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newxys5.com)(groups.google.com/group/xinyusi)◇◇   郑州京广路隧道幸存者:蹲车顶抓住雨刮器,5分钟隧道灌满水   07/23/2021极昼工作室   文|魏晓涵 李晓芳 实习生 徐朝阳   距离隧道南出口二三十米的地方,车堵住了。吴强的黑色奥迪A8停在了左侧 车道,等待着。只要开出这个闸口,右转进入陇海路,行驶不到四公里的距离, 他就能顺利到家。   他似乎遇上了一个不适合出门办事的天气,7月20日,窗外天空阴沉,郑州 已经连续下了好多天雨,这天格外凶猛。此刻吴强原本应该在郑州东边谈事情, 却因为积水太大被劝返。那就回家吧,他想着,和同车的司机和弟弟掉头驶往家 的方向。   这辆奥迪A8跟了吴强三年多。他在郑州有一家做工程安装的公司,在郑州市 内,或是去周边的平顶山、信阳谈项目,总是靠它载着,像一个忠诚又可靠的伙 伴。   小车由北向南,驶入京广北路隧道,那是吴强再熟悉不过的路。   京广路是纵贯这座城市南北的交通大动脉,上面有高架桥,下面是南北双向 隧道。其中的京广北路隧道,全长1.8公里,距离郑州火车站西广场只有300米, 是很多人通勤、旅行的必经之路。河南周口人江勇来郑州办事,这天下午,他开 着黑色哈佛SUV,和吴强一样,也驶入了这条隧道。   郑州市气象服务中心已经发布了四轮红色暴雨预警,但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雨 还没影响这个隔绝的地下通道。江勇在路边没有看到任何封路或禁止通行的标志, 车辆如常地驶入,但他还是下意识点了一下刹车,担心隧道里万一有积水,会损 坏车子。他很爱惜这辆车,买了快5年,已经把它当家庭成员,称呼它“小二”。   此时大概下午三四点,地面潮湿,车辆行驶平稳,吴强和江勇一路向南,分 别堵在隧道不同段的出闸处。有人说,前面路段积水较深,车过不去了。   窗外是持续的大雨。江勇给妻子打电话,从妻子口中得知,郑州的这次暴雨 有些不同寻常。他扭开车载广播,调到郑州交通广播电台,主持人只是提醒市民 非必要不外出,随后如常播放广告。   车堵了将近一个小时,也没见有人来疏散。雨越下越大,地面的积水顺着陇 海路倒流回隧道南出口的方向,迅速积累上升。浑浊的积水逐渐没到车子底盘, 水流冲击车辆,带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响声。江勇拉着手刹,心里有点害怕, 觉得手刹已经有点不管用了,一直用脚踩着刹车。几个有经验的司机开始组织大 家在车道上挤一挤,让后面的车辆都往前靠一靠,尽量远离地势低的地方。   距离南出口上坡的几十米处,吴强的小车被雨水冲得被迫调头,他们试图控 制车辆,开了没多远,车就熄火了。车里的三个男人慌了,开始轮番给110和119 打电话,手机信号微弱,有时是占线,电话始终没有接通。   直到后来脱险,吴强才在新闻中得知,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这座城市,此刻 因为暴雨,正在面临众多生死考验。断电、断水,人们被困在地铁上、公司、家, 街道交通被阻断。他对这一切毫无准备,生活在郑州这样的水资源并不丰富的中 原地区,甚至他买了全险的车,唯独没有买涉水险。   这时是下午5点左右,地面水流开始发出哗哗地,如河流涌过的声音。吴强 的南向,江勇已经驶过陇海高架,到了另一段京广北路隧道,他同样被堵住,察 觉到不对劲,跟副驾驶上的同伴说,“我下去看一下到底什么情况。”   一下车,水已经没到江勇的膝盖位置。他往隧道出口方向瞟了一眼,“我后 面那个车就已经起来了,被(水)飘起来了。”他当即做出决定,让同伴下车, 两人弃车逃生。   水流已经十分急促。江勇说,他大约150斤重,但当时已经被水流冲击得有 点站不住了。他和同伴手挽着手,互相搀扶着往道路中间的绿化带转移。   接下来的事情几乎发生在一瞬间。江勇走到绿化带大约花了2、3分钟,车子 已经被冲跑了,“我有种冲动想上去把它开出来去救它,但是看看四周还是放弃 了。”   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个致命的信号——“水流的声音一直就是哗哗哗,然后瞬 间没有声音了,很安静,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水满了,赶快撤。”江勇后来回忆只 记得自己扯着嗓子喊,“拼命地喊前面的人赶快往上走。很快,大概就是在5分 钟之内,隧道就灌满了。”   江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隧道,“已经是汪洋一片。”京广北路隧道几个红色 大字都被淹了一小半。他看到一位男士,应该是刚从车里逃生,正努力地游着泳 往隧道外划。   江勇获救的时候,浑浊的水流正冲击着吴强的小车,水位上涨得很快,车不 受控地漂起来了,沿着隧道的方向退回两百多米。隧道里的灯灭了,陷入一片漆 黑,隧道外是铺天盖地的暴雨,天地一片迷蒙,浇得人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信号 时断时续,向外求助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吴强的记忆里,此时隧道里的水已经涨到了一米六七的高度,封闭的汽车车 厢也开始渗水。那一刻,吴强心里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死亡到跟前了。他脑 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盘旋的想法是,“我孩子那么小,才六岁,还没上一年级呢, 他怎么办呢?”   一定要坚持,车里的三个男人互相鼓励着。只能留一个算一个,他们决定自 救。打开了唯一通往外界的天窗,会游泳的弟弟首先爬到车顶,试图先游出去。 倒灌的逆流又急又多,拍得人无法前进,他被水堵住了,只能先游到一侧紧紧扒 住东边的桥架上的一根电缆线。   吴强原本也准备游出去,但这样五十多岁不会游泳的司机就成为了那个落单 的人,他执意要和司机一起,他们一起工作7年了。“你先走”,司机催促他。 “你一个人在里面咋弄?我陪你”,吴强不肯,最后两个人一起爬到车顶。   十分钟,倒灌进隧道的水已经迅速涨到了人脖子的高度,前后的面包车和小 轿车沉下去了,却始终不见人出来。爬到车顶的吴强,眼前除了两三辆漂在水面 上的车,逐渐被水流带着从南往北漂,其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司机蹲在车顶,他 蹲在引擎盖上,抓住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奥迪A8像一座小小的孤岛,在浑浊的 水中,一会儿漂到东边,一会儿漂到西边,摇摇欲坠。   水在上涨,车在渗水下沉,离开车顶就是死路一条。他们只有一个机会—— 等待车漂到靠近桥架的时候,迅速攀到桥架一侧,沿着爬出去,或者等待救援。   吴强正在迎接最后的决战——抽掉腰间的皮带,准备脱掉累赘的裤子,万一 掉到水里,游起来更方便。还没来得及脱裤子,这两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就抓 住了珍贵的机会,攀到东侧的桥架,等他们扒稳,脚下的奥迪A8似乎完成了它的 使命,载着遗留的项目材料沉入水底。   “已经顾不上(车辆)损失什么的了,当时就想,活着吧。”巨大的消耗让 三个人精疲力竭,吴强拿着手机继续报警,弟弟拼命地呼喊“救命”,望上去高 架的周边围着一些打雨伞、穿雨衣的陌生人,隔着巨大的雨幕,看不清他们的神 情,只有手机对着三个孤零零的身影在拍视频。   报警电话终于通了,吴强描述了一下大致的位置,“赶紧救命,我们有三条 人命”,一个对话来回的时间,水压迫到吴强的脖子处,他喘不上气来,等待救 援人员明显已经来不及了。虽然距离隧道口只有五米远,他一点体力也没有了, 四肢失去知觉,全靠本能扒住桥架。这个当过兵、从江苏来郑州打拼了二十多年 的中年人精疲力竭,迎来了一天中最绝望的时刻。   只能指望自己了。弟弟首先顺着上涨的水游到平台上,还呛了几口水,然后 伸手拉不会游泳的司机,吴强在下方托着他翻上去,手机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再 靠岸上的两个人趴着地面,把吴强硬拉上去。此刻,隧道里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 不到三分钟,三个惊魂未定的人眼睁睁看着整个隧道被雨水完全灌满。   事后,据财新报道,负责救援的工作人员介绍,京广北路隧道内积水最深处 达13米左右。   “我大概是最后一个逃离的”,吴强看着被吞没的隧道口,有些庆幸捡回一 条命。他们被收容在里隧道不远的一栋小楼的五层,那是一个无眠的夜晚,吴强 一直坐着发呆。凌晨三点他似乎还听到窗外有人在喊救命,从窗户外看下去,停 在马路中间的丰田普拉多,将近两米高的车看不到车顶,只有铲车在雨里忙着找 人救人。   那时江勇和同伴在一处几乎没什么积水的酒店里。这是他在高架上走了几个 小时,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当晚,酒店到处是避难的人,房间早满人了,连走 廊、楼梯口都是疲倦又惊恐未定的人群。江勇和同伴缩在一楼的楼梯上,将就过 了一晚,但一直没合眼,时刻担心着水流又再哗哗地涌上来。   第二天早上,吴强光着脚、披着当雨衣的塑料桌布,蹚水走了三四公里回家, 才在备用手机上看到各地的战友们问候的消息,回过神来的吴强觉得有些荒谬, “很丢人,我在郑州这么一个缺水的城市,在大街上差点被淹死,是不是一件可 笑的事情?”   城市里的积水逐渐退去,吴强浑身疼,弟弟喝了脏水上吐下泻的,在医院输 液,只有司机隔了两天回到隧道查看了一下,隧道里的水大概还有五六米深,救 援队在忙碌着,黑色奥迪A8依旧不见踪影。   7月22日,随着十多台泵机投入抽水和清淤作业,两天前那个下午逐渐浮出 水面,车辆的残骸混着泥堆叠在一起,残留在车里的遗体被发现,周围有车主和 家属等待着。江勇找到了“小二”,它头朝下挂在隧道南出口,已经全毁了,到 处是泥渍和湿漉漉的水痕。他钻进车里取回了驾驶证等物品,看着“小二”有点 伤感,“毕竟车子是男人的第二个家。”   江勇开始忧心接下来的生活。而一位母亲还在寻找着当天骑着电动车,在隧 道中失联的两个男孩。市民拥在隧道两边,有路过的人听到了哭声。 (XYS20210726) ◇◇新语丝(www.xys.org)(newxys5.com)(groups.google.com/group/xinyus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