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 ※          1994/09 (第八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诗 ※ ※ 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网 ※ ※ 佳作选)。本刊每月十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       ※ ※                                 ※ ※※※※※※※※※※※※※※※※※※※※※※※※※※※※※※※※※※※                  §                  §    口 哨                  § 晓鸣:   卷首诗        §    ·晓鸣·                  §                  § 雷声正靠拢你的沉默 【牛肆】             § 在马兰花开放的日子                  § 我在树林里吹着口哨 瓦克:   夏天的心情      § 赶在下雨前 散宜生:  名山和小镇      § 向远方的你传达暗示                  §                  § 月光下一切本该柔和 【丝露集】            § 只有我气闷得象石头                  § 烦躁得象燧火 诗阳:   印象诗两首      § 只好用哑语和你对话—— 东风不败: 那一位士兵      § 我怕泄露自己粗暴的声音 浪人:   快乐祭        § 百合:   外婆         § 蝉又在叫了                  § 阳光懒散如睡眠                  § 我逃离草地,跌跌撞撞 【网上乾坤】           § 不愿你看见我犯困的难堪                  § 方舟子:  功到雄奇即罪名(上) § 天空空洞得真象天空                  § 马兰花难看得象笑容                  § 我又一次被自己的苦恼感动 【网萃】             § 但对于旁人,这多么滑稽                  § 我只好吹着口哨 嚎:    云南的回族      § 装得漫不经心                  §                  §〔xiaoming_x@ercvx1.erc.montana.edu〕                  § 【牛肆】∽∽∽∽∽∽∽∽∽∽∽∽∽∽∽∽∽∽∽∽∽∽∽∽∽∽∽∽∽∽∽              夏 天 的 心 情                 ·瓦克·   第一次注意到她时,居然是由于她的考卷。不同于一般的美国本科学生,她 的考卷工整而又洁净,于是联想到俗话说的“文如其人”,虽然套在这里有些牵 强。在下一次监考时就顺着名字对上了她本人,刚一看见时,暗暗吃了一惊,她 居然长得很象多年前在国内时初恋的女友,从发型到坐着时的姿态。刹那间我以 为我刚跨进很久以前的那个图书馆,相似的侧影曾经让我年轻的心怎样地跳动过 。慢慢地,我才回到这寂静的考场,原来岁月早已把我变成了一个美国三流大学 化学系的研究生,无聊的生计促使我在夏季靠监考和改卷子换取些零花钱。   夏季在这里选课的不一定都是本校园的学生,总有一些其它分校和外校的学 生,他们在这里选一、二门夏季的课,而秋季来到时便又从这里离去各奔异地。 青春活力焕发的她们总被我庸俗地想成是一群群在这里小歇的燕子,而她们那快 乐跳跃的T恤好象也正是这夏天和夏天中我在异乡的心情所必需的,于是我便乐 于监考和改卷子,让自己从“深奥”的科研中走出来换换脑筋。我原以为卷面整 洁的她不过是这青春活力大军中的普通一员。   知道自己有些异样,是在每次考完后总是急促地找出她的卷子来看她答得怎 样,而每每看到一、二个粗心的错误时,心里便有些遗憾;知道自己有点抽疯, 则是在改 Final,觉得另一名 grader 多扣了她一个答题的分数,我与他争执起 来,面红脖粗,而其实她怎样都会得A的。改完卷子,登完成绩,这时的我才意 识到夏季的课已经完结了,而她也与燕子们一起已飞得很远很远。   曾几何时,你会为她的错误而辩解,为她的美丽而心颤。于是她的离去,就 不仅仅只是伤感。我不记得了,只知道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夏天,自己心中那靠 玩世不恭而筑起来的城墙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在她的笑容面前。我坐在实验室里 ,窗外的天无云而且湛蓝,若干年前的她已经失落在那早已过去的故事里,而今 小歇飞来的燕子居然也就离去得如此突然。   夜晚,我打开计算机,联在网上。心里想着也许我能找到她的伊妹儿地址, 给她报个喜什么的,我终于没有这样做,不知道是因为想保留那份瞬间的感觉, 还是我虽不设防的心也早已不在为这样的情感而 chaos 了。 背后,电视机里的 Late-late-night show 的 host 正在说着笑话,象个不变的背景,而我的人生 正痴呆地对着各种屏幕,在这身在异乡不知客的夜晚苟延残喘般地演绎着。 〔寄自 hxue@pegasus.rutgers.edu〕              名 山 和 小 镇                ·散宜生·   大陆人大概都知道庐山,由于它的秀丽景色,或许也由于它和毛泽东的要命 的政策的牵联——中共中央八届八中全会于1959年在庐山召开。这次会议批 斗了彭德怀,随后导致了中国历史上最可怕的饥荒。   很少有人知道星子。其实,远在庐山成名之前,这个平静地躺在庐山南麓和 鄱阳湖西岸之间的小镇,就已经是赫赫有名的战略重地。   星子的古名是柴桑。这个名字是不是使你想起了什么?对了,《三国》里面 提到过。在“统一”的伟大旗帜下,曹操挥剑直指东吴。为活命而投降还是为荣 誉而战斗?吴人面临着困难的选择。吴主孙权拿不定主意,他派了个信使去问周 瑜。当时周瑜在哪儿?周瑜就在柴桑训练水师,准备与曹操决一死战。   这样就开始了那场或许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战争——赤壁大战。东吴的胜 利,为刘备赢得了建立蜀国的时机。这又很快地导致了历史上的另一场著名战争 ——吴蜀彝陵之战,刘备失败,白帝城黯然托孤。当然,战争越著名,死的人也 越多。   当我在74年路过星子的时候,周瑜的点将台依然蹲在镇外,在湖上吹来的 寒风中抖索。为这个小镇的丰富的历史所吸引,我决定在星子留几天,听听当地 的传说。   “朱元璋和陈友谅的大战,有什么故事传下来呀?这是为明王朝奠基的决定 性的战斗。你知道,杀人杀的是那么惨烈,一个官员穿了朱元璋的衣服跳到湖里 ,让老朱可以趁机逃走。”回答我的是沉默。“怎么可能?安徽中国人(朱)和 湖北中国人(陈),在江西中国人的土地上,操着不同的方言,互相残杀了几个 月。怎么可能就这么忘掉?”回答我的还是沉默。   朱陈间的大战或许是隔得太远了,那么一百年前的事呢?“太平军和曾国藩 的大战,有什么故事传下来呀?你知道,杀人杀的是那么惨烈,曾国藩在绝望之 中投湖自杀,亏得部下救了他。”回答我的又是沉默。“怎么可能?广西中国人 (太平军)和湖南中国人(曾),在江西中国人的土地上,操着不同的方言,互 相残杀了几个月。怎么可能就这么忘掉?”沉默,回答我的还是沉默。   一个在文革中发配来的北京大学生叹了一口气,反问我:“现在谁还管那些 闲事?”他当然是对的。文化大革命已经轰轰烈烈闹了八年。路边的墙上,在伟 大领袖毛主席的肖像旁,画着猪、鸡和农具等,下面是相应的单字。镇上哪个好 心人想让新生的文盲们至少认几个常用字。当时,这份好心也是非常罕见的。那 些沉在鄱阳湖底的历史,当然只能让它们烂掉了。   我坐船离开星子。只有在鄱阳湖上,你才能理解,为什么骚人墨客如此称赞 庐山的五老峰。别的山峰都是褐色的,只有五老峰是晶莹莹的蓝色。这是你身在 庐山之中所无法看到的。船在碧波中轻柔摇摆,望着辐射着永恒的宁静的五老峰 ,我的心融化了。   数年后,电影《庐山恋》风靡大陆。一个国民党将军的女儿到庐山游玩,爱 上了一个也在休假的共产党将军的儿子……中共的电影说教接着会怎么拍,相信 你可以猜到。女主角张瑜,归国有功,荣膺百花奖影后。电影中同时也展示了庐 山的许多风景名胜,虽然其中并没有我所喜欢的五老峰——要从鄱阳湖上望去。 有不少年,牯岭顶上的庐山剧院每天都放这部电影。游客们欣赏着爱情魔术如何 “统一”了两位敌对了几十年的将军;至于那些在“统一”的伟大旗号下战死在 鄱阳湖的无名士兵,或许只有见够了这类厮杀的五老峰,还在沉思他们的命运。 〔译自五年前贴在SCC的文章,寄自 Sanyee_Tang@mindlink.bc.ca〕 【丝露集】∽∽∽∽∽∽∽∽∽∽∽∽∽∽∽∽∽∽∽∽∽∽∽∽∽∽∽∽∽∽      印 象 诗 二 首      ·诗阳·     一 德彪西:节日 - debussy: fetes (6'34")     夜色 染过 海空的 鬓角     节日的 火烛 依次熄灭     半轮明月 海上     贴向 海面 波纹的 唇     纯情     就此 萌生     半轮明月 海上     映衬 淡淡的 心壁     二 德彪西:牧神的午后 - debussy: prelude a l'apres-midi d'un faune (10'22")     牧神 午后     渐渐复苏的 披发     拂去 残剩的 尘沫     虚掩的 天边     一丝尖细 撕扯着 蓝色辽阔     午后 的 歌     云 松松的 翅膀     击敲着 郁积闷钝     青涩的 袅袅雾芒     摇起 息落 午后的 昏沉     牧笛的 风     阳光 灵气     在沉埃 升浮 散聚 〔阳 94/08/12 于家中 俄勒冈,寄自 yang_wu@MENTORG.COM〕              那 一 位 士 兵                ·东风不败·   第一次见到他是几天前的事。那一天刚从司令部开完会回来,会议上同志们 冗长无趣又言不及义的发言,让我连打瞌睡都没劲。走过集合场时,一群士兵正 进行着每餐开饭前集合点名的例行公事,宏亮的唱歌答数声音并不是很令人振奋 。虽然是午餐时间,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连着几天写计划赶报告没睡好,只想 赶快回寝室去补休一下。   军官和士官兵寝室都在二楼,通常在开饭前集合点名的时候,寝室里是没人 的。走过士官兵寝室的时候看到一个兵低着头坐在床沿,于是走了过去。听到我 走近,他抬起头来对我冷冷地点了一个头,这个兵不是刚下部队的,我心里想。 我问了一句:“吃过饭了吗?”算是初见面的开场白,他并没有按照新兵训练的 教导,起立向长官答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对于他的无礼,我并不在意, 在部队里和士兵相处,一直是象哥儿们,官阶对我的用处是多领一点薪饷,凭官 阶带不了部队。至于对新兵得先给下马威,那一套我是根本不信,黔驴技穷的故 事至少有两个教训:一是老虎不需要急著露牙,二是驴子不该太早出蹄,或者根 本不可出蹄。铁打营房流水兵,部队里每隔几天就有老兵退伍新兵报到。通常, 新兵是一批几个同时来,转役兵和回役兵才会单独报到。回役兵多半有不平常的 经历,多半是坐过军牢的。看他不愿多说,我也不想多问,信赖感得靠时间互相 培养,你不能真正知道什么,除非人家想告诉你。老兵是精明的,能照顾自己, 其他的事,值星军官会安排。   隔二天中午,传令兵跑来敲门,说营长找我。平常不是很重要的事,传令兵 不会在周日这个时候上门找人,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营里出事了。赶忙穿上军服 ,也顾不得还没盥洗就直奔营部。营长和营辅导长都在营长室,营长见到我就说 ,营里有一个兵服毒自杀未遂,被送到三军总医院治疗,你赶快收拾一下,去看 看状况。营辅导长交给我一个装着基本资料的公文夹,一面猛灌我迷汤,什么古 道热肠急公好义,一面认真地叮咛我,特别要和家属沟通,了解事情的经过原由 。我对他笑了笑,意思是既然把任务交下来,好歹都是得干,迷汤大可免了,我 不入党别给脸色就行了。其实,我常觉得自己比他更适合当辅导长。   这个差事对几个星期没回过家的我,看起来是很不错,其实是个很麻烦的事 。那时候民进党三天两头聚众上街头游行,带动社会上一股抗议游行风潮。几乎 没哪件事不能上街抗议,薪水涨得比别的行业少了要抗议,附近工厂排烟放水几 十年没事,这会儿要索赔抗议,反攻复国等得不耐烦,荣民吵着战士授田证要换 钱,不给换钱当然要抗议。部队出了事自然是非抗议不可,前阵子已经有几个军 人自杀的案子,明明是私人因素,家属非要说是部队的疏忽,要因公殉职领抚恤 ,还要部队赔偿,连棺材都抬出来当道具。营部很怕家属纠缠不清,那个兵的实 际状况,营里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人还活着。这是最要紧的,人死了就麻烦, 一了百了是死的人,其他活着的人可没完没了。我暗自庆幸不是去打死人交道, 虽然是这样想,却还是有点不祥的感觉。   从驻地到台北,有几个小时的车程,看着野鸡车里的闭路电视放着猪哥亮的 爆笑剧,这回没有那么好笑。傍晚到了台北三军总医院,经过几番波折,总算找 到病房。走进病房一看到病人,吃了一惊,病人竟然就是两天前,我在士兵寝室 里见到的那个刚报到的兵。难怪这两天在营里都没见到他人,原来他放假回家了 。他的母亲看见我走近,八成猜到我的身份,向我点点头,我便说明身份来意。 一时之间看不出病情是好是坏,当着病人的面,没敢问,只是寒喧了几句,他没 开口跟我说话,反而是他的母亲问我吃饭了没,拿出了一些东西要请我吃。东扯 西聊地和他的母亲谈了一会儿,知道他的母亲没有受过多少学校教育,但是谈吐 却不俗。病人说要上厕所,然后就自己站起来,往厕所走去。我和他的母亲赶紧 提着点滴药瓶在旁边跟着。我想,他能讲话能走动,又不喊疼,看来死不了,加 上他的母亲除了疲惫憔悴的样子,看不出有生离死别的神情,我一颗悬着的心算 是放下了。到了十点多,他的母亲坚持要我回家休息,于是约定了明天早上来换 班照顾。当晚给营里的电话报告是保守的,只说看起来还好,要再问问主治医师。   第二天一早就到病房和他的母亲换个班。医生先来看过,我向医生问了病情 ,医生不置可否地说还要观察。不久,护士来换点滴,护士走的时候,我又跟着 出去问病情,护士因为我不是家属不肯讲。经过再三说明又拿出军人补给证,才 肯告诉我。病人是喝农药巴拉刈自杀,巴拉刈是剧毒农药。那护士说从她到医院 服务到现在,见过很多这样的病历,只看过一个活着出院。那唯一活着的一个, 是一入口就马上吐了出来,根本不算是喝了药。她认为这个病人救不了的,最多 能拖个六、七天。她的话实在难以置信,因为病人神智很清醒,也能自己走路活 动,看起来完全不象是命在旦夕。后来才发现他根本无法进食,整个消化道都已 经灼伤,胃部也失去消化能力,只能靠打点滴和用管子导入少量流体,最糟的是 ,毒性正藉著血液循环慢慢扩散到他的全身。   往后几天,护士送来一种黄褐色像泥浆一样的流体,让我们每隔几小时就用 大针筒从病人嘴里注入,我猜是吸收毒质或腐坏的组织用的。病人的状况越来越 差。他的全身因为肾功能衰竭而浮肿,肌肉失去弹性,脸颊肿涨脸色接近青色, 呼吸因为呼吸道腐坏而发出一股恶臭,每一次咳嗽都咳出一摊鲜血和黑褐混浊的 腐败物。医生和护士出现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少,不能怪他们,把时间用在康复机 会大的病人身上更有价值。为了让病人和家属觉得仍然有希望,我私底下找了一 位在三总服务的朋友,利用空闲的时间过来看看,他其实是个外科医生。   最后一天,因为肺部组织渐渐地纤维化,他必须靠氧气管来帮助呼吸,装上 氧气设备的医师说不能开太大,太多的氧气会使得他恶化得更快。起先只开一点 点氧气就足够供他呼吸,但是随着病情的恶化,他每隔一阵子就要求我们把氧气 再开大些。这令我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局,开大氧气等于加速他的死亡,不增加氧 气供给等于折磨他的余生,好死歹活哪个是对的呢?他的母亲也无法拿定主意, 不忍心见到他的苦痛,我终于下定决心,只要他要求,立刻就把氧气开大些。到 了深夜,氧气已经全开,他仍然喘不过气来,一次又一次地说他呼吸困难。忽然 ,他对我:“你想害死我吗?”,我告诉他已经全开了,他不再作声。隔了一会 儿,他转过头来,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我,那种眼神我是第一次见到,也 是唯一的一次。他的母亲在病床另一边轻声地说:“这是你自己做的事,和别人 无关,不要怨恨别人。”他彷佛听到了母亲的话,想转头过去,但是,头微微偏 了一下就闭上眼,再也睁不开了。医生和护士几分钟后才到,没有电视上演的那 种用电击急救的场面,病人是衰竭而死,急救措施是没必要的。医生量量脉搏再 看看瞳孔,对他的母亲摇摇头,说了声请节哀就黯然离开。没有抢天呼地的哭嚎 ,只有两行热泪从他的母亲眼里流下。他的母亲是一个极不平凡的人,在看见儿 子死去的时候,还能想到替一个外人解围。如果不是他的母亲那句话,我也许要 被一个不甘心的怨灵所诅咒。虽然他的死不是我的责任,但是在调节氧气的取舍 中,我的决定是不是真地对了呢?   出殡前两天我到他的家里去,想解开他自杀原因的谜,在医院那段时间问过 他本人几次,结果都是沉默不答。他的母亲来开门,她看起来很虚弱,两个眼睛 有些红肿,进门坐下后,她帮我倒了杯茶,找出几封死者的旧信件放在茶几上, 然后告诉我死者有一个很要好的女朋友。信我没有看,要找的答案已经够了,不 该再去窥探死者的隐私。肉体的疼痛可以忍受,心里的伤痛却不是任何药物可以 治愈。如果说自杀殉情者是个懦夫,他几天来却像个勇敢的人,表现出了极大的 忍耐力。他离开病床的时候,不肯让我和他的母亲搀扶,直到他自己走不动,不 得已得靠我们抬着上厕所的时候仍然要用自己的双脚沾着地。几天来,我没有听 到他发出半声的叫苦哀号,也没有暴躁的举止。我相信他承受极端的疼痛,也许 医生给了麻醉药,但是他的神智是清醒的,不象是用了大量的麻醉药或镇静剂。   出殡的那天,我去看他最后一面。棺材抬出灵堂时,他的母亲流着泪照法师 的吩咐,拿起扫帚打棺材的那一幕到今天还深刻地印在脑海里。 〔寄自 VP23VMVQ@ubvms.cc.buffalo.edu〕                快 乐 祭                 ·浪人·   “世上有快乐的药吗?”在办公室外一间简易的咖啡厅里,我呷口浓浓的咖 啡,竭力保持头脑的清醒,对坐在对面的汤姆说。   “你什么意思呢?让人快乐的药吗?也许吸吸大麻,抽抽毒品能带来快乐呐 。”汤姆冲我诡秘地一笑。   “可别说,我看过一些文章,大概是说人的意识,感情,其实最终也是生理 性的反应。是由人体内化学物质的结构和其化学作用来决定的。汤姆,你不觉得 当科学发展到我们能理解那些过程后,能人为地调节我们的情绪的吗?”   “哦?这倒是有可能。但最多让你短暂地快活一会儿。就和毒品一样的,和 性交时的快感一样的。人要是一天到晚都快乐,也很无聊,也不会再珍惜快乐。 我想你要是开公司卖新药,到时你也会卖不出你的快乐丸,还得制造痛苦丹才行 。”汤姆说话时总带着一丝浅浅的笑。难道他没看出我话里的认真?   我没再说什么,双眼投向窗外空荡荡的天空。也许一切都是生物性的。就像 现在这样有些奇怪的想法,也是生物体内有关奇怪想法的因子在作怪。   都觉得快乐是暂时的,也接受这样的现实,可真的一直处在快乐的境地长久 后会无聊吗?会象我现在这样的无聊吗?   吸毒时体验的快活要让吸毒后的罪恶感以及对身体的打击来报复。在体验到 爱情最甜蜜之后,是更深的惆怅。当我拥抱雯,最后吻在她发际的时候,我一生 的快乐时光就已结束,剩下陪伴我的是这长远孤清的岁月。   那天和汤姆告别后回家,顺便到超级市场买了几片阿斯匹林。头脑中却始终 抹不掉快乐丸的念头。这几天头痛,在迷糊中好几次想起过分手已久的雯。她的 黑黑发亮的头发,明亮的眼睛,白里透红的脸,总时不时浮现在脑海里。打开电 视机,不一会儿就发现某个女演员像她。翻开书,看不多久眼睛就模糊起来。又 忆起我和雯依偎在一起,我给她读小说的情景。那大概是一本旧旧的《《呼啸山 庄》》。我读到书中的苦恋的男女主人公分手时,取笑似地对雯说:“简直就是 莫明其妙!为了赌气就从此不见。找来当着面解释一下不就什么误会也没有了。 ”雯只温柔地对我轻轻一笑。我当时只觉得我很洒脱。在我看来,其实和女人分 手并非那样艰难。   该死的头又痛了。我现在最需要的,真的只是一粒快乐丸。一快乐,什么事 都会忘记的。   和雯分手的那天下着雨。为什么要下雨?在记忆中就是那样的阴雨绵绵的一 天。我和她坐在一间咖啡厅中。她低着头不说话。我喝着杯中淡淡的咖啡,有些 不耐烦的味道。我们已经说了很多的话,真的是累得不想再说。   “雯,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我真地爱过你。全心全意地。我只是觉得我们 分开一段时间过过,也许对我们都好。”我试图说得委婉些。我和她在此一星期 前吵了一架,很厉害的斗嘴,也是第一次。其实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我和她 在那个过程中好象才真正发现对方的缺点。说缺点都算过头,只是互相不喜欢的 习惯和性格罢了。但毕竟是看到我们竭力掩饰的另一面。我们在吵架后的几次见 面都很别扭。我也好象在以前那些平静相处的日子中感到枯燥似的,趁此找个借 口想独处一些时日。   雯在听到我的话后,抬头看着我。一双美丽的眼睛:“那你走远点好了!”   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拉锯战,起身走向她,从旁拥住椅子里她的双肩。她想 推开,可我还是吻了吻她的发。一股鲜花的芬芳几乎让我停留在那。但我还是定 下心说:“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现在我是不是真地还爱你。可我真地爱过你 。我或许说谎,可我真地只有百分之二十的谎言。再会!珍重!”我就头也不回 地离开了她,走进雨里,让雨水浇在头上,衣上。雨水的凉沁过头皮。我头脑里 突然空空的。   头痛得实在受不了!我吞下买来的几片阿斯匹林。恍惚中,我能把这当快乐 丸吗?其实片刻的快乐也好过静寂的死水般的平淡呀。   有些事仿佛只能经历过一次。死亡是人最后的只能经历过一次的事。   当我后来听到雯结婚的消息时,我仍有一种悲哀的感觉。我寄去一张祝福的 贺卡。我不知是为了一点虚伪的礼貌,还是因我仍在心底爱着她。其实我已不知 道什么是真的爱。或许根本就是因为我过得不快乐才会想起她,怀念起她。然而 和她的那段日子的确是我快乐的一段。是我心情有过和平的一段。或许我能把这 一段经历制造成快乐丸?   我能想起雯以后的几个其他的空白女人面孔。游戏,成人的游戏。欲望的游 戏,金钱的游戏。大家都变成感情的强者。越来越怕成为一个输家。而我,嘴上 说的爱更多,却越来越不明白哪一次说的才是真。   我怎样改变体内的那些控制意识、主导感情的小化学品呢?那些生物科学家 为什么还不发明一种药,一种没有副作用的快乐药呢?   我的头很沉,昏昏想睡。在我闭上眼前,我看到雯的灿烂的笑,我看到这笑 总是很高兴的。她美丽或丑陋得依旧,红红的嘴仿佛在说:   “我就是你的快乐丸。” 〔寄自 yang%d0nyu2.hepnet@Csa4.LBL.Gov〕                 外 婆                 ·百合·   不只一次这样哭着从梦里醒来。刚睁开眼那一瞬间,触及床前缕缕金色阳光 ,有鸟儿在屋外的树枝上吟唱,竟恍惚不知身在何处。闭上眼,想再回那梦境, 去向那从也没停止过思念的亲人倾诉,尖锐的痛却噎在胸口,挥之不去。坐起来 ,怔怔地,想弄明白什么才是真实。那种绝望,说不清,道不白,真想干点什么 杀死自己!   昨夜,又梦见外婆了。在她去世的这十年半中,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梦见她。 而她活着时那些点点滴滴,却有些模糊。记在心里的,是她灰白的头发和灰黑的 衣衫。爸爸是远洋海员,常年不在家,是外婆帮妈妈把我们带大。记得最清楚的 ,是夏天,在蚊帐里,外婆的大蒲扇就轻轻地摇啊摇啊,摇上一夜。有时候,我 醒来,看她闭着眼睛,好象睡着了,可那大扇子还在照着不变的节奏轻轻地摇着。   外婆身体不好,总说活不到我们长大。我总说,会的会的,说外婆你使劲活 ,看我考上大学。上大学后,我又说,你使劲活,活到我大学毕业,给你买好多 好吃的。   可外婆没等到我大学毕业。最后见她是毕业前的那年春节。去了外婆家,我 还是和往常一样,觉得没什么话说,不象妹妹,学校的人和事都说。我那时总觉 得,外婆又不认得我的同学,说了她也不知。我总低头咬指甲,偶尔抬起头来, 就看见外婆在注视我。我于是便又低下头去。我在外婆家只呆了一夜,她让我多 呆几天,我觉太无聊,不肯。   回上海后,没几个星期,收到妈妈的信,说外婆病得很厉害,任何东西都吃 不下,是从我离开外婆家半个月开始的。我记得我买了些杏仁霜,酸楂条之类的 寄了回去,说一定让外婆吃点,比较开胃。又过了几天,妈妈来信说外婆的病好 了,让我别担心,好好念书。我很高兴,刚好那时爸爸也在,便兴高采烈地把好 消息告诉他。   毕业分配完后,回家的第一天,妈妈边做饭,边轻声细语地告诉我,我中学 一个好朋友的妈妈死了。我听了后,很难过,因为常去那同学家玩,知他妈妈是 那种任劳任怨一心为丈夫和孩子的人。妈妈又接着说:“外婆已经没有了。”当 时只觉震惊得胜过晴天霹雳,脑子里空白一片。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遥远处传来 :“什么时候?”“就是给你写第二封信时。外婆病了一个月就走了。她说不要 告诉你和妹妹,让你们好好念书。”妈妈又说,我见到爸爸时,爸爸已知外婆去 世了。爸爸说他看着我那么高兴地告诉他外婆病好了的样子,心如刀绞。   我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什么也想不了,泪水慢慢地无知无觉地 流。我没有外婆了,我竟没有外婆了!   和爸爸、舅舅、妹妹一起去看外婆,在一块玉米田地中间,一座小小的长着 些零星绿草的坟丘。爸爸和舅舅跪在坟前,嚎啕大哭。而我只是站在旁边,无声 流泪。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恸哭——是不是不相信那土堆下长眠的就 是疼我爱我盼我长大成人的外婆!那是夏日的午后,阳光洒在腿弯高的玉米叶子 上,亮晃晃的。微风掠过,唏唏嗦嗦作响,我怎么也想不通我是站在外婆的面前!   可从没觉得外婆真地死了。以后再去舅舅家,望着墙上的外婆的遗像,总觉 她又去哪个阿姨家了,暂时不在而已。那些日子里,只是挺想她,却没多少悲痛。   然而,自从来了美国,却不时地梦见外婆。总是哭着醒来,然后便哭着给妈 妈写信。妈妈总回信说她不怎么想外婆了,更不梦见,因为人老后总是要死,怎 可长生不老?   去年的秋天,不知为什么,竟连续一星期梦见外婆。走在路上,看着澄清如 洗的蓝天,和五彩缤粉的树叶,总盼望外婆会从那一汪蓝色中,或从那一片彩色 中走出。人说好人死后进天堂,外婆是个心善得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的人,所以 我总相信外婆会从天堂向我走来,让我了却思念她梦想她的无奈的苦楚。可只有 蓝天,只有落叶,不见外婆踪影。   听人说练气功可练出特异功能,有的还可以和死去的亲人见面、对话。于是 便学练气功,想有一天也许可出现特异功能,让我不再忍受这种阴阳两界无法触 摸的无奈。晚上十二点时,关了灯,躺在床上,双手覆在丹田,深呼吸,默默念 叨着“外婆,外婆”,可是,外婆没有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慈祥地站在我的面前 ——只有橡树的影子在窗玻璃上微微摇动。   在信里告诉妈妈说:“听说人死后有灵魂,那是不是死去的亲人在死后都可 再见?如果是这样,我宁可死,好让我去见外婆!也有人说人死后会再投生,那 谁能告诉我外婆投生在哪?哪怕踏破铁鞋,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找外婆!” 妈妈回信说:“你可能是在外面呆得时间太长了,精神上太孤单。回来吧,回来 就好了。人死如灯灭,哪有灵魂?”我甚恨妈妈残忍,断了我与外婆相见的希望。   在国内呆了两个月后,回来不再梦见外婆。可昨晚又梦见了,而且,那梦是 那样令我悲恸!在梦里,我和小阿姨在一起,外婆来了,和我们说话,说她比较 喜欢妹妹,因为妹妹乖,我却不孝。正当我请外婆原谅我时,东方渐渐发白。外 婆说:“我该回去了,再过一会儿,就来不及了。”说完,外婆的影子便轻烟一 般在晨光熹微中消逝了。我哭喊着“外婆,外婆……”醒来。心痛得做不了别的 事,也不相信这是种可以打电话向朋友诉说的心情,只好自己到外面走。天还是 水洗般的蓝,绿树的顶端有微微的泛红。不时地有车从身边驰过,更使我糊涂于 什么是人生,什么是生死。我痛恨自己的执迷不悟!毕竟,“死者长已矣”,而 我活着,活着……   我深知在外婆去世这么多年我还无法释然的原因——因为心中有种负罪感。 以前,一直把这种感觉藏在心里,不敢承认。去年,也是有天晚上,给妈妈写完 信后,无法忍受那种痛,便给一个从没见过面的朋友打电话,告诉他我愧疚了这 么多年的原因。他听我哭诉,反复安慰说外婆的死,不是我的过错。可是,我从 没原谅过自己。   外婆去世前的那年夏天,暑假的一天中午,外婆把她的裤子放到盆里,准备 洗。妈妈正烧饭,对我说:“帮你外婆把裤子洗了。”我没吱声,想老人的衣服 比较脏,才不帮她洗呢。外婆自己洗的,而我,这一生也忘不了这件事了!尽管 妈妈一遍一遍地告诉我,外婆爱我,会原谅我,更会保佑我,可是,没有外婆亲 口告诉我,我怎能相信?   就是那个暑假开学后的学期末,我们去师范学校实习,规定周末可回大学, 但星期天晚上必须回师范。有个周末,我因想和那时的男朋友多呆会,便在星期 一早上才回去。不凑巧的是,在车站,碰上那个本来就对我看不惯的矮个辅导员 。她责问我为什么头天晚上不回去,我骗她说我生病了。可是,不知为何,鬼使 神差地,我竟然又说:“我刚收到我妈妈的信,说外婆病了。我好怕,怕她死。 ”说完,我竟然真哭起来了。我根本没收到妈妈的信,外婆那时好好的!   现在每每想起这件事,负罪感压得我窒息——也从没敢告诉妈妈这事。在那 事的三个月后,外婆真地病了,四个月后,外婆死了。我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 当时要加上这么段没必要的谎言。再说,即使想撒谎,为什么不象往常说是外公 呢?我从没见过外公,他在妈妈十几岁时就去世了。念大学时,有时想去济南看 朋友们,便让他们中的一个拍电报说:“外公病重,速来济南。”我总觉得是我 咒死了外婆,假如我不那样说的话,她不会死得那么早。这样的负担,我得背一 辈子了吧。   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边听别人昨天从国内带到的唱片。又有那首《来生缘 》,又是那样让人心痛却不知所措的歌词:“痛苦痛心痛悲痛恨痛失你……只愿 来生里……”外婆,只愿来生里,我有机会向你忏悔,有机会好好孝敬你! 〔94/08/23, 15:00 PM at Penn State,寄自 lili@folder.chem.psu.edu!3~} 【网里乾坤】∽∽∽∽∽∽∽∽∽∽∽∽∽∽∽∽∽∽∽∽∽∽∽∽∽∽∽∽∽          功 到 雄 奇 即 罪 名 (上)         ——纪念民族英雄袁崇焕诞辰四百一十周年                ·方舟子·                 (一)   当我写下“民族英雄”这四个字时,不由觉得有些沉重。在这样的时候这样 的地方,还提什么民族英雄,是不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君不见有人突发奇论, 认为“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适”乃是符合现代民主原则的真理,因此在民 族战争中,拒绝“弃暗投明”、顽抗到底的岳飞、袁崇焕之流就成了不识时务、 抗拒历史潮流、祸国殃民的罪人了。此论一出,居然还很有些人赞同,所谓的民 族英雄,在今天某些人看来,不过是疯子、腐儒的代名词。   民主原则本来是处理民族内部事务的一种方式,现在竟然也被人套用在两个 民族的生死决战之中,用以剥夺被侵略民族的抵抗权利,可算是一大发明。未来 的侵略者又多了一样堂皇的招牌,被侵略的懦弱者又多了一项自慰的借口。但是 不管招牌如何堂皇,借口如何漂亮,总会有不愿当异族奴隶的热血男儿挺身而出 ,为本民族的存亡作最后的挣扎。虽然由于时势的缘故,这种挣扎也许是徒劳的 ,免不了要被聪明的后人讥之为抗拒历史潮流,但他们为人的尊严和英雄的气概 ,却在悲剧性的最后一搏中发出了惊世骇俗的光亮,千百年之后依然在历史的长 河中熠熠生辉,激励着每一个血还没有冷透的后来者。   何况岳飞、袁崇焕等人所奋起抵抗的乃是落后、野蛮的异族(在当时还是异 族)的掠夺性侵略,这种抵抗,在任何时候都有无可置疑的正义性。以明末为例 ,当时后金(清)的全部男丁不过二十万人,全部从军作战,生产劳动靠的是俘 虏来的汉人、朝鲜人奴隶。他们发动战争的目的,便是掠夺物产和俘虏人口,每 过一地,必定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对这样的入侵之敌,难道应该箪食壶浆夹道 欢迎?就算本民族的统治者昏庸残暴,而本民族的百姓何罪之有?在保家卫族的 战争中,英雄豪杰只能舍生忘死,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除此别无选择。   这种英雄气概,不是现在的某些自诩的民主斗士所能理解的。即使是在当时 ,这些置个人安危于度外的民族英雄就已被视为不合时宜的痴人傻子了。请求与 袁崇焕同死的布衣程本直就这样评价袁崇焕的为人:“举世皆巧人,而袁公一大 痴汉也。唯其痴,故举世最爱者钱,袁公不知爱也;唯其痴,故举世最惜者死, 袁公不知惜也。于是乎举世所不敢任之劳怨,袁公直任之而弗辞也;于是乎举世 所不得不避之嫌,袁公直不避之而独行也。而且举世所不能耐之饥寒,袁公直耐 之以为士卒先也;而且举世所不肯破之体貌,袁公力破之以与诸将吏推心而置腹 也。”这样的痴汉,在当时已是“掀翻两直隶、踏遍一十三省”而不可再得,在 物欲横流的今天更是天方夜谭,也难怪有人要把本民族的大英雄拿来作为自己骂 街的靶子了。                 (二)   万历十年,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这一年,大政治家张居正累死 任上,人亡政息;二十岁的万历皇帝开始了他二十五年不上朝的亲政,中国一下 子从辉煌灿烂的顶点跌入了黑暗不幸的深渊。万历四十五年,努尔哈赤以七大恨 告天,起兵攻明,压垮大明帝国这一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来了。而腐朽的 大明帝国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打一场惨败一场,天启二年广宁一役,王化贞的十 三万大军全军覆没,四十余座城落入了后金手中,明军士气低落到了极点,正是 在这一年,袁崇焕挺身而出,投笔从戎,开始登上了悲壮的历史舞台。四年之后 ,努尔哈赤率兵十三万,攻打孤立无援的宁远,却被袁崇焕的一万守军打得大败 而归。努尔哈赤纵横天下数十年,第一次尝到了惨败的滋味,还在战斗中被打伤 ,不久郁郁死去。这是明清的长期交战中,明军取得的首次胜利。又过了一年, 皇太极欲为其父报仇,“灭此朝食”,亲率两黄旗两白旗精兵,围攻宁远、锦州 ,攻城不下,野战不克,损兵折将,连夜溃逃。袁崇焕从此威震辽东,令清兵闻 名丧胆。                 (三)   崇祯即位,招回因宁锦大捷反而被魏忠贤罢官的袁崇焕,拜兵部尚书,督师 蓟辽,赐尚方剑。兵部尚书是最高军事行政官,督师是最高军事指挥官,袁崇焕 身而兼之,达到了其军旅生涯的顶点。袁崇焕走马上任,坐镇辽西,满兵再也不 敢取道宁锦以入山海关,但是却可能取道蒙古,从蓟门入寇。袁崇焕虽然官为督 师蓟辽,蓟州其实是他所管不到的,因此上疏请朝廷务必加强遵化的防守,增设 团练总兵。连上三疏,朝廷却因为他推荐的总兵人选被弹劾,不予理睬。朝官还 在那里互相推诿扯皮,而皇太极已接受汉奸高鸿中的建议,果然如袁崇焕所料, 在崇祯二年十月二十七日,率领满兵十余万,以蒙古兵为前导,从喜峰口窜入长 城,攻陷遵化。这些地方都属蓟辽总督刘策管辖(总督比督师低一级),与袁崇 焕无关,但袁“抱心太热”,于二十八日闻警,即与祖大寿、何可纲率兵入援, 沿路经过的抚宁、永平(都在河北东北)等地逐路置防,逐城设守,计划截断满 兵的归路。十一月初十,袁军到达蓟州,与满兵交锋,满兵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遭 遇袁军,大惊,于半夜越过蓟州向通州退兵,渡北运河,直逼北京。袁崇焕率五 千骑兵急速追赶,士不传餐,马不再秣,两天两夜急行军三百多里,竟比满军早 到北京三日。崇祯见袁军赶到,大喜,召见袁崇焕,赐御馔和貂裘,但袁崇焕要 求让士兵入城休养,却没被批准,只得驻扎在广渠门外。满兵一路上攻来,到高 密店时侦知袁军已在北京,无不大惊失色,以为袁军从天而降。二十日,两军在 广渠门会战。袁军后来又到了四千骑兵,合起来也不过九千人,以这九千人大战 十万满兵,以一挡十,从早打到晚,满兵终于不支败退,连退十几里才稳住了阵 脚。本身并不会武功的袁崇焕因为这一仗关系重大,披上了甲胄亲自上阵督战, 把满兵一直往北追到了运河,袁据说在战斗中中箭受伤(《朝鲜仁祖实录》)。   这一仗,与宁远之役、宁锦大捷大不相同,并非据城固守,而是硬碰硬的野 外作战,连明军最为倚重的红夷大炮也未能派上用场,在军事形势上并无优势可 言,而能击败十倍于己的敌军,靠的是誓死保卫京师的高昂士气,赢得十分侥幸 。气二鼓而衰,三鼓而竭,士气是不可长期依赖的,作为一个高明的军事指挥官 ,袁崇焕深深知道这一点。即使是这一仗,他也并不想打,而是不得不打,侥幸 以少胜多,他也没有给胜利冲昏了头脑,而是按兵不动,等待随后就会赶到的大 批步兵和各地勤王兵。崇祯一再催促他出战,他都以兵困马乏,等待援兵为由加 以推迟。其实即使援兵赶到,他也未必就愿意立即跟满兵决战,因为打野战,明 军不是能骑善射的满兵的对手。袁崇焕对满兵的战略向来是“战虽不足,守则有 余;守既有余,战无不足。”这一次皇太极以倾国之师深入大明腹地,本来极其 冒险,拖得越久,对他们越是不利。袁崇焕的计划便是截断满兵退路,把满兵围 困住,等到各路勤王兵云集,时机成熟,再四面合围,进行决战,毕其功于一役 。即使不能在此役全歼满兵,也当能给以重创,自己先前向崇祯夸下的“五年全 辽可复”的海口,隐隐有了希望。这时有两路勤王兵赶到,袁崇焕并未把他们留 下守卫北京,而是一路派去昌平保卫皇陵,另一路退至三河截断满兵后路。他自 己的主力预计十二月初三、初四日即可赶到,可以开始实施合围计划了,不料初 一日自己被捕下狱,使历史因之改写!   对袁崇焕的这一番部署,生性多疑的崇祯越想越不对头:为什么他能料敌如 神,说满兵要来就真地来了?为什么打败敌军后不乘胜追击,反而按兵不动?为 什么勤王兵赶到他反而把他们驱散?而这时朝中、城中的舆论对袁崇焕也非常不 利。这是满兵首次打到北京城外,北京的官民何曾见过这种阵势,巴不得早点把 满兵赶跑;高官贵族大多在城外置有家产,现在惨遭满兵蹂躏,自然心疼得狠, 见袁崇焕按兵不动要打持久战,官民们便把怨气都发泄到了袁崇焕头上,骂他“ 纵敌”。我国人民历来喜欢用顺口溜抨击时事,历代统治者对这种民谣也很重视 ,把他们当成预言看待,而这时候也出现了这么一条民谣:“投了袁崇焕,鞑子 跑一半。”(文秉《烈皇小识》)这时的民心竟然认为要赶跑满兵,必须先逮捕 (“投”)袁崇焕。这些舆论,自然也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崇祯耳里,更加深了 他的疑虑。终于,有两个被满兵俘虏的太监逃了回来,向崇祯报告了他们在敌营 偷听来的重大机密:原来袁崇焕通敌,与满兵有密约,二十日满兵并非战败,而 是有意退兵,以便让袁崇焕实施他的逼和计划。崇祯至此恍然大悟,觉得所有的 谜团一一解开了,立即召见袁崇焕,就在殿上命锦衣卫把袁崇焕逮捕下狱。   当时在场的大学士成基命算是头脑比较清醒的人,叩头请崇祯务必慎重,不 要轻信流言,目前敌军兵临城下,局势危急,非平时可比(即不应该象平时那样 想抓谁就抓谁)。崇祯自以为证据在手,慎重即是因循,不理(《明纪》)。在 兵临城下之时,把自己的最高军事指挥官逮捕下狱,不仅在中国历史上,大概在 世界历史上也是空前绝后的创举了。   祖大寿是一起被召见的,见主帅被捕,战栗不知所措。崇祯派了个太监向城 外袁军宣读圣旨,宣布袁崇焕罪状,三军放声大哭。初三日,祖大寿与何可纲悲 愤之余,决定不再为皇帝老儿卖命,率袁军往东向锦洲奔去。正南下赴援的袁军 主力在途中听说主帅被擒,自然也掉头就走。   崇祯这下子才慌了起来,便接受余大成的建议,派全体内阁和九卿到狱中求 袁崇焕写信劝祖大寿回来。等到信使追上袁军,已在山海关外了。祖大寿读毕, 下马捧信痛哭,全军也跟着痛哭,惊动了在军中的祖大寿母亲,问清是怎么回事 后,劝大家回去奋勇杀敌:“所以至此,为失督师耳。今未死,何不立功为赎, 后从主上乞督师命耶?”。于是袁军个个争先恐后,即日回兵入关,收复了永平 、遵化一带。这一件事,即使是铁石心肠如崇祯也不能不稍被打动,也因此闪过 让袁崇焕复出的念头,但也仅仅是一闪之念而已。   加在袁崇焕头上的罪名,是擅主和议,专戮大帅。擅主和议,是指他跟皇太 极的议和。皇太极与明军每打完一仗,都要主动议和,这并非如金庸在《袁崇焕 评传》中所认为的那样是诚心诚意的议和,多半是带有欺骗性的缓兵之计。袁崇 焕对此并非不知道,但是在军事上处于劣势的明军更需要有一段和平的时间用于 休养兵马,巩固城池,因此对皇太极的每次议和他都积极响应,两人书信往返不 断。这一切并非背着明廷干的,而明廷对议和虽然不以为然,却也并不怪罪。在 袁崇焕给崇祯的奏疏中也指明了他的治辽战略就是“守为正着,战为奇着,和为 旁着”,对此崇祯本来也很赞赏,当袁崇焕“擅主议和”之时,崇祯甚至还加了 他的官,给了他太子少保的头衔,这时候却翻起了历史老帐。明朝的士大夫鉴于 南宋的教训,无不以与满人和谈为耻,对于南宋向金是称臣纳款的求和,而袁崇 焕与皇太极是不带任何屈辱性甚至还是高一等的议和这种明显的区别都看不出来 ,敢于议和便被视为秦桧式的卖国贼,而不管议和的目的何在,所谓书生误国, 莫过于此,这也就是程本直所说的“举世所不得不避之嫌,袁公直不避之而独行 也”。(对于与袁崇焕的最后一次和谈,皇太极曾在谕文里抱怨说:“逮至朕躬 ,实欲罢兵戈,享太平,故屡屡差人讲说。无奈天启、崇祯二帝,渺我益甚,逼 令退地,且教削去帝号,及禁用国宝。朕以为天与土地,何敢轻与!其帝号国宝 ,一一遵依,易汗请印,委曲至此,仍复不允。朕忍耐不过,故吁天哀诉,举兵 深入。”则这是什么性质的和谈,再明白不过。对于这次议和,清人后来以为奇 耻大辱,淹没不载,幸好清宫内阁档案中还保留了这道木刻谕文。)   专戮大帅,是指袁崇焕在半年前以阅兵为名,乘舟至双岛,祭出尚方剑,斩 镇守皮岛的左都督毛文龙于帐前。金庸对此颇有微词,认为毛文龙不该杀,杀的 方式也不对头。袁崇焕历数毛文龙的十二罪状,确有凑数之嫌,但不服节制、虚 报兵额、中饱关银、擅开马市私通外番这几条,在当时确实都是死罪。后人查阅 清宫档案,更发现毛文龙当时确实与清人私通(《近世中国秘史》),足见其死 有余辜。至于袁崇焕采用那么戏剧化的手段杀他,也是万不得已。皮岛孤悬海外 ,如果靠下诏擒拿,只能逼反了毛文龙。朝中大臣并非没有不想除去毛文龙的, 只是除不了,不敢除,奈何他不得:“是左右大夫皆曰可杀,国人皆曰可杀也。 其不杀也,非不杀也,不能杀也,不敢杀也,是以崇焕杀之而通国快然。”(程 本直《漩声记》)。朝鲜深受毛文龙荼毒,其国王听到文龙被诛的消息,大喜: “为天下除此巨害。”(《朝鲜仁祖实录》),可为毛文龙该杀的佐证。但毛文 龙杀敌无能,拍马有方,领来的饷银,倒有一大半没有运出京城,而是用于行贿 。私开马市,用战略物资向清人换来的人参貂皮,也多拿来向朝廷大官上贡,因 此朝官喜欢毛文龙的很是不少。袁崇焕把毛文龙杀了,这些朝廷显贵断了一大财 路,无不深恨袁崇焕,最恨的是毛文龙的同乡、大学士温体仁。正是这位温体仁 ,当崇祯闪过复用袁崇焕的念头时,他赶紧连上五疏,请速杀袁崇焕。杀毛文龙 ,这时便被拿来作为袁崇焕通敌的证据,因为据说清兵最忌惮的倒不是袁崇焕, 而是毛文龙,因此便要袁崇焕杀了他作为议和的条件。袁崇焕既然被当成了秦桧 ,毛文龙也就被捧成了岳飞,《天启实录》中记载毛文龙的罪恶本来不少,这时 候的文献反而都颂扬起毛文龙来了。 〔待续。寄自 fangshim@student.msu.edu〕 【网萃】∽∽∽∽∽∽∽∽∽∽∽∽∽∽∽∽∽∽∽∽∽∽∽∽∽∽∽∽∽∽∽        ◇ 云 ◇ 南 ◇ 的 ◇ 回 ◇ 族 ◇        嚎,民家人。嚎本无名,浪得此江湖诨号。自知        名长不到六字不够格爱国,深信单字独名是卖国        本钱。个人职业以天为食。业余勤于比较文学研        究。对网众的贡献是箴言“谁撒的网谁来收”。                 (一)   已经过春节了,想起了多年来过春节时,不是在僻静的滇南山间客栈中,便 是在荒凉的美国西部原野上。滇南各族是不大过春节的,而美国西部原野上更是 人烟稀少。繁星下,夜籁中,心绪总难宁。黑暗深处,无希望、无缘由、无方向 、无目的的异域漂流,早使我淡忘了家人、节日。激荡心灵的,唯有不泯的人性 。唯有人性,才能铸就一个热爱生命的民族,才能赋与一个苦难深重的民族以承 受力,才能尊重别族的信仰而不失本族的信仰。一个民族,若是有着共同的信仰 ,那将一定是了不起的民族。   云南回族,便是一个靠共同的信仰维系在一起的民族。   和其他中国民族不同,回族融入了许多民族的血系;也同中国其他以伊斯兰 教为信仰的民族不同,回族,特别是云南回族,包容有讲白语、傣语、藏语的各 语种伊斯兰教徒。与土族有共同历史的保安族,只因改信伊斯兰教而被承认为一 个既独立于土族又独立于回族的民族;与此相比,云南真不知应该分出多少个信 仰伊斯兰教的民族。   回族的历史之奇特,信仰之强烈,在清一色的“各族汉化史”中,反成了无 “本民族特色”的民族。当年孙中山借来日本语“民族”一词时,同时提出来了 汉满回蒙藏五族共和。那时的五族之中的回族,准确地讲,是今天的新疆各族。 早年中国共产党袭用此说,更在其1922年的第二次代表大会上提出“促成蒙 古、西藏、回疆”边疆人民自主。后来红军在川滇过回区,形成了“回民”的概 念。待至红军长征攻下四川茂县,红军阿訇萧甫真主持清真寺“圣忌”,宣讲云 南回族起义领袖杜文秀,承认回民有“自决、自主、自治”的权力,颇重回民。 无奈曾被这么重视的民族,到了长征后期,不再得到她应得的尊重。埃德加·斯 诺的书中有单列的一章谈“伊斯兰教徒和马克思主义者”,他记述的毛泽东的一 些看法,回民、藏民成了野蛮落后的。当毛泽民1942年在新疆卷入穆斯林间 的争执而被杀后,毛泽东对回民的感情似乎更加改变了。在延安的民族学家们争 论起了是否该承认回族。多亏了回民将领杨静仁等人势重,牙含章反对承认回族 的呼声不能传到党外。可回族除了是伊斯兰教徒这点外,在人们的印像中已与汉 族无异了。   以前老家来的乡亲,有回族有白族,都说民家话,都著民家装。孩童无知, 以为回族是白族的一部份呢。等到走的地方多了,才明白就老家邓川的回族说民 家话,著民家装。在小凉山的永宁彝族区的回家村,在中甸的藏民区的藏回,在 西双版纳的西盟傣回,他们都不同程度地使用着周围民族的语言。而回民之间, 纵然语言不通,仍旧“千里回回是一家”!明朝人就崇羡回回:“行赍居送,千 里不持粮。”共同的信仰超越了语言造成的隔阂,而对不同环境的适应能力又使 得云南回族的语言文化多姿多彩。   最使云南回族感到骄傲的,是历史上云南回族对中国伊斯兰教文化的卓越贡 献:从瞻思丁到郑和,再到大理回族起义领袖杜文秀及其同时代的大理回族学者 马德新。他们的影子不时地闪现在现代云南回族的身上。   杜文秀和马德新堪称云南回族的代表:一位英勇不屈,义旗高举,汇八方风 雨于大理;另一位著书立说,勇于改革伊斯兰教以适应中国社会的发展和变迁。 杜文秀领导的云南回民起义,得到了马化龙领导的陕甘回民起义的呼应,坚持十 余年,震惊了全国。回民起义更引发了喀什维吾尔族大起义。一时伊斯兰教席卷 半壁江山,不逊于太平天国。马德新则两赴麦加朝觐,皓首穷经。通阿拉伯文、 波斯文,著译《寰宇述要》等三十余部书。他的游学足迹抵达埃及、叙利亚、土 耳其、新加坡,但他最大的贡献,还是他晚年在家乡的译经兴学。其声誉之高, 信徒之众,为中国回族所仅见。特别是他那句名言:“克己之为清,复礼之为真 ”,无愧一代回儒风范!   有这样一代人杰,云南回族的民族心和汉文化水平当不应被低估。在云南回 族内部,人们几乎可以观察到中国回族的各个方面。而从回族的宗教信仰与文化 历史上看,滇西、滇南的回族有着更强的联系。事实上,云南地处中国西南到南 洋、孟加拉等伊斯兰教盛行区的要口,滇西、滇南的回族大多分布在通往国外的 要道上。滇西、滇南产茶,回族曾是将茶贩运到中国各游牧民族去的重要商旅。 当年在崎岖山道上披荆斩棘的马帮,给今日滇西、滇南的公路旁留下了一串清真 客栈。任何一位漂泊于此的游子,无不从内心感佩回民的艰苦开发。                 (二)   春节刚过,新月隐约可见。今年信仰伊斯兰教的各族将在春节后的新月开始 一整月的斋月。回族作为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特别是中国西北和云南的回族聚 居区,春节可能不隆重,但斋月是要认真庆祝的。等到一月后的新月重现,大开 斋节便到了,那将更是信仰伊斯兰教的各族的最盛大的节日。   这时常使我想起云南回族,想起云南回族千姿百态的大开斋。在大理的巍山 ,那里的回族因为不如西北的回族那样容易找到牛羊,便早早地宰杀了肥鹅,风 干在户前。过节时,澄亮的鹅油挂在肥鹅身上,正是高原上开荤的绝好佳肴。   也奇怪,距巍山不远的邓川,过节全然不同。邓川的牛是西南出了名的,奶 牛和菜牛为回民备下了最可口的乳扇和干巴。如果有机会向滇西北或滇西南的高 原深处进发,那美味无比的乳饼和麂子干巴,还有那回味无穷的盖碗茶,任何游 子到了云南,定不虚一遭回乡行!   无奈这么一个富于特色的回族节日,却曾为云南回族带来过莫大的不幸:一 九七四年斋月,滇南沙甸的回民竟被禁过节!当他们多次上诉仍不得理解后,他 们奋起抗争。直到一九七五年七月三十日沙甸回民罹受一场惨绝人伦的屠村,中 国共产党给全国各族人民心中留下了一道无法弥合的伤疤!   在云南众多的民族之中,何以回族如此多灾多难?在中国各地的回民中,何 以云南的回民如此骄傲于她的民族性?这,只有到历史中去找答案。   云南邓川的回民,有将自己的历史推至唐朝时从“黑衣大食”来的阿拉伯人 的,这在 Dru Gladney 尚未出版的有关云南回民起义的书中有记述。据说元人 所谓的“色目人”是指蓝眼睛、绿眼睛的西域人。这些“色目人”大多信奉伊斯 兰教,到了明朝在中国形成了回回人。随朱元璋打江山的许多功臣就是回回人。 开国功臣,据说大多未能荫及子孙,唯沐英、常遇春两家例外。沐英不仅自身出 身回回人,且在幼时即为朱元璋收养。不论朱元璋是否如近年回族明史专家所说 的那样是回回人,沐英与马皇后的特殊感情也多少说明了他们的民族认同感。沐 英及其子孙十四代镇守云南,使云南回民得以安生发展。常遇春的孙子常继祖, 在天启《滇志》中也留有大名:“常继祖,怀远人,开平王之孙。永乐年安置临 安,携王像以随。寻召至京,赐钞币,遣归。生子宁及孙复。弘治五年诏录太庙 功臣后,曰:‘此其人佐皇祖平定天下,有大功。今其子孙夷于氓隶,朕不忍, 其加恩承祀。’”开平王常遇春被尊为回族武术“开平枪法”之祖,云南回民是 武艺高强的。许多回回村都是武术之乡。   沐英、常遇春、蓝玉……这一长串为明开滇的“安徽”回回人,给云南回族 注入了内地的文武。有意思的是,今天云南回族从人数上讲,不仅在云南要排在 彝、白、哈尼、壮、傣、苗、傈僳等七个少数民族之后,而且在各省区回族中要 排在宁夏、甘肃、河南、新疆、青海等五省区之后,可谁不知道云南的回族呢? !据1990年人口普查数据,大陆回族人口共八百六十万,信仰伊斯兰教的十 个少数民族共一千七百五十万人,回族居第一。1982年人口普查数据更详细 ,那时大陆回族人口共七百二十万,云南回族人口仅四十四万,占云南少数民族 人口百分之四;安徽回族人口虽二十五万,却是安徽少数民族人口的百分之九十 七!回族在本世纪内人数增长之快,是其他较大的少数民族所无法比的。而全国 的信仰伊斯兰教的十个少数民族的人口,也是增长很快的。这和本世纪全世界伊 斯兰教徒的增长同步。在中国还有不少伊斯兰教徒未归入回族等信仰伊斯兰教的 十个少数民族,如作个估算,中国现有伊斯兰教徒三、四千万。云南回族、中国 回族、中国信仰伊斯兰教的十个少数民族、中国的伊斯兰教徒,显然已是一个关 心中国发展的人不能不重视的社会力量。   云南回族人数不多,在云南却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明朝云南“色目人”被赐 的官师就有几人。据张鸿翔所做的《明外族赐姓考》:(引云南左卫选簿)乔伯 南,属鞑靼族,本名匾堰土,金山达达。洪武二十一年由哈喇地面来归,命于永 昌卫带俸,后调云南左卫坐住,钦赐乔姓;(引云南后卫选簿)纳哈出,种族不 详,升为云南后卫百户,赐姓张成;(引云南右卫选簿)忽什麻,胡人,成化二 年内附,授为试百户,命于云南右卫带俸,并赐姓名曰王俊。   若是翻看地方方志,云南回族曾在元末遍布云南主要关镇。按《明史·土司 传》的记载,何处有蒙古军,何处就有回回军。如今云南仅绿春、富宁两县无回 民聚居,这一分布是其他少数民族所不能比的。其实这在全国情形也是类似的。 1982年人口普查表明,回民分布在全国2372个县中的2308个县。在 滇西,由于回族较早进入,以至明初的土官都有回回人了。《土官底簿》载永平 县“马锁飞,云南金齿军民指挥使司永平县回回人,由本县通事,洪武十二年( 应为洪武十四年)归附,拟授本县土官县丞。”这到了明末,便是天启《滇志》 上的一句话:“永平县土官马氏,世为土县丞。”可见回回人在滇西自明初起已 然成为“土人”,而那时的汉人还是以“流寓”记入方志的。   至于《元史》、《滇志》等书中记述的回回人瞻思丁、雍古人赵世延等文臣 ,更是“色目人”在云南的显赫代表。他们于云南回族的形成的功绩,自不待言。   在斋月里,在新月下,当你来到云贵高原,当你来到回回村,你的心可悸动 ?当你来到沙甸村,当你想到她就是翻译出第一本汉语《古兰经》的地方,当你 想到她就是杜文秀起义的发源地,当你想到她就是……你会怎样感慨呢?                 (三)   1985年,当两万穆斯林齐集于兰州市郊的马明心墓前举行三天尔麦力时 ,隆重而壮观的苏非哲赫林耶纪念仪式显然震动了当地政府——这是大大出乎预 料的人数,当地政府不得不紧急调派食品物资以防动乱。如此人数的苏非哲赫林 耶尔麦力,是穆斯林民族心和宗教性的明证。因为此次尔麦力有大量的捐款涌向 甘肃伊斯兰教协会,加上当时较为宽松的民族政策,兰州市政府和甘肃伊斯兰教 协会终于同意修葺马明心墓。   在此之前的两个月,上万的穆斯林从远至新疆、云南、黑龙江的边陲来到宁 夏金积的东塔,纪念回民起义领袖马化龙。在苏非哲赫林耶看来,马明心和马化 龙是他们的圣人。1744年,马明心在也门、阿拉伯学习了十六年后,回到中 国创立了哲赫林耶门宦。他的师祖是库尔德的经学家、伊斯兰教的改革大师 al- Kurani。这位库尔德人通过他的儿子和门生,将伊斯兰教的改革思想传遍了四方 。门生 'Abd ar-Ra'uf as-Sinkili 在麦迪那从师多年后回到了苏门答腊,在那 里他复活了印度尼西亚的伊斯兰教。他的儿子 Abu 't-Tahir 对印度的宗教大师 Shah WaliAllah of Dehli 有巨大影响,从而在今日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的 数以亿计的穆斯林的心中都留有大名。这位大师之子还授教于 Muhammad Hayat as-Sindi,从这里又教出了反苏非派学生 Muhammad b.'Abd al-Wahhab 和今日 传于非洲东西海岸的苏非原教旨的祖师爷 Muhammad as-Samman 。今天非洲大陆 、南亚次大陆、阿富汗内陆、南洋群岛的穆斯林各派,多半可追溯到这位大师。   马明心在中国的活动也是成功的,这引起了清政府的警惕:先前新疆的大小 和卓木就已让清政府够头疼的了;甘肃再来新教,穆斯林活动又要在内地复杂化 !于是清政府在1781年逮捕并处死了马明心。这其后便是一系列的清政府镇 压哲赫林耶穆斯林的历史。直到1862年马明心五世传人马化龙起义,这一门 宦活动达到高潮。1876年,马化龙被捕,起义被镇压。随即,马化龙被处死 。他的身首分离,身在他的出生地金积东塔乡,头却在甘南张家川的宣化岗。这 两处成了哲赫林耶的圣地。据说,在西北的回民中如听说某人曾到宣化岗朝觐, 则对此人尊敬有加。圣墓在金积东塔乡,那更是哲赫林耶中的板桥门宦总部。   清政府对马化龙起义的镇压是异常残忍的。这有一种说法,马化龙全家被斩 。马化龙是否留有血亲?不同的回答导致了哲赫林耶的分裂。板桥门宦的说法是 :马化龙的两个孙子得以逃生,其中年长的马金昌在被左宗棠施以腐刑后,流落 开封,至死为奴;年幼的马金喜被送往云南沙甸秘密培养,直至长大懂事后,回 到宁夏为板桥教主。云南沙甸是板桥门宦在宁夏外的最著名的一支,而沙甸回民 也以此传统为骄傲。   板桥门宦聚集在宁夏北部,共约六万多人。如果将甘南张家川的南川门宦也 记入板桥门宦(都承认马金喜是教主),则人数共有十万。由于对马金喜不予承 认的沙沟门宦有六十万人,而哲赫林耶在中国的传接已及九代,国家对哲赫林耶 的长期抑制以至屠戮政策,宗教文化界对此门宦的长期禁忌或忽视,使得如今根 本无法对穆斯林不同教派拿出一个像样的解释。这也就难怪在马腾海去世后,哲 赫林耶的各教派会动荡不安以至发生流血事件。   如果说今天我们还能大致了解一些纷杂的穆斯林历史,以至在这世界范围的 穆斯林民族主义思潮中,有针对地来点乱世用重刑的对策而暂时平息苏非穆斯林 的宗教情绪,那可以说这二十年来国内外一代学者的研究还是没有白费。看看二 十年前的云南沙甸事件,历史毕竟前进了一步。   云南沙甸事件发生在文化大革命后期的一九七五年。这一重大事件至今都为 政府部门低调处理,并简单而自然地归咎于文化大革命的特殊情况,使得材料的 收集和深入的研究根本无法进行。到了一九七九年初春,复出的邓小平先要和越 南打一仗,滇南顿成前线。沙甸事件以来就没有化解过的军民关系成了迫切的问 题,何况云南少数民族人口多,军民关系大半掺杂着民族关系、宗教关系。于是 政府正式为沙甸事件平反,承认那是回民的信仰惨遭践踏,政府将全力抚恤生存 的沙甸回民重建清真寺和家园。沙甸成了开放区,人们到此可以看到政府是如何 用大量的资金安抚和支援边疆民族地区建设的。这一开放,引来了全国各地的回 民甚至外国穆斯林访问者,沙甸事件的一些过程渐为外界所知。   沙甸村处于云南红河州的蒙自鸡街镇,那里是少数民族混杂的地区。就回民 的生活特点而言,回民大多相聚为村。沙甸,则有一点例外,它和旁边的彝族村 几乎连成一村,各占其半。这种情况在大理的邓川也有。不同宗教信仰的民族处 于一村,这当然远比几大姓处于一村更不易。不过这些村落大多时候是合谐的, 且这种独特的民族杂处给各民族的文化发展会带来很好的作用。近人分析清亡后 到一九二八年蒋介石集权、这段中国军阀混战的历史时期,西藏、蒙古、乌梁海 都或多或少地独立了,可新疆没有独立,也没有大的动荡,这和出自蒙自的杨增 新任用蒙自回汉民治疆,依靠东干军队,很有关系。新疆近代史上还没有别人能 如此长期地保证了新疆的相对稳定,更何况他是在那么复杂的条件下。   令人遗憾的是,杨增新治疆半个世纪后的蒙自,竟好似在重复杨增新治疆半 个世纪前的蒙自:同是矿藏开采区,同是以哲赫林耶宗教信仰为引导,激起穆斯 林民族主义,发展到民族独立的要求,最后被无情镇压。当年杜文秀到京城告状 不得结果,沙甸事件也曾因回民被禁大开斋节上告多次不得解禁。共产党的信仰 与任何宗教都不同,可共产党的所为与清朝政府大抵一致:对哲赫林耶这样的民 族主义穆斯林要用重刑!翻阅建国以来记录:1949年宁夏起义,1952年 固原四·二、四·四起义,1958年宁夏起义及至哲赫林耶沙沟派教主马振武 入狱至死……沙甸回民想到了当年马金喜来云南避难,板桥派的又一小教主在沙 甸的传说一下风传于云南回民中。有人终于又提出了1953年河南回民曾提出 过的民族独立要求:成立伊斯兰共和国。   沙甸事件最终以七天八夜的血战而达高潮。据后来整理的沙甸村史提供的材 料看,1600名回民死于血战,其中866名是沙甸村的。一个小小的回村被 解放军的火箭筒化为废墟。   沙甸事件十年后的1985年夏,在大理的一位老回回从沙甸参观回来,他 还是那样饱含热泪的对我说:政府承认错了,那是政府错了!他还对我说政府建 了一个新沙甸。几年前,是他曾对我说政府会重建沙甸的,是他曾对我说过政府 会承认杀回回是错的,是他曾对我说过政府会承认不让开斋是错的,是他曾对我 说清真寺会解禁的,是他曾对我说穆斯林是有信仰的……   又是这么些年过去了,老回回的话还是那么深地印在我脑中。我知道,流血 事件还会发生,我知道,政府还会……可我不知道,怎么去向老回回解释信仰是 什么,我不知道!                 (四)   1938年12月,回族学者白寿彝先生为避战祸,从桂林转赴昆明。39 年初,先生抵达云南。在那里,白先生经历了艰难困苦的内地岁月,却也收集到 了许多宝贵的史料。1946春,先生才离开昆明奔赴苏州。滞滇七载,先生主 要从事云南伊思兰历史文献的收集,也写了一些文章。这是云南回族历史研究的 宝贵财富。   1942年夏天,正是滇缅一线最吃紧的时候,一位名叫沙元的保山回民找 到白先生,他从保山带到昆明来的一个稿本,是刘道衡的诗文集。刘道衡在清朝 咸同年间的杜文秀起义中有着特别重要的地位,这一稿本无疑是研究杜文秀起义 的重要史料。白先生当时将这诗文集中的一篇留下了,这,就是引起了史学界、 民族学界极大兴趣的《上杜公书》。   也许是对沙元的感谢吧,那年12月,先生为防空袭而避居嵩明杨林镇时, 还写下了对云南回族沙姓的考证。据考,赛典赤瞻思丁卒于云南行省平章政事任 上。元成宗大德元年,被赠封咸阳王;咸阳王长子纳速剌丁卒于陕西行省平章政 事任上,追封为延安王;纳速剌丁有十二子,其中沙的曾任云南行省左丞,太常 礼仪院使。云南回族的沙姓,乃咸阳王之后裔。这一说法,在民族学家江应梁于 1949年9月所作的《滇南沙甸回教农村调查》中又再被提出,当是一种民族 学界的普遍说法了。   咸阳王子,边戍布衣,保家卫族,责无旁贷。《马可波罗游记》曾详记至元 十四年时,纳速剌丁与入犯的缅军大战滇西;白寿彝先生则极尽平静地叙说他的 淡淡哀惋之情:     “道衡,字济卿,文山人,著有诗文集。保山沙元从一个旅缅侨胞处,     得到他的稿本。民国三十一年夏,他带着所录副本若干叶,从保山到昆     明,我劝他将全稿设法付印。但因为保山遭日本帝国主义者大轰炸,沙     元仓卒而返,我只得到这个抄本一篇。此后,沙元音问隔绝,就不知道     道衡诗文集底下落了。   是年,《上杜公书》发表于云南《清真铎报》第七期;1945年,白先生 又再发表于商务印书馆的《咸同滇变见闻录》;1952年,白先生仔细按抄本 校正后,重新辑入卷帙浩繁的《回民起义》。   《回民起义》上再发表的《上杜公书》还有一点新的,就是标上了日期:“ 庚午年八月下旬作,九月初八日”。这就点明了《上杜公书》当作于同治九年( 1870年)。刘道衡的来源不明,《上杜公书》的内容及这一落款日期都给出 了刘道衡与杜文秀关系的一个重要日期。刘道衡出使英国,当在此后。   另一方面,原件现藏英国印度事务部档案局的杜文秀向英国称臣表文,给出 的落款日期是辛未年十月,即同治十年冬(1871年11、12月)。在英国 印度事务部档案局的英国驻八莫代表的行政日志上却说“大理使臣”的过缅日期 是1871年9月,且在八莫滞留到11月才离开。联想到同治九年、十年间大 理、缅甸之间形势之险恶,路途之崎岖,离开大理的日期还应提前月余才可。杜 文秀称臣表文的作者真伪,大受史家怀疑。《上杜公书》中,刘道衡不曾称杜文 秀义父,称臣表文杜文秀则称刘道衡义子。这义子的由来,如刘道衡本人之由来 ,不明不白。谁知,天下竟有在这不明不白的义父义子关系上炒书的,一位历史 先生赫然写下了杜文秀“以其收认未久的义子刘道衡为正使”出使英缅①。俨然 证据确凿,毋庸置疑。   杜文秀起义最终是被镇压了。要了解那段历史,了解为什么杜文秀在滇西各 族人民中占有如此崇高的地位,这,只有不避艰难,悉心收集滇缅各族有关资料 。前人孜孜不倦的努力使得我们大致把握到了杜文秀、穆生华、马化龙、白彦虎 ……这一串以哲赫林耶网络联结起来的、从滇西到甘南、从甘南到宁夏、从宁夏 到喀什的这一波澜壮阔的回民反清起义。杜文秀是心系中华的,他对满清的斗争 至死不动摇。曾亲历大理之变后又在民国初期位至北京政府议会会长的白族老人 杨琼,曾记下杜文秀服孔雀胆出城是为了“死吾一身而全活数万生灵”②。先祖 是过来人,此言当不失其真!   《上杜公书》,称臣表文,早有宏论,洵不足奇③。杜文秀的英名也早已远 播缅藏以至南亚。如今四海为家日,云南回族英雄的地位早已超出了狭隘的爱国 卖国之争。杜文秀墓碑,耸立在大理各族人民的土地上,也耸立在世界各国人民 的心中。 ① 黄嘉谟:《滇西回民政权的联英外交》,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1976年。 ② 杨琼:《滇中琐记》。 ③ 田汝康:“有关杜文秀对外关系的几个问题”,《历史研究》1963年第   4期。 〖附录〗 专有名词对照表 白寿彝 Djamal al-Din 大开斋节 'Id al-Fatr 哲赫林耶 Jahriyya 纳速剌丁 Nasir al-Din 斋月 Ramadan 沙的 Salid 瞻思丁 Sayyid 'Ajall Shams ud Din 'Umar 赛典赤瞻思丁 Sayyid al-Ajall Shams al-Din 'Umar 苏非 sufi 杜文秀 Sultan Suleiman ※※※※※※※※※※※※※※※※※※※※※※※※※※※※※※※※※※※ ※                                 ※ ※ 本期编辑:方舟子                        ※ ※ 审稿:  灰人、古平、竹人、台北阿生、冬冬、蠢侠        ※ ※ 校对:  散宜生                        ※ ※ 联系邮址:方舟子〔fangshim@student.msu.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 存档:  anonymous ftp ifcss.org, cd org/xys (GB format) or  ※ ※      act/archive/magazine/xyusi.hz (HZ format).      ※ ※ 订阅:  订阅(停订) uuencode GB版,请寄一单行电子邮件至  ※ ※      cx3575@coewl.cen.uiuc.edu,写明 SIGN-ON (SIGN-OFF)。※ ※ 版权:  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作者联系。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