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萧军 ·秋石·   “不必问现在要什么,只要问自己能做什么。现在需要的是斗争的 文字,如果作者是一个斗争者,那么,无论他写什么,写出来的东西一 定是斗争的……”   上述之文字,系鲁迅先生于1934年10月9日夜回复流亡青岛的东北 抗日青年作家萧军信中的一段话。在随后的半个多世纪中,萧军一直以 此为座右铭。    在所有与鲁迅先生交往较为密切的人中,萧军、萧红受鲁迅关怀、 支持最多。他不但教他们习文,也教他们如何做人,这可以从鲁迅先生 先后寄与萧军、萧红的53封信中看出来:鲁迅先生对两位高举抗日义旗 的东北青年作家的“慈父之心”历历在目。   1934年6月15日,因出版反满抗日的《跋涉》一书而遭日寇通缉的 萧军、萧红夫妇,被迫逃离哈尔滨,经大连坐海船流亡到了青岛。   是年9月9日,萧红完成了她的《生死场》,而萧军则继续自哈尔滨 就开始创作的长篇小说《八月的乡村》的创作。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两 部作品所选取的题材和表现的立题的积极性,是否与当前革命文学运动 的主流合拍,从而萌生了向鲁迅求教的愿望。   10月初,萧军给鲁迅写去了第一封信请求指导,信是寄到上海内山 书店转交的,信发出后,究竟鲁迅能不能收到,即使收到了会不会回复 ,是没有把握的。可万万没有想到,鲁迅在接信的当天晚上就写了回信 ,当萧军这么快就收到复信时,他和悄吟(萧红),以及为他们出主意 提供联络地点的中共地下党员孙乐文一起同享了难以克制的激动和快乐 。他们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   鲁迅先生在首次复信中除回答了:“现在要什么”的问题后,表示 愿意看一看悄吟的小说,并规定了通信联络办法。   遵照鲁迅先生的嘱咐,萧军将他与萧红两人的一张合影、萧红的小 说复写稿和一本导致他们南下流亡的《跋涉》,挂号寄给了上海的鲁迅 。   10月22日,萧军完成了《八月的乡村》的修改。就在此时,中共青 岛地下党遭到了破坏,不得已,他们两人又像4个多月前一样,乘坐日 本轮船“大连丸”逃离青岛,于11月2日到达上海,租住在法租界拉都 路北段“元生泰”杂货铺后楼的“亭子间”。刚一住下,他们就向鲁迅 先生写信要求会面。鲁迅于11月3日的复信中写道:   见面的事,我以为可以从缓,因为布置约会的种种事,颇为麻烦, 待到有必要时再说吧。   在等待过程中,萧军夫妇的生活陷入了极度困难的地步。11月13日 ,他只好冒昧向鲁迅先生告急,问先生能不能介绍一个工作,能不能借 给20元以度难关,……   鲁迅在4天后回信说:“工作难找,因为我没有和别人交际。”关 于钱,鲁迅说:“我可以预备着的,不成问题。”   11月19日,萧军写信给鲁迅又提出许多问题请他回答。同时告诉鲁 迅,他在哈尔滨学过几天俄文,因此,在霞飞路遇见俄国人的时候忍不 住要讲上几句。鲁迅于收信当日急急回信道:“十九日信收到。许多事 情,一言难尽,我想我们还是在月底谈一谈好……现在我要赶紧通知你 的是霞飞路的那些俄国男女,几乎全是白俄,你万不可以跟他们说俄国 话,否则怕他们会疑心你是留学生,招出麻烦来。他们之中,以告密为 生的人们很不少。”   鲁迅对萧军的关心和警告,提高了萧军的警惕性。   11月27日,鲁迅先生终于向他们亮起了约会的绿灯:   本月三十日(星期五)午后两点钟,你们两位可以到书店里来一趟 吗?小说如已抄好,也就带来,我当在那里等候。   与鲁迅交往   1934年11月30日下午,这是上海冬季里常有的一个没有太阳的阴暗 日子,萧军、萧红在内山书店里见到了思念已久的鲁迅先生。   有关此次会面的情况,萧军先生生前这样深情地回忆道:   我们的心全是破轨地跳着,盼望着三十日。从三十日的早晨盼到下 午两点钟。   “您是刘先生吗?”他(鲁迅)直直地瞅着问我。一只手拿着帽子 ,腋下挟着一个有花纹包皮的小包袱。   我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接着他和另外几个日本人说了些什么 ,而后把帽子顺便地放在了头上向我说:“我们走吧!”   一阵酸心刺痛了我!眼泪包围了我的眼睛:   ——他是瘦得这样了啊!他们还在一步不松地迫害着他?   我们走出了书店的门,他是走在我们的前面,他的身材比我还要矬 一些。   ——似乎是个梦?   可是走在我们前面的却是活的人。   在经过一段步行路程后,来到了一处似是白俄办的咖啡馆。待他们 坐定后,许广平领着5岁的小海婴也来到了。   第一次会面的谈话,首先由萧军作了自我介绍。他先谈了半年前他 们由哈尔滨出走的情况、在青岛的情况,以及为什么这样快来到上海的 原因。接下去,萧军还概括地向鲁迅先生讲述了日寇侵占东北和哈尔滨 以后的政治、社会情况,人民的思想、感情状况,武装和非武装的反满 抗日斗争情况……萧军讲完后,鲁迅先生也扼要地向他们讲了一些上海 国民党反动当局对于左翼团体和作家们的压迫、逮捕、杀戮以及左翼内 部不团结的现象等等。   听着,听着,被国民党反动派无耻行径激愤的萧军,竟然孩子般地 天真地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我们不能像一头驯顺的羊似的,随便他们要杀就杀,要抓就抓… …我们准备一枝手枪,一把尖刀吧!”   “这做什么?”鲁迅惊讶地问道。   “他们来了,我们就对付他,弄死一个够本,弄死两个……有利息 !总比白白地让他们弄去强……!”萧军竟向鲁迅先生发挥起自己一贯 推崇的拚命哲学了。   鲁迅先生听后,默默地笑了一下,尔后吸了一口烟说道:   “你不知道,上海的作家们,只能拿笔写,他们不会用枪……”   ……   分手时,鲁迅先生把装有20元钱的一个信封放在了桌子上,说:   “这是你们所需要的……”   望着鲁迅借予的钱,萧军这个生性耿直的关东汉子不由得一阵心酸 ,一股泪水很快浸满了他的眼眶……   听说他们回去坐车的零钱没有了,鲁迅先生又默默地从衣袋里掏出 了大大小小的银角子和铜板……   萧军双眼含着泪,将《八月的乡村》抄稿交给了许广平女士。   许广平对萧红说道:   “见一次真是不容易啊!下一次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了?”   “他们已经通缉我四年了。”鲁迅低低地补充了一句。   当萧军他们走入电车车厢以后,鲁迅先生还直直地站在那里望着他 们,许广平女士则频频地向他们扬着手中的手帕,一旁的小海婴也在挥 动着他的一只小手……   对此,萧军在1936年11月出版的《作家》月刊第二卷第二号(总第 八号)《哀悼鲁迅先生特辑》中这样深沉哀痛地回忆道:   只是这句话,直到我写这文字时,它还是毫无更改的、哑的铃声 似的响在我的记忆里。   去的时候,我们的心全是破轨的跳跃,而回来,我们的心却似死去 了……   由于当时上海政治环境的复杂、险恶,他们不能经常和鲁迅见面, 只能写信向鲁迅请教各种问题,而鲁迅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以诚挚、热情 的回答和解释。   鲁迅担心他们在上海万一发生什么闪失,也知道他们在上海无亲无 故,想给他们介绍几个可靠的朋友,对他们会有些帮助,便于12月17日 写信给他们:   本月十九日(星期三)下午六时,我们请你们俩到梁园豫菜馆吃饭 ,另外还有几个朋友,都可以随便谈天的。   那日宴席,除了鲁迅、许广平和海婴这一家子,还有茅盾、叶紫、 聂绀弩和夫人周颖等。   本来是鲁迅为了庆祝胡风的儿子晓谷过满月请的客,结果因收到通 知晚了,胡风夫妇没有能赶到。   席间,鲁迅特意将叶紫介绍给萧军夫妇,做他俩的向导和监护人, 叫他们有什么事向叶紫询问,和叶紫商量,从那以后,他们和叶紫成了 亲密的朋友。   在聂绀弩的鼓励下,为了能在上海生活下去,萧军开始写些短篇小 说和散文。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接连不断地写完了《职业》、《货船 》、《樱花》等3个短篇。这3篇小说经鲁迅看过,给介绍到上海的刊物 上发表了,并被编入由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第一集第九册。  1935年3月5日,在鲁迅为叶紫和两萧举行的“解馋”宴会上,萧军认 识了《文学》、《译文》的编辑黄源(河清)和《芒种》的编辑曹聚仁 。   出于对抗日青年作家的爱护,鲁迅不顾劳累,不仅为萧军看完了《 八月的乡村》全部文稿,而且还为之写了序言。   鲁迅在序言中这样写道:   好书为什么倒会不容于中华民国呢?那当然,前面已经说过几回了 ——一方面是庄严的工作,另一方面却是荒淫和无耻!……   当时,国民党反动当局为了限制和扼杀进步作家的革命作品,颁布 了一系列所谓法规、审查标准等,规定每篇稿件必须送交他们“审查” 。鲁迅为了和敌人作斗争,时常变化的笔名达100多个。因此,他将这 种对付检查官的办法也告诉了萧军。在2月9日的信中鲁迅写道:   那两篇小说的署名,要改一下,因为在俄国有一个萧三,在文学上 很活,现在即使多一个郎字,狗们也即刻以为就是他的。   在3月31日的信中又说:   此后的笔名,须用两个,一个用于《八月》之类的,一个用于卖稿 换钱的,否则,《八月》印出后,倘为叭儿狗所知,则别的稿子即使并 没有什么,也会被他们抽去,不能发表。   因此,遵照鲁迅先生的提示,“三郎”这个笔名再也不用了,平时 发文就用“萧军”了,并为《八月的乡村》起了个署名“田军”。后来 ,当《生死场》付印前,悄吟改为“萧红”,两人的名字放在一起,暗 合了“红军”的意思,表达了他们对国民党蒋介石围剿红军及其扬言“ 言抗日者杀无赦”的极大蔑视和强烈抗议。   《八月的乡村》文稿及序取回来之后,由叶紫介绍到一个私人办的 “民光印刷所”去出版。叶紫的《丰收》因为得不到公开出版的机会, 也在此自费秘密出版,萧红的《生死场》也同样如此,经萧军提议,并 征得鲁迅同意,叶紫、萧军、萧红三人组成了“奴隶社”。这三本书都 由鲁迅作了序。   《八月的乡村》出版以后,首先给鲁迅送去了一批。之后,鲁迅又 陆续要了几批分赠给朋友们,或者托胡风拿去代卖,也托人带到了苏联 、日本、印度、美、英、德等国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同时 ,在上海各大学里秘密推销得也很快,受到了广大进步群众的热烈欢迎 ,在社会上激起了巨大的反响。   鲁迅经过了长期和萧军、萧红通信,审阅和推荐他们的作品,以及 几次的面谈,对两萧的为人、作风、思想意识和才能等有了较为深刻的 理解和信任,在当时备受国民党迫害,住址不公开的情况下,于1935年 11月6日邀请他们到他所居住的寓所——北四川路底施高塔路大陆新村 9号,与鲁迅全家晚宴欢聚。这给了两萧以莫大的安慰和鼓励。   鲁迅对两位东北流亡青年作家的关怀无时不在,他曾在事先没有通 知的情况下,和许广平偕海婴两度前往二萧住处探望。第一次是在193 5年5月2日上午,地点是法租界拉都路351号,在休息、叙谈约1小时后 ,鲁迅邀请他们去“盛福西餐馆”吃了午饭。另一次,是在同一年的1 0月27日,此时萧军他们已搬迁法租界萨普赛路190号,因萧军他们去参 加世界语50周年纪念大会而未遇。   1935年11月16日,萧军、萧红这一对天涯沦落人致信鲁迅说:虽然 身在上海,却常要想起东北自己的故乡来,因为快要过旧历年的缘故。 对此,鲁迅先生当夜便复信给他们,对他们亲切抚慰,并在1936年1月 14日替曹聚仁先生转信时,向两萧提前发出了邀请:“我们想在旧历年 内,邀些人吃一回饭。一俟计画布置妥贴,当通知也。”   而在实际上,此时的萧军夫妇已是鲁迅家中的常客了,特别是他们 搬至北四川路西侧的永乐里之后,由于离得近了,几乎每天都要与鲁迅 先生见上一至二次面。但鲁迅在旧历年内“计画布置”“邀些人吃一回 饭”的事,无疑是给了这两位流亡南国的抗日青年作家以莫大的安慰与 亲情。   《八月的乡村》出版以后,由于其鲜明的武装抗日立场和揭露了“ 官军”的不抵抗政策及为虎作伥,引起了国民党反动当局的恐慌,因而 ,在他们控制的各种大小报刊上,对鲁迅和《八月的乡村》展开了全方 位的攻击。在这里需要一提的是,后来混入延安并在30年后窃据高位的 国民党华蒂社特务张春桥化名“狄克”,于1936年3月15日在崔万秋主 编的《大晚报》副刊《火炬》和《星期文坛》上,卑劣地写了一篇《我 们要执行自我批判》的杂文,胡说什么《八月的乡村》写得“有些还不 真实”,“技巧上、内容上都有许多问题在,为什么没有人指出呢?” 而且,更为卑劣的是,他竟然指责鲁迅不应当支持、表扬这部“不够真 实的书和作者田军”;胡说鲁迅“这无异是将一个良好的作者送进坟墓 里去”等等。   然而,鲁迅一眼就看透了这个以“左”的面貌出现的反动分子的本 质,于4月16日写了一篇《三月的租界》的杂文(载1936年5月出版的《 夜莺》月刊第一卷第三期,后编入《且介亭杂文末编》),给予了猛烈 的抨击和揭露。   鲁迅不仅对萧军无微不至的关怀,而且也甚为看重,给予了很高的 评价,这可以从鲁迅临终前几个月同美国著名记者、作家埃德加·斯诺 ,以及日本《改造社》社长山本实彦等人的交往和所回答的问题中得到 佐证。   大约是在1936年的5月3日,在有30余人参加的译文社聚会上,鲁迅 会见了由姚克陪同前来、早在4年前就结识的斯诺先生。就在这次聚会 上,双方约定了作一次极为重要谈话的会晤时间。在这之后,仍是在5 月里的一天,仍由姚克陪同,斯诺来到北四川路底大陆新村的鲁迅寓所 ,进行了一次长谈。   斯诺的此次上海之行,是想实现去陕北红军根据地访问的迫切愿望 的。他是在拜访宋庆龄之后又去拜访鲁迅的。拜访鲁迅的主要目的,是 完成其夫人海伦·斯诺的一项重托——临行前,海伦交给他一份用打字 机打出来的一个很大很长的问题单,以便斯诺到上海拜访鲁迅时当面向 他请教。   海伦的这份问题单共有23个大问题,其中包括30余个小问题。   在回答第一个大问题,即“自1917的新文学运动以来,中国涌现出 来的最优秀作家有哪些”时,鲁迅回答,除他本人外,有茅盾、丁玲、 郭沫若、张天翼、郁达夫、田军。   第三个大问题:“包括诗人和戏剧作家在内,最优秀的左翼作家有 哪些?”   鲁迅:除他本人外,茅盾、叶紫、艾芜、沙汀、周文、柔石、郭沫 若、田军……   鲁迅还认为:“田军的妻子萧红,是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 很可能成为丁玲的后继者,而且她接替丁玲的时间,要比丁玲接替冰心 的时间早得多。”   ……在这次晤面中,为斯诺日后在美国及英语系国家中翻译出版《 八月的乡村》的需要,经商定,萧军于5月25日写了《萧军小传》,并 由鲁迅转给了斯诺。日后事实表明,正是斯诺亲手翻译了《八月的乡村 》并在美国出版发行。   在这前后,鲁迅还热情地介绍二萧与美国著名女作家A·斯沫特莱 相识。   由于健康原因,经黄源提议,萧红去日本疗养,因那里有萧红的弟 弟张秀珂和黄源的妻子许粤华可以照顾。萧红赴日本后,萧军则去外地 游览、访友、写作。   7月15日,鲁迅偕许广平在寓所设宴为之饯行,二萧同往。   7月16日,黄源也为萧红饯行。宴后,三人同去万氏照相馆合影留 念。   萧军在赴青岛、淄博、北京、天津等地之后,于10月12日回到了鲁 迅身边。   与鲁迅告别   10月14日下午,萧军与黄源一道去探望了病情已有好转的鲁迅。然 而,天有不测风云,仅仅过了5天,鲁迅于10月19日凌晨5时25分就与世 长辞了。这对于萧军来说,无疑是个极沉重的打击。这天早晨6时许, 闻讯赶至的萧军扑跪在鲁迅的床前,双手抚摩着先生骨瘦如柴的双腿, 有生以来第一次放声恸哭了起来……   1978年9月8日,已入古稀的萧军在其“蜗蜗居”寓所里如此“真切 、清楚”地回忆道:   十月十九日早晨——这时我正住在“霞飞坊”——当我睡得正浓的 时候,忽然一阵急暴的打门声把我震醒了,我跳出了床,打开了门,门 口站着的是河清夫妇,他用一种哽咽的哭着的声音命令我:   “快穿好衣服——”   “什么事?”我有些吃惊地反问道。   “周先生‘过去’了!……”他竟哭出了声音,话说不下去了!   “你胡说!——”   “这事我能骗你吗?——”   这是一下当头的闷棍,打得我眼冒金花,马上就要昏沉地晕倒下来 ,勉强克制地挣扎着……竟引起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要呕吐!…… 顾不了漱洗,胡乱穿起了衣服,随着他们跑下了楼梯,钻进了他们乘来 的车子,像梦中一样到了“大陆新村”先生的寓所,跑上我平常走惯了 的二层楼,径直地疾步地走到了停着先生遗体的床前,顾不了屋里还有 什么人,我跪倒下来,双手扶着他那瘦得如柴的双腿,竟放声痛哭起来 !——这是平生以来我第一次放声痛哭过的人!……   ……   萧军是治丧办事处成员之一,他不但积极地参加了各项具体工作, 守灵三夜,并在10月22日移灵过沪郊虹桥路“万国公墓”落葬时,萧军 是16个抬棺人之一。16个抬棺人是:鹿地亘、黄源、胡风、巴金、黎烈 文、姚克、欧阳山、周文、靳以、张天翼、孟十还、聂绀弩、吴朗西、 萧乾、曹白、萧军,萧军还担任了1万多人送葬队伍游行示威的总指挥 。在墓地灵柩落葬前,萧军代表“鲁迅治丧办事处”全体同人和《作家 》、《译文》、《中流》、《文季》鲁迅生前支持过的四大刊物,发表 了极富号召力的演说:   我代表《译文》、《作家》、《中流》、《文季》四个刊物和治丧 办事处全体同人,向诸位说几句话,就是:鲁迅先生他不应该死,他还 没到应该死的年龄,他自己也不想死,人不想用死来“逃避”自己的责 任。他要活,他要用活着的最后一滴血,为中国的整个民族和人民,为 世界上被压迫的大众,争解放、争平等……可是他的敌人们却要他死, 三十年不准他活,接连不断地压迫了他!现在他死了,装在棺材里了… …这是他的敌人胜利了吗?(群众:没有胜利!)不错,他们并没有胜 利,鲁迅先生的死是一把刀——一把饥饿的刀!深深地插进了我们的胸 槽;我们要用自己和敌人的血将它喂饱!我们要复仇和前进!(鼓掌)   鲁迅逝世后,萧军参加了《鲁迅先生纪念集》的编辑工作,负责国 内外各报刊悼文及“逝世消息”的剪裁、选定、辑录及全部发稿、校对 、分类、顺序的编定以及《逝世经过略记》一文的撰写等。至次年8月 ,萧军校完了《鲁迅先生纪念集》的全部稿样,并写了《后记》,交“ 文化生活出版社”负责人吴朗西付印。   在此期间及稍后一段时间里,他还协助许广平对鲁迅遗著《且介亭 杂文集》三集进行校对、付印及出版发行等工作。   鲁迅安葬后,每到一周,无论刮风下雨,萧军总要到墓地去看一看 ,献上一束鲜花,以寄托哀思。有时买不到鲜花,就在墓地附近采些野 蒿野花替代。萧红回来后则与萧军一起去。1937年9月离沪赴武汉时, 他们与许广平偕海婴一起在先生墓前合影留念。   萧军对恩师鲁迅的感情之真挚,直至晚年时依然,临终前这种情感 更是一览无余。   1981年8月,萧军应邀赴美国参加为纪念鲁迅诞辰100周年而举行的 鲁迅遗产会议。就在此次会议期间,一位自称是“中国通”的西方学者 ,竟然无视事实,胡诌什么鲁迅功利性太大、气量狭小等等。萧军听了 ,顿时怒不可遏:“当场不让步,举手不留情”,说鲁迅先生功利性大 也罢,气量狭小也罢,然而鲁迅不是为他自己,鲁迅维护祖国维护中国 人民利益的立场是鲜明的、坚定的。众目睽睽之下,短短三言两语,将 那位西方人批驳得哑口无语。   1987年6月20日,也就是萧军逝世前一年,在同家人的叙谈中,萧 军满含深情地说出了积自内心半个多世纪的情缘:   “我之所以和彭真同志、毛主席相交,首先,他们不是按一般的作 家来看待我的,我也不是按一般的政治领袖来看待他们的,……正因为 他们二位对鲁迅先生有着深刻的认识,而且十分尊重,鲁迅先生对中国 共产党也是有着充分的认识的。我们的友情,是建立在‘鲁迅关系’上 的,才可能有这样的理解和久远。”   1988年4月10日清晨,面对死神的日益逼近,萧军先生在同女儿萧 耘、女婿王建中进行的谈话中,再一次热烈地抒发了他对鲁迅“镂骨恩 情一若昔”的赤诚之心,他深情地嘱告道:   “鲁迅先生,是我平生唯一钟爱的人,一直到我的死的那一天,我 都钟爱他,希望你们也能如此,他是中国真正的人!”   距这次谈话相隔73天后——1988年的6月22日凌晨零时五十分,一 颗战斗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告慰了给他以无限灾难而又为他无限热爱 着的这个世界,如同他生前所言“敢教赤胆奉尊前”那样,匆匆去追随 他的恩师鲁迅了。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