,就毫无章法地左扭右摆,结果越折腾陷得越 深。这时,后面有人喊了一声,“喂!怎么回事?”这一喊我更急了,拼足了吃 奶的力气往前一攻,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到了沙里。   醒来后,等弄清了怎么回事,心里不禁窃喜:小车没倒咱不推是咱觉悟不高 ,小车倒了就怨不得咱了。其实,队长早看出我撑不住了,老不发话让我换活计 原来是想用我来教育贫下中农。晚上,队长来看我,沉重地说,“这车你不推也 罢。本来我想,你能推车,队里比你结实的就不能缩着,你这一倒,我就不指望 他们伸脖子了。从明儿起,你跟老婆帮干吧。”我嘴上谢队长关照,心里却有种 说不出的滋味。闹了半天,我又当了一把典型,还差点儿把小命儿搭上。   老婆帮里不全是老婆,也包括老弱病残的男性。应该说,队长把我送到这儿 最合适不过,可当真要与婆娘们为伍又觉得有点儿栽面儿。咱不是男子汉那什么 丈夫吗。开始几天有事没事嘴里老哼“战斗负伤离战场,养伤来在沙家浜”,可 惜嫂子们并不解其中意。   老婆帮多半干日工活,就是计时劳动。据说日工活较能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 性。领工的副队长把活一分,象征性地说声“加紧干”,然后就基本上放羊了。 有的在队长面前作努力苦干状,队长一走,干脆拄着锨把儿运气;有的则耍个花 枪什么的,看似手里活儿没停,可就是不出活儿。花枪耍得好的人多是成分好的 ,地富反坏们倒不怎么耍。要不是有人点穿,我差点儿接受了地富反坏的再教育。   俗话说,三个女子一台戏,二十多号女子不知算几台,反正比那时戏台上的 戏热闹多了。最热闹的一折叫做“盖土地庙”。那是一个半晌午休息,一个跛脚 的小伙子与嫂子们疯闹,被几个嫂子按倒在地,当众扒了裤子反套在头上并倒剪 了双手。嫂子们捧着肚子笑,姑娘们叉开手指捂着眼笑,爷们儿们也跟着傻乐, 并无搭救跛子的意思,直到跛子求饶为止。我在一旁看得直抽冷气,心想,幸亏 我不好打闹,否则,要论盖土地庙我怕是最佳庙址,不用浪费三个妇女劳力,一 个就差不多了。   老婆帮里有一年轻寡妇,外号“小黑疤”。起初,我对这一外号甚为不解, 这女人皮肤比一般农村姑娘白嫩,颇有几分姿色,脸上也不见有什么疤,怎么会 有一个这么难听的外号。后来虚心向一贫农请教,才知道这女人当姑娘时也是被 人盖过土地庙的,因其阴部有一黑斑而得名。讲述此事的贫农是当年盖庙的工匠 之一,讲得口水直流,说那黑疤是他亲眼所见,那神情就好象又在看那黑疤一般。   小黑疤是队上最棒的妇女劳力,干活儿从不偷懒,因此,遇到需要分组干的 活儿,大伙儿都愿与她分在一组。自我进老婆帮后,她总是主动跟我分在一组, 即使不分组,也常暗中帮我。割麦子时,每人六行,她替我割两行,远处一看, 我和她割得一样快。挖树坑时,她每挖两三个就过来帮我,最后我们俩挖得差不 多一样多。老婆帮的活儿不如小车帮那么累,又有一位漂亮大嫂厮伴相助,于是 就有了些闲心思考精神层面的问题。莫非小黑疤对我有意思?不太可能,她想干 这活儿可是要冒大风险的,闹不好就是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女人又不象是 那种为了情可以不管不顾的人。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别看咱人弱小,自尊心并不 与身材成正比。要是人家没意思,而咱有意思,那可太没意思了。终于,有一天 ,我大着胆子问了个为什么。小黑疤淡淡地说,“你们知青怪可怜的,多半都还 是孩子。你最小,可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个爷们儿。”知我者,小黑疤也,我真 想抱她。   年底,分红之前评工分,当时学习大寨经验,搞自报公议。平心而论,小黑 疤干活不比任何男劳力差,如果男劳力最高评十分,她至少应评九分半。可小黑 疤只报了七分半,大伙儿给评的也是七分半,似乎没有人感到不公平。人们甚至 还挺羡慕她,因为这是女劳力中的最高分。轮到我时,我猛着胆子报了七分。凭 良心说,如果小黑疤值七分半,我最多值五分。评的时候,队长首先发言,说我 推小车那会儿精神如何可佳,但毕竟身单力薄,不能和小车帮的比。接着副队长 发言,说我到老婆帮后如何干活儿不偷懒,而且干活不比小黑疤少,考虑到我是 男劳力,建议给记七分八。这在男劳力中是最低分了,大伙儿象起哄似地鼓掌通 过了。黑影里,小黑疤朝我送来会心的一笑,我却把头深深地埋进了两腿之间。 当时,如果能找到一条地缝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               吃 狗   不知何时,一条瘦骨嶙峋的小黑狗跑到我们知青点里来了,估计是丧了家的 。女生们见它可怜,便拿些剩饭喂它,这狗许是懂得报恩,竟留了下来,替我们 看家护院。其实,我们院里并没有什么需要看护的,倒是附近老乡的菜园子需要 防着我们院里的几位。无论如何,小黑狗成了我们这个大家庭里的一员,大伙儿 管它叫“小黑”。过了大半年时间,小黑如同祥林嫂初进鲁家一样,脸上竟有了 光润,身量也大长,与成年的大狗厮混绝不露怯。对此我常感到不平,要说这家 伙吃的是我剩的,怎么它的个儿就呼呼地直窜,我就干着急不见长呢?潜意识里 便有了几分嫉妒。   入秋后,秋风渐凉,地里的活儿也愈来愈重。三秋的劳动强度仅次于三夏, 但人体的热量消耗却大于三夏。耗掉的热量需要大量食物来补充,可我们吃的主 要是棒子面儿饼子就老咸菜,终日处于肚子塞得满满的人却饿得嗷嗷的状态,嗅 觉对荤腥的敏感不亚于小黑。   我们知青点的大饼子堪称一绝。饼子不同于窝头,虽然两者的成分都是棒子 面,但窝头是蒸熟的,而饼子是贴在锅壁上连蒸带烙而熟的,当地人管这叫“烀 饼子”。烀饼子须得大锅。一般人家的锅都跟军队里的行军锅似的,能盛三十多 公斤水。知青点人口多,村里给买了个特大号的。看着那锅,我有时会产生一些 荒唐的想法:把块头大的王举扔锅里,肯定是盛不下的,我进去则绝对是可以盖 上锅盖的,哪天这帮小子馋肉馋疯了,会不会逮一个个头小的扔锅里煮了呢?   锅虽然大,要想一锅烀出够十几号人吃的饼子来,饼子的个儿也得大才行, 就这样,我们知青点开发出了远近闻名的大饼子。个头如大号铁饼,一个重约一 斤,开饭时,人手一饼,个个吃得专心致志,有时碰巧大家同时举饼,饭桌周围 ,但见一圈儿饼子,并不见脸。贴锅的一面坚硬得塞过混凝土,可当凶器使用, 假如吃饭时发生争执,一方急了眼一饼子扔过去,击中对方脑袋,那人准得当场 昏死过去,没准儿还会落个脑震荡什么的。不过,这种担心一般是多余的,大饼 子虽然难咽,要想扔掉还须征求肚子同意,那年头,不打野食贿赂肚子,肚子是 定然不会同意的。   一天,广大男生终于打熬不住了。开头,王举小心翼翼地试探大伙儿,“要 是把小黑敲了,和着胡萝卜准能炖一大锅狗肉,那该有多么美啊!”最后一句王 举说得就象吟诗一般。岂料,此议一出立即得到绝大多数的响应。我先投的是弃 权票,觉得这样残忍了点。可是,狗肉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想起小黑居然敢 比我长得快,于是便以此为理由说服了自己,改投赞成票。这样,全体一致通过 决议:干掉小黑,缓解饥情。具体由王举去执行。这事儿事先还不能让女生知道 ,因为,估计女生天性不会容忍这种残忍的事情,况且,小黑又主要是由她们拉 扯大的。   王举这家伙心可够狠的,把小黑牵到僻静处,一锄头下去就了结了小黑的性 命,眼睛眨都没眨,剥狗皮时,两眼闪着贼亮的光。我忽然想到,拾掇完了狗, 到哪儿去煮呢?这个问题一提出,众人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事是绝对不 能到老乡家去办的,炖狗肉所需的胡萝卜还须来自某位老乡家的菜园子。看来非 向女生摊牌不可了,接着众人商议推选一名代表去做女生工作,推来推去,谁都 不愿去。最后,王举抓过一块布,擦了擦手上的血说,“妈的,冲着这顿狗肉, 这恶人我做到底了。”王举身材魁梧,相貌说不上堂堂,但颇象克林特·伊斯特 伍德,说话满嘴炉灰渣子,人却极仗义,有大侠之称,颇得女生青睐并与其中一 位已相好多时。   过了约摸两袋烟的功夫,王举一溜小跑回来了,得意地宣布,“哥们儿把事 儿摆平了。”一时群情激昂,大伙儿跟红卫兵簇拥毛主席似的簇拥着王举,王举 却腼腆了起来,“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那帮鸟女生集体宣布决不吃小黑的肉 ,也不许我们用烀饼子的锅煮小黑。我们得用熬猪食的那口锅。”这难不倒我们 ,说实话,两口锅里平时煮的东西本质上并无多大区别,区别主要是心理上的。   接下去轮到我出征了。当时商议谁去弄胡萝卜时,这帮小子把我给拱了出来 ,说胡彪个儿小,办这事儿目标也小,又说胡彪姓胡,胡萝卜也姓胡,都是一家 的,自家兄弟拿来用用,不能算偷。我正琢磨着如何推脱,王举那张大侠脸伸了 过来,“你小子有那个尿脬吗?”尿脬者,膀胱也,这小子不知为什么总把“胆 ”说成“尿脬”,“吓破胆”到他嘴里就成了“吓破尿脬”,也许是从“吓得屁 滚尿流”引伸来的,倒也形象。我简直无法忍受他这种逼视,一时不知从哪儿来 了一股豪气,“干就干,有什么了不起的。”   天刚落黑,众人就催我上路。毕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心里特没有底,还没 有出门就后悔不该意气用事。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咱男子汉,虽不大,却也丈夫 ,一言既出,也是驷马难追。于是,一边搜索,一边给自己打气,围着村子转了 一圈儿,最后还是没能下得去手。不知不觉又转回到知青点门口,我简直就想空 着手回去,对那帮人说,“狗肉我不吃了还不行吗?”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眼前 立刻就显现出七张急不可耐的脸,个个眼珠子带着血丝,那架式仿佛,在吃狗肉 这一问题上,就是亲爹挡横,他们也会跟他拼命。接着就是王举那张大侠脸的特 写,他冷笑着说,“你他妈的果然没那个尿脬。”想到此,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我清醒了,今天晚上就是头拱地也得把胡萝卜拱回去,否则,在这个知青点我将 挺不起腰杆儿了。   忽然,我想到了小黑疤。她的菜园里种有胡萝卜,我还帮她浇过园子,凭我 们俩的交情,讨点胡萝卜,想她不会驳我的面子。想到此,不由高兴了起来,飞 快跑到小黑疤家,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小黑疤不解地问,“你明明是来要的, 为什么非要说是偷的?”我没有时间给她细述,说了句“这是爷们儿之间的事, 你不懂。”小黑疤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抄起一把铁锨,带我到菜园里挖胡萝卜 去了。   半小时以后,我背着两书包胡萝卜回到了知青点。这次轮到我当红太阳了, 大伙儿簇拥着那两书包胡萝卜,无限敬仰地望着我,赞美我,让我谈偷胡萝卜的 体会。我可没象王举那样腼腆,而是结结实实地得意了一回,“我说过,没什么 了不起的。哥们儿干这活儿是裤裆里掏家伙——手拿把掐。至于具体怎么干的吗 ,以后再慢慢教你们。”   狗肉好了。八人大炕上,并摆着两张炕桌,一干人围桌而坐。一瓦盆狗肉端 上来,立刻被席卷而去。没有人说话,只听一片吸溜声,不知是谁,竟然发出了 小黑生前吃到美食时所发出的那种咕哝声。一碗狗肉下肚,众人脸上的杀气开始 消退,这时有人想起酒还没拿出来。于是,重新排座次,我和王举被让到正席的 位置。第一杯酒是敬王举的,他的功劳最大。第二杯酒是敬我的,众人举杯齐呼 ,“九爷劳苦功高!”这一回,我有点不好意思了,不由地说了句实话,“哪里 ,哪里,要是没有各位老大鞭策,兄弟我今儿晚上是弄不回胡萝卜来的。”   酒过三巡,王举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点坐立不安。众人问怎么回事,王 举犹豫了一下说,“这狗毕竟是人家女生拉扯大的,咱们吃独食,不够意思。” 一不开窍的哥们儿说,“是她们自己说不吃的。”一老奸巨滑的哥们儿问,“你 小子该不是另有企图吧?”王举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说,“她们的确说过不吃, 可好象梁金雁没有表态。”那个不开窍的哥们儿突然开窍了,“闹了半天,是掂 记心上人,算你小子有良心。”说完去灶间盛了一大碗,端到王举面前说,“给 ,上贡去吧!”王举接过碗麻溜儿地去了。   不一会儿,王举回来了。老奸巨滑问,“怎么样?她吃吗?”“不知道。我 是悄悄把她叫出来的,塞给她我就回来了。”然后,大伙儿接着吃肉喝酒,一时 无话。没过多大一会儿,一群女生吵吵嚷嚷地拥了进来。我正想,糟了,她们找 碴来了,谁知,一个大嗓门儿的嚷道,“小黑是我们收养的,要吃也得我们先吃 。”她话音未落,几个女生已经上了炕。王举的大侠风度立刻找到表现的机会, 忙不迭地给女生安排位置,倒酒。几个平时貌似文静的女生,趁其它女生跟男生 斗嘴的功夫,已先自吃上了。其它女生见状也一拥而上,又是一阵风卷残云。是 夜,全点的人几乎一夜没睡,大炕上,东倒西歪,有说的、有笑的、有哭的、有 唱的、还有撒酒疯的。   那一夜是我们点的狂欢节。 ◆      一 个 庸 人 的 无 奈     崇拜顶天立地的汉子,可是顶一回天就趴一回地;     鄙视常戚戚的小人,然而一坦荡就栽在小人手里。     从小相信组织,关节眼上却被组织上加以随意处置;     内心期望独特,行动上却是大伙不吃我也宁肯挨饿。     为捞一纸文凭,一直卧薪尝胆,等拿到那张纸,又觉得有它无它并无二般;     为争什么自由,也曾呼号奔走,待到自由地界,却常有再吃二遍苦的念头。     不时地想潇洒一回,可每潇洒一回都不免肉疼一回;     偶尔也想风流一番,却总是有那贼心而没有那贼胆。     有心孝敬双亲,无奈老婆管得紧;     无意招惹邻里,怎禁孩子不争气。     不干活良心不忍,干活常吃力不讨好;     不说话唯恐失礼,说话总说不到点上。     自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可用处似乎不大,     难怪身为饲马副长官,买个马都是死马。 〔寄自 g9226231@mcmail.CIS.McMaster.CA〕 ※※※※※※※※※※※※※※※※※※※※※※※※※※※※※※※※※※※ ※                                 ※ ※ 本期编辑:嚎                          ※ ※ 审稿:  方舟子、阿毅、灰人、阿飞、古平、浪人、竹人      ※ ※ 校对:  散宜生                        ※ ※ 联系邮址:方舟子(fangshim@student.msu.edu or xys@uiuc.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 存档:  Please anonymous ftp the following sites for     ※ ※      GB,HZ,Big5,PS version: uwalpha.uwinnipeg.ca, pub/xys ※ ※      GB version: msi.umn.edu, pub/hchen/XYS        ※ ※      HZ version: gopher sunrise.cc.mcgill.ca        ※ ※      PostScript: csrd.uiuc.edu, pub/zzhang/xys       ※ ※      WWW: http://b.stat.purdue.edu:1280/xys.html      ※ ※      Back issues can be found on ftp.ifcss.org or cnd.org ※ ※      UK site FTP: uk.cnd.org/pub/org/xys          ※ ※ 订阅:  订阅(停订) uuencode GB版,请寄一单行电子邮件至  ※ ※      cx3575@coewl.cen.uiuc.edu,写明SIGN-ON(SIGN-OFF)   ※ ※ 版权:  归本刊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 ※ 本刊书号:ISSN 1081-9207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