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newxys.com)(xys10.dxiong.com)◇◇   现代医学不需要反智主义的反思   作者:棒棒医生   今日看韩启德院士的文章《时代回声,对现代医学的几点反思》,如鲠在喉, 不吐不快。   这篇近万字长文,开头就引剑桥医史家Roy Porter的话:“在西方世界,人 们从来没有活得这么久,活得这么健康,医学也从来没有这么成就斐然。然而矛 盾的是,医学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招致人们强烈的怀疑和不满。”然后得出结 论“现代医学已迫切需要反思”。这个逻辑实在奇葩,既然现代医学让人活得史 无前例的长久和健康,需要反思的难道不是对现代医学充满误解的“人们”(比 如某些院士们)吗?怎么反倒要“功臣”反思呢?   韩院士反思的第一点是,“疾病不再是病人的主观不适,而是仪器测量的结 果”。他说,“在现代医学之前漫长的时间里,一个人是否有病,主要取决于他 的主观感受,病人拥有自己是否有病的首要发言权。因此,病人疾病的痛苦是医 学介入的理由,是医学活动围绕的中心。科学产生了仪器,而仪器正在改变这个 古老的医学实践景观和这个景观背后的伦理关系。在现代医学里,疾病多是根据 仪器检查和化验数据而定义的身体结构或功能上的异常。仪器成了现代医学里病 人‘病痛’的主要判官,疾病可以脱离‘病人’的主观感觉而独立存在”。   韩院士在这里犯了几个常识错误。   首先,疾病本来就不是病人的主观不适。《诊断学》第一课就说的很清楚, 病人的主观不适叫症状,而不是疾病。这是每一个大学本科生都明白的道理,韩 院士似乎忘了。   其次,从医学史来看,在现代医学出现之前的漫长时间里,一个人是否有病, 也不是主要取决于他的“主观感受”,病人从来就不拥有自己是否有病的“首要 发言权”。难道连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也忘了?扁鹊一眼就望出有病,蔡桓公并 没有任何“主观感受”,更哪里有什么“首要发言权”?医圣张仲景见到“建安 七子之冠冕”王粲,也是一眼看出他二十年后要眉落而死。这样的故事可以举出 无数个,难道都是假的?   其实,疾病的定义从来就没有固定于非要有“主观不适”。中医史上,最古 老的医书《五十二病方》记载有52个病,主要是外伤、惊厥、动物伤、皮肤病、 泌尿和肛肠疾病,那确实都是“主观不适”。但那是最原始的医学,中医理论连 雏形都还不具备。到了《黄帝内经》,情况就完全改变了,甚至出现了“治未 病”,疾病的概念已经远远突破了“主观不适”的限制。   疾病的定义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而是与时俱进的。在微生物学出现之前, 人类医学无法想象瘟疫是看不见的“虫子”导致的;在病理解剖学出现之前,医 学也无法理解癌症;在细胞学出现前,白血病基本就不存在;而分子生物学和遗 传学出现后,才有基因水平的疾病概念。你可以没有任何“主观不适”,但是现 代医学可以告诉你,病已经在你身上;你可以不相信,但疾病一定会让你后悔。 由于现代医学的日新月异发展,疾病突破了“主观不适”的原始含义(实际上, 传统医学也早已突破这一狭隘之极的含义),这不是什么需要反思的事情,相反, 是值得庆幸之事,不是吗?   韩院士又认为病人疾病的痛苦才是医学介入的理由,这种见解匪夷所思。如 果非要等到痛苦才介入,高血压要等到中风才介入?高尿酸血症要等到痛风?肺 癌要等到咯血?艾滋病要等到发热?这不仅现代医学不同意,传统医学也坚决不 会答应啊,因为中医“治未病”治的就是病人还不痛苦的时候。   韩院士举例“再如,肺癌是身体结构意义上的异常,可以通过CT等影像设备 观察到肿块,在显微镜下找到癌变细胞,病人却可能毫无感觉,甚至在很多情况 下,即使不予治疗,病人余生可能都不会受到这个微小癌症的困扰。”认为微小 的肺癌病灶“很多情况下”可以不治疗。这已经不是反思,而是信口开河了,并 且是会害人性命的信口开河。   韩院士问:“如果病人疾病的痛苦是医学介入的理由,那么病人眼前没有任 何实在的病痛,医学是否应该介入?”是否应该介入,取决于介入是否获益,而 是否获益要建立在科学证据的基础上,这就是循证医学。根本就不该有此一问, 而竟然有此一问,证明医基本是白学了。内经云: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 乎?我们有无数的事实证明有益的提前介入,比如:高血压的治疗可以大大降低 中风和心梗的发生率;乙肝治疗和疫苗可以显著降低肝癌的发生率;疫苗可以消 灭天花和脊灰……你说应不应该提前介入?   韩院士还反思了几点,我就不一一反驳了。他反思的结果是,我们要“敬畏 自然,天人合一,树立豁达的疾病观和生死观”。韩院士的反智倾向到这里很明 显了,说白了,就是劝人生病后听天由命的意思。他说,“既然知道人终有一死, 就应该敬畏这个自然规律,道法自然,天人合一,而不是在生死问题上不惜一切 地与大自然进行无效的对抗。诚如哲学家Ivan Illich说,如果病痛和死亡是生 命的必要部分,科技应该帮助,但是发动一场消灭疾病和死亡的战争,医学也许 走得太过了,我们在传达着人应该且可能免除病痛长生不老这样的错误信息。” 现代医学从来就没有追求过“长生不老”,但是,人类医学为了免除病痛消灭疾 病所做的艰苦卓绝的努力和辉煌成就,在韩院士看来竟然“也许走得太过了”。 他真应该回到医学对疾病、痛苦和死亡基本无能为力的古代去,那样,他就不用 忧心忡忡地反思了,因为他大概率活不到如现在这般能够反思的年龄。   现代医学当然不是完美到不需要反思,但我想,它不需要反智主义的反思。 (XYS20190118) ◇◇新语丝(www.xys.org)(newxys.com)(xys10.dxio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