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 ※         1995/1 (总第十二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诗 ※ ※ 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网 ※ ※ 佳作选)。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      ※ ※                                 ※ ※※※※※※※※※※※※※※※※※※※※※※※※※※※※※※※※※※※                  § 方舟子: 卷首诗         §   湖 边 之 火                  §                  §    ·方舟子· 【牛肆】             §                  § 暗夜是一次又一次的沉沦 1994年ACT十大新闻     § 燃烧是生命最终的挣扎 浪人: 新年           § 湖边冷冷的火燃尽无尽暗夜 胡彪: 插队二十年感怀      § 告诉我一切都有成灰的可能 无伊: 擦边的一茬儿人      §                  § 林中小木屋有条形的月光 【丝露集】            § 希望在半明半暗中滋长                  § 那是无人知晓的启示 [ ]: 美洲豹三号 (II)  § 在无人觉察的时候固执地来临 莲波:  前生故事之一(诗)   § 梦冉:  世纪末         § 让我们一起静心倾听 翼风:  等待(诗)       § 如歌的风没有休止 晓杰:  路途          § 不愿错过每一次无结局的等待                  § 湖水因为我们的沉默突然上涨 【网上乾坤】           §                  § 唯一的结局必将如期而至 W·H·Hudson: 黄蜂   § 就象最后的星火必将熄灭 竹人:  伊甸园之外的禁果    § 是的一切都有成灰的可能       —《黄蜂》译后小记  § 在相互的一视中我只看到永生的辉煌 散宜生: 兵车辘辘动三秦     §                  § 【网萃】             §                  §94/08/27点火于Higgins湖边 冬冬:  感怀集         §94/10/04无眠于底特律                  § 【牛肆】∽∽∽∽∽∽∽∽∽∽∽∽∽∽∽∽∽∽∽∽∽∽∽∽∽∽∽∽∽∽∽         1994年ACT十大新闻(以时间为序)               ·路边谣通社· ◇ 元旦与春节,ACT各界各民族精英首次在IRC电子实况座谈网上的汉字 城进行了庆祝活动。开创了用中文进行现时交流的历史。 ◇ 二月十日春节,三家中文杂志——《新语丝》、《未名》、《布法罗人》同 时创刊。 ◇ 下海人士自投罗网,商业触角伸入本铺。除中文书刊广告外,飞龙大侠广销 电话卡,赚得风生云起。 ◇ 全美学自联六大后,政治报告风起云涌,各派在ACT上争夺青年一代。 ◇ 不少名文学女青年在“做女人男”、“避是非难”的境况下辞网,是网众的 重大损失。文武双全的瓶儿更是艳名远播,谀信如潮,不得不以诗《我是一个有 家的女人》在网上公开作答。众多男士,才读了第一句,“朋友,我是一个有家 的女人”,就当场昏倒在键盘上,用额角和鼻子撞出不少的!#%*@。 ◇ 本网出现有明确政治主张的中文电子杂志,自由民主党的《未来中国》开始 发行。 ◇ 首批以ACT为媒的恋人步上红地毯:俗人迎娶樱樱,洁冰与风月订婚。 更多的恋人正电传情书,或面对gif洒下三两点相思泪。 ◇ 宗教与科学引起轩然大波。上帝的司令部被炮打,“母鸡”被进化。 ◇ 统独之争在几次较量后白热化,ACT和ACTB终于断网。 ◇ 年底人民日报海外版刊登中国大学五强排名,各校勇士大打出手,狼藉一 片。 〔寄自在那“谣源”的地方〕             新    年              ·浪人·   一代人走过去,另一代人走来;可是地球永远存在……太阳也升起,落下, 匆匆又来到他升起的地方……风向南吹拂,又转向北边;这样不停地旋转,顺沿 它辗转的旅程,又回来了……所有的江河汇入大海;然而大海并没被盛满;在江 河的起源地,它们又回来了。                      -Ecclesiastes   面对新的一年的到来,我再无幼小时那么的兴奋和激动。当新年钟声敲响的 时候,当陌生的人们互相拥抱道贺,互相亲吻狂欢时,我在欢笑中隐隐藏有年长 一岁的恐惧。这种恐惧却是以前未曾如此经历过的,不禁让我察觉出岁月刻在心 上的年轮。   有朋友问起我新年的计划,我笑笑说今年不再去制定那些宏伟的东西了。回 首九四,似乎一切只在那一场梦中,而醒来时,却发现年历已翻在新的一页。去 年元旦作的那些让我热血沸腾的许愿,如今都回忆不起来。而自己完成的值得一 提的事,也得苦思冥想才能数出那么一两件。所以索性什么计划也不订,免得连 自己对自己的许诺也不能兑现,加重自己的负罪感。   就在这样的生命之轻中,我已把新的一年不小心踩上了几个歪斜的脚印。或 许今年我真能够描绘出一幅鲜艳点的图画呢。   而朋友们——那些在异域他乡,和我分享那浓缩的乡愁别恨,和那一点点聊 天争辩带来的乐趣的朋友们——永远是我生活图画里的色彩。我因此轻轻地祝福 ,为着这是个新年的缘故。   新年元旦,其实只是时间轴上的一点。它隔开的,是我们理智上人为的新和 旧。或者它给予陈旧的生活以崭新的希望。然而我最后想到的,是余光中的诗:           青锋一闪而过           就将我剖了吧,剖           剖成两段呼痛的断藕           一段,叫从此 一段,叫从前 〔寄自yang@d0nyu2.fnal.gov〕            插队二十年感怀             ·胡彪·   二十年前的今天,我在插队,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又在插队,只是,按时人 的说法,有了土洋之分。   二十年前插队,那村子离家不远。村南有座小山,山上是一片果园,每到秋 季各式水果熟透时,我们都要去园里采摘。山西坡主要是国光苹果,这种苹果熟 得较晚,印象中总是在深秋。其时,天高云淡,西风北渐,果树已开始落叶,山 洼处村落上空总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霭。我总喜欢爬上果树,骑在树杈上,翘首西 望,一条公路在山间蜿延西去,尽头消失在夕阳里,心神随公路上的车流向西而 去,那是家的方向。多少次,在树上痴呆呆地一怔就是好几分钟,直到被人呵斥 ,发什么呆?还不快点干!   二十年后再插队,一插竟插到了地球的另一侧。从这里无论东去还是西去到 家的地理距离是相等的,用东或西来说明家的方向已经没有意义。可我到底是乘 飞机自西向东而来,所以,心理上仍感觉家在西方。从我的住处西望,远处是绵 延上百公里的尼亚加拉断带,断带上一条公路隐约于林间。深秋时节,漫山红遍 ,夕阳之下,薄暮溟蒙,公路宛如一条缎带在峭壁上盘桓,尽头消失于红叶丛中 ,往来其上的车辆不时地反射出点点残照。望着西去的车流,心神仿佛又跟着向 西而去,此情此景与二十年前我爬在果树上西望竟是那样的相似。这会儿没人呵 斥我,倒是醒过神来后,自己呵斥自己,站这发呆有什么用?   二十年前,老人家在位。那时候,他的话一句顶一万句,一句“广阔天地, 大有作为”就把我们几百万人发往广阔天地。欢送大会上,红旗如海,歌声如潮 ,车队出发时,万人空巷,夹道相送。我们少不更事,面对这一情景竟也生出许 多豪迈。   车过家门,停了几分钟,家人邻里前来道别,刚被鼓起的那点豪迈被老母的 泪水当场淹熄。一个一生刚强的女人,那一刻竟号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肝,十分 地绝望,虚掉周围的环境,那情景无异于一个白发人在送黑发人,至今思想起来 还心里发紧。我从小淘气,受过母亲无数的棍棒教育,因而少时对母爱没有太多 感性认识,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了母亲深藏于心底的爱。   当时,母亲认定,我是此去终生,黄土地,挥锄洒汗。我自己也颇感风萧萧 兮易水寒。谁知历史却跟我们开了个玩笑,我们那批插队的,少则一两年,多则 三五载,都陆续回城了,只有少数人在农村扎了根。   二十年后,老人家虽然仍被供奉着,但此时他的话差不多一万句都不顶一句 了。他老人家紧锁了一生的国门,在他身后,很快便被打开。于是,我们这些当 年曾被驱往广阔天地的老插,不少人再显身手,挤出国门,来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这一次没有如海的红旗,夹道的欢送,有的却是层层关卡,重重障碍。好在十 几年的生活为冲破难关积累了足够的耐力和能量。过了五关,斩了六将,登上飞 机后,很想产生一点当年的豪迈,酝酿了半天情绪,产生出来的不是豪迈,却是 一种无奈。   离家前,老母照例为我送行。这次老母的头发是真正地白了,但当年送黑发 人般的心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类似于我后来想产生而产生不出来的心情--自 豪。她的儿子虽然华发早生,但能在九十年代奔向广阔天地,其意义不亚于范进 中举,也算是很给她露脸的事。   这次,老母认定,我是此去经年,洋彼岸,镀金赏月。我自己则仍然感觉风 萧萧兮易水寒。因为,我认定,不是我有病,就是生我养我的土地有病,抑或二 者都有病,总之,近期内我们互不适应。我没有开药方的如椽大笔,也不奢望神 医天降,更不愿坐以待毙,我只想找一片更适合自己生存的土地好好活着。这一 想法没敢对老母透露,她一再叮嘱我,学完早点回来,我也一再含糊地应承,那 敢情。让老母失望的是,这回我真的在广阔天地扎了根。不过,让我稍感平衡的 是,同来插队的,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载,大都扎了根,回去的倒成了少数。   按照图雅的说法,在外扎了根的在某种意义上都是食客。这一比喻相当传神 ,放之我们这些两朝老插尤其准,当年插队,是被赶下去的,地位几近阶下囚; 如今插队,是自己要求,他人请来的,虽有帮他人建功立业的悲哀,但总还算是 座上客,食客也是客嘛。   这一比喻美中不足的是它似乎隐含着另一层意思:回去就是主人。也许这不 是图雅的本意,但比喻本身很容易让人产生这样的联想。按说,硬要说我们回去 就当家做主也没错,我们不是一直被告知我们不仅主人而且还翁吗?问题是,我 们为什么放着主人翁不当,非跑出来给人当食客呢?是我们骨头贱?显然不是, 我们的骨头傲着呢。那一定是这主人翁当得有问题。   我们五七届前辈主人翁意识最强,居然敢嫌党当家当得不好,有人甚至到了 不知天高地厚,提出要与党轮流当家的地步。他老人家一个阳谋,前辈们便把牢 骚全都白纸黑字地发了出来,等他老人家看明白了,然后,一个反手把敢发牢骚 的悉数打翻在地,剩下的不是唯命是从,就是韬晦养光去了。自此没人再敢提当 家的事(自家的事不敢说算什么主人?)。   十年之后,他老人家落到几乎要失去第一把交椅的地步,这时他老人家想起 了我们六八届前辈。六八届前辈也很有主人翁精神,老人家挥手他们就前进,敢 把中南海当自家后院,在他老人家夺回头把交椅的斗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头把 交椅既已夺回,是谓狡兔死,接下去走狗烹,这太符合他老人家的风格了。于是 ,那些卫过他老人家的兵,无论红的还是不红的,全被送往广阔天地。从此一代 主人有家不能归(有家不能归的主人还算主人吗?)。   又过十年,老人家已归西,我辈成长起来,主人翁精神不让前贤。老人家治 国惯用的政治手段开始失灵,于是接班人祭出了经济手段。客观上,这是一种进 步,百姓毕竟得到了实惠。可是,经济毕竟只是手段,手段是为目的服务的,而 目的是维持党的统治,这是明明白白写在四个坚持里的。所以,现如今,在经济 基础里,我们尽可以发挥主人翁精神,翻斤斗、竖蜻蜓,只要我们赚来的钱如数 交给家里没入自己腰包就行。想在上层建筑里发挥主人翁精神?那可得小心,我 们得知道真正的主人把线划在哪里,否则,越雷池半步,棍子就会飞来,轻则起 一大包,让你经久不忘,重则皮开肉绽,让你元气大伤。不越雷池,我们又觉得 日子过得没劲,心里憋得慌。于是,我们思考,然后,我们明白了,原来自己根 本不曾做过什么主人,徒挂主人虚名的食客而已。既然都是当食客,自然是要选 择一个伙食好的家门了,于是,走得动的纷纷奔向广阔天地,并千方百计在当地 人民中间生根开花。是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此地不把爷当爷,换个地 儿爷自当爷。   然而,我盼着历史再跟我们开一次玩笑,让我们这些当年曾不顾一切拼命要 回城的人,有一天能不顾一切拼命要回国。可是,到目前为止,历史一直板着面 孔,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   历史啊!别太严肃了,好不好? 〔一九九五年一月五日于加拿大〕 擦边的一茬儿人 ·无伊·   什么都没赶上,什么也都没落下,只擦了个边。   饿肚子,没赶上;文革,看见了;串联,年纪不够;插队,到该插时就不用 插了;上大学,没赶上当“工农兵”却赶上了与他们同校;出国,没赶上大潮, 溜了个边也出来了。   这大概可以说是我们这一茬儿人的特征之一。我说一茬儿人而不说一代人, 是因为一代人的年龄总要跨十年二十年。我们这拨人的年纪相差不过五岁,只能 算一茬儿。   出生于“三年自然灾害”后期,没赶上挨饿,擦了点边,身子骨似有些营养 不良,单薄了些,不过瘦点看着精神。在那些记事不记事的年岁时,只记得害怕 邻居家的那条大黄狗,只记得因院子的门槛儿太高,常在那儿跌跟头,而导致如 今脑袋上图迹斑斑。再大了点,能记住外婆给讲的故事,能在夏天乘凉时在夜空 中找到银河两岸的牛郎和织女。   到了上学时,文化革命开始了。但那时哪知道什么是革命?红领巾也戴了, 可不再是少先队而改为红小兵。对当时革命形势还是到了后来上大学时才弄明白 。又算擦了个边。在革命的最高潮期,我们也只不过在学校背诵“老三篇”。这 大概算是这一辈子的最大憾事,那时好使的脑袋要是装些唐诗三字经什么的,将 来逗孙子玩时也不用捧着书了。到了大串联时,我们还不够月份,只能在欢送高 年级的红卫兵和老红小兵的行列中挥挥小手。联是没串上,“五·七”道路还是 要走的。“学生也是这样,即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 产阶级。”学工的事没记住多少,学农的事终生难忘。作为红小兵去学农,能干 的活也就是拾麦子。农民伯伯在前面割收,我们在后面拾漏下的。真正体验“粒 粒皆辛苦”的滋味。一天下来,一个班能拣一捆麦子。农民伯伯们总是要款待我 们这些城里来的红小兵们。那年头,城里的肉是按计划供应,平时能吃肉的机会 较少。去学农时,总能吃上大块儿的红烧肉。由于人多肉少,农民们也就一年到 头只吃两三次肉,红烧肉总是要跟萝卜一道烧。吃饭时,我们按组分开围坐一圈 ,中间放着用洗脸盆盛的萝卜烧肉,上面是肉,下面都是萝卜。饭前老师总要交 代不要抢菜吃,但往往都是白说。班里那些娇生惯养,平日在家从不吃肥肉的公 子小姐们,也都加入抢肉的行列。那时,学农的日子并不多。大家都喜欢去学农 ,平时老是盼着。   另一项令我们兴奋好几天的活动是学军。学校不可能让还没有枪高的我们去 扛枪打靶,我们每年一度的学军只能是野营。那时,高年级的可以背着背包外出 野营一周,而我们只有一天,早出晚归。这更增加了我们快快长大的欲望。可等 到我们长大了两岁时,一周的野营也改成了一天,让我们好生遗憾了几年。野营 那天,我们要起个大早。每人要有个与军用包相似的书包和军用水壶。包里装着 干粮,壶里盛着茶水。全身穿绿,还要自制一顶柳条帽戴在头上。在爬树折柳条 时被毛毛虫叮咬的事是常发生的,但想到自己的柳条帽比别人的更神气更花哨, 也就咬咬牙忍过去了。野营也只不过是沿着马路往城外走几里路,再走回来。一 路上,歌声不断,此起彼伏,口号声震天动地。时不时也有“敌机”来骚扰,大 家立即匍匐在路边,隐蔽在小树下。中午大家围坐在草地上吃自己带的干粮,或 是烧饼或是饼干,或是自家自制的其它点心,反正那时的花样不多。也有相互交 换着吃的。帽子是自己做的好,吃的还是人家的香。   至于批判资产阶级,能记住的也不多了。只记得每周要开一次班会,老师要 找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让他们自我检讨,同时也接受同学们的批判。我最怕开 班会,因为我总要作检讨。不是由于上课讲话,就是因为将瘌蛤蟆什么的放到同 座女生的书包里。检讨时总要说是受资产阶级思想影响,并表示今后一定改正。 后来上大学时重访小学时的恩师,受到了大力表扬。老师说我是大错不犯,小错 不断。几个任课老师曾联手制过我,但见效甚微。   批判资产阶级的另一手段是建立文艺宣传队。不知老师怎么看人的,连我这 样的五音不全,走路一步三踮的主也给选进宣传队。宣传队的任务是宣传毛泽东 思想和批判资产阶级。我被分在宣传的一拨,宣传党的政策和全国各族人民的大 团结。当时的传统节目是“洗衣舞”和翻身农奴把歌唱之类的歌舞。每到“五· 一”、“六·一”、“七·一”、“十·一”等节日,我们还要上街演出。印象 最深的是演藏族舞蹈。穿着要象藏民,没有皮靴只能用深筒胶鞋代替。女“藏胞 ”们只好用五颜六色的纸条贴在裙子上冒充了。那时,一双胶靴要花去母亲一个 月工资的四分之一。一天蹦跳下来,鞋里可倒出水来。母亲心疼不已。后来想起 还总觉得心中有愧,当年也太豪华了些。   那些发生在那些暑假日子里的故事真是象童话一样至今仍常重现在梦中。那 些故事写一本书都写不完。   回忆那些童年的往事,心里总是甜蜜的。不象有些人所形容的那样:不堪回 首。我是在小地方长大的,我相信我们这一茬儿的大多数,如果不是全部的话, 都会象我这样有着值得回忆的无忧无虑的童年。与如今的孩子们相比,我们那时 没有电视可看,没有电子游戏可玩,不能在过年时得到三位数的压岁钱。但我们 不必每天花三四个小时做家庭作业,我们不必在周末被父母逼着去学钢琴或是绘 画。我们不必担心是否能进重点中学。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 自己照料自己。也许是生活在小地方,我并没有觉得大的政治对我和我周围的人 产生多么大的影响。物质生活相比之下是苦了些,但幸福生活,尤其是幸福的童 年,并不是由物质生活所决定。对儿童来说,他们很少能记住每天的吃穿。但每 个人都不会忘记自己儿时所做的值得自豪的光彩之事和终生不能原谅的愚蠢行为 。在我看来,如今的儿童比我们的童年少去了很多天真。有什么能比有个天真的 童年更值得回忆呢?让我恨我所生活的那个年代,我恨不起来。没有任何理由让 我产生那种感情。也许我们这一茬儿是社会的幸运儿,让我们目睹了社会一次又 一次的变迁,却没让我们深深卷入那种变革的大潮。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幸运和痛苦。我的生活中幸运多于不幸。也许是老了, 变得象九斤老太,对现今社会越来越不满了。 〔寄自英国〕 【丝露集】∽∽∽∽∽∽∽∽∽∽∽∽∽∽∽∽∽∽∽∽∽∽∽∽∽∽∽∽∽∽               美洲豹三号(II)               ·[   ]·   〖作者按〗本文系虚构作品,情节人物与阴阳两界人物行状有相同之处,恐 为巧合。 【接上期】   望着杰克那涨红的脸,我慢悠悠地问道:“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中国人不生产 大规模并行处理计算机了吧?”   “要想让我相信你这天方夜谭,你得让我见一见惠普公司方面的…嗯…联络 人。”   “别逗了,杰克。情报合作也不能出卖消息来源啊。”   “我总不能无风起浪吧?至少你得证明你的身份。如果你的地位确实重要, 这些情报的可信度就会增加。你可别瞎吹,我们这里接待过的叛逃者里有国家安 全部的高级官员,随时可以跟你对质。”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顿时“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转念一想,又平静 下来,鄙夷地说,“这种下三滥怎么靠得住呢?再说他是外来户,虽说是局长, 其实知道的有限。”   “你说他是下三滥,我说他是宝贝。我当然不会喜欢这种出卖同志的叛徒, 也不会信任他们,但是生意归生意。嗯,你倒是提醒了我:这打赌的事,如今该 算我赢了吧?不但有中国人帮着我偷情报,而且还是高干呢!”   我哑口无言。   杰克又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也说他是局长?怎么有人说他只是处 长?”   “当然是局长了。说他是处长的人多半是从安全部红头文件上读到的。”   “噢,想来是安全部是想大事化小,免得丢脸?”   “不完全是这样。中国情报部门多年的规矩是局级以上干部不许出国,俞提 出去香港“检查工作”已经够露怯的了,但贾部长是外来户,不懂规矩,糊里糊 涂地批准了他的出国申请。部办公厅的人反正不喜欢贾,谁也没提醒他。事发之 后大家等着看贾下台,可中央根本没怎么追究这件事。”   “因为彭真帮贾说了话,还是因为乔石和俞的亲戚关系?”   “不知道,我对‘中南海学’不感兴趣。你既然消息这么灵通,告诉我小俞 是怎么陷进去吧。有人说是美人计?”   “他的嘴不牢靠,爱向朋友们瞎吹。他的一个朋友把情报传给香港的记者, 我们得到后就去敲诈俞。他害怕我们通知国家安全部,又不敢接受我们的指令留 在北京作内线,于是就逃到香港。他到了香港之后我们才知道。这个傻瓜胆小鬼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谁说他没成事?要是没有他,你们也抓不到陈吾泰。”   “我们那时已经盯了陈吾泰好几年了,用不着俞的帮助。”   “是吗?那你告诉我陈吾泰到底是什么人吧。”   “陈吾泰曾在中央情报局的海外广播监听部门工作过三十年,一九八一年退 休。后来我们在北京的消息来源说他是中国间谍。经过两年多的跟踪调查,一九 八五年底以间谍罪将陈逮捕,一九八六年初他在监狱里自杀了。”   我对杰克摇摇头,他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一句,“当然,俞在八五年提供的 材料帮助我们确认了陈的间谍身份。”   “就算确认了间谍身份吧,可他有什么间谍活动呢?你知道陈与中国仿造克 雷计算机根本无关。”   “倒是还没发现这方面的证据,但是他还干了许多其他坏事呢:海外广播监 听部亚洲处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出卖给中国人了,我们的对华政策对中国人也都不 是秘密。”   “坏事?这都是你小杰克当年常挂在嘴边的‘相互了解,共同受益,现代化 的友谊情报活动’啊。美国的利益受到什么损害了吗?”   “李杰,记性不错嘛。可是陈没有得到授权,私自出卖情报,就该受安全法 的制裁。”   “也许吧,可你知道陈没有‘卖’情报:他一分钱也没从中国拿。传说的什 么二十万美元都是瞎扯。”   “这倒是,我们查了他的账,只发现一笔五万元收入来源不详,但同时他的 合法收入中还有更多的钱不知花到哪里去了。你如果感兴趣,我也许可以让你看 看他的案卷——你认识陈吾泰吗?”   “不认识,只是听人说过。”   “恐怕不是听大街上的人说的吧?你如果告诉我有关陈的内情,我这里自然 有东西跟你交换。在中央情报局总部里,我算是对中国情报部门了解最深的专家 之一了。比如说,我可以告诉你文革以前十几年里我们在北京的鼹鼠是谁。”   杰克轻轻地说了个名字……   我大吃一惊,却不加思索地答道,“你这是典型的反间计。再说我已经洗手 不干了,对这些陈年老账不感兴趣。”   杰克问道:“不感兴趣?五十年代中国情报部门三大悬案的解都在他一个人 身上。”   “我没听说过什么三大悬案。”   “吴石、台共、克什米尔公主号。”   “谁是吴石?”   “当年台湾的国防次长,以共匪间谍罪判了死刑。”   我闭上眼睛,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悬案是非,留给史学家去研究吧。 既然你是专家,我也就用不着班门弄斧了。”   “这可太不够意思了!礼尚往来嘛。反正都是死人了,说说也无妨。”   我想了想,点点头,一板一眼地说:“陈吾泰,男,广东惠阳人,一九二○ 年出生,一九四四年参加革命工作,一九四八年入党,一九八六年殉职。生前曾 任中直机关副局级侦察员,在香港、南朝鲜、冲绳、美国等地工作。怎么样,咱 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吧?”   “是的,我这里的档案材料也是这么说的。”   “可是你这里的档案材料里只记载了他在一九七○年以后的活动,对吗?”   杰克吃惊地点点头,“不错。俞说可能是文革初期销毁旧档案的结果。你见 过陈的旧档案?是公安部、调查部、还是总参二部的档案?”   “杰克,知道得太多可不好。”我半开玩笑地警告着他。   他下意识地朝门外看看,又扭回头来,眯起眼睛说,“孔夫子教导我们说: ‘朝闻道,夕死可矣’。干咱们这行的死于好奇心也不算丢人。”   “送佛送到西天,我就成全成全你吧。一九六九年总参二部接管调查部后, 重新整理了外勤档案,因此陈名下的活动记载都是一九七○年以后的。”   “可是其他人的都有一九七○年以前的,有几个是从五十年代开始的。”   “小俞把整个档案室都搬过来了?真他妈的不是东西!陈吾泰跟别人不一样 :他是解放前李克农部长在重庆时亲自发展的,出国后始终是部长直辖干部,组 织部门没有他的书面人事档案。总参二部的人没查出陈吾泰的化名,只好重建档 案。”   “那他的化名是什么?”   “美洲豹,美洲豹一号。”   杰克眼睛一亮,“既然你是美洲豹三号,一定也是部长直辖干部了?难怪我 这里没有你的材料。噢,我当然有你李杰在北京的材料:曾在苏联留学,回国后 在四川攀枝花钢铁基地工作,后来到张家口军事外语学院教过俄语,一九七四年 进入公安部,一九七七年因为报道李良事件时泄密,受到处分,调回冶金部。这 档案还是当年我在北京建起来的呢,现在得请你帮着补齐了。你那个处分到底是 怎么回事?是不是为了你根据李良的遭遇写的那个电影剧本,《林强海峡》?”   “唉,一言难尽啊……”   一九七六年十月“四人帮”下台后,部里调我参加平反工作,分在李良专案 组。   李良本姓林,是林则徐的五世孙,祖籍福建侯官,生长在北京。一九三七年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他把几个弟弟妹妹送到后方,自己留在北平看家。解放 后他改名李良,默默无闻地在天津香港之间做点儿生意。一九六六年秋天,文革 风烟滚滚之际,李良从香港返回天津,没进家门就被公安局的人带进监狱。公安 系统的造反派在李家小洋楼前贴满了大字报,说他受公安部凌副部长指使,到香 港与国民党特务勾结。   监狱审讯室里,几个身着警服的造反派让李良揭发凌副部长。李良对那些人 说,“我是在特殊战线上为党和国家工作的。这次奉命回国述职,根据保密条例 ,我只能向主管领导直接汇报。请你们马上带我去见凌副部长。”   造反派告诉李良说,凌副部长是“三反份子”,已经靠边站了。李良大为震 惊,“既然是这种特殊情况,请你们马上与总参二部的张部长联系。”造反派们 根本不听他的,上去就是一记耳光,“让你揭发谁你就老老实实地揭发!我们现 在要彻底砸烂公检法机关,你可不要当绊脚石。”   李良顿时大怒:“你们要反了?居然敢夺共产党的权!”原来李良是党龄三 十多年的老革命,利用他在旧社会的上层关系,长期从事地下工作。他冒着生命 危险在敌后工作多年,小心谨慎,还没有蹲过日本人或国民党的牢房,没想到今 天却被关进共产党的监狱,还挨了人民警察的打。   李良开始绝食,不见到老领导绝不张口。狱方日夜拷问,强行输液。经过三 百多天的抗争后,李良力竭身亡,至死没有吐露一点机密。此后一顶历史反革命 帽子戴了九年,家属连年上告,都如同石沉大海。   这次我们调阅了李良的全部档案,连点儿历史问题的痕迹都没见到。根据档 案记载,他解放前在平津两地为华北根据地采购医药和通讯器材;解放后在香港 工作期间,为国内买进许多禁运物资,如核燃料物质和雷达专用磁控管,为国防 建设做出了重大贡献。于是我们写了报告,认定是冤案,建议平反。部里很快批 准了。   出乎意料的是部里发文追授李良公安部一级英雄称号,并追记特等功一次。 这可是二十多年里公安部第一次授予干部如此殊荣。更奇怪的是为李良补开的追 悼会并没有循例让部机关的普通干部们参加。我想起当年公安部里的造反派说李 良奉命去香港与国民党特务勾结,心想大概是无风不起浪,李良在香港恐怕不光 是买了些战略物资。   我作为专案组的代表,跟着局长去八宝山参加了追悼会。进了八宝山二号小 礼堂,我看到一位从前和我们住邻居的高伯伯,便上前打招呼。敢情这位老将军 是李良的连襟;他带我进休息厅见了在场的其他亲属,我吃惊地发现好几位都是 名字常常见报的重要人物。凭着如此亲戚关系,李良的案子居然一压十年!我心 头的疑团更重了。正在这时,李良的遗孀从休息厅里间走出来,陪着她的是公安 部的凌副部长和两位老人。我认出其中一位是调查部的罗部长,却不知那穿军装 的是谁,问过高伯伯才知道是总参二部的孔政委。乖乖,中国情报部门的三巨头 都在这里!   追悼会开始了:奏哀乐,对遗像鞠躬,局长致悼词,亲属代表讲话……这一 切结束后,主持追悼会的凌副部长请大家都到休息厅里坐下,然后大声说道,“ 李良同志为党做了三十年无名英雄,迫害致死之后又背了九年黑锅。我们对不起 他啊!在场的几位领导都知道李良同志的功劳,现在我们要让他的亲属也了解一 下李良同志对党和人民做出的杰出贡献。   “五十年代中期,我们在台湾的地下工作遭到严重破坏,所有的关系都断掉 了,不但解放台湾的计划被迫推迟,而且我们对台湾军政界的内部动态完全失去 了解,极为被动。在这个关键时刻,李良同志冒着生命危险三访台北,带回重要 情报,受到中央领导高度评价,陈赓大将特意提出要为带回这批情报的无名英雄 记特等功。   “几年后,我们国家经历了三年经济困难时期,苏修和印度反动派又在边境 地区接连制造事端,内外形势都很严峻。正在这时,李良同志从香港送来紧急报 告,说台湾蒋帮要乘机反攻大陆,计划两个月内在闽南粤东沿海登陆。总参领导 接到我们转去的情报后大为震惊,因为我军多年来一直以闽北浙南沿海为主要防 守目标。作战部的雷英夫同志当即提出疑问:蒋匪老巢在江浙一带,而且在东海 作战蒋军可以倚借冲绳的美军海空基地,从前好几份来自台湾的登陆作战计划都 是以北上为目标的;这次说是南下,不知有没有可靠证据。   “主持军委工作的贺龙元帅召集三总部和海空军的负责人开会研究这件事, 大家都认为形势很危险。我们海军的主要力量都在东海舰队和北海舰队,南海舰 队连艘巡洋舰都没有。如果敌人登陆广东,根本拦不住,只好放进来在陆地上打 ,对国家建设和人民生活的破坏程度自然会很严重。   “两天后贺总把几大情报部门的负责人找去,责令我们不惜代价,力争十天 内查明蒋军意向。他说,军委几个副主席碰了碰,总理的意思是能不打仗就尽量 不打。如果能拿到准确情报,我们就公开调兵到敌人的计划登陆地区,争取把敌 人吓回去。现在的问题是耳目不灵,情况不明啊!   “我马上赶到广州,叫李良来谈了情况。他说他在台湾有一张从未动用过的 王牌,本来打算留到解放台湾时用,这次既然情况如此严重,就提前用了吧。六 天后,李良的交通员送来两个缩微胶卷,上面拍照的是几份经蒋军联勤总部司令 审阅的绝密文件,包括登陆兵力配置、装备补给计划、岛内储备总表。原来蒋介 石这次想抓住我们的防守薄弱环节,进占闽南粤东,作为进一步反攻大陆的跳板 。蒋介石对手下的人讲,大陆饥荒严重,民心不稳,国军的飞机不用往大陆投炸 弹,只要空投四十万吨大米,闽粤两省的老百姓就会打着青天白日满地红出来迎 接国军登陆。   “我立即把这些文件印出来,送到中央军委。过了几天,中共中央下达了关 于蒋介石匪帮策划大规模窜犯东南沿海的紧急通知,传达到全国十三级以上干部 。军委下令调动三个野战军支援前线,实际上只有四个步兵师参加了调动,军列 上运的榴弹炮都是盖在炮衣下的木制模型。李良又奉命通过香港某渠道把关于福 建前线军队调动情况的假情报泄露给台湾情报部门。与此同时,广东、福建沿海 地区的地方部队和民兵在海滩上构筑简易工事,并日夜巡逻。蒋介石看我们军民 齐心早有准备,就没敢来打。”   这时罗部长插了一句:“后来总理表扬了李良,说他孤胆英雄,抵得千军万 马。可谁想得到,几年后李良却为这件事陷进了自家人的监狱,含冤去世。”   孔政委跟着说:“李良的遗书我读过,催人泪下啊。我边读边想起清朝末年 林觉民烈士留给妻儿的《绝笔书》,就是黄花冈七十二烈士中的那个林觉民,他 是李良的叔叔。戊戌六君子里的林旭也是他们侯官林家的,满门忠烈啊。可只有 李良一人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算是最冤的了。”   凌副部长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听我讲到这里,杰克疑惑地问,“我明白李良不能对造反派解释,但是为什 么李良的上司不出来保护他呢?”   “保护?假如他的上司那张臭嘴闭得严实点儿,底下那些无关人员根本就不 会知道李良的底细。情报工作让外行官僚一搅和,准乱。”   “彼此彼此,我们这里是一帮狗娘养的国会议员坏事。但是公安部的领导还 是可以把李良从监狱里放出来呀?”   我摇了摇头,心想,要是能放,他们压根就不会把李良从香港叫回来。我参 加外调时听当年的造反派说,那时李良对文革不理解,看到党政机关领导人纷纷 落马,便提出在局势稳定之前暂时中断与国内的联系;部里有人怀疑李良会投敌 ,就命令他回国述职。   我犹豫了一下,用当年公安部领导找的借口来对付杰克,“放李良出来就会 暴露他的真实身份,台湾那边好几个人要掉脑袋的。”   杰克点点头,“倒也是。但是你那个剧本里还是批评了部领导不会保护自己 的干部,说这场冤案中他们该承担的责任比造反派的大。难怪他们要处分你。”   “当然啦。不过更让他们恼火的是,我把我那份报告,《从李良事件看公安 部保密工作中的致命漏洞》,抄送给总参二部和调查部的主要负责人看了。于是 我就被撵出去,他们还美其名曰‘技术干部归队、迎接科学的春天’。”   “同行是冤家。你让公安部丢了面子,还能指望他们给你发奖章吗?回冶金 部总比蹲监狱强多了。可是你后来怎么又变成美洲豹三号了呢?” 〔寄自美国,下期续完〕 前生故事 (之一) ·莲波· 胭脂泪 我曾赤足潜行 游走于花明月暗之间 而你倚窗独立 候我在晚凉天净檐前 你看我如同初见 闪闪烁烁的 是你重光叠彩的淙淙泪泉 我便似明月訇然如怀 潮涨潮落 陪你一起倾听 风雨之外流泪的河山 如今我斜倚在酒醉雕栏 望隔江的你 于隔世的对岸 我的一脸酡红 因此而荡漾于水面 我痴痴的笑 能不能引你涉过 水底无尽的青天 我还保留着你的诗笺 却失落了别后的流年 你若问起我的来处 我还是烟波皓月里 那点风随心动的孤帆 而你还记得我的歌声吗 那夜的潸然 是否已经越化越淡 告诉我你的心颤 依然清越跌荡 一如那夜的朱红檀板 也许是帘外雨 参透了天地离散 还是胭脂泪 勘破了世间缠绵 从前那些 让我们拈花相笑的因由啊 今天对视时 却泣成一说即错的空禅 虞美人 闲来对坐黄昏后 漫叹相思久 当年远望碧云天 犹记吴山孤泣我心间 前生海誓今生意 笑想不容易 且期来世鬓如霜 仍在小楼执手看斜阳 〔寄自美国〕 世 纪 末 ·梦冉·   每年三四月间,她喜欢坐火车,找一些理由,或者没有理由。她穿黑色的衣 ,或者式样简单,颜色淳朴到原色的衣。从家乡坐到上海,然后再回程。最远的 时候,去到北方的原野。看着陌生的杉树一点点地密起来,如烟,她就呼吸新鲜 的空气,有些儿忧郁。列车在月下行驶,然而她伸出手去,月亮还一直在她的指 缝间。   他在麻将桌上听朋友们谈起她,次数多了,当她的女朋友说要介绍给他,他 为这个玩笑而微微地发烧。第一次拨她家里的电话时,手和声音都莫名地抖。那 时她正巧坐了火车回来,就觉得好象是田野里远远望见的一个人,她与他谈了关 于世纪末世界末日的预言,涉及很多细节,最后他们似乎都相信了这是真的,尤 其是他。   然而他们一直未见面,她说最好避免,在她想来他只是车上远远望见的油菜 花和稻田里的一个人,在绵绵的春雨里一下子掠过车窗,却留着影像。然而他坚 持,尤其因为世界末日的来临,人们应该相聚。   那天黄昏,她穿着黑色的长裙。他的声音照例有些儿抖,且慌张。她的印象 是他的眼睛和牙齿,她不喜欢。很遗憾的细节。而据他后来说起,他见到一个从 深深庭院里走来的女孩。不象是现代人,黑色的长裙,苍白的肤色。   他愈来愈狂热,也许是因为那令人遗憾的世纪末的气氛。当她离开他的时候 ,他企图自杀,却不知道她在三四月间喜欢一个人去坐火车,去看春雨里鹅黄的 油菜花,鲜绿的水稻,还有陈年的芦苇,几湾淡青而光亮的水,白墙烟黑瓦的民 舍。   后来他们都离开了家乡,世纪末的传说却仿佛是永远不能下车的站台。 〔寄自新加坡〕 等    待 ·翼风· 他们说   今年的风真大 他们说   今年的雪在飞 他们说   今年的天真冷 他们说   今年的地冻了 他们说   今年的冬季很长 他们说   今冬的雨夹着雪 他们说   今冬的云带着风 他们说   今冬的地没有绿 他们说   今冬的天不会晴 他们说   今冬的地下可有种子       憧憬希望的绿 他们说   今冬的天上可有阳光       消融浮云的冰 他们说   今冬的雪花可有五瓣       折射五彩的光 他们说   今冬的寒风可有归宿       能否找到炉火的温馨 他们说   今冬可有这样的回忆       鸢飞草长 〔作于1994.12.19,寄自美国〕 路     途              ·晓杰·   黑暗在我的眼前只是两柱灯光所及处的迷雾,和几条永远向深处延伸的公路 白线。   在高速公路上我已连续行驶了十来个小时,现在只能机械地转动着方向盘。 头脑中的旅行目的地淡化为一个个飘逝而过的路标。   从惨淡夕阳的昏黄,进入到漫漫的黑夜,只恍惚在那么一瞬。然后树林和路 边零星的建筑,都隐去她们的活泼颜色,留下灰暗的轮廓。即使经过的是一座城 镇,也不过多一些繁星般的灯火的点缀,也不过多一层天边微泛的晕红。具有生 气的,是那永远在逝去的一段段公路白线。   而我在这条高速公路上孤独地前行。偶尔遇到几辆车,也在同行一段路后, 就分开了。   我已疲惫。有时感觉到我只是顺着车的惯性,让她带着我在这条现成的大道 上飞奔。我几乎是在一种半睡的状态中,思绪有如梦样的飘渺。有时在交错的另 一条公路上奔驰的大集装箱卡车的灯光,混杂着出现在公路旁的一排路灯,让我 头脑有种幻觉:时而像飞机从一个起跑场上跃起,时而像一盏魔灯欲领我离开我 所在的那条道路,开始一个新的方向。   我感到休息的必要。于是在公路旁专为旅行者准备的休息区域里停下车来。 我走下车,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四肢,又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深夜那清新的空气。头 脑渐渐恢复了些许思维的功能。我继续在那里散着步。   这时在有洗手间的休息室里,我看到一个流浪汉躺在地上。他的长头发蓬松 地偎住他的脸,满腮的胡子和头发一样,有的粘在一起。他整个身体蜷缩在一张 发黄的军用毛毯里。休息室的暗淡灯光洒在上面,更增添了毛毯沾满泥土的感觉 。就如德克萨斯州荒漠的风尘,沐浴了他和那厚重的毛毯。   我吃惊了。因为在这样一个州际高速公路旁的与外界隔离的休息区域内,这 样一个除了洗手间其实再没别的什么的地方,我是从没想到会碰上一个流浪汉的 。   而在我眼前的,的确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流浪汉。我这一生见过的流浪汉可 以说不少,真正让我感触这么深的,这只能算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几年前我在广 州火车战外的广场上滞留徘徊、为着我的美国之行而奔波时,看到一个衣不蔽体 到甚至不能遮掩私处的流浪汉独自卧睡在一块空旷的地方。苍蝇围绕着他的身体 。沾满黑黑污垢的破蓝布衫蓝布裤在夏日的微风里抖动着。他却居然像死人一般 睡得深沉。或许真的死了呢?这幅景象是突然进入我的视界,而我不敢停留太久 就移开了眼光。然而我却永远抹不掉那幅图象。也许正是因为太让人恶心,我感 到生命的不平等,我感到流浪的苍凉。我不敢去多想,难道我就是生命的幸运者 了?   眼下的这个流浪汉,在岁末初冬的寒夜中也深睡着。如果说对广州的那个流 浪汉更多的还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的话,那么现在更多的却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的伤感。我找了块地方坐下,让头靠在墙上,就这样看着流浪汉微微地打鼾。   我不知道他们的故事。正如我在这样的一个旅站停留,离开,然后也许一生 都不会再来,我和他们生命的轨迹只是偶然地交汇于一点。我是有目的地的。我 这样想到。虽然那仍是一个短暂的停留,那毕竟仍是一个目的地。我想象着到了 目的地的愉快。那时我就能在温暖中真正地好好睡上几觉。   我站起身,我得赶路了。   我又进入两条白线定义出的我的道路。汽车的灯光依然只能把前方几十米的 路面照得半明,灯光的尽头依然是未知的黑暗。我明白我要到达的目的地不是我 真正想要永远停留下来的地方。然而我会永远这样地旅行,因为我已把我的终点 站迷失在过去。   我依然孤独地前行。或许只为那头脑中残存的找寻一个海市蜃楼般的乐土的 梦想,或许只为不想留在一片荒凉中的恐惧和悲伤。我永远在路途上,疲惫然而 不屈地向前向前。 〔寄自美国〕 【网上乾坤】∽∽∽∽∽∽∽∽∽∽∽∽∽∽∽∽∽∽∽∽∽∽∽∽∽∽∽∽∽           黄     蜂          W.H. Hudson   早秋的一天,天气不怎么好,我在果园里散着步,走着走着,一眼瞥见一幕 有趣的昆虫表演就停了下来。要不是因为它把我拉回到多少年前的回忆中去的话 ,或许我会把这个叫做一出可爱的小滑稽戏的。在那些阴云密布的旧日时光里, 有关虫类的纷纷纭纭正对我缠绕不清,而其中最特别的莫过于黄蜂了。其实人就 一直这么活着,许多真实的震撼被逐渐忘却,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因了小小的那么 一件事—— 一抹花香,一声鸟鸣甚至一幕虫趣,时光就会猛然翻转:过去的又 回来,死去的会再生。   果园里的一株老梨树上挂满硕大的晚梨,九月的风在清晨把其中过熟的一只 刮落在地,黄蜂已经在上面啃出了一个深深的杯状的大坑。六七只黄蜂挤在坑里 ,懒懒地躺着狂吸暴饮。坑穴之外聚集着三四十只蓝果蝇,饿极了却又不敢一试 口福。果蝇们你挤我推密密麻麻围成一圈,可是不管后面的怎么着急,前排的伙 计们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时不时会有那么一位冒险家探出吻去,在边缘上开 始吮食起来。这试探性的一举会立时被一只黄蜂察觉,它迅速地转过身面对那只 放肆的果蝇恶狠狠把翅膀一举,果蝇随之乖乖地缩了回去。偶尔饥饿会战胜恐惧 ,果蝇们协力大举进犯,边缘上一批开始同时进餐,黄蜂似乎认为光是威胁性地 瞪一眼或摆个架势已经远远不够,一扯嗓子蜂音大作,把所有的果蝇都吓得屁滚 尿流而逃之夭夭,嗡嗡嗡地在大黄梨的上方盘旋成一朵蓝色的云,过了一阵再战 战兢兢地重新降落。一切就这么周而复始。   在我驻足旁观的那段时间里,看家的那只黄蜂时时刻刻高度警惕。当它和其 余的黄蜂们一起低头狂饮的时候,周围果蝇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被牢牢摄入它那 杀气腾腾的小脑袋瓜里。果蝇们可以恣意在边界以外爬来踱去,可只要有一只胆 敢轻举妄动,它会立刻横眉立目地武装起来。   困扰着我的是:在黄蜂的这些行为里,有多少可以归诸本能,又有多少归诸 智慧或脾性?黄蜂自然就是黄蜂的脾气,火爆般的腾腾恶意,对其他与之无争的 小虫们宛如凶神恶煞,对它们来说,黄蜂既是天敌和侩子手,又是甘露甜汁的供 给者。可是当这杀手麻翻蜘蛛、毛虫和其他各类昆虫来作它尚未出生的幼蜂的可 怖的食物时,却似乎循着一付烂熟于胸的套路,发乎天性,就象是在某种神秘的 外力驱使之下。而黄蜂在这梨上的表演,就象其他许多你能读到或看到的一样, 心智的参与似乎显而易见。同样的情况毫无疑问适用于所有的昆虫类,所不同的 只是程度多少罢了;而且某些种类看起来要更聪明一些。任何仔细观察过昆虫并 注意到它们的小把戏的人也许会说,跟别的昆虫相比,甲虫最蠢,膜翅类最聪明 ;而后者又以黄蜂为最。   无疑,对孩子来说色彩是大自然里最注目的品质了,而这些虫子们浑身装点 着这么美丽的色彩,甚至可以把蝴蝶和夺目的金壳甲虫比下去。有的黄蜂戴着黑 和黄或者黑和猩红的环,或者着一身匀匀的金赭色;有的就像在灿烂亮丽的金属 蓝中浴后初出的清新豆娘,有的黄蜂铁葵色的身体亮红的翅膀;还有的深红的身 体黄头黄腿亮蓝的双翅;有的一身金色配着粉色的头和腿。诸如此类上百的变化 ,“造物以小为胜”,一直到你惊叹大自然的寥寥七彩,竟能变化出那么多的品 种和那么多独特和美丽的对比。   可等我发现黄蜂是怎么用其他昆虫来养育它们的后代之后,我的快乐随之与 痛苦缠绕在一起。不象蜘蛛、蚂蚁、蜻蜓、甲虫及其他食弱族,黄蜂并不把猎物 即刻杀死,而是刺破它们的中枢神经,使其无力反抗,然后存在一个闭穴之中, 不知多久以后才会出世的幼蜂遂得以食用“活肉”而存活——不是用刚猎获的 “鲜”肉,而是生生的“活”肉。   就这样,那个折磨人的老问题——这些事实怎么可能和一个仁慈万能的造物 主共存——对我来说,并非来自书本,也不是被教的,因为我并没什么老师,而 是由大自然本身硬生生劈头盖脸地掷来的。可不管这来得有多尖锐,我到底还是 把这烦恼扔在脑后,和其他很多人一样安安稳稳地守着老一套不放。持续多年有 关进化论的吵吵嚷嚷,对我来说就像是只在外星球上进行的暴风雨一般,含含糊 糊微微弱弱,尽可以充耳不闻。可是不久事情就倒了个个儿。   有一天我的一个长兄从遥远的地方旅行回家,给我那本著名的《物种起源》 ,忠告我好好地去读。我读完后他问我怎么想,“假的!”我冲他大叫一声,他 笑了笑,一点不知道这事对我有多重要,只是说如果我要的话可以把书拿走。我 谢都不谢地拿了回头就跑,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又一遍,想了好久好久。即便这 样,多少年来我仍一直对达尔文的说教有所抵制,而这,却只是因为我不能容忍 自己和一种人生哲学——假如我能这么称呼的话——分道扬镳。对我来说,这是 这样一种哲学:只要达尔文是对的,那么她在逻辑上就不能成立;而没有这所谓 哲学则生命本身似乎根本就不值得再继续下去。所以当时我就想,这似乎是人类 最普通不过的一种自我欺骗了:那对我们至为珍贵的东西被冷冷地夺走,而我们 把这失落和痛苦慢慢地咀嚼下去,再一如既往地向前走。   有意思的是现在我们可以来看看达尔文他自己是怎么给那些急着找条出路却 又不愿意完全放弃他们珍如敝帚的信仰、而最终却仍是违心地去认可了的家伙们 开了第一味安慰剂的:“在所有的事件里”,那些虔诚的脑袋瓜齐齐地听着达尔 文说,“这新的起源论解释了这形形色色布满地球的生命是如何从很少的一些原 初的构造里进化而来。和传统的理论相比,它带给我们一个更为崇高些的关于创 造性的灵性的概念。”这说法无从检验,而且似乎出自达尔文的怜悯良善之心而 不是他的逻辑推演,可却当真成了有效而短命的缓冲。确实,对一些或许很多人 来说,它现在依旧是一个避难所——就象个匆匆筑就的小草棚,既不挡风也不遮 雨,可显然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得多得多。   在这书中那些安慰人心的章节里,我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达尔文对类似黄蜂 的那种本能和适应(如同写自然史的作者们通常称呼的那样)的描述了。对这些 从某种角度上看既正当又自然的行为,达尔文称之为“凶残的”。就象小杜鹃们 把它们奶兄弟们踢出鸟巢;就象蓄奴成性的蚂蚁们;就象姬蜂的幼虫从毛虫体内 孵出又接着以毛虫的活体为食,等等等等。他说这些可能并不是一个很合逻辑的 结论,但他自己却更愿意把以上种种看做“并非某种特别赠予或创造出的才能, 而是源自一个基本法则的小小后果的集合”——而这法则,即是所谓的“物竞天 择,适者生存”。 〔竹人译自《Oxford Book of Essays》〕          伊甸园之外的禁果            ——《黄蜂》译后小记            ·竹人·   如果美丽的并不真实,耸耸肩走开就是了;倘若所有的河豚不幸都有毒,咬 咬牙饿一顿也罢了。可是当我们面对那些真实与残酷同在的美丽时,多少会有些 手足无措:重量级的鸡肋问题,也许你会说。   有空的时候我们静心反观,或者惊讶自己身上还掠着些黄蜂族匆匆的影子; 坐下来看一遍《辛德拉名单》,你会说人类又何尝不是“美丽而又令人痛苦的造 物”。年轮总是那样轰轰烈烈地转着,在这个既少诗意又不需要英雄的年代,我 们每天忙忙碌碌,出出进进,时刻准备着在生存的塔层之间体会什么才是弱肉强 食的哲学。而比之黄蜂,我们毕竟是“进化”了,也适当地“文明”了——多“ 崇高”的又一个发现。   观水或可得月,格物却未必致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论或真是 主宰自然的真理,但如赫胥黎之流将其一劳永逸地推向人的社会本身,却总让人 有冰雪之寒的感觉。人性既在,而人的动物性也恒在,则两者之间的刀戈之声铿 铿然旷日已久。当年亚当贪食禁果而有人的知性的复苏,人类乃步出伊甸园;如 今人的感性再度解冻并在自己的领地之内对非人性实施围剿,缘由自应是伊甸园 之外的禁果。   读《黄蜂》而忆起年少时读严复译赫胥黎著《天演论》之大迷惑,又观《辛 德拉名单》,再观网上有关进化论之唇枪舌剑,遂译《黄蜂》而作解药。此译承 友H及方舟子多方修改指正,在此一并致谢。 〔一九九五年一月十日于香槟伊大〕            兵 车 辘 辘 动 三 秦                ·散宜生·   这个题目,立即令熟悉唐诗的读者想起杜甫的《兵车行》。唐玄宗天宝八年 (749年),哥舒翰以数万人的代价,攻下只有四百吐藩据守的石堡(在今青 海省)。天宝九年,再次调兵攻打吐藩。杜甫见到出征时的景象,写下了名篇《 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 军车行进的声音,本文标题里改用“辘辘”,虽然是有意调和平仄以符合诗律、 让标题带上一点音节的顿挫,主要的根据却还是历史的考证。   以“辚辚”来形容车声,起源甚早,《诗经》中已有“有车辚辚”的句子, 楚辞《九歌·大司命》也说“乘龙兮辚辚”。“辘辘”则要晚得多。“雷霆乍惊 ,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杜牧《阿房宫赋》以此描写嫔妃们 苦待皇帝驾幸的心情。“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读来催人泪下。   “辘辘”、“辚辚”,这两者区别何在?古书上只说是车声,没有更详细的 注释,看来我们只能发挥自己的想象了。从杜牧的文中看,“辘辘”指的是车已 远去,短波的轻灵之声衰减殆尽,传入耳中的只剩长波的闷沉余响。从物理上讲 ,这相当于重车的声音。而“辚辚”在《九歌·大司命》里说的是“高驰兮冲天 ”的飞扬得意,形容的应该是轻车的声音。就读音而拟声,这似乎是明显的。证 之于史,也颇为契合:在先秦时代,车是让有身份的人坐的,因而轻灵;到了唐 代,白居易的《卖炭翁》“晓驾炭车碾冰辙”,车子的用途早已转为载货,“一 车炭,千余斤”,安得不重而闷沉?   那么,杜甫见到的是轻车还是重车呢?   吕叔湘编过一本《中诗英译比录》,对同一首诗,收录几家译文,互相参照 。杜甫的《兵车行》,他收了七家,其中六家都把第一句“车辚辚,马萧萧”的 “车”译成Chariot。如果是这种古罗马式的坐人的战车,份量自然不重 。不过,春秋以后,各国间的战争已经演变成大兵团的厮杀,不再是几位猛士站 在战车上的决斗。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改革,有一条就是废车乘马。杜甫见 到的,不太可能是战车,那么随军的会是什么车呢?看来应该是运载粮草的辎重 车,估计是Cart或Wagon。比起四个轮的Wagon,两个轮的Cart (另一家用的就是这个词)更可能一些,唐代装粮草的车,大概不会比现在北方 的马车更高级。这样的车走起来,轮声“辘辘”应是更接近事实。我们可以找出 元稹的《田家词》为证:     六十年来兵簇簇,月月食粮车辘辘。     一日官军收海服,驱牛驾车食牛肉。     归来收得牛两角,重铸楼犁做斤□。  〔□:属斤〕 这里说的就是农民驾车载粮、轮声辘辘去劳军。还好是打了胜仗,只是驾车的牛 被吃掉了,人总算留得一条性命逃回家,不至于象老杜说的那样——死在青海头 、白骨无人收。   唐代不用战车,我们还可以找出一段安史之乱时的史事作反证。玄宗南逃四 川,肃宗初立,至德元年(公元756年),宰相房□〔王官〕在朝内受到排挤 ,欲以军功自重,上表慷慨陈词,自愿领兵收复两京(长安、洛阳)。他带兵与 贼将安守忠相遇于咸阳的陈陶泽。据《旧唐书》记载,“时□〔王官〕效古法用 车战,贼纵火焚之,人畜大乱,官军死伤者四万余人。”这似乎是说当时真有战 车,但是我们要注意“人畜”两字,为什么是“人畜”而不是“人马”?原来房 □用的车是二千辆牛车!看来这位食古不化的空头革命家是既想显示战车的威武 又想发扬田单火牛阵的凶猛,却不知道唐代的牛早已不像战国时那样成群饲养, 它们根本就不习惯集体行动。一上战场,那些菜牛耕牛就吓得四处乱窜,冲垮了 战阵,撞倒了士兵,还没真的交战,官军就溃散了。房□也被贼兵包围,不是部 下拚死抢救,只怕要弃尸于他的心爱的“战车”之间。杜甫有《悲陈陶》记叙这 次战斗,诗中写道: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   从三秦十郡征集的良家子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这一仗的教训太 深刻了,房□〔王官〕以后,历史上再也没有车战的记载。这么说,《兵车行》 的翻译,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用Cart了?事情没这么简单。《兵车行》这个 题目,是从“兵车之会”的典故来的。兵车之会是春秋的事,那时确是用 Chariot的!   春秋时,诸侯互不信任,会面协商问题,都要带上兵车。直到五霸的第一霸 齐桓公出来,才将兵车之会转为和平的衣裳之会。齐桓公以周天子的名义召集诸 侯会盟北杏(今山东省东阿县境),为内乱方息的宋国立定君主。为昭大信于天 下,齐桓公不带兵车而往,就以这点诚意,开创了他的“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孔子语)的霸业。“兵车行”的本来含义,就是点起兵车随王出征;因此,虽 然诗中该用Cart,Chariot却是题中应有之意!(敝人欣赏的译法是 The Ballad of Chariots)可惜吕叔湘所选的七位译者 ,没有一人能兼顾老杜诗中的“车”的两重含义。吕老的学问可谓大矣,曾是中 央大学、清华大学的名教授,中国语文研究所所长;被他选中的人,中英文水准 自在我辈之上。但是译诗实在是太难,顺得嫂心又失姑意,高手也难免有失手之 处。   提了几次Chariot,自然是假设这洋玩意儿与我国古代的兵车相似。 但是事实是否真是如此?   小时候看连环画,图上的春秋时的兵车,就像上海从前的黄包车,只不过换 了马来拉而已。当时就想,不知古代的兵车到底是什么模样,这样的车有什么防 护作用,还要坐了去开会?汉代的画像砖上,贵人们坐的确是敞篷车,但是19 74年发现的秦始皇墓,却给这个问题提供了新的线索。墓中出土的鎏铜车马有 两种,一种仍然是敞篷车,可算是Chariot;另一种却是箱形车,四周封 闭,但是开有了望的小窗,竟是坦克式的设计。两种车都是双轮的,与Cart 接近。车前塑着四匹马,因此可知确是英明领袖的御车。古制诸侯驷马,天子再 加两匹。看来秦始皇也有节俭的时候,虽然一统天下,却并没有因此而提升车马 的规格,到死都是继续坐四匹马拉的车。设想诸侯若是坐着那种箱形车去开会, 兵车之会就该叫“坦克之会”了,“兵车行”或许也该译为The Ballad of Tanks。而历来不知确解的《孙子》中的“驰车千驷,革车千乘”的 驰车、革车,或许也第一次有了实证。   不过,不管杜甫所见的到底是什么车,是载人还是载货,是轻车还是重车, 是敞篷还是箱形,我在标题里用“辘辘”,却总是不错的。这是历史的遥远的余 响,息心静听,亦已“杳不知其所之也”。 〔寄自 Sanyee_Tang@mindlink.bc.ca〕 【网萃】∽∽∽∽∽∽∽∽∽∽∽∽∽∽∽∽∽∽∽∽∽∽∽∽∽∽∽∽∽∽∽ 〖编者按〗这个专栏一般都由作者本人写个自我简介。非常遗憾的是,我们失去 了与冬冬的直接的联系。在几位朋友的帮助下,编者编集了八篇冬冬写于电子中 文网中的作品。其中《心情》和《忧郁》两篇是编者改加的题目。以前在其它电 子刊物上出现过冬冬的作品《苍蝇》和《操练》,这里未收入。这里收集的最后 三篇与《苍蝇》和《操练》,都是冬冬拉京片子的佳作。冬冬为《新语丝》的创 刊人之一。在此我们编纂散见于网上的冬冬的旧作,也表达对他的敬意。 感  怀  集            ·冬冬·        圣·史蒂芬·格林公园里的鸭子   今天难得的阳光,步行穿过那小公园儿。园中常年有鸭子在游水。每每见到 他们那可爱的样子,心里总是很怡然。   爱尔兰四季郁郁葱葱,绿是国色。我时常惭愧,因为我有时有种冲动,想到 枪与烤箱。   然而,鸭子是无忧无虑的,这让我嫉妒。我永远要小心,因为我是中国人。 我有时怕。我向往自由,我想摆脱掉那些恶毒的教育在我心灵上制造的伤痕。   鸭子是不会明白的,他们只是本能地感到在爱尔兰,在这个宁静的小公园里 ,在这样的晴朗天空下,可以安逸地游一游。然而,我怕,也许只是有时,但这 一直让我感到惭愧。因为,也许只有我这个从落后走来的青年才会想到枪与烤箱 。   我惭愧,有时自卑。当我穿越过自我,走入灵魂深处,面对那上帝赐予我的 良心时,我惭愧。我不想我的孩子们也像我一样,在落泊的山河中,在枪与烤箱 的传统的环境里,让他们小小无知的心灵,让他们的天生的善良,被所有,所有 那些提心吊胆虎口熬生的鸭子们,所有那些为人造枪造烤箱的鸭子们,所有那些 把善良埋在心里而默默承受的人们,被所有的落后所刺伤。   我惭愧,因为我不能永远穿越那伤口组合的屏障。我惭愧,因为,只是惭愧 。我惭愧,因为在自由的国度里,我有时还会怕。   天空中依然闪烁着太阳,我本该满足了。然而,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忘 掉枪,不能忘掉恐惧。           思绪--坐下来的想法   难得坐下来,尤其是我这样个好动的人。坐下来嘛,就要想。其实是乱想, 好也罢坏也罢,天南地北。怎么说呢,也习惯了。有时很不好意思,尤其听以往 的朋友说,哟,您?您也写点儿?也算是种幽默。怎么说呢?对自己说,啊,是 了,您呐,耍单儿耍的。   回来说这坐下来。   实实在在的难得坐下来。原本平静的小屋原本安静的生活,如今不在了。不 在也罢了,却也没有以往的喧闹。所以每每坐下来,便想说,得,睡了。   坐下来,过去一幕幕掠过。有烟最好,缭绕在身旁左右,有种缥缈的感觉。 一切心目中的影像,像国画一勾勒出来,这烟雾便是那柔软的宣纸。底衬着,美 好与哀伤。   难得坐下来,环顾这并不属于我的小屋。于是乎,能去幻想。未来,歌里说 ,未来,其实来不来都是一样。然而,对未来的幻想也是种财富。会去幻想的人 ,常常是快乐的人。   坐下来,就这么孤单着坐下来。享受这习以为常的平静,享受这种一个人的 世界里的自由自在,享受这种用肌肤去体验尘埃的宁静,享受这种享受。怎么说 呢?也只笑笑,过去是那么好。           忧郁--耳边的歌   总是真情好,总是纯情好,总是一片爱心好。总是要到失意时才体会好。   寂寞会给你时间去体会。你可能很颓废,可能抑郁。然而,你有朋友。你 有时就需要一句意想不到的鼓励。大家都会帮你,因为世界还是有人情味儿的 。   老朋友来劝你,你烦,因为你知道他劝你是因为你是他朋友,家人劝你, 你烦,因为你知道那是家人。心中总有个结,因为一些事你无法解释。对自己 你无法解释。   你感到莫名的烦恼。   你感到那么无聊。你从未想过你到底是什么。你会失落,因为昨日的风花 已凋落。你会感到无地自容,你会咆哮,你会怒吼,然而一切寂静之后,还是 无地自容。曾想逃避,曾想叶一样地飘来飘去。曾想永远睡在梦里,然而梦儿 依稀,盛满的依旧是过去。   一切都徒劳无意,因为你失去了美好。那么地美好!真的,依旧那么美好 。过去那么美好。可梦醒之后,又是烦恼。你不愿忘却那美好,你还是无地自 容。误解也许是永恒的,因为那是你心中的美好,不忍让它被破坏。   你不想接受,你不敢拒绝,你不甘,你又没了勇气。唉,就是那一点点勇 气。你曾经拥有的勇气。   永远在理想和世俗间跳动,永远想做梦中的英雄,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却 不忍,你不能,你不能啊。永远在追求完美,永远想无缺,然而那么多,丈夫 坦荡荡,但你有时喜欢温柔,你爱轰轰烈烈的震荡,你爱隐隐约约的惆怅,你 爱在迪斯科舞厅里无忧无虑的跳,你爱华尔兹那悠悠然一往情深的舞,你崇尚 过粗鲁,你又想温文尔雅,你希望平淡,你希望成功。砍完你觉着俗,诌完了 你觉着酸,你想独特,你想融合。你就是这样的人,你不想这样地过。你要自 立,你又不想离去托依。可你就是这么个你。   是灰色吧?是蓝色吧?是明黄,是墨绿,或是淡淡的红?福海的冬日,林 梢的红?那时十六的你。仅仅是为了写作文吧?冷,冰冷,你那时不该懂,然 而记忆永在你心中。记得初恋吗?你不记得的,你不知道哪个算?是紫竹院的 竹吗?是圆明园的石吗?是五四操场的夜?是未名湖的水?是俄文楼的书声? 是家?是么,都是么?来匆匆去从容,来从容去匆匆,就这么伤害与被伤害着 。你就那么无目标,无条件地爱了,你那么无缘由,无责任地不爱了。   你不知道你大了,因为你只和爸爸妈妈,只和叔叔阿姨,只和你的爱妹妹 一起。你有条件躲开喧闹的社会,你又不能不离开你爱的大学。可你大了,突 然一切降临在头上。你得懂事业那是你生活的本钱,爸爸说过,你那时得意, 你不听,你得对恋爱负责,妈妈说过,你那时得意,你没想。Will you still牋love me tomorrow?爱的危机早已存在,你那 时得意,你自信,“把爱找回来”,南方传来了呼唤,你那时得意,你笑谈。 温柔,都曾感受的温柔,不曾珍惜的义无反顾地回来了,然而你羞愧,视如珍 宝的毅然绝然地离去了,你心中又留下了什么?你发现你并不懂,你并不优秀 ,你不过平平常常。镜中无神的眼,镜中暗淡的脸,浮起的肚皮,微微的驼背 。你无奈地望着久违的书不知从何读起。你突然张嘴讲不清了英语。你忘了, 一年你忘了对生活的感觉,你说爱国你总是阴雨。你疲惫地回到你心中阴暗的 角落。你不得不忍受。你无奈地忍受别人。你想沉静,你怕寂寞。   嘿,你! I said you! 忘了吧!   可你,忘不了,昨日的疯狂,忘不了,昨日的打在脚上的石头。总是那么 忧愁,总想说,你没有,你没有啊!你真的没有。   然而,忘了吧,忘了就好了……   朋友劝我的,我还有朋友。朋友不见面的好,你悠悠地坐在那里,不管精 神和疲惫,不管欢喜和伤悲。你可以就坐在那里。   (又是凭白无故地难过起来。然而大家笑话多么精彩。怎么好意思,一个 人走开……)           心情--和朋友的话   几年来能谈心情的朋友都四散了。谈起心情就特疲惫。古龙对浪子的评价 很对,所以总还不甘心就浪下去。然而没有振作的心情。王朔看得很开,然而 我怀疑他独处或遇到温柔时是否还那么玩世,大概不会吧?心情。   爽朗地笑过,放浪地笑过,之后的心情呢?似乎玩世真得是不负责任。似 乎认真总会很伤心。心情。   每每玩笑过后总是干干地在那里,大家都在想下个笑从那儿来。寂静中的 心情里,是难过?心情。   笑过,尤其是开怀大笑之后,总是倍加地静。总在独归的路上想着前面的 静寂。每每在有笑声的地方驻足,留恋留恋,久久不去。心情。   不由得想起她来,有她时就没了寂寞。她却离我而去了。曾经沧海,真得 永不为水?心情。   其实真的就是个心情。              酸 父亲 父亲与我的好,我说不太出。淡淡的,也许是因了《背影》吧。可我不甘心不 说。 母亲 无非是个什么都管的老太婆,但我依然地思念。文章在心里,但只是思念罢了 。 女友 我只想打她,狠狠地,可我不敢。 朋友 我总对朋友说,我真爱你。听着是龌龊了些,我说是通感。“塘中的月色并不 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樊婀玲上奏着的明曲。”在此道中,俱不 远矣。 文人 朱自清,林语堂,徐志摩,鲁迅……他们的文集是不该有目录的,只须读下去 ……然而我叹息,《语丝》时代还是有些自由的。 画 自然是山水,缥缈中的遐想,远比真实的美好。洋人不懂,似乎汽车也弥补不 了这悲哀。他们也是黑暗的铁屋中的人吧。 诗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不觉新鲜。于是有了徐志摩。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 轻的来……然后有了朦胧。北岛,舒婷……他们在哪儿呢? 琴 钢琴的钢字很烦人,不知是谁的手笔。吉它吧,叮叮咚咚地好骗姑娘。 棋 围棋!只有中国才能发明的棋。博大精深,我们的气魄。 中医?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不懂,不敢不听,不敢全信。           深沉--狼!   王朔没影儿了,用国内的话是吹牛吹得没劲了。砍山砍得没劲了。所以都 深沉了,高仓健,一堆一堆的,骑马的坐车的蹬三轮儿的,都成高仓健了。   谁都慎着,谁都地儿潮,谁都夹着大尾巴,半睁阴阴的眼:我特苦,我特 穷,我没发财,我欠了一屁股债,我老实,我善良,我从不招摇,我特温柔, 我特潇洒,我特累,我特壮志未酬,我特珍惜生命,我特能忍耐,我特能吃苦 ,我从不骂人,我特务实,我特不关心政治,我特孤芳自赏,我特顾影自怜, 我特孤独,我特冷漠,我特不爱说话,我特大公无私,我特懂法,我特,特, 特,特,特,特,特饿!所以我得咬你一口。您可怜可怜我,您圣明,您让让 ,您圣明,您别喊痛,您圣明,您再潇洒走一回,您圣明,您就当捐了款,赈 了灾,作了奉献,作了好人,您,您,您,您,您,您只要让我咬一口,您就 是圣人。   我也深沉,我懂这不是58年,我也深沉,我懂这和美国越来越近了,我 也深沉,我懂,都穷逼的,我也深沉,我懂,我懂,我懂,懂懂懂懂懂我也深 沉。           不是抽,就扎一下   说到抽血,咱经历了。   去年回国,刚到苏联就被盯上了,据说是防爱滋。我以为是抽400cc ,吓坏了。流血成,可这抽,第一次。   到了海关,想混,被一保安发现,不得已进了小屋儿。不怕丢人,我是真 怕。带着哭音儿,对女抽手说:“您可轻点儿,我还是处男啦。(哭)”   那女子掏出一小针,在我指头上扎一下,把血一刮完了。我这感激,心说 祖国真好,就让我出这么点儿血。   后来就不对了,要我15美元。   明白了吧?爱滋是假,钱是真的。至于洋人,华侨之类,呵呵,还说吗? 大清朝留下的毛病,谁能治治?   扎完了,收钱,收完钱,你走人。至于你有没有爱滋没人理。我还问了问 ,花钱买个明白。回答是:“我们一天五千人,查不过来,当然,你有爱滋跑 不了。没爱滋,我们也没法告诉你。”   咱对扎针儿,上眼药儿,穿小鞋儿等等……惯了。对国内不能过高要求, 减到2美元吧。算小费。           我是你大爷   沙东熙忙了一整年,东挪西借求爷告奶奶,总算办了照,包了门脸儿。心 说:沙东熙呀,沙东熙,你现在是经理啦。   沙经理发了告示,要招女秘书。本来嘛,总要有个样儿。沙经理很有信心 ,不就是个骗么,不难。   周一,沙经理西服革履正襟危坐,等待着美女们的到来。咣!门被一脚踢 开,进来一制服。进来后四下学么,一言不发。沙经理很气愤:“您是哪位? 今不营业。您请出。”一边说,沙经理一边心里笑:这傻子,冒儿样儿。   “我是你大爷!你的灭火器呢!消防知识学了嘛?罚款!五千!明天带到 消防科,下个月你到科里集中学习一个月,不然停业!”制服说完,咣!关门 走了。   沙经理傻了,俩小时才缓过来。心静了静,想还是先等等应招的吧。   咣!门又被一脚踢开,进来一制服。直眉瞪眼冲到沙的桌前,瞪着沙经理 。沙经理这气:“你有病啊?我是经理。说,你买什么?”心想:操,这傻东 西!   “我是你大爷!谁让你卖电池的?电池是高科技吗?你这是超范围营业, 钻国家空子!罚五千!明儿送到工商来!下下个月你停业,集中学习一个月! ”咣!制服走了。   沙经理又傻了,一上午楞磕磕地干坐着。吃了点东西,到下午才算缓过来 。心说:我招谁了?   吱呀,门开了,进来一便衣。他左右瞅瞅,目光盯在了滴滴水的洗手池上 。沙经理暴怒,心说想喝水? “你是谁?这儿不是厕所!出去!滚出去!” 他恨不能把一上午的气都撒在来人身上。   “我是你大爷!你这龙头漏水你知不知道?北京缺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 犯罪你知不知道?罚五千!两个月后到水管局集中学习一个月!”   沙经理是傻了,缓不过来了。下午来说:“我是你大爷”的还有供电局, 税务所,民政局,卫生,公安……   晚上七点了,沙先生还没敢去吃饭,瘫了。   吱呀,门又开了,进来一五十上下的老太太。沙经理立刻起身:“大爷您 ?哦,对,那什么,奶奶您?”笑脸是学会陪的喽。   “哟,我可不老(笑)。区里主管这片儿的赵副区长,让我来应招您这儿 的女秘书。他说没问题。我虽然不能写,可端茶倒水我都行。您看,赵区长的 意思……”   “啊——啊啊——啊,行!您做秘书一准行。今后您多指教。我才当经理 ,没经验。”沙经理心里直哭:我这是,唉,没事多养一妈。   一夜没合什么眼,周二,沙经理胡里胡涂的把广告牌子立到门外。咣!还 没抬头,就被一脚踢飞。沙经理一机凌:“大爷,我错了。您告诉我成吗?”   一红箍儿笑了:“呵呵,态度不错嘛。我是市容的,你乱摆牌子有碍市容 ,争不上奥运,你负责?五千,一个月。”   沙经理住院了,得病了,见人就叫大爷。 ※※※※※※※※※※※※※※※※※※※※※※※※※※※※※※※※※※※ ※                                 ※ ※ 本期编辑:浪人                         ※ ※ 审稿:  阿飞、方舟子、古平、嚎、灰人、浪人、竹人、散宜生   ※ ※ 校对:  嚎                          ※ ※ 联系邮址:方舟子〔fangshim@student.msu.edu or xys@uiuc.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 存档:Please anonymous ftp the following sites for       ※ ※    GB Version: ftp.msi.umn.edu, pub/hchen/XYS        ※ ※    HZ Version: gopher sunrise.cc.mcgill.ca          ※ ※    PostScript: csrd.uiuc.edu, pub/zzhang/xys         ※ ※ Some back issues can be found on ftp.ifcss.org or cnd.org    ※ ※ 订阅:  订阅(停订)uuencodeGB版,请寄一单行电子邮件至   ※ ※     cx3575@coewl.cen.uiuc.edu,写明SIGN-ON(SIGN-OFF)    ※ ※ 版权:  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作者联系。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