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1995/3 (第十四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诗 ※ ※ 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网 ※ ※ 佳作选)。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本期三月号 ※ ※ 增刊——《我与〈新语丝〉》已于三月一日出版。          ※ ※                                 ※ ※※※※※※※※※※※※※※※※※※※※※※※※※※※※※※※※※※※                  §                  §   读  你 建云:  卷首诗         §                  §   ·建云·                  § 【牛肆】             § 读你                  § 两汪湛蓝的眼神 老牛虻: 歌唱我们心中的偶像   § 如赏晴日海上的风景 逍遥:  英国的“鬼故事”    § 一汪是晴空 本刊:  电子采访——莲波    §  映我成淡淡的流云                  § 一汪是碧海                  §  映我成过往的风帆 【丝露集】            §                  § 而你的眼神美得 晓拂:  小名          § 太蓝 太蓝 梦冉:  传奇          § 蓝得 散宜生: 苦日子里的甜食     §  挂不住一片云彩 探奇:  寻访美洲豹       § 蓝得                  §  无以泊一片过帆                  § 【网上乾坤】           § 而你的眼神美得                  § 太纯 纯得 晓鸣:  几副集字联       § 任我眼里隐隐的莫奈 行者:  艺术上的斑点和表象   § 找不出一点色彩                  § 为你的风景 添上                  § 一枝挂云的树梢 【网萃】             § 一座泊帆的小岛                  § 百合:  百合散文选       §〔寄自 nie@IRO.UMONTREAL.CA〕                  §                  § 【牛肆】∽∽∽∽∽∽∽∽∽∽∽∽∽∽∽∽∽∽∽∽∽∽∽∽∽∽∽∽∽∽∽          歌 唱 我 们 心 中 的 偶 像                ·老牛虻·   转眼又是三八妇女节。说到这个节日,总要想起在山乡过的第一个妇女节。   当时老乡的“资本主义尾巴”还没有割干净,家里还有点猪,手里还有点肉 。公社居然给女同学们每人发了一挂肋条。好心的女孩子们拿着肉到男生的屋里 “共产”。吃罢抹抹嘴上的油,不由有点惭愧,我们男生似乎只知道和哥儿们分 享,谁都不敢戴“重色轻友”的帽子。人家大方,那我们总得来封感谢信吧。   这事,现在是太容易了,找本《情书大全》抄一段就成。可在那时,差一点 就要了俺的小命。中学读的都是毛主席语录,毛爷爷是俺心中的唯一偶像。这给 女孩子的信,怎么写?一点辙都没有。无奈之余,想想还是去红宝书里找灵感吧 ,不是说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书是革命和生活的“百科全书”吗?   随手一翻,哟,还真有哎。《论联合政府》里那一段不就挺棒的?   “这个集体户之所以有力量,是因为参加这个集体户的人,都具有自觉的纪 律:他们不是为了少数人的或狭隘集团的私利,而是为着广大女同学的利益,为 着全体女人的利益,而结合,而战斗的。紧紧地和女人站在一起,全心全意地为 女人服务,就是这个集体户的唯一的宗旨。”   恭恭敬敬地抄完,俺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可大伙看了都说挺好的,咱们就 是这个意思嘛。至于女孩子的反应,据她们后来暗地里透露,当时就笑炸了窝, 有一位第二天早上差点出不了工:肚子疼。   从此俺就多了一项娱乐。在无聊的学习毛选的大会小会上,试着把毛选里的 “人民”都换成“女人”一类的词,看看出来的是什么。要碰上荷尔蒙周期的高 潮,脑筋忒活跃,就给它车轱轳般转着换,一会儿是学生腔的“女同学”,再换 成文诌诌的“姑娘”,一会儿又是带点洋味的“女士”,再改成嗲溜溜的“情姐 姐”,然后又是大胆泼辣的“山妹子”……   嘿,嘿,不换不知道,一换吓一大跳,原来毛爷爷的文章,都是当情书写的 !而且风格勇猛刚毅、无法无天,一付王老虎抢亲的架势,似乎“人民”就乖乖 地趴在那儿,等着他老人家去强奸似的。   试看《为人民服务》的最后一段:“今後我们的队伍里,不管来了谁,不管 是豆蔻年华,还是虎狼年华,只要是女人,我们都要给她开欢迎会。这要成为一 个制度。这个方法也要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村里有女人来了,开个欢迎会。用 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感情,使我们和全体女人团结起来。”   或者《纪念白求恩》?“我们大家要学习他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从这 点出发,就可以变为大有利于女人的人。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 ,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 人,一个受女人欢迎的人。”   还有,不要忘了“老三篇”的最后一篇《愚公移山》:“下定决心,不怕牺 牲,排除万难,去讨好女人!”   怪不得大内御医要说老皇帝就喜欢正事不干、却和文化低“心灵美”的女娃 子在大床上打滚。就是这个理,就是这个理啊!读读毛爷爷的书,就知道了什么 叫作心理学上的“情欲转移”。革命胜利了,条件有了,情欲自然也要归复原位 喽。   毛爷爷热情最高,情书篇篇写得好,不过,俺最喜欢的,还是《关于重庆谈 判》里的一段。那一段曾经被人用越剧的紫竹调谱了曲,也是我所知道的唯一的 可以当越剧唱的语录歌。让爱好越剧的女孩子悄悄唱来,那才叫好听:     我们-贡谄党人,好比种(啊)子,     女-人-就是土-地。     我们到了一个地(呀)方,     就要和那里的女人结合起来。     在女人心上生根开花,     在女人心上(哎嗨)生-根开-花!   还没唱完,两个人就笑得抱成一团。   抱着可爱的女孩子,俺顿时深深理解了,为什么雷锋同志要说,“〔毛主席 的书〕一天不读问题多,两天不读走下坡,三天不读没法活。”在那严酷的年代 ,三天不读毛爷爷的书,真是感情没有寄托,真是没法活!不过,在认真学习代 换过了的红宝书的同时,心中的偶像,似乎也渐渐地代换了。   严酷的年代终于过去,永不褪色的是心中的偶像。在这又是恭贺人类较好一 半的大喜日子里,还是让我们纵情高歌我们心中的偶像,引吭一曲《五星红旗迎 风飘扬》(当然是代换过的): 独唱: 东方太阳,正在升起;     热情的小伙子正在成长。     我们的偶像卢蜀萍,     〔在这里放上你喜欢的女孩女星的名字〕     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我们的生活蒸蒸日上;     我们的感情万丈光芒! 合唱: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爱情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心中的偶像,     从今更加美丽健康。     歌唱我们-心-中的偶-像,     从今更加美-丽-健-康-! 〔95/03/08 定稿〕             英 国 的 “鬼 故 事”                 ·逍遥·   英国的电视台经常播一些很有意思的片子,以探讨有无超自然力的存在。如 人死后有无轮回,有无鬼魂,有无特异功能,有无外星人等等。其中有故事片, 记录片,还有当事人参加的直播讨论会,在下将把这些统称为“鬼故事”。   总体来说,这些故事或“事实”和我们的老祖宗有着同样的道德观:恶有恶 报,善有善报。比如在一记录片中有这样一组镜头:当一个非常热爱蜜蜂的老太 太去世时,突然有成千上万只的蜜蜂在她的住宅上空飞舞,像是对她表示最后的 敬意,情景甚是感人。但是也有例外:有一专题片报导有几位基督徒在每年复活 节到来时双手,双脚,额头以及身上某些部位(和当年耶稣受难时的受伤部位一 致)都会自动红肿,渗出血水。当代医学对此做不出任何解释。看上去这些教徒 的精神和肉体都很痛苦,真似背着沉重的十字架。不过也有不少教徒不信此事, 他们认为,善良的,专门拯救芸芸众生出苦海的耶稣是不会把自己被钉在十字架 上的痛苦转嫁与他人的。   英国迷信者大有人在。除了专门的算命杂志外,几乎十有八九的报纸杂志都 登有星运预报,还配有热线电话。就连日前官方举办的全国彩票抽奖活动也被笼 罩上一层神秘色彩。每周摇奖之前,BBC一台都要请一巫师算一算甚麽样的人 能够获头奖。有些杂志还专门增加了预测得奖运气的栏目。   对这些似有似无的事,少数人嗤之以鼻,大多数人不置可否,还有一部分是 深信不疑的中坚分子。例如有一杂志曾刊登过这样一则报道:有一个四口之家搬 入新居之后总觉得有甚麽地方不对劲,好象总处于别人监视之下。一系列无法解 释的怪事不断发生:不知何处发出的声响,东西被挪动,婴儿险些被窒息在床上 等等。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请来巫师镇法(念咒语,在几个关键地 方放上《圣经》等)。法术很灵,在此之后一切平平安安。不料隔了一个多月, 同一杂志又刊登了一封读者来信说:根据她本人的经验,出来闹事的鬼魂大抵都 是冤魂。如果采用驱赶手段会使这些亡灵更觉迷惑,所以应该和它们沟通,为它 们伸张正义,这样才能使这些可怜的魂儿最后得以安息。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信不信由你。 〔寄自 y.gao@qmw.ac.uk〕             本刊电子采访——莲 波   莲波这名字,对于经常光顾中文网的网友来说,应该是不陌生的。此女是鲁 爷本家,长于天堂,南人北相,刚烈执拗。少时枕河而眠,及长枕书而眠,如今 枕电脑而眠。在这烟火纷飞的中文网中,纵横驰骋,力战群雄,令众多网客对她 刮目相看。《新语丝》编辑灰人对莲波进行了一次电子采访,请她回答了一些网 客所关心的问题。 记者  从你的文章可以看出你是学文的,一般来说,学文的在计算机上都笨得 ▲▲  无可理喻。你能在中文网上纵横驰骋,是不是因为背后站着一位伟大的 男性? 莲波  对,我的背后确实有那么一位伟大的男性。他倒没有教我如何使用电脑 ▲▲  ,他教我的是一些比较宏观的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比如:不会用电脑 的话可先以好饭把电脑专家们诱进家门,手把手地教;把程序象画鬼符一样描下 来,在电脑上反反复复地打——把电脑打坏也没关系,可以再买一个。他以前还 教过我把物理实验题和数学证明题象唱歌一样背下来——结果是换了个数字我又 不会做了。   他确实很伟大,伟大得生了我这个罕见的笨蛋——他是我老爸。 记者  莲波小姐,你能在这个有人称之为“男厕所”的中文网中潇洒自如地应 ▲▲  付来自各方面的挑战,有些是挑衅,甚至还带有污辱性。这一方面显示 你的机智和善战,另一方面也说明你具有豁达的性格和开放的心胸。你认为这和 你的家庭环境及你的生活经历有关吗?请谈谈你的个人背景好吗? 莲波  首先,我并不认为中文铺是“男厕所”,我认为也许叫“精神病院男病 ▲▲  房”更确切些,因为这里文疯武疯及花痴一应俱全。当然,贵刊以文疯 为主,偶有花痴。   既然是病房,总得有几个大夫护士。我么,本着慈悲心肠,我不下地狱,谁 下地狱?就充个护士的角色吧。小心哦,我可要拿着针筒到处扎人的。   其实说真心话,大家到这里都是来找乐的,说本意,也许没一个是坏的。而 各人的表现形式不同,只能说明各人的性格或品味的差异,而不能说明道德问题 。我是坚决主张将人品和文品分开的。既然想通了这一点,对各位朋友的各种态 度便都能以同一种平常心来对待。大家捧我也好,骂我也好,都证明你们还把我 当回事,哪天你们约好了一起不理我,那我就惨了。   我的性格向来如此,说我“豁达”、“开放”那也过奖了,我其实是一半直 心直肚肠,一半糊涂。这也许是天生的吧。   我的个人经历很简单,从校园到校园,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心灵上的坎坷 略多一些,但也只不过是一些为赋新词而强说的愁怨,和许多历尽磨难的人的心 中的苍茫大天地比起来,渺小得不值一提。   至于我的家庭环境,那是很有意思的,我能有那么民主、自在、和平的成长 环境真是天幸。其实我们家的晚饭桌就是一个具体而微的中文铺——若干年下来 ,牙齿舌头自然就灵活锋利了。   我爸也许明年来看我,到时候我叫他上网,你们都小心等着吧。   我没有兄弟姐妹。象我这样的,一个就太多,两个要发疯,三个父母就只好 跳楼了。不过我有两个堂妹,年岁差得不多,从小都一起跟奶奶过的,情同手足 ,性情也同手足,一起走出去,便是一老虎兵团。 记者  你曾以“三公子”的笔名为《新语丝》写了一个“苏州忆旧”系列。这 ▲▲  笔名似乎透露出那么一丝想做男人的愿望。如果你能选择,你愿意当男 人吗? 莲波  我想我不大愿意,男人的服装是求同的,在正式场合永远是黑西装—— ▲▲  我不愿意成为乌鸦中的一员。   如果让我选择我的性别,我还是愿意做女人。既生而为人,都是上天注定的 ,若起异心,便是忤逆。何况我做女人做到现在,总的来说是好处多坏处少,还 没有对生命过多失望。当年做花朵的时候,常常折磨园丁;后来做了园丁,又去 摧残花朵,好象这辈子真没怎么吃大亏。 记者  你认为男人和女人各自的优劣体现在哪些方面?你理想中的男人是什么 ▲▲  样?你认为一个好女人应该具有哪些重要特征? 莲波  世界上大多数的职业更愿意接纳男人,而大多数的消费更努力逢迎女人 ▲▲  ——所以说男人有创造的乐趣,而女人有鉴赏的乐趣;男人少了享受的 时间,而女人少了开垦的空间。   我觉得男女的各自优劣,是个说不清的问题。人的生命无非两大部分:生存 和爱情。在生存方面,只要尽力,便应不会遗憾;而在爱情方面,只要有真心, 亦该无怨无悔。这两方面,对男女都是平等的。也许不平等的地方也有,但相对 于生存和爱情这两宏大主题的平等来说,些微不平等处便可忽略不计。   我理想中的男人不能太聪明,要傻得恰到好处,要正好能理解我的傻,却看 不破我的鬼心眼。我理想中的好男人,说正经的,应该是要具有包容性的。他永 远比我宏大,永远可以涵盖我的生命。他不必事事周全地关心我,但要有足够的 灵性来理解并滴水不漏地来接受并歆享我的温柔。这样,我才不会觉得劳累或惘 然,而我的梦境终不虚假。   好女人的特征应该有这两方面:男人扇你巴掌的时候,要毫不犹豫地扇回去 ;男人在你面前象地震前的小狗一样狂吠乱叫的时候,要嘻嘻哈哈地逗他笑…… 我所说的只能代表我的观点,说不定别人看着就是坏女人呢。我总结出这样几点:   a.对生命多抱一点欣喜,少咬牙切齿。   b.对男人多一点坦诚,少一点故作矜持或搔首弄姿。   c.对人间事多一点理解和通融,别老跟“吴妈”似的假正经。   d.对生活多一点气度,别动辄上吊跳河。 记者  在你的眼中,西方男性是否更富有吸引力?他们比东方男性更浪漫还是 ▲▲  更实际? 莲波  哈,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没见过一个真正浪漫的男人!本质上来说,他 ▲▲  们都和阿巴贡、葛朗台一样实际——如果有时出现玫瑰花或香槟酒了, 那你就得小心点。   我不喜欢西方男性,因为我觉得黑眼睛是世界上还算真诚的一种眼睛,而用 国语说出的“我爱你”也是最具磁性的一种语言。 记者  你的中文功底很厚,古诗词方面颇有造诣。能谈谈你的中文学习经历? ▲▲ 莲波  我倒是没有很刻意地学中文。其实本民族的语言文学是溶在每个人血脉 ▲▲  里的,就看你能不能把它提炼出来。   小时候,我爸对我记忆力最活跃的一段时间的利用率比较高。他跟鲁爷他爹 似的,总在我马上要出去玩时出幺蛾子,拿出一点诗词要我背。背不出的结果当 然是不可以玩。但我气极而跳,总是一下跳过了墙去,总是三下两下强记住,然 后光明正大获得玩的权利,从没让老爷子撕破温情脉脉的面纱。久而久之,记忆 力就好了,读过的东西一般很少遗忘。   后来,读中学后,一直是“反对党领袖”,老师怎么说我怎么反着做。于是 利用上课时间偷看各色杂书,没收了无数,吃进肚里的也算有不少。我倒觉得那 时看了很多有用的书,后来等高考考完,可以大模大样看杂书时,我倒是一头跌 进了金庸古龙,什么诗词曲赋、世界名著通通不碰了。没办法,地下党时期的政 党总比较英明一点,解放了,也就腐化了。   所以我到现在,还是高中毕业时的老水平。后来学的是中文,却没有好好学 ,技术性的进步算有一点,但在思想上,再也无法超越。 记者  你有无大作在其它刊物上发表过?对自己哪一篇作品最为欣赏?哪些作 ▲▲  家或作品对你的影响最大? 莲波  我读书的时候,一直是搞文学社团的,陆陆续续发了一些诗和散文。我 ▲▲  其实是惧怕看见自己的东西变铅字的。当时做学生时穷,骗点稿费去吃 吃喝喝还是挺有吸引力的。后来有点钱以后,便不大肯投稿了。   我大概八岁的时候开始写古体诗,我天然对音韵和节奏有一种爱好。当时大 概写了有七八首所谓的五绝和七绝,自己以为该算是此生最好的作品。但因为嫩 得可爱又可笑,且谬误百出,我妈曾叮嘱过,万不可拿出示人。   我看书看得杂,但并不深,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家作品几乎没有,若一定要找 一个,那就是张爱玲吧。我第一次看她的东西就几至惊倒——文字还有这样的组 合方法!我写东西,用词用句一向有点自作主张,那就是张爱玲害的。 记者  如果让你选择,你愿意生活在中国历史上的哪个朝代?为什么? ▲▲ 莲波  我对中国的朝代不大感兴趣,因为我读历史,爱读英雄美人的故事。中 ▲▲  国的英雄大凡少点血肉,美人总是没有自己的爱情。想来想去,还是盛 唐有几分鲜活气,就梦回唐朝吧。一来在那时做个中国人还挺带劲,二来可以放 开胆子无后顾之忧地大啃五花肉和 cheese 。 记者  你梦寐中的理想人生是怎样的? ▲▲ 莲波  一枝菊花和一把刀是禅的境界,而一篱菊花加一盆大闸蟹是我人生的理 ▲▲  想境界。 记者  你最喜欢的著名或不著名的人物是谁?不管是当代的、历史上的或是文 ▲▲  学作品中的。 莲波  唉,你别逼我了,我要说了一个,还不把其他都得罪了?说古人吧,他 ▲▲  们要在阎王殿里打架,别一不小心都气得跑阳间来找我算帐,我可吃不 了兜着走;文学作品里的人么,他们不会打架,说了也白说;要不我在贵刊编爷 中随便指一个吧?……不行,我爱看《新语丝》,它还得刊下去。 【丝露集】∽∽∽∽∽∽∽∽∽∽∽∽∽∽∽∽∽∽∽∽∽∽∽∽∽∽∽∽∽∽                 小  名                 ·晓拂·   天天都想给小宝贝取一个中文名字。名字要温柔大方,又要有韵味。从宝贝 还在腹中就开始想,拟了一系列,什么晓芙,晓晗,小晗,等等,等等。直到宝 贝出世后也未定。原以为宝贝出世后,面对一个活泼泼的小生命,该是比较容易 定了。可是,翻遍了诗书,拖延了一个月,到宝贝满月了,还是不能定不忍定。 越了解宝贝越不能定了。   但自她出世后,我就在心中叫她小晗,这个又温柔又美丽的名字看着就叫人 快乐。小晗者笑含也!我喜欢我的宝贝一生一世快快乐乐。可是,先生说这个名 字不大方,只能算是小名。   大方的名字有许多,姓林的有名的女性名字有林徽音等,可无论如何都觉得 这些名字太冷太硬。怎么忍心用到这么温柔美丽的小宝贝身上?当她睡在我身边 或躺在我怀中时,看着那张无邪的小脸,握住那柔软的小手,嗅着她那淡淡的奶 香,心中就不由主地唤着一个温柔的名字。   现在始明白为何人人都有一个小名,不管是什么样的,平常或新奇,美丽或 丑陋,都有那么多的温柔在里面啊!在父母的慈眼里,这些小名都是美丽可爱的 ,一如他们的小宝贝。   大名是面对世界,给别人叫的,所以冷硬,小名是给亲爱的人呼唤的,因而 暖融融的柔柔的。   想起了那首诗:     叫我的小名吧     我就随即答应你     怀着当初一模样的心情     一路上都有我的笑容笑声在致敬     ……   还有那一句:     小溪象乳、象酒、象爱你的人呼唤你的名字 〔寄自 U24357@UICVM.UIC.EDU〕                 传  奇                 ·梦冉·   传奇在身边义无反顾地发生,于是停下来,茫然地望着夜空。那么多美好的 意境,真实而且纯净。只选了最简单的词语来说。传奇。海永远在那边,蓝得离 奇又心安理得,蓝得象清风,还拂在儿时的春天。   那么又逃掉了?很多朋友都知道。有些说你很好,想逃的时候就逃了,再平 常不过地逃了。然而我一直预感到传奇。而当传奇发生在活生生的时空,却不觉 成了莎士比亚的一个剧本,就算一动不动也是哈姆雷特的情节。   远远地再寻了一个野岛,放逐四季。只是想知道这一停顿是否世界也凝固, 山上那白色的骨化石也就莹莹地,不需任何言语,好好地在青草里云天下休息。 如果历史可以得到安宁,那么这一生的传奇,我也算是与你共度了。   那么我如何告诉你,我不敢再梦想。因为每一个梦想都会实现。于是我感到 负疚,想那丝丝缕缕化去若冰水的时光总有一天会以凄凉的空墙报应,那时窗外 是否有不绝细雨?谈着传奇已象阿炳的《二泉映月》。你的音貌却还生生地如那 海,那山。   我应明白,只是有时候传奇让我惶惶然,这一生也就不无遗憾。但再过那水 的时候,还会简单地看那水光,而拿温柔无光的眼神拭去你一生心的孤寂。 〔寄自 zhangm@HPSGM2.SGP.HP.COM〕            苦 日 子 里 的 甜 食                ·散宜生·   中文诗网上一伙人谈吃谈喝,令俺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腐儒好生惭愧。 知道的就是家里的咸菜泡饭,只好在图书馆刨点资料,编一段助兴。俺下面写的 ,请大伙作小说读,就像对安蓓大姐的书(《叫父亲太沉重》)。你可以批评俺 写得不好,但是不要问是真的还是假的。谁真要问,俺也决不回答。   杭州的“宋嫂鱼羹”,听梦冉说了多次,心里那个懊恼!二十年前,咱去杭 州就像去老舅家似的,却从未见过宋嫂,更不要说尝她的鱼羹。看来这位宋嫂不 是地主婆就是资本家的少奶奶,俺在杭州时,她准是罚在哪个街道持着大扫把“ 为人民服务”。   话说当年,俺跟着人在南方四省从事无证砍伐国有林木的买卖。“盗亦有道 ”,集体的、私人的,咱不动,要吃就吃国家这个社会主义大老板的。扛一根二 百斤的杉木,走四十里山路从岭上下来,这活,除非实在没人手,倒也轮不到俺 黑面书生。原木出山溪,泛小河,汇到了紧要的水道处,比方说,到了兰溪,要 领取公文出关过卡的时候,就要看兄弟显身手了:在肥皂上刻个图章什么的,就 像“面人张”捏小面人儿,一折一线见功夫。那时的肥皂,造的时候不放多少油 脂,硬得像石头,不但能刻图章,盖印时还敲得嘣嘣响。盖完了,裹进衣服扔给 头儿的大闺女,就听她唱着山歌,在落日的余辉里,把“革命的印把子”溶进了 碧清的兰溪水。   批罢公文,放筏的弟兄沿江而下,头儿带俺乘车直奔杭州城,先去打点一番 。干咱这一行的,就像来了老朋友的女人,身上多少带点不干不净的东西。检查 站,避过一个是一个。所以咱点的总是从金华往杭州拉石灰的大篷车。把女士让 进驾驶室,男的则很有骑士风度地闪入后包厢。后包厢内满装石灰,这种车,就 连山里的老乡都不愿搭,除非是家人生重病要送省城,救命如火,挑不得。真要 被检查站拦下,这就是咱们混关的理由。不过,这种车,也没人愿查,一般总是 远远地挥挥手,就让它带着漫天的白灰疾驰而去。   到了杭州西郊的工厂区,已是六、七小时之外。虽说拿褂子严严地包着头, 一个钟点还换一个口罩,仍然是眼睛、嘴皮烧得生疼。最难受的是鼻子,燥热直 坠心肺。浑身干得要冒火,但是汗毛孔都让石灰给堵了,人白毛毛的一片,那火 气只能在体内循环。肚子饿,小事一桩,受不了的是渴。到这份上,抢了个水龙 头把脑袋猛浇一阵后,你最想吃什么?   “冰淇淋!”说的是不错,俺到北美后,冰箱里从未断过那玩艺,实验室回 来挖一碗,饥渴双解。不过,那时只有上海的冷饮还地道。北京人吹得天花乱坠 的“老莫”(莫斯科餐厅),卖的冰砖总觉得是白菜梆子碾的。至于各地的红红 绿绿的冰棍,味道就像洗笔水,刚从穿着绿军装的红太阳宝像上刷下来,吃着更 上火。好,那你吃什么?   老秤四两,一毛钱一陶罐的酒酿。摆摊的大婶把陶罐从井里吊起,笑盈盈地 递在俺手上。呷一口,透心地凉。拿起插在里面的青花瓷匙,狼吞虎咽往嘴里扒 。软软的米粒儿,一进嘴巴就化了,带着凉意咕噜咕噜地滚向胃底。舒一口长气 ,让这凉意挟着一点酒气从燥热的鼻孔徐徐吐出,心中竟有一缕生离鬼门关的大 难不死的得意。摆摊的大婶怜爱地说,“慢慢吃,慢慢吃,酒酿多着呢。”那就 再来一罐。两罐半斤米,连水该有两斤多,这才拍拍肚子,感到脚下踏的是实地 了。冰淇淋是好东西,可哪能和这酒酿比?不错,冰淇淋双解饥渴,但是,它能 给人那种暂忘却世间烟火事的微醺么?   这酒酿,热闹街道的国营商店是找不到的,得找躲在小巷里的小贩——割而 不绝的“资本主义尾巴”们。咱们现在就在小巷闲逛。清了火,该找地方睡觉了 。小旅馆不是不能去,但是半夜的检查毕竟烦人,还不如去找被查封的道观僧寺 。有没有见过电影里特种部队翻木墙障碍?人在墙前一蹦,双手搭在墙头,左脚 猛蹬墙壁,右腿一跨上墙,一纵,人就过去了。没人给兄弟按过秒表,自我估计 ,有十来米助跑,五秒钟之内,可以飘到墙的那边。俺胜过特种部队的绝招是在 助跑的最后一步踢掉鞋子,粉墙上不留一个脚印儿。   开门放别人进屋,到后院的井边舒舒服服地盥洗一番,晾起衣服,在出家人 的宝地一觉睡过,咱们也转胎成了正人君子,天不亮就溜出门去办正事。杭州毕 竟是人文荟萃、山水毓秀之地,老说些逾墙钻穴的勾当,像话吗?   其实,附庸风雅的事,俺从来不落人后。干完正事,静静地坐在浙江图书馆 里,一本本地方志,俺看得好仔细。看书也是要证明的。“兹有x县委宣传部x xx同志,因评法〔家〕批儒〔家〕的斗争的需要,前往你馆借阅有关书籍,请 大力协助为荷。此致革命的敬礼。”弄张这样的证明不难,难的是找到的资料没 法请馆员复制:俺要的是名山大川的游览图,而不是地方上的大儒如何办学、如 何筹款建桥、灾年如何发粜的“反动”事迹。于是只能拿一张半透明的纸覆在上 面,慢慢地自己描下来。这是有中国特色的地图,人的观察点不断地移动,一座 名山,画完了南面接着画西面,再北面和东面,如山水长轴逐幅排开。你要看惯 了地理课上的地图,准被这种古图搞得晕头转向。俺也头晕,俺也知道实地考察 时,十有八九对不起来,但是除此之外,哪里去找南北雁荡,或是缙云山、鼎湖 峰的图?何况方志里还有神话掌故和历代文人的诗赋题词,一旦路过时,也是有 助于游兴的。   描图描得眼花了,就上西湖走走。那种印有西湖全图的折扇,俺少说也买过 二十把。去得最多的是孤山的西泠印社。别处的印章店尽放些拙劣的毛(泽东) 大字仿制品,只有杭州,算是尼克松访华后的唯一的对外开放的旅游城市,西泠 印社居然还挂有吴昌硕的真迹。俺边看边感叹:好刀法啊好刀法,就是兄弟用不 上。   午饭照例是瞎混一顿,晚饭是要正经吃的。头儿他们喜欢大鱼大肉,俺总是 逛到八、九点钟,然后去延安路上的宁波汤团店,还常常带上头儿的闺女。馆子 里的顾客,多是夫妇或恋人,带着孩子的也不少。这在当时,可称希罕。到上海 瞧瞧,比如说南京路上的饭店,坐的尽是冲着提篮桥监狱来的外地“专案组”人 员。提篮桥关着不少名角儿,汪精卫的夫人陈璧君之类。看到“专案组”人员那 种自以为掌握着重大机密的既志得意满又悄声低气的半神半鬼的模样,胃口已经 倒了一半。苏州也被称为“天堂”,但是天一黑,公园关门,就无处可去,大家 坐屋里听评弹。杭州是沾了西湖的光,在这里,你尽可在垂柳下缓步赏月,半圈 走过,再来吃些点心。杭州很令人喜爱的一点就是当地人的这种生活情趣。在这 样的家庭气氛中,与亲如姐妹的女孩坐在一起,浪子心中渐渐浮起久违了的故乡 的温馨。   故乡也包汤团。但不是宁波式的小汤团,也不一定用水磨粉,馅子也没有那 么甜。并不是不会作,而是没有宁波人的耐心。包团子的水磨粉,要在吃的前一 天磨好。俺刚比磨子高时,就喜欢站在旁边,把浸了好几天的糯米一匙一匙地放 入石磨中央的小洞,看俺奶奶辘辘地转着小石磨,听俺奶奶悠悠地讲杜十娘怒沉 百宝箱的故事。粉磨好后,要放在布袋里,吊起来漉一夜的水。宁波汤团是否爽 口,关键是粉的干湿。是否好吃就要看馅子了。黄豆沙,赤豆沙,都要和水磨得 细细的,常常要磨两次,磨后滤干,再放糖放油炒过。除了春节偶尔做一次,平 时谁有这工夫?革命、生产忙着呢。本人当时已是有家归不得,奶奶也早已魂归 黄土,春节时一家子围着圆桌吃汤团的情景,只能在这店里望着汤水慢慢地回忆 了。氤氲中似乎看到一点什么,耳旁却响起咝咝的抽气声——头儿的闺女一口咬 上去,被馅汁烫着了。看着她的窘相,不由大笑,又压下了眼角刚冒出的一丝酸 楚。   说实话,俺并不觉得这家店的水准很高,但是国营饭店的人有几个真心干活 ?大致还过得去,也就相当不错了。   酒酿,汤团,说的都是甜食,你大概能猜到俺嗜甜。其实,杭州最甜的,还 不是这两样。第一次去杭州时,在西湖边的一家商店发现了一样从未见过的东西 :深红色的一块块的薄片,镶嵌着油黄或金紫的山核桃肉。山核桃是俺的最爱, 管它的,买一斤试试。一咬,哇,原来深红色的是甜甜的饴糖片,不知放了什么 配料,怎么会这么脆。这脆又不同于山核桃的烤熟了的香脆,很快变为糯和粘。 于是软软硬硬,甜甜脆脆,牙齿也爱,舌头也爱,都觉得好吃极了。要说俺也有 吃的哲学,那就是宁愿今天吃得肚子痛,不管明天肚子饿得痛。一斤下肚,带着 满嘴馀香,转身就向来路上走,发誓要把兜里的钱如数换糖。却没找到那家店, 迷失了。手里干捏着一个没有店名和产品名的黄纸口袋,连这糖的名字都无从知 道。   我这么说,年纪小的听了可能不信:“买东西时没看?咋能不知道名字?” 你以为是北美的超级市场,丹麦蛋糕、瑞士巧克力,一样样写得清清楚楚?那时 节,除了上海那种跟着洋人操练过的地方,你到处都可以在堂皇的面子后面看到 摆地摊的底子:货品乱堆在一百年没擦过的玻璃柜里,或许有个价目,却没有名 牌。要买,就手指着说:“来两斤这个。”俺吃完了都不知道名字,有什么稀奇 ?   从此以后,回回到杭州,回回像觅女朋友似的找这玩艺,回回是多情公子空 牵念。偏偏头儿的闺女爱提这一壶:“哟,看今天这气色,拣到山核桃饴糖了? ”“嗨,山核桃都出口换医疗仪器了,你还想吃?敬祝毛主席他老人家万寿无疆 吧。”   后来,毛主席他老人家用自己的生命换得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解放。俺也真的 转胎上了大学。在一个暑假里,俺又一次来到杭州,与心中人作画中游。在湖心 的小瀛洲拍了照,一面推敲着她要俺作的提照的诗句,一面漫步走进岛上的茶厅 。咦,蓦然回首,那糖却在,柜角悄悄处!像变心的男人逃离老婆奔向情妇似地 扑过去。“来两斤这个”,俺说话时声音都在抖。   还是那种没有店名和产品名的黄纸口袋。两人一人一袋,边吃边聊,却觉得 味也不过如此,远不及身边人儿的话儿甜。而且,急着给她讲解俺的寻找的悲歌 ,又忘了打听这糖的名字。   看来,俺是真的长大了,嗜甜食的日子,是只应该作为回忆的。 〔寄自 Sanyee_Tang@mindlink.bc.ca〕               追 访 美 洲 豹                 ·探奇·   【休士顿,2月4日】今天我值班。《新语丝》编辑部的格雷曼先生(Gr ayman)从英国打电话来,说一位无名作者失踪了,想请葡藤社帮着查找。   我冲着电话机摆了摆手,“这种事不归我们管。你拨911吧。”   他赶快说,“你们葡藤社不是专传流言蜚语、擅长无中生有吗?查访失踪人 员正是无中生有啊。”   “那你可以去找谣通社的呆老前辈嘛,他是谣界大腕。”   “找过了,接电话的秘书每次都说要等明天做决定。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 多……”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什么‘明天’,那是‘天命’,呆社长的大名,照美 国习惯,倒着念的。”   “是这样?惭愧,惭愧!不过谣通社近来业务确实很忙:他们刚开辟了香港 市场,那里对有关中国的谣言敞开收购,有多少要多少。九七年之前大概是顾不 上帮我们找美洲豹了……”   “什么?你要找《美洲豹三号》的作者?我读了前两篇,正等着读结尾呢。 可别断了顿啊!关于这位作者,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我们是从编辑部的传真机上收到那无名作者的来稿的,上面没给出 他的电话号码。”   【达拉斯,2月5日】周日工作午餐。我向社委会报告了这桩案子的情况, 说毫无线索的案子没法接。痞委员放下酒杯,用责备的目光瞪了瞪我,“谁说毫 无线索?他的名字不是叫李杰吗?你读文章太不仔细!”   我无奈地摇摇头,“醉话连篇。”   壶委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错,象是网上中共野史家醉人的手笔。他去 年秋天脱网后便杳无音信……”   我瞥了痞委员一眼,笑着说:“不会吧?醉人姓章。”   痞委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声说道:“言之有理,得查姓李的。会不会 是鲤鱼呢?他曾在美国政府的高科技中心工作,后来离开达拉斯,听说去了纽约 。那美洲豹不是也去了纽约吗?苏秘书,你让纽约电话查号台把姓李的都查查。 ”   苏秘书犹豫着说:“听说那里有几十万华人呢。一次查两个,得花多少钱才 能查全啊!”   我说:“那就请飞龙帮忙吧,他是著名的姓学专家,又是网共最权威的电话 元老。”   【纽约,2月7日】攀上六层金字塔才进到飞龙的办公室。我气喘吁吁地问 他是不是住在塔上,不然每天爬上爬下的可真受不了。他转过身,抖了抖翅膀, 说他已经修行到四级天使了。   飞龙回身坐下来,开始谈生意,“你们整儿一个傻逼:查查编辑部的传真是 从哪个电话号码送来的不就行了?”   “电话公司不给查,说要有法院授权才行。”   飞龙狡猾地笑了笑,“哥儿们在计算机系统上觅点儿东东,如囊中取物。喏 ,这是我的报价,你拿回去跟你们社里研究研究。”   他又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张名片递给我。我接过来瞄了瞄,忽然眼前一亮:这 家伙也姓李!嗯,而且有专长……   我兴冲冲地打电话给社里报喜,苏秘书却透过长途电话扇了我一姜掌,“傻 小子!人家让你查访的是下落不明的无名作者,不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雪城,2月9日】到古编家里来看第一份传真的原件,想研究一下笔迹。 古编笑眯眯地说:“不用研究了,那是北京字体,十二点。”敢情是计算机上写 的。   我垂头丧气地随便翻了翻那几页传真,目光停在后面那封给编辑部的短信上 。“如蒙匿名发表,当有续篇送上。即颂 编安”。这语气好熟悉,似乎在哪里 见过。   我迟疑地对古编说:“你说这美洲豹会不会是凯丽?姓氏年龄都对得上,又 都在钢铁厂干过……”   古编想了想,“凯姐唱歌时还露过几句正宗俄语。可是好象没失踪吧?时不 时地在IRC上能见到呢。如果光看那封信,签名倒是更象别人呢。”   “乡野之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错,这象是方家的落款方 式。   【达拉斯,2月12日】周日工作午餐。我向社委会报告了外调结果……嗯 ……外调没有结果。“我这就打电话通知格雷曼先生吧?明天就是截稿日了,别 耽误人家出刊。”   痞委员放下酒杯,用责备的目光瞪了瞪我,“格雷曼先生一定会认为我们诚 心拆他的台。自从他娶了车尔瑞(Cherry)小姐之后,网上不少人耿耿于 怀。咱们可别让他误会。”   想想当年痞委员也是“追车族”成员,我会心地笑了笑。   社长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这可不是个别社员的面子问题。要记住咱们 社的规矩——不能顺藤摸瓜,便要无中生有。总不能空手而归。”   我苦恼地说:“这次可不是瞎编点儿什么就能对付过去的。我可以说美洲豹 好象是醉人/鲤鱼/凯丽/飞龙……”   壶委员插话说:“咱们赖到秃鸭头上好不好?她可以算是‘俄勒冈的美洲豹 ’。”   我接着说道:“赖谁都行啊,可这些人不肯接着写美洲豹的故事怎么办?无 中生有,谁来生呢?”   嚎顾问闭目打坐,口中念念有词,“无即是有,有即是无。”   我恍然大悟:有中生无!   【以下选自送交《新语丝》编辑部的调查报告】   【达拉斯,2月5日】周日工作午餐。我向社委会报告了这桩案子的情况, 说毫无线索的案子没法接。痞委员放下酒杯,用责备的目光瞪了瞪我,“谁说毫 无线索?他的名字不是叫李杰吗?他的接头人不是叫杰克·路易斯吗?……”   壶委员插话说:“连杰克·路易斯的电话号码都给出来了。你读文章太不仔 细!”   【华盛顿,2月7日】我在一个加油站前打电话。   “你好!这是中央情报局。”   “请转杰克·路易斯副局长的办公室。”   “请问您的名字是?”   “奇·探,喔,不对,我的名字是美洲豹。”   “好,我这就给你转过去。”   我大吃一惊,敢情真有个杰克·路易斯副局长?!   “你好!这是路易斯先生的办公室。”   我吓得差点儿把话筒挂上,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对方又说了一遍“你好!这是路易斯先生的办公室。”   我紧张地回答道:“我是美洲豹。喔,不对,我要找美洲豹。喔,不对,我 要找杰克·路易斯,杰克·路易斯先生,杰克·路易斯副局长……”   “我是杰克·路易斯”,话筒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你愿意讲汉语吗? ”   话筒在我手里抖动着,我大声地讲起汉语:“天哪!原来这全是真人真事!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帮一份杂志催稿,美洲豹,不,李杰欠人家的稿。”   “你认识李杰?”   果然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我慌忙说:“不,不,我不认识他,我从来不认识他。我只是读过他的文章 ,而且我那时不知道是他写的,还以为是小说呢。”   “你想跟他讲话吗?你想跟他见面吗?”   我的心怦怦跳着,呼吸也变得急促了。我知道我应该说不,我知道我应该挂 上电话逃掉,可是我耳边好象有一个声音对我说:“这可是百年不遇的机会啊! 并非是个人就有机会见到这些传奇人物。”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然后慢慢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我是当记者的, 借用你杰克·路易斯先生的一句名言,干这行的死于好奇心也不算丢人。”   “好。你带着李杰的文章来找我。顺便说一句,我的名字是Jake,不是 Jack。”   “什么时间呢?”   “越早越好。明天上午可以吗?”   “可以。我明天上午九点到你办公室见你。”   “把你的电话号码和住处告诉我,明天我派人去接你。”   我犹豫了一下,我可不想给乔治城大学的朋友添麻烦。“我刚到华盛顿,还 没有住处。”   杰克说:“我明白。我帮你开个旅馆房间吧。你可以直接去阿灵顿的假日旅 馆跟他们要你的房间钥匙。你想用什么名字开房间?”   “奇·探。谢谢你的热情接待。”。   “谢谢山姆大叔吧。明天见。”   【华盛顿,2月8日】早晨八点三十五分,电话铃响,楼下有人找我。一问 是杰克·路易斯的人,开车来接我的。   车到河滨大道,没有向北去中央情报局总部,却上了桥,开往波托马克河东 岸。我问司机去哪里,他说“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我眼前似乎闪过监狱的高墙电网、阴暗的牢房、丑陋凶恶的囚犯……我的心 直往下沉。探奇,探奇,探出麻烦来了不是?不老老实实地在休士顿写花边新闻 ,非来趟这浑水?我开始埋怨起来,从《新语丝》的格雷曼怨到葡藤社的痞委员 ,直怨到当年爹娘不该给我起这个怪名字。想想罪过最大的还要属美洲豹三号!   开来开去,车子出了华盛顿城区,进入马里兰州境内。最后停在海军总医院 。这时我有点儿放心了。马上又开始琢磨美洲豹李杰出了什么麻烦。   我在一间病房外见到了杰克·路易斯。他长得有点儿象克林顿,但脸上没有 一丝笑容。他接过《美洲豹三号》的前两部分,却连一眼都没看。   “听着,”杰克·路易斯冷冰冰地说:“我让你来纯粹是为了杰,他的胃癌 已经到了晚期。你在这间病房里听到看到的一切都是国家机密,不经我审阅,一 个字也不准传出去。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张着嘴巴,没说出话来,只是使劲点了点头。 〔寄自美国 cali@magnus.acs.ohio-state.edu〕 【网里乾坤】∽∽∽∽∽∽∽∽∽∽∽∽∽∽∽∽∽∽∽∽∽∽∽∽∽∽∽∽∽              几 副 集 句 联                 ·晓鸣·   从现成的诗文中拼凑句子而成的对联被恭维为集句联。这说白了只算一种文 字游戏。但正如破落子弟变卖家产可撑一时门面,当一个人诗思钝化之后,用掉 书袋的方法倒可以风光地撤退。   八九年六·四之后,我被追被关都还不够资格,仍在北京混日子。愤怒倒是 够强度,却没因此而憋出象样的诗来。班是没心思上了,闲慌了就搜肠刮肚地凑 对联。既然是游戏,大多数回头就忘。但是有几联不知怎样就漏网了,莫名其妙 ——“象红旗下的蛋”。   这一联集于六·四刚过:     岂惜馀生终蹈海     但开风气不为师 上下联分别出自陈子龙《秋日杂感》和龚自珍《已亥杂诗》。这两人一为武装匪 徒,一为文化狂生,都是与当政者过不去的人,正合我当时的口味。不过下联被 我等半文盲引用,口气是大了一点。   另一联集的是宋词,送一位将去美国的朋友:     更能消几番风雨,故人长绝;那信江海余生,无语凝噎     记当时万里乾坤,云山自许;赢得天涯羁旅,此意徘徊 按顺序这些句子分别出自辛弃疾《摸鱼儿》和《贺新郎》,文天祥《念奴娇》, 柳永《雨霖铃》,姜夔《玲珑四犯》和辛弃疾《沁园春》。   还有一联送另一位朋友:     临流不自持,雁至岭南,莫举伤春目     兴来每独往,橘移淮北,自有岁寒心 上下联的第一和第三小句分别出自李商隐《流莺》,张泌《洞庭阻风》,王维《 终南别业》和张九龄《感遇》。“雁至岭南”和“橘移淮北”则化用“阳月南飞 雁,传闻至此回”和“橘移淮北为枳”的典故。   又过了些日子,东欧一阵乱动,可听可传的事一多,情绪也平和一些了。时 近春节,朋友间需要互寄些卡片等俗套一番。在有的卡片上要多写些字,更免不 了俗上加酸。下面一联曾寄给在泰国的一位朋友:     游子唱骊歌,他乡故乡,斯人独憔悴     狂夫问闲事,今夕何夕,万象共端倪 上下联的第一和第三小句分别出自李颀《送魏万之京》,杜甫《梦李白》,卢纶 《古艳词》和李商隐《漫成》。   另外一联是送一位师长的:     不愁明月尽     偏惊物候新 凑自初唐的宋之问和杜审言。上联言旧年三十,下联言新年初一。一阴一阳,倒 还不悖时令。   出国后再难提起精神做这种游戏。但去年读到竹人的《笔墨人生》后,一时 兴起,又凑了两联。第一联讲《笔墨人生》的语言特点:     侧身天地更怀古     短翼差池不及群 上联为杜甫句。下联出自李商隐《杜司勋》。第二联则表达我对《笔墨人生》的 《后记》中所设的提问的看法:     看鸡鸣狗盗,富贵如浮云,在山如远志,出山如小草     思民重君轻,彩笔干气象,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富贵如浮云”和“彩笔干气象”俱化用杜甫诗。上联末句化用《世说新语》中 句。以“出山”和“进山”象征入世与出世,我认为最早出于《世说新语》。下 联末句出自文天祥《正气歌》。“鸡鸣狗盗”是几千年中国文人帮忙与帮闲本质 的活画像。“民重君轻”本来是孟子最基本的政治观,但尊孟子为圣人的中国文 人,说的却是“每饭不忘君”,“圣朝无阙事”之类的混账话。   现在自觉诗写得惨不忍睹,做文字游戏的本钱也日衰。有时读到别人的好诗 ,在“拆搭几两诡异的字”(竹人语)之余,不免有“这家是败到底了”的懊丧 。 〔九五年二月于黄石公园隔壁,寄自xiaoming_x@ercvx1.erc.montana.edu〕          艺 术 上 的 斑 点 和 表 象                 ·行者·   1981年底,《科学美国人》的“数学游戏”专栏编辑马丁·加德纳退休 ,由D·郝夫斯达德接替,郝夫同时把专栏改名为“算术魔力”。郝夫的第一篇 文章写他首次拜访加德纳,看见一张写有 There no verb in this sentence (此句无动词)的字条时,一下子感到一种强力的吸引和挑战。他把这类句子称 为“自指示”句子,由此而引伸和讨论了许多与自指示有关的语言、逻辑、艺术 和哲学上的命题。   当我尝试翻译中文古典诗歌时,我感到类似的挑战。一些在我们以中文为母 语的人们看来最易懂的诗句,却正是这样的无动词句。《诗经》开篇的《关雎》 便是如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难看出,这一诗句少了一个系动词,正 象上面那句“此句无动词”,在英语中不通,在汉语中却成为了诗句。   汉语,特别是古代汉语,常常是不带动词的。系动词的出现,按照最新考古 发现,是在秦汉之际。这也就难怪《诗经》不带系动词了。系动词在汉语现代诗 当中也比英语诗用得少得多。不用系动词,我们可以只用一个名词加一个形容词 组成一个句子,如“天冷”。这用到杜甫的诗句中,便有意想不到之妙(《秋兴 八首》)——     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   请注意,这里的动词“沉”与“坠”都是用来修饰后面的名词的,所以这一 诗句根本上仍是无动词诗句。将这样的句子翻成英语,不知要出多少花样。我所 见过的最好的翻译是: Like lowering clouds, wave-tossed rice grains blackened, From dew-cooled lotus pods, flower pollens dropped red -- Autumn Thoughts translated by Liu Wu-chi.   英语是要有动词在句子里的,而且这个动词还有性、数、时态、语气等多种 语法功能,使得动词在句中的作用异常重要。然而这种英语语法的限制,并不存 在汉语诗句中。发现这点的,也许是庞德。他对古代汉语诗句中的这个特点极为 醉心,甚至认为西方应该学习这种不含动词、不合英语语法的写诗方法。   庞德对现代诗的贡献,无论如何评价,都不会过高的。早年的艾略特曾为庞 德赏识,推为得现代诗神韵的第一人。叶慈晚年的诗风,深受庞德的影响。这一 现代诗风在崇拜叶慈的奥登手中愈发成熟。不妨用布洛斯基所举的例子来看看。   这里引用李欧梵教授翻译的奥登《纪念叶慈》诗第三部中的八行用四音步( tetrameter)写出来的句子,请仔细品味其动词与语法的作用:     时间既不容      Time that is intolerant     勇敢和天真      Of the brave and innocent,     也在一周内漠然    And indifferent in a week     于一个美丽的躯体   To a beautiful physique,     它崇拜语言并宽容   Worships language and forgives     所有它依此而生的人  Everyone by whom it lives;     赦免怯懦、自满    Pardons cowardice, conceit,     并在其足下顶礼    Lays its honours at their feet.   李欧梵教授解释他对这诗的翻译:他在译文第五行加了一个“它”,指的是 第一行开头的“时间”,这也是布洛斯基的解释。李欧梵教授显然忠实于语法。 布洛斯基在解释奥登的诗时,特别强调道:他最倾倒的反而是奥登诗中的自敛( self-restrained ),他在六十年代初读奥登的诗就觉得奥登诗风沉静、毫不加 强语气,好像在弹钢琴时不踩踏板,甚至一笔带过,不露痕迹。英语的语气,如 上所言,主要是通过动词表现的。上面的主要动词仅“崇拜”一个,一笔带过。   我也注意到,古人亦很注重这种“自指示”——或说“自敛”——的诗意。 这使得诗句有一种朦胧的意境。如此意境,向为诗家所求。孔子说:诗无达诂; 司空图说: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严羽说:言有尽而意无 穷。他们都是在言喻这种自敛的诗意,返朴归真的诗风。   唐君毅曾引用德国文人 Spengler 所著的《西洋文化之衰落》,说明诗 乃是文化期中和文明初期的产物。这时的民族语言处于幼年期,所以他们的作品 总是有浑浑噩噩的气象,是天真的、自然的、近于综合的。以后民族语言走进壮 年期,多了知识与智慧,却少了苍茫的旨趣。语言走向分析,诗风走向拟造。为 此,唐君毅称颂《诗经》是真正的诗。他还特意指出,杜甫也是一位真正的诗人 ,因为杜甫诗风浑成一片,诗人情趣自然流露。这也是本文举杜甫诗句来论诗的 原因。越往后的诗人,纵然会有玲珑细腻或庄严灿烂的佳作,终给人以工匠的感 觉。咏物之作,极尽精雕细刻,却成为了平凡的工匠,泯灭了艺术家的创造天才 。   必需强调,艺术的创造性可以是非常非常的简单。远古时代的人们使用语言 便是一种艺术的创造性。越古的汉语诗句越少用动词,与越古的汉语越带有自敛 的意境,都是这种艺术创造性的体现。现代汉语多动词,特别是受西方语法分析 的影响,已经很接近英语一类语言的动词使用频率和覆盖范围。在这层意义上, 中国的诗歌艺术已被总结在《诗经》里面,这一伟大的艺术已经基本上创造完毕 。今人能够表达的仅仅是这一巨大枝干上的细节,或者是艺术在特殊时代下的特 殊表象。诗的艺术,有待我们去创造。从而现代的诗人可以并且只可以做两件事 :去寻找枝干上的斑点,或者寻找枝干在当代的表象。这样的事业于今不再是件 易事了。   本世纪西方诗歌的发展,正好表现出这两种走向。庞德和其它意象派诗人追 求创造新的事物,即发现伟大枝干上的斑点。虽然它们可能不再如《诗经》那样 博大,但依旧精深。庞德的斑点——他称之为意象——是一个个的具象,是一个 闪光点,是避免抽象的、描述性的诗句。《诗经》中的《静女》的“静”,于我 们而言是沉静,是抽象的性格,是描述;于庞德而言却是一个意象,是指颜色, 是天之碧,他因之而深刻地溯源了一个形声字的诗意所在。   庞德倾慕中华文化,曾试图将《诗经》的诗意涓细无遗地翻译成现代英语, 但他的这种努力不能不说是失败了。他开创的现代诗,提示我们应当更自觉地学 习外语现代诗;他未酬的汉诗译,亦激励人们对汉语古诗比较研究,勇于艺术探 索。   而T·S·艾略特所领导的象征主义则追求刻划人类的根本在现社会里的表 现。他们对现代社会的刻划和批评,更多地被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所推崇。两条主 流都抛弃了传统的写作手段,力求把他们的艺术创造性表现出来。   我愿在最后说明一下,这篇文章中的许多想法源于一位从未谋面的朋友,这 位朋友对庞德、艾略特都充满了敬意。我与之谈《诗经》和杜甫,总体会到诗艺 古今中外相通。 〔寄自 bihg@corelli.physics.arizona.edu〕 【网萃】∽∽∽∽∽∽∽∽∽∽∽∽∽∽∽∽∽∽∽∽∽∽∽∽∽∽∽∽∽∽∽              百 合 散 文 选     【作者自序】 半夜两点了,打开计算机,是编辑“逼”我写     什么“自序”的“通谍”。知道没啥好写,因为自己写的,都     如同是心血来潮时买的衣服,难得再好好穿过。前几天他们把     这些旧作寄给我看,我非常惊讶而且很不好意思地发现那竟然     是我写的。尽管那不过是一两年前的东西,但那种心态仿佛又     很远了。现在,是什么也写不出、什么也不想写,满脑子好象     全是油盐酱醋。而这种小女人的日子,竟也能使我觉得幸福宁     静,心甘情愿地放弃所有“不安份”的念头。越来越明白,当     一个女人真正是个快乐的女人时,即便心依然敏感,日子却是     从容圆融,无风又无浪。很感谢朋友们的关心爱护,你们的理     解,也是我幸福的一个部分。祝你们平安!               春 日 懒 散   天气好得让人昏洋洋的。早晨醒来,看见阳光已从百叶窗里洒进来,有细细 小小的尘埃在那些光束里轻舞,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便不想起床。闭闭眼睛, 再睡去,也居然没什么梦。   中午被电话吵醒,是系里那个黑人女孩:“LILY,来学校吗?我饿了, 带饭给我,我昨晚没回去,在办公室睡的。”若是往日,肯定马上往学校跑了, 可是,今天一反往常:“对不起,今天不想去。天气太好,不想去学校,想在家 里好好享受春天的气氛。”“疯女人,你什么时候都毕不了业了。”她在那边笑 骂。“嗨,说不定我心情一放松,两星期内就能呢。不管怎样,今天不去,你自 己到外面吃去吧。”知道她懒得走路,可也只好让她去了。   起床后,先把养的几盆植物搬出去晒太阳。每天给它们浇水,晒太阳,费了 不少心思,可它们越来越面黄肌瘦,有的近乎枯萎了。然后便打开计算机看Mail ,看 News 。想改论文,又觉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这好天,于是开了音响, 边听歌,边写信。不时地有和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吹得胸中象一只手轻抚, 慢慢融化,舒展,渐渐地没有份量。   一口气不停地写了三封长信,唱片也听了三四盒。松口气,伸展一下,系上 围裙,收拾房间,把汤炖在炉上。之后,坐在沙发上,听着那些已熟悉的歌,拿 着本小说似看非看,闻着那越来越浓的汤的香味,很有些满足和怡然。书中有朵 已干枯的红玫瑰,还有一小枝白色的满天星,是一个一直关心鼓励我使我永不能 忘怀的朋友留给我的纪念,让我每每翻开这本书,便有那温暖和感谢象他放进我 手中的那束红玫瑰。友谊是否能地久天长我不知道,虽然我渴望,但是,朋友们 我忘不了,朋友们的爱我忘不了。   然后出去发信。惊喜地发现,窗外那几丛不知什么名的花儿,绽开了三四点 星星般的金黄,那棵硕大的老橡树,枝头也冒出了浅褐色的芽苞。树底,有几堆 野葱,去年,我曾用野葱包水饺,请来十个朋友吃,并骗他们说是在中国城买的 韭菜——他们居然全信!鸟儿欢叫着,草坪绿得象缎子,使人舍不得去踩。   不走马路,走树林。高大挺拔的根本叫不出名的树,远看树梢有微微的红, 大概是嫩芽吧?近看,还是银灰的颜色。已不见林里的腐叶了,在湿漉漉的地面 上,有棵棵蒲公英,擎起几片翠绿的叶瓣。偶尔,有小松鼠从眼前大摇大摆地晃 过。   待走到蓝色的信筒边时,已有微汗。温度已不低了,有六十度的样子,我却 穿着套头衫,再加上走路,便有些燥热。回来的路上,脱掉绒线衫,只穿着T恤 ,也不觉冷。想着那一封封思念、或牵挂、或倾诉不用几天就能送到自己思念、 牵挂、或想倾诉的人手中,心里很是觉得愉悦。平时没心情时,只知打电话,可 总没有这种写信、发信的怡然自得和温馨,相信朋友收到信后也会有一种读信的 亲切和欣慰。   还没进家门,便有扑鼻的汤的香气袭来。开着锁时,差点儿被感动得掉下泪 来。做女人,是不是就这样?让这些看起来无聊、却能使自己感到温暖和满足的 小事填满自己的一生?                 噩 梦   每天晚上,都要做梦,又有晚上醒来的习惯,所以,有时一晚上做几个梦。 最常有的梦是被人追杀,自己却找不到藏身之处。那个地方,那个被人追杀的地 方,在梦里重复了又重复,多年以来,使我一直迷惑这样的梦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个地方,在我脑中是非常清楚的,可是,却无法描述。我也不知是谁在追 杀我,只知道自己总在奔跑,那死亡的恐惧紧紧地跟在身后。我跑啊跑啊,最后 总是被追上,那人总是用刀来杀我。而我,也在冰凉的刀刺进我胸口那一瞬醒来 。醒来之后,心总是在急跳,那份疼却久久不去。   翻遍了所有知道的解释梦的书,却找不到答案。以前信弗洛伊德,于是从童 年的记忆中寻找线索。可是,生长在那样一个幸福的家庭,对父母,只有无尽的 爱和感激。为了使自己少些迷惑,便归罪于小时候读了太多关于日本鬼子的连环 画。   即使自以为找到了原因,却依然经常做同样的噩梦,而且,人被它折磨得越 来越疲倦。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再后来,听说做梦和身体状况有关,既 然每次醒来都觉得心疼,想必是心脏有什么毛病,可做了好多次心电图,也没查 出任何不正常。   来美国后,发现美国人比中国人迷信得多。书上、电视上经常有鬼鬼神神的 故事。看得多了,我开始把这样的梦和自己的前世联系起来。我以前究竟是谁呢 ?因为什么而又成为现在的自己呢?这种问题想得越多我越恍惚。慢慢地,心里 有了越来越多的恐惧。而噩梦,也越来越频繁。有时,半夜从噩梦中惊醒,便再 也不敢睡去,生怕再被它折磨。于是很快养成了开灯睡觉的习惯,晚上一上床, 便开始怕,怕那种挣扎,那种逃亡,那种绝望和恐怖。结果,失眠越来越重,身 体也糟糕得要命,精神上总是萎蘼不振,脑子里也不知每天想些什么,注意力从 未有集中的时候。于是情绪总是不稳定,总是悲观,经常有疯狂的念头。   自从和JB在一起,这样的梦做得越来越少。偶尔做一次,惊醒之后,听他 在身边沉睡,心马上变踏实多了,过一会儿就会慢慢再睡去。经常告诉他,为此 我是多么地感谢他!不做噩梦的人是难以体会那种痛苦的,那种威胁,现在想来 也会使我的心猛然一紧。   可是,前天晚上却又做噩梦了,不过与以前的不一样。   前天有雪,整整一天,就是看着不断降落在地的雪花慢慢地积成一层厚厚的 洁白。不停地回着陌生的和熟悉的朋友们发来的 Mail ,为那份关心那份理 解那份爱感动得热泪盈眶。窗外,那棵巨大的橡树,用红褐色的枝叶无语地托起 落在它上面的白色的精灵们,那份慈祥,让人赞叹。   JB去了学校。看了凯丽的《第一场雪》之后,心里就反复念叨着:“雪不 是飘下来,是直直地落下来,是直直地落下来……”试图去想从前,却突然发现 从前离现在好遥远。许多自己原以为会刻骨铭心的事情,记忆起来,却是隐隐约 约,若有若无。就在那头一天晚上,天下着细雨,凌晨一点多了,和另一个小男 孩一起去M家,听他用电子琴奏他写的一首歌。上个星期,M打电话来,说他写 了首歌,在电话那端弹给我听。我不是个有音乐细胞的人,但是,那歌里的悲伤 无奈和恳求,我一听便知。他弹完后,我在这端已是泪流满面。离开他那儿时, 已三四点了。沿着树林里静静的小路走着,听雨点打在树叶上,心里好宁静。那 寒气,刺骨的冷。回到家里,JB还在写他的 paper。待他站起身把我冰凉 的手握进他温热的手,我已泪水盈盈。告诉他说:“有你,真好!”以前,这种 天气我经常哭泣,经常绝望,经常觉得痛不欲生。可是,自从有了他,有风有雨 的天不再使我有任何消极的感觉了。他是个瘦瘦弱弱的大孩子,但靠着他那不宽 阔的肩,那风啊雨啊,便消失了它们原有的那种慑人的威力,反使我觉得了一种 美丽和浪漫。   晚上,告诉JB:“以前,一到下雪天我就忧郁得要死,可现在,好喜欢雪 天,好美好静,可以去想好多好多事情。那白白的雪总是使我觉得自己好温柔。 ”情不自禁地问他:“如果我早一些有你,我是不是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呢?” 他说:“以后,我会让你每天都过得这样宁静和快乐。”我不知我还需要向这个 世界奢求什么。以前,总是祈求苍天让父母弟妹平安健康,让我找到我想要的那 份感情,现在我的祈祷苍天已经应允。我别无他求了。   睡前,心中一直幸福得有些酸疼,一直在想如果没有他,我现在会怎样?我 怎么能没有他!今生今世,我终于对自己有了交代,就愿这样生活下去。   就这样睡了。梦中,和他在一家餐馆吃饭,过来几个黑人要钱。JB给了他 们钱,留出一块钱说:“我要这一块钱坐车。”有一个黑人转身向他开了一枪。 JB一下子弓着身子扑倒在地,鲜红的血从他背上涌出。我心碎得欲哭无泪,不 停地无声问着自己:“我没有他了,以后的日子我怎么过?”   从梦中哭醒,脸下贴着的那片枕头已是湿漉漉的。他在旁边均匀地呼吸着, 我放心地叹口气,又睡去。然而,又是噩梦。说是他得了不治之症,在医院里, 我拉着医生的手哭喊着:“请你想办法让我得和他同样的病!让我和他一起死! 我怎能没有他,我不能没有他!”   再醒来,已是早晨。这一次,再也不愿睡去了。坐起来,看着熟睡的他。黑 黑的头发覆在他的额头,长长的睫毛在他白净的面孔上画下两道黑色的弧线。那 样子,就象一个纯真的婴儿。想想自己的梦,感慨万千。就是在梦里,也是要生 死相依的呀!   后来,他笑我的痴。爱怜地说:“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会一直象现在这样幸 福地过下去,永远不分开。”永远不分开!   刚刚,他看到我的题目,命令般地对我说:“以后,不准再有噩梦!”             不 食 人 间 烟 火   两个月来,几乎一直在外东奔西跑。精疲力竭,却也满心喜悦。看了山也看 了水,也看了相识或未曾相识的朋友。来不及写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所感、 先看中文网。挑几个熟悉的名字看了,梦冉的一文,竟让我感慨不已。   是那篇关于《不食人间烟火》的短文,而且,是“不食人间烟火”那几个字 。一个已很模糊的名字,一段已很遥远的往事,居然在这几个字触动下,清晰地 涌到了眼前,使我欣慰地感到,无论我怎样拒绝成长,怎样固执,在岁月长河的 流逝中,在年华光轮的旋转里,我毕竟也抓住了些什么,尽管,我大部分的时辰 ,常常在虚幻中度过。   二十岁的那年,在北方的那座泉城教书时,认识了一个大我一岁的男孩—— 峰。他是个高大英俊的北方男孩,毕业于杭大电子系,和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阳在 同一个单位。冬天的一天,阳请我吃饭,有峰在场。后来,阳对我说:“峰对你 很有意。他说他喜欢你的气质——浪漫、不拘束。”我说:“我喜欢他满头卷发 。”那时总喜欢带些“硬”气的男孩,觉得男人应象高仓健。峰的头发稍卷,皮 肤很黑,眼细长,高鼻厚唇,很是“酷”。能傍着一个高大的男孩散步,应是件 很开心的事,我常想。   “爱情”进展得很快,如果那是爱情的话。应该是爱情吧,因为我曾心跳过 ,思念过,尽管四十分钟自行车就可到他那。一个星期后,他带我去看电影,那 好象是那个年代恋爱必不可少的内容之一。电影的名字我已忘了,好象是印度片 ,那种能使我哭得泪流满面的悲惨的爱情片。   从电影院里出来,慢慢走在冬夜寂静的柏油路上。我记得有风,风迎面吹来 ,彻骨的凉,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他侧头问我:“冷吗?”我不知是不是 记错了,印象里,他的目光很关切。我点点头。他拉起我的手,放进他的军大衣 口袋里。就在那瞬间,我被深深地感动了,心底,有汪暖流淌过。我相信,就在 那个时刻我爱上了他!因为,那夜,我们就在寒风中,相依着,一遍又一遍地踱 量我们宿舍门前那条马路。那好象是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路旁法国梧 桐树光秃的枝条,在沉灰的夜色中,如同伸向半空的手。我总低着头,看着随脚 步而掀起的灰呢大衣下摆,听着两人“沙沙”的脚步声,直想合上眼睛,把梦境 般的时刻留住。   那时还没从初恋的痛苦中解脱。心苦得象青涩的橄榄,每个日子,咀嚼之后 ,都在胸口留下股怎么也挥之不去的辛酸。所以,在刚和峰来往的那些天中,我 好象是从梅雨连绵的春天一下子跳进艳阳普照的夏天,整个人清爽轻快如天空的 鸽子。我们每天都见面,我不坐班,每天五点准时在他宿舍等他下班——他给了 我一把钥匙。然后,他便做饭,吃饭后,和他室友还有阳一起看电视,看电影, 或摸黑爬千佛山。   他很体贴,知我爱吃鲜鱼,喝鸡汤,总骑自行车去农贸市场买来,尽管在当 时,对我们大学刚毕业的人来说,这还是很贵的。当他不知是累得还是被风吹得 满面通红地提着网兜进门时,我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在那几个日子里,我常神 志恍惚地以为我很幸福了,虽然那不是我梦想中的,却也是我不易得到的。我每 天都给他写信,是从信箱里寄走的,述说对他的感激和感觉。他从未提起他读了 这些信后想的是什么,总是短短的一句话:“信收到了。”   那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天,我便有些烦了。那时的我,总刻意追求一种所谓的 “浪漫”,总觉得生活都应象我看过的小说,而爱情应是花前月下,是诗,是画 ,是两双眼睛的凝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和谐默契。可我和峰之间没有这 些。我们从不谈诗、谈小说、谈艺术。他说他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打乒乓球 ,打篮球,踢足球。他和我谈的是怎样刚到单位就入了党,怎样和教育厅长混得 很熟,想怎样在不久的将来“立住”,怎样布置将来的家……我感到“爱情”被 “俗气”了,被“油盐酱醋”了,而这对我来说,是不可容忍的——我怎能任自 己的感情世界世俗化!   终于有一天,我对他说:“不要再和锅碗瓢盆打交道好不好?你是男人,你 才二十一岁!省点时间,看点文学艺术的书,这样我们的共同语言会多些。你们 单位有食堂,我们去食堂买着吃就是了,我不在乎吃得怎样。”他很吃惊很受伤 的样子看了我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不过,从那以后,他就不再做饭了。   那时,看了张承志《北方的河》后,很被其中的浪漫深沉所感动和兴奋,忙 借来,送给峰看。两天后,问他感觉怎样,他说还没看呢。又过了两天,再问, 他说看了两页就看不下去了。我失望气愤极了。告诉阳,阳不经意地说:“我早 就知会有这样的结局了,所以,在你和峰的事上,对他对你我都没鼓励过——你 们相差太远。你比我们中文系的大部分人都中文,总把生活当小说来过。峰又是 个很实际很理智的人,是个能脚踏实地过日子的人。所以我从没期望你们在一起 会长久。你们已相处了快一个月,这比我预料的要长。”他笑笑。阳是很知我的。   我给峰写了封信,说了我的失望和悲哀,我告诉他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路似乎 已到了尽头。两天后再见他时,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吃饭时,他沉默得很,我也 无话可说。那天晚上,是阳送我回去的。路上,他对我说:“峰问我你是不是不 食人间烟火,他觉得和你在一起很累,虽然他说若和你分开他会很难过。”   峰隔天便去南方出差了,在无锡,他寄来一封信,信里写了些什么我已不记 得了,大致是说我们差得太远,不如早些分开。尽管这也是我的想法,可他的确 是个很不错很帅的男孩,令我当时的虚荣心在女伴中很是满足。所以,我还是挺 伤心。阳接到我的电话后赶来时,我还在流泪。不过,峰的信里有两句话我还是 记得很清楚:“就要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分手了。在这分别的时候,我该送点什么 给她呢?就送盏台灯吧,为她照亮以后的路。但我永远记得,我们相逢在春暖花 开时。”当我给阳读到这段时,我破泣而笑:“相逢在春暖花开时?用词不当! ”也就是在那封信里,他说他读不懂我写给他的那些信。   峰回来后,送来台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散步。当走到我们常经过却从没 进去过的一个小树林时,我停住步,说:“进去走走怎样?应该是很美的。”“ 我没这么多闲情逸致,”他有些不耐烦地说。站在林里的小径上,我们看着前方 ,默默无语。我感到,对我来说,他依然是个很陌生的男孩。但同时,那种离别 的心痛和无奈也慢慢席卷而来,我情不自禁地悲哀哽咽起来。“多情自古伤离别 。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正当我很入情 地念着时,他说:“这不是演戏!”我突然一震,如梦初醒。   半年后,我便又回上海念书去了。那时,听阳说峰已有了女朋友。八七年秋 天,去北京时经过泉城,去看阳。在新开张的“海外海”酒家,我和阳对面而坐 。记得那是黄昏,落日的余辉穿过绿色的窗纱,照在桌上。我看着泉城牌啤酒的 泡沫慢慢地从玻璃杯溢出,淌在桌面上。阳说了句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的话: “你太爱幻想,太浪漫,太疯狂。你能成为好朋友,也许,也能做个不错的恋人 ——对某些人来说。但你成不了好妻子,因为你不知什么是现实,怎样过日子。 ”而我,就象听到了对自己的宣判,直到手中的烟烧疼了自己的手,才回过神来 。就是那时,阳告诉我峰已结婚。我问和谁,他说:“当然和他那个女朋友了。”   八八年秋天毕业回去,峰已有了个小男孩。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从阳家出 来,看到峰在前面走——我惊讶地发现,尽管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很短,我却仍然 能认得出他的背影。   从那以后,我又过了几年“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那些日子若写进小说, 应是很浪漫的,可现实中,给我带来的是辛酸、沧桑、孤独和无所适从的感觉。 总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总感叹没有人能走进自己的灵魂,感叹在这个世 界上找不到自己的回声。   不知从哪一天,突然顿悟了:原来浪漫就在日常生活中,在衣食住行里。顿 悟后,从天空回到地面,感觉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安慰和欢喜。生活慢慢充实起来 ,爱情也完美稳定了。心不再孤苦伶仃得酸涩,而日益平缓舒展。如果有人再问 我什么是浪漫,我想我的回答可能是:下厨房做两个色香味俱全的菜;每天多花 五分钟想想该穿什么衣服;饭后沿着青青草地散半小时步;睡前看一会小说,或 写一首诗,不管有没有人读;和朋友聊天,或出去跳舞;周末清扫一下房间,听 听音乐,或出去烤肉……浪漫应是自己活得快乐,在日常的生活中,给自己寻找 和创造些新奇和兴奋。而象以前那样刻意地去谈诗,谈小说,谈所谓的文学艺术 ,只能使自己也使别人累——没必要。                 三 毛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她走来了,穿一身五彩的衣裳,擎着一枚青青的橄榄果。她的双眼,疲惫而 哀伤。沙漠里,没有水,也没有绿洲,只有夕阳,燃烧着地平线。   秋天的阳光下,她和荷西趴在墓园外的栅栏上,默默注视那一个个长眠的灵 魂。那是个神秘和平的地方。   她双手捧起黄土,掩埋了他。殷红的血,顺着指尖滴下。她一遍遍地抚摸着 被风雨侵蚀过的木质墓碑:“马利安·葛罗·荷西——你的妻子纪念你。”   梦里花落知多少。她牵着那匹哭泣的骆驼,终日在沙漠里行走。她就这样在 沙漠里流浪吗?   这是十几年前,第一次读了三毛的书后,在本子上写下的几句话。那时,只 觉得她好可怜,在那样年轻的时候,便失去了自己深爱的人。看《梦里花落知多 少》时,泪珠一直在淌,滴到书页上。读了她别的集子后,便为她的洒脱、坚强 、和对周围世界执着的爱,迷得死去活来。从那时起,就开始盼望流浪,盼望那 种当时认为是自然的对自己的放逐。   再后来,稍长几年后,可以想象她的孤独了,一种属于灵魂的寂寞。“她活 不久的,”我对朋友宣称。“她的世界太完美。她拥有过的一切太完美。她以后 再也难以得到那般完美的东西。她不会允许自己失望的,她承受不了那种失望将 给她带来的幻灭。她会夭折。”   再后来,她死了。记得从《中央日报》上读到这一消息那天,天下着雨,是 个黄昏。一个朋友特意送来那张报纸,说:“我知道你很爱三毛,你可能想知道 有关她的一切。”说完,她就走了。外面的天是灰中泛黄的颜色,我站在门内, 面向外看那张报纸。上面还有她的一张照片,枯瘦的手指,夹着一支正燃的烟, 两只看来总那么忧伤的大眼睛,很茫然地看着一个空蒙的不知在哪里的远方。我 只觉得在胸口有那么一阵尖利的痛,心中一遍遍地问着:“三毛,你怎么可以这 样,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曾说过“活着就是对死者最好的安慰”,她曾说过她体会到了失去荷西的 痛和阴阳两界无法触摸的无奈,所以,她不会让父母,让爱她的人,去遭受同样 的悲苦。可是,她竟然一字未留就独自走了……   又过了几年,现在才明白,她为什么早早离去。她是一个疲倦了的演员,她 自始至终在给别人编故事,而她自己,是那样地入戏。她以为她书中的世界就是 她现实的世界;她现实的世界,就是她故事里的世界。她把一切都完美化,把亲 情,友情,爱情,把红尘凡界。而我们所有的人,以为这就是真实的三毛,以为 三毛就是那个哼着《橄榄树》,自然、自在、自由、浪漫、多情、刚强的女人。 我们没能察觉她的孤独,在她与我们同在的时候——她的故事,欺骗了我们,使 我们在她寂寞的今生,未能走进她的世界,她灵魂深处的愿望,用我们同样的孤 独和寂寞,填补她心中那个空荡的角落;在她面前,种起一方橄榄树的荫凉。我 们活着,可我们已没有她,这哀痛,将与没有她的世界里那份孤寂同在吧?   她提前离去,是因她再也无力演下去,再也无力顺着我们,这些残忍的冷漠 的观众们的愿望演下去。现在才想起多年前她说的几句话,那是别人问她如果能 从头再活,她会要一种怎样的日子时说的。她说,她要好好交一场朋友,生一打 小孩。而我们当时,又有谁深深地真切地体会到了她的孤单和无奈呢?“好好交 一场朋友”,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给了她太少的理解和慰藉?“生一打小孩”, 是不是她太渴望做一个平凡的一般的女人?是不是她无法“平平淡淡,从从容容 ”,是不是她无法“真”,她才无可奈何地带着没有好好交一场朋友,没有生一 打小孩的遗憾永远离开?   不禁想起她和王洛宾的故事。她曾希望他是她的“拐杖”,可他……哦,不 说也罢。可以想象她的失望和绝望……   三毛,愿你孤独的灵魂安息。你给我们编了无数美丽的故事,而那些有你的 岁月里所给我们一生留下的,已足以让我们深深地记忆你,怀念你,痛恨失去你 。因此,我们孤独。   有一天,我们孤独的手,会挽起你孤独的手,那时,你会继续与我们同在吗 ? 〔寄自 lxw104@psuvm.psu.edu〕 ※※※※※※※※※※※※※※※※※※※※※※※※※※※※※※※※※※※ ※                                 ※ ※ 本期编辑:阿飞                         ※ ※ 审稿:  阿毅、方舟子、古平、嚎、灰人、浪人、竹人       ※ ※ 校对:  散宜生                        ※ ※ 联系邮址:方舟子(fangshim@student.msu.edu or xys@uiuc.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 存档: Please anonymous ftp 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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