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最后的熊猫   The Last Panda   By George B. Schaller   [美]夏 勒 著   张定绮 译   ISBN 7-80145-054-X   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8.11   柯南 扫校 ************** 第十二章 危机四伏 ************** ----------------------------------------------------- 1983年~ 1985年 杨姓农人说: “我们在这儿住了很久, 久到没有人记得 是从什么时候开出。 我们看不出 为什么应该为一群畜生搬家。” ----------------------------------------------------- 竹子大规模死亡的危机,干扰到我们在卧龙和唐家河的研究工作。 一九八三年春季,我们对各个熊猫栖息地做了一项调查,当时我 就注意到,位于卧龙西南的宝兴县,箭竹已开始大规模开花,这是大 约四十五年一度的周期性事件。开花以后,竹子会在几个月内集体死 亡,重新从种子生长。由于箭竹是熊猫偏好的食物,这种竹子死亡会 在它们的世界里造成饥荒;一九七○年代中期,岷山的竹子开花,饿 死了很多熊猫。我们必须不计一切代价防范悲剧重演。那时我就怀疑, 竹子死亡可能不限宝兴一地而已,果然,我回到卧龙就发现,那儿的 竹子也都在开花。竹花使竹林变为褐色,仿佛满山高大的秋草。四分 之三的箭竹都濒于死亡,但还剩一些绿竹,足够熊猫吃上好几个月。 我放下心来,卧龙的熊猫还没有迫在眉睫的危机。即使剩下的箭竹明 年也开花,熊猫还可以吃海拔较低处的伞竹。但伞竹也可能开花。为 监视竹子的状况,除五一棚原有的一个小组外,又在偏远的山谷增设 两个监视小组。 我们非常关心其他山区熊猫的情形。虽然我们对熊猫活动范围内, 其他地区的竹子开花状况所知不多,不过我们假设整个邛崃山区的箭 竹林都有波及,并已准备发起大规模的救援熊猫行动。 林业部反应迅速,令人佩服。在副部长董智勇的领导下,他们主 导了几项行动,其中包括筹建救济营,这是一种饥饿能猫的临时收容 站,饥饿的熊猫在此接受训练,准备释回野外,重新适应野生环境。 每个有熊猫的县都成立一个委员会,由副县长领导,协调救援工作。 由四到六人组成的救援队,开始在山区搜索挨饿的熊猫,救助它们。 多个热心参与的公社,也纷纷自组救援队。凡是村民发现饥饿的熊猫, 并带救援队前去解救的村民,可以领到相当于一百美元的奖金,这是 很可观的一笔钱。官方并严禁当地人砍伐熊猫栖息地的竹林,各位拯 救熊猫的宣传深入人心。 箭竹要到深秋才会死亡,胡锦矗和我计划趁冬季对熊猫栖息区各 部分的状况做一调查、我们做好准备,但还须等待。我回美国休假三 个月。 一九八三年夏季,新闻报道了更多紧急救援计划。中国政府拨款 喂挨饿的熊猫,他们把草和肉之类的食物,放在适境中饲养它们。我 读着这些计划,真难以想像,如何在偏远崎岖的山岭中,每天固定供 应熊猫足够的粮食。捕捉小熊猫的策略也令我不安。我的中国同事对 于把动物关起来饲养,观念跟我大不相同。自然界的困难对大多数中 国人都缺乏吸引力,他们比较相信儒家所谓人定胜天的说法。有几个 人告诉过我,熊猫关在笼子里比在森林里风吹雨打来得好;四面有墙, 头上有个屋顶,吃得又好,没有敌人,无忧无虑,多么安全,多么快 活。这就是建筑长城的民族的逻辑。但是我的信念是,任何动物都应 该无拘无束的生活,不论因而遭遇任何不测,都不能改变。 展开救援行动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我回到中国。赴卧龙前,我先到北京参加一 个会议,会上世界自然基金会跟中国代表讨论未来一年的合作计划。 中国人透露一项建立十座救济饥饿熊猫的临时收容站的计划,他们还 提出,救援工作需要一百辆车。德黑斯说;“我们没有参加紧急救援 计划的准备工作,最好让乔治决定他究竟需要些什么。” 中国对这个建议不满意:他们从不把向外国人索取物质援助跟 接受忠告混为一谈。 王梦虎的上司李贵霖(译音)答道:“找们主要靠自己的努力援 助熊猫。”他个子很高,人很严肃,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我们的计划会 议。“但世界自然基金会也该分担救援工作中的某些责任。”他提议 由基金会捐赠二十辆小货车,并负担一半的救援费用。 德黑斯说:“过去三年中,我们一直争取草拟紧急应变计划,但 没有任何结果。我不能同意阁下的要求,但赠送二十辆小货车是有可 能的。我保证我会尽力。” 世界自然基金会显然没有机会参与应变计划的筹备工作,或实际 参加救援。基金会与中国的关系忽冷忽热,而这阵子正好趋冷。 我在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的时代杂志上,读到一篇有关卧 龙熊猫的报道。文章说熊猫深受消化不良之苦,因为它们已开始吃普 通的草。两头熊猫业已死亡。“中国科学家在世界自然基金会协助下, 着手采取紧急措施。一个办法是烤猪排和羊肉放在山坡上,盼望熊猫 能改变它们正常吃素的习惯。” 我回到卧龙,就跟胡锦矗还有其他人开会,讨论目前的危机,我 也向他们求证时代杂志报道的正确性。秦自生发现熊猫粪便里有草类 植物,但只在一个小区域有几堆这样的粪便,没错。卧龙的熊猫都还 活得很好,没有消化不良,也没有死亡,错了。他们散布成吨的猪骨、 羊头、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企图把熊猫诱到伞竹林里,没错。但 在我看来,时机到了,熊猫就会自动下山,就像过去一样,它们不大 可能找到那些骨头。反倒是便宜了黄鼠狼、貂及其他小型动物,平白 捞到许多肉吃。 我请康威配合中方的计划,帮忙设计一种小型临时收容站。杜伦 赛克也拟了一套急救程序,救治不能行动的熊猫,例如可以给它们喝 糖水,快速补充体力。我把这些资料交给领导。有个人告诉我:“只 要政府把钱拨下来,我们就可以开始计划建造收容站。”显然他们对 便宜的设施不感兴趣,我不小心又弄错了。 我很容易就恢复按照卧龙的冬季常规生活。每餐都听到田致祥热 情的叫声:“吃饭,乔治。”晚上大家挤在一起,围坐火旁。白天我 大多在巡视箭竹林,现在竹林里只剩焦黄、脆裂、叶子掉光的枯枝。 我跋涉到很远的地方,把还没有开花的竹林登记在地图上,发现转径 为山谷里还有一大片绿竹林。带有无线电颈圈的熊猫,几乎都集中在 那一带。 十二月二十一日下了雪,本季的第一场雪,气温降到摄氏零下九 度。森林在白雪覆盖下十分寂静,我追踪珍珍,希望在它睡觉的地方 附近,找到小脚印。但什么也没有看到。 风雪中探勘救援情况 接着就是圣诞节,今年没有凯依,我倍感寂寞,但营地人员仍努 力营造节庆的气氛。他们在木屋里挂上五颜六色的彩带。屋角有一棵 小云杉,装饰着纸花和蜡烛。赖炳辉从总部翻过陡峭的山岭而来,还 带来两个成都做的蛋糕。晚宴照例喧闹而漫长。许多道菜肴、许多的 演讲和敬酒。同事特地为我一个人安排圣诞节,这份温馨和慷慨深深 打动我的心。中国人特别擅长用出乎意料之外的亲切,使人感动不已。 圣诞节后一天,施均义和我徒步出门查看牛头山附近的竹林。我 们背着睡袋,翻过东南方的方子棚高原,越过密集的枯竹林,然后爬 上邻接臭水沟河谷的山头。这座山被包围在云雾里,四月的浓雾透不 过半点暧意,光线也很黯淡。大风扬起雪花,不久我们就满身是雪。 我们好几个小时在山间蹒跚前进,寒风透骨,我们不确定身在何处, 只知道下方某处就是压压低谷(译音),那儿有一座熊猫救援队的木 屋。 黄昏时分,我们连滚带爬的下山,希望能找到救援队的踪迹。走 过树林时天色已暗;不久就要天黑了。好在我们碰到一条路,跟着新 鲜的脚印,在一块空地边缘,找到那幢在雪地里几乎看不见的木屋。 四位队员中,我已认识小队长舒介恭(译音),他们真挚的欢迎我们, 坚持要我们坐在火旁温暖的位置,温热茶给我们喝,我们喝得满心感 激。木屋非常朴素,简单到熊都不会选它作冬眠的地方。墙壁用的是 草席,屋顶用的是油毛毡。半个房间是个大炕,另一半主要被炉子和 成堆的柴薪占据。一个角落里有一堆大白菜;屋梁上吊着一块猪肉。 主人家在这种生活条件下,仍能保持愉快的心情、毅力、耐心,我感 到很佩服。晚上我们都睡在炕上,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炕下有几只鸡, 入睡前还在咯咯低叫。 一只公鸡在距我耳朵仅一英尺的地方高啼,把我蓦然惊醒。风翻 雪片,打在屋上,我掀开门帘往外看,只见灰茫茫的一片。吃过稀饭, 我们都爬到山顶。这片森林被砍伐过,只剩下被雪压弯了头的灌木丛, 所有的轮廓都变得圆润柔和。雾浓得教人喘不过气,他们带我去看两 座木头陷阱,好几天没检查了。胡锦矗命令这个小队捕熊猫,多此一 举的将它们移到山下竹子较多的地方。这种天气视野不好,我们下午 很早就回到营地。时间过得很慢。风把雪吹进室内。中国人抽烟、闲 聊、喝茶,有几个人教我说中国活。晚上钻进睡袋之前,我查看了一 下天气;雪花像萤火虫在我手电筒的光柱中飞舞。 第二天仍在下雪。我们沿河床走到附近的村落里,一路跨过结冰 的石块,很不好走,瀑布也结了冰,寂静无声。山边有几丛伞竹,再 往上有一小丛未开花的箭竹。我们没找到新鲜的熊猫粪便;它们可能 都搬到东北方另一座山谷去了。 我也拜访了另一个搜救小队驻守的寒风顶(译音),了解竹子的 状况。到那座山谷的路极为难走,积雪已一英尺深,灌木被雪压得东 倒西歪,纠缠不清,简直无法穿越。我们看见熊猫的足迹,在雪地上 留下深沟,消失在一片竹林后面。这一带还剩不少箭竹和伞竹,不需 要救援队。 找不到挨饿的熊猫 虽然调查很快结束,但已证实还有不少未开花的箭竹。更重要的 是,海拔较低处有其他种类的竹子,可供熊猫作替换性的食物来源。 我相信卧龙熊猫撑得过这场竹子大规模死亡的劫难。 但报纸对一九八三和八四年的情况,却持不同的看法。 新华社说,中国野生工作人员抓到一头挨饿的老年大熊猫,把它 安顿在熊猫农场,希望养胖一点。 这头熊猫年约十八岁,取名桦桦,它是在卧龙自然保护区的山坡 上寻觅食物时,被烤牛肉和羊肉诱进笼子的。 它跟其他年老体弱的熊猫一起关在核桃坪农场,直到目前因箭竹 提早开花而起的饥荒结束为止……。(香港英文虎报) 事实上,桦桦是我们一头供研究用的熊猫,在竹林茂盛的地区被 捕,当时十分健康。 占地七百七十平方英里的卧龙自然保护区主任赖炳辉日前表示: “此地熊猫面临饥饿而死的危机。”…… 赖炳辉还说:“它们几乎没有东西吃,有的甚至虚弱得无法去找 食物。卧龙60%的熊猫都濒临饥饿边缘。身体过于虚弱之下,它们往 往沦为掠食者的食物,或摔下悬崖……”(洛杉矶时报) 我一九八五年离开熊猫计划,距竹子开花已两年,但卧龙剩余的 箭竹都还没有死,跟我预期正好相反。援救小队没有找到一头挨饿的 熊猫;村民也不曾因报告有熊猫落难而领到奖金。五一棚的研究小组 密切监视之下,并未发现任何熊猫面临困境的证据。 最喜爱的食物一下子少了四分之三,竹子的来源也突然局限于分 散的小竹丛,熊猫如何适应这样的改变?肯恩和他的中国同事找到的 答案很平凡。熊猫还是过去一样的生活。它们待在有箭竹的地方,还 是春天吃笋、夏天吃叶、冬天兼吃老笋和叶。它们日常活动的时间表 毫无变化。它们并没有扩大活动范围;只是现在不再绕行广大的竹林, 而直接从一丛竹子走到另一丛竹子。威威、貔貔、龙龙、珍珍都留在 原来的领域里,不过把活动集中在若干新的点,当然都是有未开花竹 子的地方。有一次,貔貔走了七天的长路,离开势力范围,远征东方 的一座山谷,好像去调查状况似的。显然剩下的箭竹还足够应付熊猫 的营养需求,因此它们除了春笋之外,对伞竹林大致上还是不屑一顾。 大多留在老家 仅有一头雌熊猫的表现与众不同。它名叫莉莉,尚处于青春期, 在竹子开始开花后一年,也就是一九八四年四月,戴上无线电颈圈。 一个月后,它往东北方迁移了九英里,那年只有两次短暂的回到五一 棚地区。我们只能推测,它可能跟貔貔一样,偶尔离开远在牛头山的 老家,出来看看,或者因为它尚未成年,还没有固定下来。 桦桦的行为也很不典型。它被释放以后,大多时间都待在伞竹林 里。它偏爱的食物跟其他熊猫不同。关它的时候,一直用伞竹喂它, 或许它就此养成食伞竹的习惯。 箭竹短缺之下,熊猫有三种选择:扩大活动范围,移居到别处, 或改吃另一种竹子。竹子大举开花死亡后,五一棚附近剩余的竹丛, 并没有立刻跟进(到一九九一年底,它们都还活得好好的),但虽然 到了一九八五年,盗猎和自然死亡已使这一带熊猫十不存一,数量较 一九八一年大幅减少,但它们还是可能把这批有限的资源利用到极限。 直到竹子死亡三、四年以后,在一九八五、八六年,和一九八六、八 七年冬季,芮德才发现熊猫有改变进食习惯的迹象。它们吃了较多的 箭竹茎,对现有的资源做较完善的利用,冬季它们也下到低海拔的地 方吃伞竹,这是过去没发生过的事。卧龙的熊猫很幸运,在危机的时 刻,大多仍能留在老家,只须调整食物种类。 一九八七年,箭竹苗还只有四、五英寸高,像一片绿地毯。它们 还太小,不能充当照猫的粮食,冬季更是被大雪完全掩盖。但是到一 九九○年代晚期,它们就又会长得又高又壮,满山遍野,提供熊猫食 物和庇护。 卧龙以外的某些地区,熊猫就不见得那么幸运。 竹子一九八三年刚开始开花时,我在宝兴县,次年冬季,我获准 再回去一个星期。一九八四年一月二日,大气阴沉,山坡上有一层薄 雪,胡锦矗、另外两个中国人和我来到宝兴。官员给我们做了危机的 简报。虽然还没有熊猫死亡,但每个人都很担心。县境内估计有两百 头熊猫,是熊猫的重点产地。这儿占地四百平方英里的箭竹已死了九 成,其他种类竹子占地仅三十平方英里,大多靠近农地。已有报道说, 几头熊猫出现在村落附近,吃青草、玉米茎,甚至是一件皮夹克等不 典型的食物。 前一年春天我们到过的峣石(泽普)伐木营区,冷入骨髓里,房 间里唯一的取暖设备就是一个铁制的小火盆,放了几块热炭。我们排 队到厨房窗口,领一碗有炒蔬莱的粥。公共食堂冷得像冰库,没有人 在此流连,反倒是门外暖和些。但外头又有扩音机,连续几小时播一 些震耳欲聋的噪音。 河谷里的箭竹林木多已死亡,但其他低海拔的竹子都还很茂盛。 这儿的熊猫应该没有问题。但是住在西谷的熊猫,据说已有危机。 悲剧可能重演 翻越两座河谷中间的高山,需要步行一整天。一名当地的向导为 我们指点前往分水岭顶峰的路径,然后我们就自行在一尺半深的积雪 中,继续蹒跚前进。山在云雾中已不见踪影。低处的山坡都遭砍伐, 但我们在高处还从森林中走,高大的冷杉。一丛丛杜鹃,在雾中看来 访若鬼魅。我们在一万零五百英尺海拔,突然走出云雾,看见晴朗耀 眼的蓝天。北方和东方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草原、灰色的岩石,在阳 光照耀下,冰雪几乎完全绝迹。四姑娘山耸峙群峰之上,像一把冰斧 切入天空。高处树木渐少,让位给草原。最后我们来到海拔一万二千 英尺的分水岭顶峰。西河河谷可能就藏在脚下的云海里;再过去,峥 嵘奇险的山脉遮断了地平线。中国人脱下湿漉漉的球鞋,让阳光晒干, 光着脚踩在冬草和四季不凋的白花上。大家都迟迟不想回下面的云雾 里去,但终于我们还是动身了。 起先小径直下一道峡谷,谷中积雪很深,又有山崩阻路;然后坡 度变得和缓,一条运木材的大路带我们下山。路上看到一头熊猫的足 迹。不久森林就变成田野。中冈村(译音)出现在山下渐浓的暮色中。 这儿不像山那头的藏人用石头盖房子,他们用的是木头建材,跟卧龙 一样,墙壁是把木板直钉而成。走进小村,村口就是一个卖绳索、衣 服、铝锅、纸张、糖果和香烟的店铺——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一个门 边系一排长毛小马。这儿有一家旅馆,我们在火坑周围的板凳上坐下, 一层烟幕漂浮在我们头顶。人群拥入室内,来看我们和询问我们来此 的目的。有个戴黑头巾,穿黑土布袍子的老人,在我旁边蹲下,温柔 的拉起我一只手,定睛看着我的脸,张大嘴,露出一个微笑。他一直 笑着,抓着我的手不放,什么也不说。后来有人顶顶他,叽哩咕噜说 了什么后,他才解释,他很高兴看见我,他从年轻的时候到现在,没 再看到外国人。他今年七十四岁了。他还记得,一九二九年罗斯福探 险队来到村里,在上游扎营,但因为找不到熊猫,不久就离开了。 我们晚餐吃面和窝窝头,许多狐狸脸的狗在我们腿间跑来跑去, 抢掉落的食物屑。饭后有人带我到一个放着许多蓝干草药的大房间, 味道闻起来很愉快。角落里有一张好心人腾给我的床。房门口就是厕 所,排泄物直接落入下面的猪圈。 早晨很清新,气温摄氏零下四度,阳光照上山峰,山谷还在阴影 中,我们就往上游走。河岸有时是生满灌木的山坡,有时河边出现开 阔的台地,支流出口则有扇形的沙洲。田地被冲刷得满是石块,很多 农舍都有阳台,下面种着金黄穗实低垂的玉米。走了约两小时,山谷 变窄,农田被抛在后面。低海拔的竹子在这一带本来就不多,现在则 完全是箭竹的天下,但它们大部分业已枯死。 这地区竹子稀少令我担忧。除非熊猫翻过山头到东谷去(但它们 几乎不可能这么做),否则怎么找得到足够的食物呢?栖息地距村落 较远的熊猫,获救的机会很小。西河上游只有一种竹子可吃,熊猫濒 临生死存亡关头。过去竹子枯死导致饿死——现在悲剧可能重演。 引起国际的关注 我们沿西河谷继续走,先来到一个阴冷的峡谷,两旁都是陡立的 山坡,有时出现一段绝壁或突生悬崖上的灌木丛。出了峡谷,山谷又 变宽,平缓的坡地有人开垦,淡绿色的冬麦为黯淡的地形带来一点春 的气息。伐木和农耕不仅破坏较低山坡上所有的熊猫栖息地,还消灭 了竹林与竹林之间的走廊,使独居的熊猫不方便从一座山旅行到另一 座山,这儿跟别处一样,人口不断增加威胁到熊猫及所有野生生物的 未来。 以后几个月里,宝兴有许多头熊猫死于饥饿,还有几头在饿得虚 弱时被发现,暂时接受人工饲养,直到体力恢复,然后释放到有竹子 的地区。如果这些熊猫戴上无线电颈圈,一定可以对它们适应新环境 的情形,提供极具价值的资讯,成为变更环境时的必备知识。但不知 何故,主事者不鼓励使用无线电颈圈,以致现在再也没有人知道被释 熊猫的下场。 可爱的熊猫在偏远、积雪的深山里挨饿受苦的消息,吸引全世界 的注意与想像。在战乱与环境灾难泛滥的世界里,解救熊猫是一个人 人可以理解的问题,直接、明确、容易处理。凡是中国所发布与熊猫 危机有关的消息,都立刻成为国际新闻。强调熊猫灾难的新闻标题不 断见报: 解救熊猫……竹子短缺,大熊猫受威胁……救援大熊猫工作进行 中……熊猫情况危急……解救大熊猫紧急措施……食物驰援饥饿的大 熊猫……熊猫救急基金……亟需更多资金支持大熊猫救济计划。 很多新闻报道强调死亡或获救的熊猫的数量: ——截至目前,本次活动已救助了十四头患病或挨饿的熊猫。 ——新华社与光明日报引用林业部副部长董智勇的话说,野外已 发现二十一头熊猫尸首,还有六头在被发现后死亡。新华社报道指出, 董副部长还警告说,饥荒可能进一步恶化。救援工作至少要持续十年。 ——保育专家声称已成功救助八十头大熊猫。 ——去年开始的粮荒,已导致四十二头大熊猫死亡。 还有几篇新闻报道强调当地人民关怀熊猫的动人故事。例如下面 这则,刊登在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十四日的香港虎报: 一头大熊猫造访种漆树的山农李华先(译音)的木屋,这位不速 之客吃光了主人家中所有的白米,然后心满意足的回到野外。 这在四川省宝兴县是常事,因为这儿是世界珍奇动物大熊猫的故 乡。 鞘积镇(译音)的猎户詹吉良(译音)收起猎枪,把三头猎犬送 给别人。他心甘情愿为大熊猫这么做,虽然这代表他每年的收入会因 此而减少一千元人民币。 灾难之后必然发现求数的呼声,不论孟加拉的水灾、埃塞俄比亚 的干旱,都会激发大众的同情心。密集宣传的结果,捐款自中外各地 不断涌来。一九八四年六月十七日的新闻日报(Newsday)写道: 各级政府全力投入保存熊猫物种的昂贵长程目标。去年,中央政 府拨出相当四十一万美元的经费援助熊猫,四川、陕西、甘肃的省政 府又提供十万美元的地方基金。今年,中央政府承诺提拨一百万美元 的运作经费,并以相等金额建设熊猫饲养场和繁殖场。今年四川省政 府还要提供十万美元。 中央政府承诺,至少未来两年内,会维持目前的经费水平。 国境内的个人与机关也都慷慨捐输。两百万铁路工人一共捐出二 万三千美元。用熊猫作商标的企业包括糖果、电池、保温杯、卫生纸、 喷雾器、热水瓶等,也都捐了钱。书法家和画家捐出他们的作品。上 海市五十万学童举行“熊猫捐款日”。中国建设杂志刊登唐山一所幼 儿园的孩子写的信。“附上的钱是爸爸妈妈给我们的压岁钱,可是我 们要把它送给大熊猫,让它们也可以住在美丽的幼儿园里。” 海外援助接踵而至。香港海洋公园为救援熊猫运动捐了约七万五 千港币。世界自然基主会日本分会捐赠二十辆小货车,日本政府也捐 了大约二十三万美元。旧金山记事报报道说:“周二白宫一项仪式当 中,南希·里根代表接受一张9589.93美元的支票,这是美国学童 “捐零钱救熊猫”活动的捐款。第一夫人将于四月二十六日陪同总统 访问中国大陆时,把这张支票转交给北京的中国官员。” 一九八四年初,媒体正把这条新闻炒得热闹无比,我先到卧龙, 接着去宝兴,最后到唐家河加入新成立的研究计划。我对于这个在我 看来不过是局部性的危机,受到如此过分的宣扬,开始感到不安。即 使只有一头熊猫挨饿,当然也构成悲剧。但是如果大规模的救援作业, 把熊猫生存未受威胁的地区也包括在内,对它们其实是弊多于利。一 九八三年十二月十六日中国日报报道: 四川省林业厅宫副厅长说,最近已发现更多患病和挨饿的大熊猫。 他说,十一月底在青川县的唐家河发现一头死熊猫,才六个月大, 体重四十公斤。兼任该省熊猫紧急援助小组副组长的官副厅长指出, 这是十月迄今,中国发现的第五头死于饥饿的熊猫。 第一具熊猫尸首是十月初在四川省平武县发现…… 跟这则新闻完全相反;我知道唐家河没有竹子短缺的问题,没有 熊猫挨饿。我得到的消息,平武县那头熊猫的死因不明。显然所有的 熊猫死亡都列为饿死。这是第一次有救援队入山,老百姓把所有的熊 猫尸骸都向官方呈报,因此死亡数字必然偏高——而我们无从得知究 竟有多少是真的死于饥饿。 另有其他死因 事实上,我对平武县所谓的危机感到很尴尬。箭竹不是那儿主要 的竹种,其他品种的竹子大多在一九七○年代中期开花,现在已经重 生。但正如我们前一年在九寨沟看到的,当地竹子一波波死亡,目前 仍在继续。很多中国记者来唐家河采访,他们都谈到平武县的熊猫危 机,但没有人实地去勘察过;他们只访问了县城里的官员。紧急状况 喊了一年以后,还没有生物学家对实际状况做一评估。我一直想要做 这件事,但直到一九八四年六月,胡锦矗和我才得到许可,到那儿作 为期一周的调查。 从唐家河开车到平武须两个半小时。县领导请我们吃酒席。由于 时间有限,我提议只看竹子死亡灾情显严重的地区。由积极投入熊猫 救援工作的林业官员钟肇敏带领我们参观。 六月三日,我们登上一座位于平武与唐家河中间的山脉。那里的 湿气大,太阳也大,山坡上满是被砍伐过的痕迹。那儿有一小片的箬 竹(Indocalamus)竹林,我们在一处林中发现新鲜的熊猫粪便。更 高处长的是另一种竹子,几乎全死光了。距开花已将近十年,但枯枝 仍在,只有少数新苗。艾伦在五一棚发现,竹苗需要森林围覆下的阴 湿之气才能发芽。树木被砍光的山坡,镇日暴露在猛烈的阳光下,变 得太平,竹子的种子就枯死了。因此,伐木虽不直接消灭竹子,最后 还是会使竹子在死亡以后,无法发芽再生,间接剥夺熊猫的食物来源。 找们爬到山顶,就抬着棱线前行,这儿有山毛榉和杜鹃遮阳,令我们 感到如获大赦。这儿的竹子也多,有的还没开花,有的已长出一英尺 多高的竹苗。 一座山谷里有一棵孤零零的水梨子,高约五十英尺,满树盛开白 花。这种树的花不明显,但有两片很大的苞叶(最大时长可达六英寸, 宽三英寸)簇拥着它。微风吹动,许多苞叶就像一群鸽子跃跃欲飞。 一八九九年魏尔森来中国时,负有取得这种树的种子的使命。他把苞 叶比拟为“在树间停驻的大蝴蝶”,他认为这个品种是“北温带植物 当中最美丽、最引人入胜的木本植物”。我们拖着疲惫的步伐爬下山 谷,把清凉的溪水泼在满是汗水的脸上时,我心中仍洋溢着乍看到这 棵罕见奇树的兴奋。 那天晚上,我在笔记上记道:“他们说,在我们今天调查的山上 发现饿死的熊猫,对面山上还有一头幼年熊猫获救。我不相信这话。 这么多竹子,熊猫不可能挨饿。死去的熊猫是其他原因致死,小熊猫 则是捕来领赏的。这是个令人担忧的现象。” 六月四日。山里的竹子零散而稀少,即使有熊猫,一定也很少。 一只斑尾榛鸡从小径旁飞起;令我联想到康乃迪克州家乡树林里的披 肩鸡。一个浅坑里有四颗蛋,跟鸡蛋差不多大小,壳呈浅褐色,仍有 斑点。 车在村里等我们。今天是端午节,当地的领导请我们吃粽子。村 民在旁围观。一个老人指着我告诉身旁的小孩说:“你看,他长得跟 普通人一样,只除了那个大鼻子。” 远水救不了近火 八月五日。在雨中,我们沿百马河边的公路,开车前往王朗保护区。 中途我们下车,徒步入桑燕窝谷。低处的树木已砍伐殆尽,但深入到 山谷变窄,只容溪水流过的地方,森林还保持完好。我们爬上陡坡, 到达海拔一万英尺的山顶。大部分竹子都死了,高枝上挂着褐黄色的 苔藓,地面上也覆满苔鲜。我们悄无声息的穿过森林,树木在雾中显 得很诡异。枯枝下长满只有两三英寸高的竹苗,像一大片绿毯。倾盆 大雨涝熄了我们的热忱,我们放弃继续做调查,觅路下山。 今天跟前一天一样,我不时发现一丛正在开花的竹子,时间跟四 周已经枯死的同类不搭配。根据中国人的纪录,近年岷山一带的竹子, 每次只会有一种发生大规模死亡,这次在卧龙轮到的是伞竹。唐家河 不产这种竹子,但我发现有另两个品种也已开花。对花做过检验和比 较以后,找确信同时开花的不仅一种竹子,而是三种,规模如此庞大 的开花现象有助于我们了解,一九七○年代中期,为什么会发生熊猫 大量死亡的浩劫。 六月六日。我们在王朗保护区查看上次未曾看到的地区。从高峙 山谷之上的峰顶眺望群山,西北方的石灰岩山峰,上半截整个包围在 云里,林木蓊郁的山峦向东北方迤逦,直入甘肃省境内。从这么高的 地方观察地形,可以明显的看出一九七四年那场大地震的强大破坏力。 山坡上还袒露着红土的伤口,仿佛才被割出一个大洞。下方的山谷一 部分被乱石、泥土。倒下的树木砸断。绝壁的岩石上有弯弯曲曲的浅 灰色疤痕,好像被咬了一口或硬生生锉掉一块。甚至一向表现得若无 其事的熊猫,在这场大变故当中,也一定会紧张吧。竹子继十年前的 大规模死亡后,还有一小部分在陆续开花,但令我宽慰的是,王朗的 问题暂时不会重演。   我写了一份报告给世界自然基金会,对这次调查的所听所见做了 一个总结:“虽然一九八三年邛崃山脉的竹子在规模开花,但平武县 没有竹子大举死亡的问题。一九八二年,若干海拔超过二千九百公尺 的山区有开花现象,可能会造成区域性的食物短缺,但几乎没有其他 方面的问题。熊猫所面临的困牦,仍是一九七○年代中期竹子大规模 死亡留下的后遗症,并未出现新危机,而且很多新竹苗经过十年,已 经长到五十至一百公分的高度,可以再度成为熊猫的食物来源。” 肯恩曾在一九八六年对这个地区做过广泛的调查,他报告中的结 论与我类似,并指出“某些地区的竹子再生状况极佳,为这些地区未 来熊猫口数增加奠定良好的基础。” 平武之行使人更加确信,救援计划的协调有问题。中国倾全力动 员所有的资源。但北京主要只下达命令和到成都开会。各领导对县内 发号施令,官员再把工作分配给低层单位,而这些人并不了解实际需 要什么、缺乏什么,或怎么执行工作。他们靠有限的资讯行动,没有 详尽的指示,各县各搞各的。宣传中说所有的熊猫处境危急,各县深 信不疑,就竟相组织完全没有必要的救援队。更有甚者,突然涌到大 笔金钱,每个县都要分一杯羹,管它有没有危机。王梦虎谈到北京在 协调上遭遇的困难说:“远水做不了近火。” 今我很不愉快的是,一九八四年,唐家河的竹子尽管一点问题都 没有,却建造了一套长期囚禁熊猫的大型设施。平武建了两座小型的。 位于唐家河北方不远的甘肃白水江保护区也盖了一座大的,花了一百 多万美元。中国日报报道,“这座农场有八间附设空调的饲养室,八 间游戏室,小熊猫的育婴室和厨房……农场上的兽医院有X光室、实 验室、独立的病房和药局。”四头被捕获的幼年熊猫已搬迁进去了。 卧龙建研究中心这件事,而非它在协调各界帮助熊猫——这才是 建研究中心的初衷——的职责,对其他县城和保护区构成刺激,它们 不思跟卧龙合作,而竞相要求同样的待遇。这种作法不仅滥用了有限 的保育经费,对熊猫更是一种虐待。 结果令人遗憾 援救作业开始时是一片好意,结果却令人遗憾。中国人到一九八 四年底终于有所觉悟,试着纠正错误。美联社特派员罗森布龙(Mort Rosenblum)在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三的达拉斯新闻晨报(Dallas Morning News)写道: 中外专家都指出,如今熊猫被人群所逼,撤退到面积日益缩小、 犹如孤岛的山顶,生活在盗猎者布置的死亡陷断阴影中,这些威胁其 实远比目前大肆宣传的竹子饥荒更为严重。 林业部的保育主管王梦虎说:“最糟糕的问题是我们的某些研究 人员工作态度不严肃。知识又不足。但我们决心克服这个问题。” 有关机关现在承认他们高估了饥荒的严重性,但它仍构成问题。 卧龙还是保育上的棘手问题。虽然竹子死亡对这儿的熊猫影响不 大,但保护区内的人类活动仍持续造成重大冲击。当时保护区内有两 个公社,总共有六百四十七户人家,人口多达三千七百人。山谷的坡 度陡,开发成农田的利用价值不高,因此政府每年必须赈济许多吨谷 物,弥补收成的不足。村民赖森林为生:伐木、来草药、杀野生动物 取它们的肉、麝香、皮革。熊猫的栖息地不断缩小,还有很多熊猫死 在盗猎者的网罟下。 比利时根特大学(Chent University)的迪沃夫(Robert de Wulf),比较一九七五年和一九八三年对卧龙拍摄的卫星照片。八 年之中,十四平方英里的森林被摧毁。没有人知道有多少熊猫死于陷 阱。显然,即使在中国最著名、最大的一个保护区内,熊猫的未来仍 是风雨飘摇。 林业部拟定了一项保护森林的计划;把保护区上下二百八十二户 人家迁到别处。首要之务是迁离最接近熊猫栖息地的一百户,一共五 百九十人必须搬走,他们留下的废耕地必须种植树木和竹子。我听说, 保护区的居民没法子全部迁出,因为没有地方可以安置他们。 为吸引老百姓迁往新屯垦区,政府要为他们建筑全新的水泥砖房; 兴设小学和中学;建水力发电厂供应电力,以便取暖、炊煮、照明, 减少对木材的依赖;为发展畜牧而创造更多草地。事实上,必须破坏 保护区的十分之一作为交换,才能改善那些处于危急状况下的熊猫栖 息区。由于新屯垦区发展农耕的潜力也有限,而且有一部分已经被开 发,所有这些新屯民要怎么维生,还不得而知。 中方向世界粮食计划(World Food Programme)求助,后者同意 提供总值七十万七千美元的食米和蔬菜油。这些食物要当作一种补偿 金,付给徙居的人家,和前来建筑房屋、在光秃的山坡上植树的工人。 此外,艾伦也指出,竹子大规模死亡正好提供一个大好良机, 重建遭 伐木破坏的森林。茂密的竹林会妨碍森林再生。但现在既死了那么多 竹子,种下的树苗更有长大的机会。世界粮食计划提出的计划颇为可 行,不过没有人知道动不动得了当地居民。处理少数民族事务,远比 处理汉人事务棘手。而并非所有的人都热心支持这项计划,桑默 (Jeff Sammer)在一九八四年六月十七日的新闻日报上指出: 保护区主管赖炳辉说;“有人住得这么近,对熊猫是不好的” 政府若受到压力,当然也可以表现得跟所有其他政府一般强硬。 它之所以没有采取强硬的立场,显然是对卧龙不服从政府命令、犹图 顽抗的农人有所顾忌。 三十五岁的李大兴(译音〕说:“我们不搬家。我们生在这里, 就要留在这里。” 但赖炳辉说,这次政府是当真的,农人们不久就会觉悟。“他们 现在还不相信,因为迁移费才刚开始筹措,我们准备一步步完成这件 事。最后他们会全盘接受的。” 现年二十二岁的杨姓农人说;“我们在这儿住了很久,久到没有 人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看不出为什么应该为一群畜生搬家。” 第一回合的冲突,卧龙的农人获胜。他们不肯搬到世界粮食计划 提供资金,专门为他们兴建的新家,这些房子大多仍然空着。相反的, 他们用卧龙森林里砍来的木材,自行盖了新房子,以防万一真的非搬 不可,可以向政府多要求一点补偿。很多为这项计划而种的树木,不 久就因乏人照顾而枯死,竹子则被山羊吃了。卧龙的人口继续增加, 到八○年代末,已超过四千二百人。 危机尚未解除 我于一九八五年初离开熊猫计划时,危机尚未结束。事实上,危 机永远不会结束,因为熊猫的生存总受到某种威胁。我知道它们撑得 过最近这次竹子死亡事件,但盗猎行为才是熊猫最迫在眉睫的威胁, 而对栖息地的保护也不过刚起步。无论如何,保护熊猫必须采取哪些 步骤已是显而易见,只等着实施。肯恩计划协助中国研究人员调查熊 猫数量,芮德不久也要加入卧龙和唐家河做研究。世界自然基金会希 望继续透过不同方式,参与包括草拟管理计划在内的工作。 因此我怀着对熊猫的真挚祝福离开了。我的祝福中不掺杂浪漫的 幻想,也不企图故作乐观,掩饰绝望。虽然重大问题还没有解决,政 策与落实之间也还有很大的鸿沟,但中国人业已证明,他们在强大的 社会压力、工作难以推展的困境下,仍然关心熊猫,愿意帮助熊猫。 我希望中国人在保护熊猫时,也能把他们赖以通过历史考验,成为一 个伟大民族的达观、毅力和务实等传统特质发扬光大。 做完一个计划,结束人生中一个自己曾全心投入的阶段,难免会 觉得惆怅。我会经常回味我所见和亲身经历的一切,永远在心中保留 一个熊猫的世界。我会经常想念在四川共事过的人,他们待我的耐心、 和善、沉默的支持,如果换在不同的时空,可能会成就持久不变的友 谊:梦想会幻灭。但至少我还能透过别人的观察,追踪熊猫的未来发 展。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